摘要：而全世界之所以对你关怀备至，无任何阴谋和加害的企图，只因他们有唯一的诉求：让你快乐，如同做了地球皇帝一样的快乐，
一夜之间，你发现自己再也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了。
走在大街上，所有陌生人都围上来，亲切呼唤你的名字，想给你提供帮助。
躲回家里，国家领导人通过电视亲自对你喊话：有任何需要欢迎致电白宫。
（这是真实存在的号码，拨打过去会有剧组的彩蛋。）
你试图闭门不出，便有人为你送饭上门，还贴心地复刻了你多年前在旅途中称赞过的一份酒店早餐。
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被满足！包括但不限于：火箭筒、坦克、核武器。
而全世界之所以对你关怀备至，无任何阴谋和加害的企图，只因他们有唯一的诉求：让你快乐，如同做了地球皇帝一样的快乐，
直到你能与全世界的人享受一模一样的快乐。
这便是Apple TV+出品的科幻新剧：《同乐者》。一个讲述地球上最痛苦的人必须将世界从“幸福”中拯救出来的故事。
目前播出3集，豆瓣评分8.5、持续在一周全球口碑剧集榜排行前三，足以预定你的年度最佳美剧。
01
《同乐者》的编剧是文斯·吉里根。
你也许不认识这个名字，但你一定听说过他参与创作的美剧史上两座巅峰：《绝命毒师》及其前传《风骚律师》。
在凭《同乐者》回归观众视野之前，文斯的上一部作品《风骚律师》第6季豆瓣评分高达9.7，也难怪Apple+肯为这部设定更大胆、更具主创个人风格的新作投入单集1500万美金的成本。
美剧粉丝也早在剧集开播前就对其期盼已久，因为《同乐者》不仅由主演过《风骚律师》的蕾亚·塞洪担纲女主，还将拍摄地点设在了“老副本”阿尔伯克基——一座已因《绝命毒师》系列IP而创收近4亿美元的新墨西哥州城市。
这一次，阿尔伯克基不再有“化学老师贩冰冰”手搓冰毒，却迎来了外太空的末日病毒。
可以说《同乐者》的前三集内容，都在为观众极力渲染这个惊世骇俗的病毒主宰的世界。
第一集开头，便是科学家们收到了来自600光年外的无线电密码。
经过破解，人们发现这是一组RNA序列配方。科学家也是相当大胆，立刻着手复刻这一配方，并在小白鼠身上反复进行生物实验。
正当科学家们没日没夜地制造着世界末日时，我们的女主角，卡罗尔，正在助手兼伴侣海伦的陪同下，进行她的畅销言情小说的巡回签售。她以此谋生，背地里却对自己的作品和粉丝都十分瞧不起。
不过，很快卡罗尔也要告别这种愤世嫉俗的文青日常了。因为在实验室里，一只受验小白鼠咬破了研究员的手指，自此拉开外星病毒在地球上大显神通的序幕。
感染者都面带一模一样的幸福微笑，拥有将病毒向外传染的生物本能，并以协调一致的步调高效运作。他们起先是采集自己的唾液四处涂抹，到后来甚至控制空军飞机向城市喷洒带病毒的水雾。
于是上一秒，卡罗尔还在仰望夜空中无数道飞机的航迹云，
下一秒，周围的所有人便失去了意识，在原地抽搐不停，一部分人包括海伦在内，昏迷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而其余恢复了知觉的人，却都变成了笑容分毫不差、动作整齐划一的宛若流水线复制品的“伪人”。
上至白宫的政客，下至街头的陌生人，他们都认识并真诚关心着卡罗尔，因为他们已共享了全人类的记忆和认知，统一了绝对牢固的感受和意志，集合为无限庞大的共同体，即“同乐者”。
在共同体中，再没有“我”，只有“我们”。
像卡罗尔这样对病毒天然免疫的人，全地球只剩13个。
共同免疫体将集其余80亿个“个体”——恐怕已不能称之为“人”——的力量，找出他们免疫的原因，
再让他们也永远加入“我们”。
这便是故事的起点：一个因失去了伴侣、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生活秩序而感到无比愤怒、困惑、悲苦的女人，不得不与整个热情而团结的世界展开对峙。
02
文斯·吉里根的天才之处在于，他会不断推翻观众的心理预设，使你必须更谨慎地选择立场，抑或一遍遍校准你的价值判断。
抹除全人类个体意志的病毒？听起来就很可怕，但如果说也有不少观众对它心生向往，评价它是“一部反‘反乌托邦’的科幻”呢？
第二、三集的剧情节奏像个导游，而病毒及其统辖的世界是你此前从来无法想象的地方：编剧将为你展现其细节的精巧和整体的雄伟，直至你不论认同与否，都不得不感叹其存在的壮阔。
首先，共同体拥有绝对幸福的感受和绝对利他的本能。
就像20世纪科学家灭绝天花一样，他们灭绝了悲伤、犯罪和压迫，人人快乐而平等。
对于像卡罗尔这样暂被排除在共同体外的异类，他们也极尽友善，竭力满足其需要。
第二集中就有一个免疫者充分利用这点，向共同体索要空军一号豪华客机，还点了一飞机的美女作陪，享受地球皇帝的待遇。
同时，记忆与知识在全人类中共通，不存在任何壁垒，一个乞丐能掌握最娴熟的飞行员的驾驶技术，一个快递小哥做起手术来不输三甲医院的顶尖专家，千年来科学家们梦寐以求的技术进步，如今一朝美梦成真。
再者，共同体由集体意志统辖，生产的协调成本也就不复存在，社会资源被统一调度、充分利用，人类的生产力也得到了空前的进化。
在这美梦般的愿景面前，人类习以为常的孤立、压迫和残酷竞争的自由，真的还有那么重要吗？
如果你心中的天平因此向同乐者们倾斜一分，那么下一秒，编剧便立刻为你泼一瓢冷水，让你看到与它相伴相生的残酷。
病毒不由分说地向全球扩散时，像海伦那样不幸去世的，有整整八亿多人。
任何幸福美好的新生造物，出生时伴随着暴力，其性质就必须警惕。
而当及时行乐的免疫者库巴姆要求与卡罗尔身边的共同体代表左西亚做爱时，这在正常世界的逻辑里分明是赤裸裸的侵害和性剥削，左西亚却因其利他的本能，毫无反感；
而那些原本塑造我们人格、构建我们世界观的记忆和经验，早已融入共同体的大数据，于是在卡罗尔让她自己选择同意与否时，她当然也不知道什么是选择。
卡罗尔震惊地质问左西亚：你就这样欣然被利用吗？
犯罪之所以被称为罪恶，是因为它伤害了另一个有主体性、有感知的生命。那剥削一个不知选择为何物的人还算犯罪吗？
犯罪确实消失了，但人作为主体的概念也完全退化成了虚无。
此外，文斯·吉里根巧妙地设定了卡罗尔这样不完美、不积极甚至不讨喜的人作为全剧的主角。
她仿佛就是剧集海报里那个怒发冲冠的金发女人，一直在向别人发泄愤怒，被网友吐槽是“超雄”“耍小孩子脾气”；
她有着毫不掩饰的幼稚和双标，从开头对读者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态度，到后来一边嘴上说要独立，拒绝共同体送餐上门，却又要求共同体专门为她复原一家大型超市，心安理得地享受额外的资源浪费；
编剧也相当黑色幽默地讽刺了卡罗尔所代表的这类典型美国白人中产的傲慢，她要求与其他免疫者对话，却只会发表一些悬浮空泛的道理，而当其他免疫者问大家是否咨询过加入共同体的感受时，除了卡罗尔之外的所有人都举了手。
然而，或许就像一个悲惨的末日故事中会诞生超凡的英雄一样，一个充满诱惑的乌托邦世界也得搭配一个浑身缺陷的女主。
别的免疫者还能掩耳盗铃地与变成共同体的家人假装岁月静好，她却已经失去了海伦，她当然有理由愤怒。
而当她从超市购物归来，躺在沙发上吃着预制食品、看着再也不会更新的罐头笑声综艺，一切都变得孤独而黯淡。
你也就此明白，她的无理双标，只是试图挽留曾经一切如常的生活秩序，那种秩序正是共同体从她手中强行夺走的。
整个人类世界之于她，已变成某种身在故乡却永远无法抵达的乡愁。
03
科幻总是对现实的夸张和隐喻。
《同乐者》英文原名Pluribus，是一个拉丁语词汇，来自于美国国徽上的那句格言：“E Pluribus Unum”，意为合众为一。
这个强制合众、抹杀个体而只剩下“一”的科幻故事，便隐含着文斯·吉里根对美国“合众为一”之强权政治的批判。
也有很多观众从剧集中解读出其对AI技术的讽刺，认为共同体的出现就像一场庞大的智械危机。
尽管文斯表示他在创作剧本时ChatGPT还未流行，自己也并未考虑AI主题，但他也承认“观众从剧中获得什么，完全由他们自己决定”。
而笔者觉得，“同乐者”或许也隐喻着后现代社会单向度、同质化的倾向：自由意志是一种幻觉。
我们被消费文化所规训，将消费社会的引诱当成自主选择；
我们说着相同的流行梗，用它们取代自我独特的表达；我们追求幸福，然而幸福的概念却来自外界主流观念的引导，将明信片和旅行特辑上的画面当成生活样板；我们急于寻找身份认同，为此不断削足适履，将自己同化成符合群体标准的样子。
我们与同乐者之间的距离，也许并不像想象的那样遥远。
是加入幸福而无我的共同体，还是保持卡罗尔那样遗世独立的愤怒——
当观众津津有味地思考这一问题时，常常会忘记：
如果放任科幻预言变成现实，我们将别无选择。
西风漂流
责编 柴颖瑞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