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景运三十年的春,似乎来得比往年都晚一些。已是二月梢头,金陵城外的柳枝才怯生生地探出些鹅黄的嫩芽,护城河的冰凌化得七七八八,露出底下沉郁的绿水,缓缓流淌着,载着去冬未尽的萧索。
文/鼎客儿
第三章 风流子弟未识愁
景运三十年的春,似乎来得比往年都晚一些。已是二月梢头,金陵城外的柳枝才怯生生地探出些鹅黄的嫩芽,护城河的冰凌化得七七八八,露出底下沉郁的绿水,缓缓流淌着,载着去冬未尽的萧索。
言府后园的水榭里,却是另一番融融景象。
地龙烧得暖烘烘的,驱散了倒春寒的湿气。临水的轩窗支起半扇,看得见外面一池春水被风吹皱,漾起细密的涟漪。
十三岁的言豫津斜倚在铺着银狐皮的湘妃榻上,一身雨过天青色的杭绸直裰,衬得他面容愈发白皙俊秀,只是那眉眼间,较三年前,少了几分孩童的烂漫,多了些许少年人刻意为之的疏懒与漫不经心。
他手里把玩着一只玲珑剔透的羊脂玉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动,散发出清甜的果香。榻前,两个身着藕荷色衣裙、容貌姣好的侍女,一个纤指轻拨,弹着一曲《春江花月夜》,琵琶声淙淙,如珠落玉盘;另一个则舒展长袖,随着乐声翩跹起舞,腰肢软款,眼波流转间,尽是媚态。
“停——”言豫津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微哑,却拖长了调子,显得慵懒十足。
乐声与舞步戛然而止。两个侍女屏息凝神,有些不安地望向他。
他支起身子,蹙着那双好看的眉,指了指弹琵琶的侍女:“你这轮指,力道不均,第三句‘江畔何人初见月’那里,滞涩了。”又转向舞姬,“你也是,袖摆甩出去要带风,收回来要含情,软绵绵的,没吃饱饭么?”
他的点评算不上严厉,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目光扫过来,却让两个侍女不由自主地低了头,喏喏称是。
“罢了罢了,”他重新躺回去,挥了挥手,“换一曲《折柳》吧,要快板,利落些。”
乐声再起,这次果然急促明快了许多。言豫津闭着眼,指尖在榻沿轻轻叩着节拍,似乎沉浸其中。只有离得最近的那个捧着手炉的贴身小厮观砚,才能看见自家少爷那浓密睫毛下,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与这靡靡之音格格不入的清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这三年来,言侯府的小少爷言豫津,是金陵城里名声鹊起的风流人物。
若说从前他只是个被宠溺的娇儿,如今,他便是将这“纨绔”二字,做出了名堂,做出了风格。斗鸡走马,赏曲听戏,流连于各大乐坊酒楼,与萧景睿、廖廷杰等一众勋贵子弟争奇斗富,为了一个歌姬的笑靥或是某件稀罕玩物一掷千金,那是家常便饭。他出手阔绰,性情又看似跳脱随和,很快便成了这群膏粱子弟中的核心人物。
人人都道,言侯爷经了那场大变,心灰意冷,远遁红尘,对这独子更是疏于管教,竟纵得他如此不成器。可惜了言氏一门的清贵,出了这么个只知风花雪月的败家子。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总会飘进言豫津的耳朵里。他听了,也不过是嗤笑一声,或是与狐朋狗友调笑时,自嘲一句“我本就是块朽木,难堪大任”,便抛诸脑后。
唯有夜深人静,独处之时,那厚重的面具方能卸下。
他房中多宝阁上,摆满了各色珍玩,珊瑚盆景、玛瑙镇纸、官窑瓷瓶……琳琅满目,极尽精巧。但在最不显眼的角落里,却放着一个紫檀木小匣,匣中别无他物,只有那枚依旧温润、却仿佛浸透了寒意的玉马坠子。
他从不轻易打开那个匣子,仿佛那里面锁着的,不是一块玉,而是一簇灼人的火苗,一段泣血的过往。
有时,他会独自登上府中那座最高的观星楼。夜色如墨,星河低垂,金陵城的万家灯火在脚下绵延,如同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他扶着冰凉的栏杆,极目望向北方——那是梅岭的方向,如今只剩下一片沉沉的黑暗。风中似乎又带来了那场大雨的湿冷,和那令人作呕的焦糊气。
林殊哥哥……
他在心里无声地呼唤,回答他的,只有穿楼而过的、空寂的风声。
父亲言阙,自那日后,便真的像是脱离了凡尘。他依旧住在侯府,却在自己的院落里辟了静室,终日与道经丹炉为伴,极少见客,连对言豫津,也愈发沉默。父子相见,除了例行公事般的问安,几乎无话可说。那是一种刻意的、令人窒息的疏离。言豫津能感觉到,父亲看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要将他隔绝在某道界线之外的疲惫。
母亲谢氏的身体,自那年夏天后便垮了下去,常年汤药不断,精神也恹恹的,对府中事务力不从心,更无力约束日渐长大的儿子。
这座侯府,金玉其外,内里却像一株被蛀空了的大树,靠着昔日的养分,勉力维持着表面的枝繁叶茂。
“少爷,谢家二公子和廖小侯爷递了帖子来,约您未时在‘流觞阁’品新茶,听说那里新来了个唱南曲的姑娘,嗓音一绝。”观砚小心翼翼地回禀,打断了水榭中的乐声。
言豫津睁开眼,眸中那点清明瞬间被一层浮浪的笑意覆盖。
“哦?萧景睿那小子,又找到什么新鲜玩意儿了?”他懒洋洋地坐起身,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更衣,备车。”
流觞阁是金陵城南最有名的茶肆之一,临水而建,雅致非常,也是他们这群公子哥儿常聚之所。
马车粼粼,驶过熙攘的街道。言豫津靠在车厢软垫上,望着窗外掠过的市井百态,卖花的少女,吆喝的小贩,行色匆匆的路人……这人间烟火气,似乎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热闹是别人的,他只是一个冷眼旁观的过客。
到了流觞阁,萧景睿和廖廷杰早已在临窗的雅间等候。见他进来,纷纷起身笑道:“豫津,你可算来了!快听听,这姑娘的嗓子,是不是堪称‘此曲只应天上有’?”
雅间里焚着淡淡的苏合香,一个抱着琵琶的少女垂首坐在角落,见礼后,便轻拨丝弦,启唇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声音果然清越婉转,如新莺出谷。言豫津漫不经心地听着,手指随着曲调在桌上轻点,目光却落在窗外那一池春水上。几尾锦鲤在初生的新荷间嬉戏,搅动一池萍碎。
“好!”一曲终了,萧景睿大声喝彩,掏出一锭银子赏了那歌女,又转头对言豫津道,“豫津,如何?比你府上那些乐伎,不遑多让吧?”
言豫津收回目光,笑了笑,带着几分惯常的挑剔:“嗓音是不错,可惜少了些情致。这《牡丹亭》的魂,在于一个‘痴’字,她唱得太过工稳,反倒失了味道。”
廖廷杰拊掌笑道:“论起品评风月,还是你言大公子眼光毒辣!我等自是比不上。”
几人说笑一番,又叫了酒菜,席间自然少不了谈论近日金陵城中的趣闻轶事,哪家勋贵又得了圣眷,哪家公子又为了哪个粉头争风吃醋,言豫津时而插科打诨,时而妙语连珠,将气氛烘托得十分热烈,俨然是席间最耀眼的存在。
酒过三巡,萧景睿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道:“你们可听说了?江左盟那边,近来似乎有些动静。”
言豫津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随即恢复自然,挑眉问道:“江左盟?那个江湖帮派?能有什么动静?”
“听说他们的宗主,叫什么梅长苏的,是个病秧子,但手段却厉害得很,短短几年就把江左盟整治得铁桶一般。”廖廷杰接口道,“前些日子,好像还派人来了金陵,不知意欲何为。”
“江湖草莽,还能意欲何为?无非是拓展势力,捞些钱财罢了。”萧景睿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难不成还能翻了天去?来来来,喝酒喝酒!莫让这些俗事扰了雅兴。”
言豫津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弧。
江左盟……梅长苏……
这个名字,近来的确隐约听过几次。一个能让萧景睿、廖廷杰这等只顾吃喝玩乐的纨绔都略有耳闻的“江湖帮派”,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抬起头,脸上又挂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举杯道:“说的是!管他江左盟还是江右盟,哪有眼前的美酒佳人重要?喝!”
雅间内再次充满了嬉笑喧闹之声。
直到日落西山,华灯初上,这场聚会才散去。言豫宾似乎喝得多了些,脚步有些虚浮,由观砚扶着上了马车。
车厢内,他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眉头微蹙,似乎不胜酒力。但若有人细看,便会发现他搁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蜷起,透着一种与醉态不符的力度。
马车行经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兵器撞击的脆响,夹杂着几声短促的呼喝。
言豫津猛地睁开眼,眸中醉意全无,一片清明锐利。他轻轻挑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只见昏暗的巷口,几个黑衣蒙面人,正围攻一个身着蓝布劲装、做江湖人打扮的汉子。那汉子身手不弱,刀法凌厉,但显然寡不敌众,身上已带了伤,血迹斑斑,左支右绌。
“少爷……”观砚也看到了外面的情形,吓得声音发颤。
言豫津目光沉静,飞快地扫视着战局。那几个黑衣人的招式狠辣刁钻,配合默契,不像是普通的寻仇斗殴,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而那蓝衣汉子,虽处下风,眼神却异常顽强,死死护着怀中,似乎藏着什么要紧物事。
电光火石间,言豫津心中已有了计较。他放下车帘,低声道:“绕道,走朱雀街。”
“是,少爷。”车夫闻言,立刻调转马头。
马车很快驶离了那是非之地,将身后的厮杀声抛远。车厢内,言豫津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是袖中,那柄贴身藏着的、冰凉短剑的轮廓,隔着衣料,清晰地印在他的手臂上。
回到言府,已是夜色深沉。
他先去母亲房中问了安,谢氏精神不济,只嘱咐他早些歇息,便让他退下了。经过父亲言阙那寂静得如同古墓的院落时,他脚步未停,只在那紧闭的院门前,极短暂地顿了一顿,便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挥退下人,他独自站在窗前。夜空无星无月,只有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预示着一场夜雨。
白日里流觞阁的笙歌,巷口那场无声的厮杀,萧景睿等人无心的话语,还有……记忆中那片永不褪色的血红与焦黑……种种画面在他脑中交织盘旋。
江左盟……梅长苏……
他轻轻摩挲着袖中短剑的剑柄,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
这金陵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经开始涌动了。
而他言豫津,这个众人眼中只知风月的纨绔子弟,是继续戴着这副面具,在这漩涡边缘冷眼旁观?还是……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某种决意的弧度。
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屋檐窗棂,声音细密而绵长,如同无数蚕食叶的微响,要将这漫漫长夜,一寸寸地啃噬殆尽。
【第一卷 第三章 终】【未完待续】
本文为《琅琊榜》同人衍生作品,人物设定取自原著,故事情节为原创。
提醒:凡对本文标题、图片、内容,进行抄袭搬运洗稿者,一经发现,立即举报!
来源:鼎客thin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