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何家住在城西大杂院里，三间东厢房挤着六口人。何常胜在锅炉房干了二十年司炉工，老实巴交的汉子，被汤家占了公用厨房的墙角不敢吭声，让朱家克扣了煤票也只敢蹲在门槛上抽闷烟。直到大闺女家丽把武装部的张建国领进门，这局面才翻了个跟头。

老何家住在城西大杂院里，三间东厢房挤着六口人。何常胜在锅炉房干了二十年司炉工，老实巴交的汉子，被汤家占了公用厨房的墙角不敢吭声，让朱家克扣了煤票也只敢蹲在门槛上抽闷烟。直到大闺女家丽把武装部的张建国领进门，这局面才翻了个跟头。

那是个礼拜天，朱老三又来催要过道里堆的蜂窝煤钱。张建国军装还没换，八角帽往桌上一扣，露出腰间的牛皮枪套："街道定的规矩，公共区域堆放物超过一周才收保管费，朱同志要不把上个月的票据拿出来对一对？"朱老三当场缩了脖子，第二天就把何家前年被顺走的腌菜坛子还了回来。

大姐婚宴那晚，家文蹲在灶台边添柴火。三妹家艺凑过来咬耳朵："瞧见没？汤家送来的随礼比朱家还厚两分钱呢！"家文透过门帘缝瞥见姐夫给父亲递烟，老何头佝偻的背忽然就挺直了。

转眼家文在百货站当了三年售货员，蓝布工作服里总别着红绸绢花。追求者中有肉联厂的技术员天天送猪油渣，纺织厂会计写了三十七封带香粉味的情书，最惹眼的当属武主任家那个戴火箭牌手表的小子。有回武继宁在电影院门口等散场，举着德产相机要给家文拍照，嘴里嚷着："我爸认识画报社的人，拍了能登在《人民画报》上！"

可家文记着那年初夏暴雨，武少爷的自行车卡在泥坑里，愣是站在雨中等人来推。反倒是陈卫国会修车能通下水道，那次家文淋雨发烧，他半夜翻墙进中药铺抓药，被管理员当贼追了半条街。

相亲那日陈家老太太亲自上门，打开褪色的红缎包袱：给何奶奶的是清末翡翠麻花镯，给何母的嵌红宝戒指，给家文的鎏金点翠凤钗在煤油灯下晃花了众人的眼。"虽说眼下不兴这些老物件，"老太太摩挲着凤钗说："但好女配好钗，姑娘这通身的气派正配得上。"

婚后第三个月，家文在黄山迎客松前系上红纱巾，陈卫国举着海鸥相机拍糊了五张胶卷。这些模糊的影像后来被家文用红头绳系着压在樟木箱底，光明上学后总爱翻出来问："妈，你腰间系的是红领巾吗？"

老太太宠孙儿到骨头缝里。每天清晨抱着穿兔毛袄的光明在巷口转悠，见人就掀开襁褓："瞧瞧这耳垂，元宝似的福气相！"百日宴摆了七桌，老银匠现打的麒麟锁片足有二两重。可老太太咽气当晚，大嫂就捧着账本来分家："弟妹别嫌我说话直，老太太那些体己原是陈家老人们的。"

家文肺痨最重那阵，陈家大哥来送过两斤挂面，临走看着油光水滑的永久自行车叹气："这车当年是给卫国结婚置办的..."话没说完就被家艺撞见，叉着腰门神似的堵在门口："哟，这车钢印都刻着'陈卫国'三个字呢，难不成大哥要背死人债？"

卫国走的那天飘着细雨，家文攥着病危通知书在走廊发愣，护工推车轧过她棉鞋都没知觉。火葬场的人来收遗物时，从卫国中山装内袋摸出张存折，写着家文名字的三百元存款，存期正好是他们结婚七周年。

服装厂改制那年，车间主任拍着下岗名单逼家文提前退休："你天天要给儿子做饭，回家领百分之七十工资不挺好？"家文把缝纫机踩得嗡嗡响："当年全市技术比武我是针车组第一，凭技术吃饭的人到哪儿都饿不死！"后来承包了童装加工间，第一单就给光明挣出了高中学费。

现在时髦说重组家庭，家文那个老伴是酱油厂退休的。有回光明瞧见他藏私房钱，老头急赤白脸地分辩："攒着给你妈买洗衣机呢！"家文蹲在院里搓被单，听着屋里吵嚷声，忽然想起那年卫国半夜买撒汤，棉袄都被雪浸湿了。

八岁那年的市青少年宫，体操教练捏着家文的腰直夸："这身段天生练平衡木的料！"可家文怕疼，同去的马家姑娘坚持了三年，现在省体工队当助教，分着三室一厅的福利房。

京剧团那次招考，主考官激动得打翻了搪瓷缸："小姑娘这嗓子，放从前就是挂头牌的角儿！"家文记得考核室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像极了陈卫国求婚那晚的风声。倒是同批参考的曲家闺女后来去了香港，前阵子回来投资办了戏曲学校。

光明考上师范那天，家文翻出珍藏的凤钗。金丝缠的并蒂莲有些发暗，倒是那颗东珠越发温润了。"妈，"光明给她揉着肩，"要是当年您去唱戏..."家文望着镜中白发没接话，心想：那年在黄山拍照，若是胶卷没曝光多好。

街道妇联请家文去讲"新时代婚恋观"，她攥着稿纸直摇头："我个老婆子懂什么大道理。"倒是给光明媳妇传授过持家诀窍："存折分开放，私章自己刻，甭管多恩爱，记得留后手。"

前年清明上坟，家文碰见武继宁来给他爹扫墓。胖得系不上皮带的中年人讪笑："还是你有眼光，没跟了我这没出息的。"家文摆好供果没搭腔，心想当年若收下那台相机，现在估计早成了废铁。

傍晚回家路过少年宫，听见有个女孩哭闹："压腿太疼了！我要回家！"家文驻足良久，摸了摸贴着膏药的膝盖，终究没说出藏在心里的话。

来源：从来bu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