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爆款预定：今年最高分国产剧为何是它？

摘要：2025年的国产剧总体一片黯淡，反倒是到了年末，才出现了年度最佳作品。聚焦731罪恶的剧集《反人类暴行》，以豆瓣8.5分的开分（现升至8.7分），成为年度评分最高的国产剧。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2025年的国产剧总体一片黯淡，反倒是到了年末，才出现了年度最佳作品。聚焦731罪恶的剧集《反人类暴行》，以豆瓣8.5分的开分（现升至8.7分），成为年度评分最高的国产剧。

尽管731部队的暴行并非首次被搬上荧屏和银幕，但《反人类暴行》拍出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新意。剧集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社会图景与历史纵深，像拼图一样，将那段历史的复杂面貌一层层还原出来。731的罪恶何以形成、何以运转，这种冷静的追问，最终触及了更具普遍意义的文明警示层面。

文｜曾于里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多元的叙事视角

以往以731为题材的影视作品，如《黑太阳731》《黑太阳南京大屠杀》《731》等，其叙事核心高度聚焦于暴行实施的具体环节与残酷现场，毫无保留地呈现那些惨绝人寰的活体解剖、细菌感染、冻伤实验等过程。“直面暴行”的叙事方式，以最直接、最强烈的视觉与心理冲击，向观众传递了那段历史所承载的极致痛感与民族创伤，起到了打破沉默、揭露黑暗、铭记苦难的关键作用。

《731》剧照

但是，这一视角也存在天然局限，它对于这场暴行背后的国家决策、社会动员、资源调配、意识形态包装乃至战后的系统性掩盖等，呈现得比较有限。囿于电影的体量，为了在短时间内达到震撼人心的效果，将叙事焦点高度集中于最具感官冲击力的暴行核心现场，不得不将那些支撑暴行得以长期、大规模运转的庞大而精密的犯罪体系，留在镜头之外的阴影之中。

因此，《反人类暴行》以长达20集的篇幅来处理731题材时，它便获得了超越电影体量局限、进行更深入探索的可能。

《反人类暴行》构建了一个多层次、复合型的视角网络，通过受害者、加害者中层、文化协助者、现代取证者等不同身份、不同时空的个体视角，将731暴行从策划、实施、宣传到掩盖的完整犯罪链条层层揭开。

剧集的开篇，聚焦在哈尔滨街头一个平凡的货郎身上。佟长富（江奇霖饰）靠着一匹马“二条”拉车送货，养活一家老小。一天，他的马被日本兵以“防疫”为名强行牵走。731以“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名义堂而皇之地运作，可以随意征用、掠夺民间的物资与牲畜。我们跟随佟长富笨拙而执着地寻找“二条”，看到了日本军人的横行、普通百姓的卑微，以及笼罩一切的压抑。

悲剧并未止于个人的失去。他的马后来被发现死于细菌实验，残骸被饥民挖出食用，最终导致瘟疫在村庄中扩散，被感染的村民被射杀……佟长富所提供的外部视角，为那段历史增添了一个以往作品中鲜少被关注的维度：731的暴行不局限于围墙之内，它通过掠夺资源、制造并散播生物灾难，将毒害系统地施加于整个社会生态。

而在后续剧情中，经由佟长富这一小人物的视线，我们还看到抗联战士在绝境中的不屈抗争。而佟长富从一个只求安稳的货郎，逐渐挺直脊梁，成为在风雪中传递火种的人，亦体现暴虐之下，一个民族生生不息的根性与尊严。

第二个篇章《地图重制（画匠篇）》，转入了一个更为复杂的加害者中层视角：来自中国台湾屏东县，后随家人迁居日本的制图师荒川良平（章宇饰）。荒川中文名叫陈汝平，精通绘图技术，希望通过为731部队服务，完成自身的“皇民化”晋升。可当他真正进入731才发现，自己投身的并非什么崇高的帝国事业，而是一场针对活人的、冰冷的屠杀。

陈汝平感到不安与困惑，他向昔日的同窗、如今已是731骨干的柄泽十三夫吐露疑虑，“渺小的我们，随时可以被轻易牺牲，牺牲你的身体、良知，甚至牺牲你的灵魂”。柄泽十三夫却以冰冷的理性告诫他，个体的生死在此无足轻重，他们的工作是在为帝国的“医学未来”与“战争科学”做出超越情感的贡献，“为了伟大的愿景，有些牺牲是必须的”。

“平庸之恶”由此被批量生产：罪恶被精密地分解为无数个看似中立的环节，每个执行者都只需对自己的“职责”负责，完成它是本分，逃避或抗拒则会立刻招致严惩。个体的道德判断被悬置，良知被“恪尽职守”的职业伦理所替代，国家犯罪机器彻底泯灭个体的主体性，来保障自身冷酷而稳定的运转。

第三个篇章《满洲新娘（导演篇）》，将镜头转向了一个崭新的维度：文化协助者的视角，聚焦于国家犯罪的“软实力”环节——意识形态建构与文化宣传。

“满映”导演小岛幸夫（尹正饰）拍摄《满洲新娘》，意图展现拓殖团生活的“人情味”与“奉献精神”，却无法回避那些少女作为政治牺牲品的悲剧命运；他奉命制作颂扬“日满亲善”的影片，镜头却不得不避开真实的压迫与苦难；他知道731部队活体实验的血腥真相，最终呈上的只能是经过美化与篡改的“医学进步”的纪实影像……强大的宣传机器将侵略掠夺包装为“亚洲解放”，将殖民奴役美化为“东亚共荣”，将人体实验与细菌战诡辩为“科学实验”。

意识形态的粉饰、文化的奴化、舆论的操控，与细菌战的研究、活体实验的实施，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共同构成了一个全方位、多层次的国家犯罪行为矩阵。没有这种文化上的精心粉饰与欺骗，如此骇人听闻的反人类暴行，难以在光天化日之下长期维持其表面的“合法性”与内部的“凝聚力”。

之后的《灾祸篇》与《揭秘篇》，则将叙事的光束，集中地投射在731反人类暴行所制造的系统性生命绝境之上，这台国家犯罪机器是如何像一台无差别的绞肉机，吞噬着被卷入其链条中的无数生命。

其首要的、也是最惨烈的受害者，无疑是成千上万被冠以“马路大”之称的无辜中国人。他们是731暴行最核心的“实验材料”，承受着活体解剖、细菌感染、冻伤测试等难以想象的极端痛苦，最终在非人的折磨中无声死去。受害者的范围远不止于监狱高墙之内，细菌的扩散也让无数不知情的普通中国百姓，沦为这场“科学”屠杀的牺牲品看，731是对整个占领区人民发动的、不分军民、无差别的大规模生物战争的一部分。

剧集也并未回避反人类暴行的这一面：在军国主义这台失控的战争机器碾压下，许多被其裹挟的底层日本人，同样未能逃脱悲剧的命运。怀着“建设王道乐土”幻想来到中国东北的“开拓团”成员，以及被作为政治工具输送来的“满洲新娘”，他们中的许多人并未获得许诺的乐园，反而生活在困顿、迷茫与危险之中。当731实验事故导致鼠疫杆菌泄露时，“满洲新娘”千代子并未因为其“日本人”身份而得到拯救，她同样被无情地遗弃，最终在日本村民愚昧的“驱魔”火焰中痛苦死去。

731反人类性的一个核心体现，就在于它将人的价值彻底工具化。无论是中国人、朝鲜人、还是被其自身意识形态所欺骗和牺牲的日本人，在必要时都可能被当作可以牺牲的代价，异化为一个个数据、一份份样本、或是一次性消耗品。对生命尊严的系统性蔑视与摧毁，是超越民族界限的文明灾难。

《反人类暴行》叙事拼图，还引入了一个在此类历史题材中极为罕见的当代视角。在1992年的时间线里，以731部队罪证陈列馆馆长金成民为原型的馆员“小金”（蒋奇明饰），为了寻找散落在世界各地的零散档案、寻访日渐稀少的知情者，不断奔走。历史的真相，既存在于幸存者伤痕累累的记忆，也建立在后世研究者用理性、毅力与严谨态度构建起的证据链条之上。

小金的行动核心是“取证”，取证过程的艰难险阻，揭开一个重要的事实：731的“国家犯罪”属性，并未随着1945年战争的结束而终结；日本在战败后，有组织、系统性掩盖罪行，731部队炸毁实验室、销毁档案、胁迫参与者保密，是整个国家机器为逃避历史审判而进行的又一次精密操作。小金的寻证之旅，本身就是一场与时间赛跑、与一个曾经强大且遗毒未消的犯罪体系进行的正面较量。

至此，《反人类暴行》所构建的多元的视角，为我们理解那段历史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丰富维度与认知深度——731暴行远非一个孤立、封闭的实验室事件，而是一个囊括高层决策、资源调配，到具体实施、舆论美化，再到战后掩盖的庞大、精密的国家犯罪工程。

克制的力量

相较于以持续不断的、直接的悲惨景象来传递悲痛的单一视角，《反人类暴行》从外部社会、中层执行者、宣传机器等不同角度，一步步地接近真相，这个由外而内、由表及里的揭示过程，本身就要求创作者具备巨大的叙事耐心和情感上的节制。

叙事上的克制，赋予了《反人类暴行》同类型题材前所未有的信息增量。比如佟长富的视角，展现了“实验材料”如何从民间被掠夺征用，以及罪行后果如何向无辜社会扩散的基层环节；陈汝平的视角，揭示了实验如何被分解为“数据记录”这样的技术流程，普通人是如何在“职责”中被异化的中层执行环节；小岛幸夫的视角，呈现了日本如何动用宣传机器，为暴行粉饰正当性；小金在当代的奔走，补全了战后整个国家机器系统性地“掩盖罪行”与后世不懈“追索真相”的漫长后续环节……

并且，佟长富对“二条”离奇死亡的困惑、陈汝平笔下那些令他噩梦连连的冰冷图纸、小岛幸夫镜头前无法回避又最终被剪掉的残酷画面……这些个人的、片段的、充满主观痛苦的感知与疑问，在当代线里，逐渐被小金从俄罗斯档案馆找到的官方命令、从美国解密的实验报告、从日本寻获的当事者日记等客观、冷静的文献证据，一一对应、补充和佐证。731暴行是“有组织、有预谋、自上而下成体系的国家犯罪”，被还原为铁一般的事实，以及支撑这一事实的环环相扣的逻辑链条，纤毫毕现、无可辩驳。

全景式的、克制的揭示，还将最终批判的锋芒导向了更深层的制度与意识形态。731暴行最恐怖的根源，并非简单的“民族对立”，更是一种高度组织化、极端化的军国主义体制，以及与之配套的扭曲意识形态——科学服务于屠杀，职责取代良知，生命沦为工具，爱国被扭曲为对一切反人类行径的默许甚至协同。《反人类暴行》是对一切形态的“反人类”潜在可能性的深刻洞察与沉重警醒。

“克制”不仅贯穿于《反人类暴行》的叙事视角中，也体现在其视听呈现的方方面面。

在视觉层面，剧集普遍采用侧面描写的手法。比如它不直接展示解剖刀划开身体的瞬间，而是聚焦于陈汝平被噩梦缠身、精神濒临崩溃的状态来体现731的残酷；冻伤实验的恐怖，则凝固为实验者肢体呈现的怪异僵直与灰败色泽；鼠疫感染后的惨状，也通过受害者全身溃烂、面容扭曲的非人形态来呈现……暴行的残酷，在观众脑海中发酵出更为持久的心理寒意。同时，全剧的影像色调多以灰、白、黑等冷色为主，配合沉稳克制的镜头运动，平静地记录下场景与状态，将解读与感受的空间完整地留给了观众。

在听觉层面，剧集在烘托悲情或制造悬念的背景音乐的使用上也相对克制，它更依赖环境原声，来构建一种浸入式的氛围。最具开创性、也最有力量的声音设计，源自于片尾。当一集剧情落幕，观众的情绪被叙事件推至复杂的高点时，剧集并未使用主题曲来疏导或定义这种情绪，代之以1949年伯力审判中，日本战犯如古都良雄、柄泽十三夫、西俊英等人用平静甚至麻木的语调，供述活体解剖、细菌培养等罪行的真实历史录音。戏剧瞬间升格为一场庄严的“听觉庭审”，产生了如寒冰刺骨般的真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