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比个体之恶更可怕的事情，是系统性的恶可以蔓延成环境与氛围，进而将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异化与扭曲。

比个体之恶更可怕的事情，是系统性的恶可以蔓延成环境与氛围，进而将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异化与扭曲。

写在前面

今晚写大家一直在催的国产剧：

《反人类暴行》

731题材，标题里的“最烂”是什么，我们这里就不展开了，今天着重聊聊“最佳”。

这部开分就有8.5分，而且随着热度发酵，还涨到截至目前的8.7分，成为今年最高分的国产剧。

它的题材比较特殊，所以我们一开始也没敢完全放心奔着“好剧”去看，更多带着一些胆怯的好奇。

但看完之后，无比确信它就是一部好剧，而且非常难得。

虽然作为一部多视角剧集，战争题材里女性视角的缺失会是一种遗憾。

但无论在叙事技法还是立意表达上，说它是今年的国产黑马也毫不过誉。所以这篇文就主要写写它难得的表达，也算是某种回应。

一．

反人类-暴行

以往我们一些作品讲731故事时，会习惯站在“受害者”角度，或再塑造一个受难的英雄。这当然合理也合情，毕竟我们作为历史的受害者，本身是不争的事实。

这部剧之所以会引起争议，一个点也在于它的视角和以前大不相同，它不再是观众熟悉的“受害者”视角，很多网友会称其为“加害者”角度。

但我觉得用“加害者”来定位这个角度也不算准确。

加害者/受害者这种身份界定，更多也是我们在事件结束之后去评价、去定性的一种结果。

而《反人类暴行》这部剧的讲述重点，并在于结果，而是过程。

它用揭露整个过程的冷酷与残暴的方式，最终去抵达清算历史的结果。

那怎么讲这个“过程”呢？

就是这里的“视角”，但不是简单的受害者或加害者视角，它选择的是褪去政治身份后“人”的视角，这在剧集里具体呈现为多视角的叙事手法。

比如第一集货郎篇，给的是哈尔滨当地的底层百姓佟长富（江奇霖饰）的视角。

他家住在偏脸子村，和太奶巴图玛（艾丽娅饰）、妻子徐桂芬（韩静饰）、妹妹佟玉兰（兰西雅饰）生活在一起。

佟长富原本靠给吉川贸易公司送苹果谋生，但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以马匹有病为由，强行带走了拉货车的马匹二条。他迫于生计不得不到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要马，后误打误撞成了专门给日军配送新鲜苹果的货郎，捡了条命。

接下来是画匠篇，是为731部队绘画的画师荒川良平（章宇 饰）的视角，从他主动应征日本开拓团，到进入731部队内部，前半部分则主要以荒川这一内部视角，逐步展开墙里的世界。

伴随荒川的“深入”，还有大量超现实手法对荒川心境的视觉化。

比如他不得不开始画尸体、画器官后，他经常幻视周围人诡异的坏笑，密密麻麻的黑条从画本里涌出，然后从噩梦中惊醒。

所以，这个视角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呈现人在这种特殊环境里的扭曲与变形。

再有是导演篇，对应满洲映画公司的导演小岛幸夫（尹正饰），他为南满铁路公司拍摄了纪录片《东方的蓝色巨人》。

又因拍摄《满洲新娘》目睹了天理村在感染鼠疫后，日本帝国以信仰为包装下令屠村，也见证了满洲新娘这一作为帝国与意识形态牺牲品的女性群体的命运。

后他以拍摄为由进入731部队内部，原本想用镜头寻找731部队真正的行径，却发现自己能拍的也只是石井四郎所允许拍的。

剧集用多视角手法所完成的不仅是叙事技法的实现，用一开始独立成篇的单人故事逐步推向后期视角合并，从而拼凑出731细菌实验的历史全貌，过程中还一点不落下内容与形式上的悬疑与惊悚。

而且，可能因为大家对这段历史太熟悉以至于容易忽略的一个地方，是从“内部视角”讲墙里的世界，并与墙外的未知、胆怯、莽撞与反抗相互交织，其实也补充了讲述一段“没有幸存者”的历史的合理性。

这是一种更为克制的态度，从内部溯源罪恶，而不是伸张情绪。

更关键的是，过程中对于人物的塑造也更复杂多面。

每一个视角所关联的当事人，很难用“好人/坏人”简单定义。它先弱化战争中“人”的道德伦理、政治属性，去托举“人在战争中如何苟活”的图景。

比如佟长富所代表的一类底层百姓，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具有反抗色彩，反而更多处于直愣、莽撞甚至畏缩懦弱的状态。

当日本兵将枪对准太奶时，是妻子只身向前守住太奶，而长富却蜷缩在角落，像鸵鸟一样将头埋起来。

比如导演小岛这个角色也十分“暧昧”。这种“暧昧”来自他作为“人”的那一部分与作为“意识形态工具”那一部分在扭曲在博弈。

所以在拍摄《满洲新娘》那一段时间，你能看到这个角色身上有很多模糊不清的东西。

有对“记录真相”的职业操守，对“王道乐土、五族协和”帝国信条病态的坚守，有对天理村与满洲新娘遭受不公的质疑，也仍然有为己的伪善。

就更不用说荒川这个角色，则是更典型“人的本能”的具象化。他尚未完全明确“什么是对的”，但逐渐清楚意识到“什么是错的”。

所以即使不知道自己所做之事的目的与意义，但还是冒险把逃跑路线偷偷塞给909（宋家腾 饰），并往大衣里塞了刀片。

但见到同伴川口因“背叛”而被枭首示众时，那种高压环境里的惩戒与监视，又让他畏惧地将原本藏好的刀片拿了出来。

无论是他的友善，还是害怕，这种摇摆本身也是忤逆于当时特殊环境的人性。

剧集用这些角色身上“人”的特质，去反衬有形的、无形的“反人类”迫害。

而且，它还写出了以往我们都没有太去追问的一个问题——也就是不断写“反人类”之后呢？愤怒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是剧集另一个优点，用“反人类”暴行的呈现，去寻找“人”真正需要的东西。

这点体现于剧集在多视角基础上，加入双时空叙事，除了上述这条1940年前后，另一条是1992年前后。

这条线则以731部队罪证陈列馆修建为锚点，讲金成铭（蒋奇明 饰）就731部队罪行取证的过程，用后世的寻找与铭记，来抵抗罪人的抹杀。

但到这里也还没有结束，剧集在这条线上引入了一个特别重要的人物——山边悠喜子，历史真实人物。

她常年收集731历史相关资料与证据，也因此受到日本右翼势力的攻击和骚扰。里面有一个片段，就是她组织来自各个国家的受害者，让他们发声时，却在现场受到直接威胁。

这些段落对“日本帝国主义”“日本”“日本人”抛出更理性的讨论，更重要的是将历史清算的目的指向推动中日友好，指向整个人类层面的世界和平。

这不是一个国家的事情，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所有人类共同的使命。

这也是讲述这段历史的一种意义，一种格局。

二．

反-人类暴行

这部剧对于“过程”的写法，还体现在整体叙事贴合着731真相逐渐暴露的过程。再在这个逐渐“暴露”的过程中，去完成对各种意义层面上“人类暴行”的批判与反对。

我们可以按照时间线逐一分析。

所谓“大东亚共荣圈”这个谎言最初的暴露，应该是731部队内部丢失了用于鼠疫实验的2只老鼠。

剧集后用两个村庄的瘟疫爆发，作为对细菌实验的侧面书写。

一个是当地居民的歪脸子村，另一个是天理村，后者的特殊性在于其开拓团成员都是天理教的信徒，作为战时信仰同化这种特殊治理方式的代表。

我们可以先来溯源这两场瘟疫发生的直接原因：前者是根植于佟长富心里，死了也得把二条带回来埋葬的传统观念。

这是佟长富的执念，也是一种传统的、朴素的信仰仪式。但他并不知道二条因被用于实验而患病，几个村民又因为吃了二条而患病致死，继而爆发炭疽。

后者是住在防疫给水部的舞子（周美君 饰），因跳蚤而感染。她发现自己腿部出现病状时，第一时间想要离开这里，去找最亲近的千代子（安沺 饰），后引发天理村的鼠疫。

若将两者联系起来看，可以发现未知的灾难与祸害，寄生于他们固有的认知或本能式的害怕，完成了繁殖与扩散。

“瘟疫”一旦发生，就不分区域，也不分国别。

所以，这些直接原因所指向的都是那同一个根本原因——任何形式的反人类战争，它的武器既朝向他人，也对准自己。

真相的继续暴露，是队伍内部的分化，其寓意着立场的分化，人性与系统的分化。

剧集塑造了两组关系矛盾，形成对照组。

一组是小岛与助手严炳瑞（甘昀宸 饰）。当见过舞子的死，见过日军的虚伪后，小岛还秉持种族优劣，只选择自己相信的真相时，就注定了严炳瑞与他的分裂。

一组是荒川与少年班成员成田（周政杰 饰）。

伴随荒川逐步看清这个巨大谎言的同时，是成田在军国主义灌输与环境同化下，逐渐变成系统之恶的执行者。

原本联系二者的口风琴和日本歌谣，变成了分道扬镳的见证。

当然，严炳瑞作为中国人，荒川出生于中国台湾，这些政治身份先天决定了他们的立场与选择。

此外，这种对比写法还有一个意义，就在于用一个人的苏醒，反衬军国主义及其意识形态的非人性，从而指向731罪行背后更深的罪与恶。

这种批判的有效性，在于剧集透过残酷要指出的是背后更幽暗的罪恶，一种错误的军国主义意识形态，而这种错误可能滋长于其他国家和其他地方，也可能发生于任何时刻。

比个体之恶更可怕的事情，是系统性的恶可以蔓延成环境与氛围，进而将身处其中每一个人都异化，罪人、恶人、妥协的人、麻木的人与无意识，诡谲地生长成一片土壤。

而把这种错误的环境、错误的意识形态写透写明，目的不是要为罪犯开脱，本身也不可能开脱，而是在进行历史清算的同时，朝着那任何可能孕育罪恶的土壤，一次又一次敲响警钟。

配图/《反人类暴行》

来源：3号厅检票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