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看见娘已经坐在窗边,就着那点灰白的天光,手里拿着剪子和一件深蓝色的旧褂子——那是爹前年冬天出门开会才舍得穿的“体面”衣服,胳膊肘磨得发白,但洗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保国就醒了。不是冻醒的,是心里存着事。
他看见娘已经坐在窗边,就着那点灰白的天光,手里拿着剪子和一件深蓝色的旧褂子——那是爹前年冬天出门开会才舍得穿的“体面”衣服,胳膊肘磨得发白,但洗得干干净净。
爹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眼睛望着院子里光秃秃的地面,没往屋里看。
娘把旧褂子铺在炕沿上,用手掌仔细捋平每一道褶皱。她的手指在布料上慢慢移动,比量着,琢磨着。然后,她拿起那把小巧却磨得锃亮的剪刀,刀尖在领口下方犹豫了一下,终于“咔嚓”一声,利落地剪了下去。
那声音很轻,却又很清晰,像是宣告着什么旧的、大的东西要被改变了。
保国缩在被窝里,只露出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着娘沿着画好的粉笔线,将宽大的成人褂子,剪成更适合他瘦小身量的几片布料。爹的旧衣服被拆解了,变成了一堆形状各异的布片。
爹抽完一袋烟,在门框上磕了磕烟袋锅,站起身,没说话,出去收拾院子了。屋里只剩下剪刀的“咔嚓”声,和娘偶尔调整布料的窸窣声。
布片剪好,娘穿上了针线。那线也不是新的,是从旧衣服上仔细拆下来的,颜色略深一些。娘把两块布片对齐,捏在左手手指间,右手捏着针,针尖在头皮上轻轻擦了一下,然后便低下头,开始缝。
她的动作很快,很稳。针尖在蓝布上进出,拉出细密的线脚,一下,又一下。阳光渐渐升高,从窗棂透进来,刚好照在娘的手和那蓝色的布料上。光线下,能看到细小的纤维在飞扬,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指关节有些发白。她缝得极其认真,仿佛这不是在改一件旧衣服,而是在完成一件顶要紧的工程。
保国悄悄爬出被窝,挪到娘身边,不敢靠太近,怕打扰她。
他闻到了阳光晒过的棉布味道,还有娘身上淡淡的、皂角的清气。他看着那深蓝色的布料在娘手中逐渐有了衣服的样子——有了小小的肩膀,有了收进去的腰身。
“娘,”他小声问,“这衣裳,能跟电影里那人穿的一样好看吗?”他想起前几天在邻村看的露天电影,里面有个角色穿了件蓝色的学生装。
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有浅浅的笑意,额头上因为专注而沁出细密的汗珠。“咱不跟旁人比,”娘的声音温和,“穿得暖和,穿得整齐,干干净净的,就是好衣裳。”
她继续低头缝着。缝到袖口的时候,她特意将原来磨破的地方,用里面翻出来稍微新一点的布料,细细地折进去,缝好,这样就看不出破绽了。领子她也重新改了,按照小孩子脖子的尺寸,做得更服帖些。
爹中间进来了一趟,拿起水瓢喝水,眼睛似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炕上逐渐成形的衣服,什么也没说,又出去了。
整整一个上午,娘就坐在那里,除了中途起身给灶里添了把火,手里的针线一直没停。保国就安静地待在旁边看,看着那件曾经属于爹的、带着大人气息和汗味的旧褂子,在娘的指尖下,一点一点,变成了属于他的、待诞生的新衣裳。
中午吃饭的时候(依然是地瓜秧糊糊),那件小褂子已经缝好了大半,摊在炕上,有模有样。
保国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布料因为浆洗多次,并不柔软,甚至有点硬挺,但很厚实。颜色是洗过很多次的深蓝,不鲜艳,却有一种沉稳的、妥帖的感觉。最重要的是,它是“新”的,是为他而“生”的。
他心里头,对那个还未来到的“年”,忽然有了一个非常具体、可以触摸的期待。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白面馍的香气,而是这件压在枕头底下、等着除夕上身的新褂子。
爹闷头吃完糊糊,放下碗,又看了一眼炕上的小褂子,对娘说了一句:“领子那儿,再给他缝结实点,小子皮,省得扯坏了。”
“嗯,知道了。”娘应着。
保国低下头,用力把碗里最后一口糊糊扒进嘴里。这一次,好像没那么喇嗓子了。
(第七集 完)
下一集预告: 新衣上身,年夜饭的滋味却依然简单。在一丝年味中,保国看到了父亲罕见的笑容。请看第八集:《除夕》。
来源:予你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