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范闲快马加鞭,直奔皇城。夜色下的宫门紧闭,守卫比平日多了数倍,火把将城墙照得亮如白昼,气氛肃杀凝重。
范闲快马加鞭,直奔皇城。夜色下的宫门紧闭,守卫比平日多了数倍,火把将城墙照得亮如白昼,气氛肃杀凝重。
“臣范闲,闻太后娘娘凤体不安,特来请安探视!”范闲勒住马缰,对城楼上值守的禁军将领高声道。
那将领认得范闲,面露难色:“范大人,陛下有旨,今夜任何人不得入宫惊扰,请您……”
话音未落,突然——
“当——!”
“当——!”
“当——!”
一声接一声沉重悲凉的钟鸣,自皇宫最深處骤然响起,穿透寂静的夜空,传遍整个京都!
九响!
太后……崩了!
城楼上下的所有禁军、侍卫、太监,瞬间齐刷刷跪倒在地,人人面露悲戚惶恐之色。
范闲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还是晚了半步!或者说,对方掐准了这个时间点!
他立刻翻身下马,跪在宫门前,垂首作哀戚状,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宫门并未因丧钟而开启,反而守备更加森严。
约莫一炷香后,宫门才开启一道缝隙,侯公公一脸悲容地走了出来,声音嘶哑:“范大人,陛下口谕:太后娘娘仙逝,举国同悲。陛下悲痛欲绝,需静守灵前,暂不见任何外臣。大人心意,陛下已知,请回吧。”
范闲抬头,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悲痛与愕然:“侯公公,陛下龙体为重!只是……臣能否……”
侯公公打断他,语气虽哀伤却不容置疑:“大人,陛下旨意已明,请您莫要让咱家为难。国丧之礼,自有礼部与宫内司依制操办,届时大人再入宫尽孝不迟。”
范闲心中冷笑,这是彻底不让他接触任何可能与太后之死相关的现场和人了。他面上却只得恭敬道:“臣……遵旨。万望陛下节哀,保重龙体。”
他站起身,翻身上马,最后望了一眼那森严的宫门,调转马头离去。对方防备森严,硬闯毫无意义,反而落人口实。
然而,就在他骑马缓行,经过一条离宫墙不远的僻静街巷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曾被他截获药渣的张太医的徒弟!他此刻并未穿着太医学徒的服饰,而是一身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正鬼鬼祟祟地沿着墙根疾走,神色仓皇,不时回头张望,怀里似乎紧紧揣着什么东西。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打扮?太后刚死,他作为负责太医的徒弟,不在宫内伺候,反而偷偷溜出宫?
事出反常必有妖!
范闲毫不犹豫,立刻弃马,身形一展,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掠入阴影之中,跟了上去。
那学徒显然心神不宁,并未发现被人跟踪,只顾着埋头赶路,七拐八绕,最终竟钻进了离皇城不远、专门负责处理宫中秽物的一处偏僻院落。
范闲微微皱眉,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气味难闻,正是藏匿和处理见不得光东西的好去处。他悄无声息地跃上院墙,伏低身形,只见那学徒钻进一间堆放杂物的破屋,很快,里面竟传来极轻微的挖掘之声。
范闲屏息凝神,耐心等待。
不过片刻,那学徒又从屋里出来,怀里已然空空如也,神色似乎轻松了些,但依旧警惕地四下张望后,快步向外走去。
范闲并未立刻去追他,而是等他走远,才如同落叶般飘入那破屋之中。屋内堆满破烂箩筐和工具,角落里一片地面上的浮土明显被翻动过。
他指尖真气一吐,轻轻拂开浮土,下面露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件沾着药渍的太医学徒服饰,以及一些零碎银两和……一块出入宫禁的腰牌!
他想销毁证据,伪装成私自出宫潜逃?
范闲眼神一冷,正欲仔细查看,耳朵忽然微微一动,听到极轻微的衣袂破风声正迅速接近!
有人来了!而且身手不弱!
范闲毫不犹豫,瞬间将布包恢复原状,盖好浮土,身形一闪,隐匿于屋梁之上的黑暗角落中。
几乎就在他藏好的下一秒,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入屋内,直接扑向那个角落,动作麻利地挖出布包,看也不看便塞入怀中,随即转身欲走。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雪光,范闲看清了他的侧脸——面白无须,眼神阴鸷!
竟是侯公公身边那个总是隐在阴影里的老太监!那个在御书房里,从他手中接过药渣去查验的人!
果然是他!不,或者说,果然有他参与!
那老太监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常,猛地抬头看向屋梁,眼神锐利如鹰!
范闲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枯木顽石。
老太监凝神感知了片刻,似乎并未发现什么,但眼中的疑虑未消。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门外,速度极快。
范闲缓缓从梁上落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太后身边的御医徒弟,皇帝心腹太监侯公公的副手……这条线,竟然牵到了这里!
侯公公是庆帝绝对的心腹,那他身边这个老太监的行为,是自作主张?还是……代表着侯公公,甚至……更高层的意思?
庆帝那日的平静,太后临终前怨毒的指控,此刻像碎片一样在范闲脑中拼凑。
他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巨大阴谋的冰冷边缘。
他没有去追那老太监,打草惊蛇毫无意义。他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一切。
今夜,太后凤殒。
而真正的惊变,或许才刚刚开始。
范闲回到范府时,天色已近黎明。京都上空依旧回荡着肃穆的钟声,整座城市沉浸在一种压抑的寂静之中,国丧开始了。
书房内,油灯的光芒跳跃不定,映照着范闲晦暗不明的脸色。
太后崩逝,侯公公身边的老太监灭迹,线索似乎指向了宫廷最深处,却又戛然而止。庆帝的态度始终是最大的迷障。他究竟是这一切的幕后棋手,还是冷眼旁观的纵容者?或者,他本身也陷入了某种困局?
那老太监的行为,若是庆帝指使,意在掩盖真相,那为何不做得更干净利落,反而留下被自己发现的可能?若并非庆帝指使,那这老太监背后,又是谁有如此能量,能在庆帝眼皮底下对太后下手?
思绪纷乱如麻。范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太后之事暂且搁置。眼下还有更迫在眉睫的危机——胶州!
天色刚蒙蒙亮,王启年便顶着两个黑眼圈,再次匆匆赶来,带来了沐铁和宗追通宵工作的成果。
“大人,查清楚了!”王启年语气急促,“与胶州水师郭铮联系的,并非秦老爷子本人,而是秦家的二爷,现任枢密院佥事秦恒!往来密信虽经加密,但宗追从黑市弄到了他们之前交易用过的一次性密码本残页,沐铁带人连夜破译了几条关键信息!”
“说重点!”
“是!信中提到‘京都剧变,时机将至’,令郭铮‘制造事端,尺度自控,引蛇出洞’!还提到……事成之后,东海盐铁私运之利,可分其三成!这分明是假公济私,欲借边境冲突,为自家谋利,甚至可能想借此扳倒朝中政敌!”
范闲眼中寒光一闪。果然如此!秦家并非真想挑起国战,而是想利用国丧期间朝廷注意力分散和可能出现的权力动荡,在边境制造可控的摩擦,一方面攫取巨大的私利(盐铁走私是暴利),另一方面或许还想借此军功打击范闲或者其他派系!好一个“尺度自控,引蛇出洞”!
“还有,”王启年补充道,“宗追的江湖朋友从东夷城那边传来消息,剑庐方面对南庆水师的挑衅极为愤怒,但似乎内部对如何应对产生了分歧。有人主战,有人主和,还有一位重要人物……神秘失踪了。”
“谁?”
“四顾剑首徒,云之澜。据说他已闭关许久,但剑庐内部有传言,他可能早已秘密离开了东夷城,行踪不明。”
云之澜?范闲眉头紧锁。此人剑术高超,在东夷城地位尊崇,他在这个敏感时刻失踪,意欲何为?是去了南庆?还是去了北齐?这无疑给本就紧张的局势增添了更大的变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大人!大人!宫里有旨,召您即刻入宫议事!”
范闲与王启年对视一眼。来了!太后刚逝,国丧之初,陛下突然召集群臣议事?这绝非寻常!
范闲迅速更衣,再次入宫。
此次并非前往御书房,而是直接到了平日举行大朝会的太极殿偏殿。殿内气氛凝重,庆帝并未穿戴龙袍,而是一身素缟,坐在龙椅上,面色悲戚中带着威严。下方,几位宰相、枢密使、六部尚书以及陈萍萍(坐在轮椅上,被安排在靠前位置)等重臣均已到场,个个神色肃穆。
范闲行礼后,站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他注意到秦老爷子(秦业)也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面色沉痛,看不出丝毫异常。
庆帝声音低沉,首先沉痛宣告了太后崩逝的消息,令礼部依制操办国丧。众臣自然是一片哀泣劝慰之声。
然而,仪式性的悲伤过后,庆帝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凝重无比:“国丧期间,本不该以俗务相扰。然,刚接到八百里加急军报!胶州水师巡海编队,遭东夷城船队无耻偷袭,我两艘战船受损,数十将士伤亡!郭铮副将被迫反击,已击沉敌船一艘,现正与敌于海上对峙!”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范闲心中冷笑:来了!恶人先告状!将主动挑衅说成被迫反击,将摩擦升级的责任完全推给东夷城!
秦业立刻出列,一脸愤慨:“陛下!东夷城贼子猖狂!竟敢趁我国丧期间挑衅,伤我将士,毁我战船!此乃藐视我南庆国威!臣请陛下下旨,增兵胶州,严惩凶徒,以儆效尤!”
几位军方将领也纷纷出言附和,群情激昂。
庆帝面沉如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范闲身上:“范闲,你曾任澹州守备,又出使北齐,熟知外事。对此,你有何看法?”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范闲身上。
范闲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声音清晰而平静:“回陛下。臣以为,此事蹊跷甚多。其一,东夷城正值剑圣重伤、内部纷乱之际,为何突然主动挑衅实力远胜于它的南庆?其二,冲突细节尚未明晰,仅凭一方军报,难以断定孰是孰非。其三,国丧期间,实不宜大动干戈。臣建议,应立即派遣得力大臣前往胶州调查真相,同时严令前线将士保持克制,避免事态扩大,以免中了小人奸计,徒耗国力!”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既点出了疑点,又提出了稳妥的解决方案,更是暗指“小人奸计”。
秦业立刻反驳:“范大人此言差矣!军国大事,岂能迟疑?若一味克制,反让敌国以为我南庆软弱可欺!必须予以迎头痛击!”
双方各执一词,殿内争论顿起。
庆帝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看不出倾向。
就在这时,一位内侍匆匆入殿,跪地呈上一份密函:“陛下,监察院急报!”
侯公公接过,转呈庆帝。
庆帝拆开一看,目光微微一凝,随即看向范闲,眼神深邃难辨。他将密函递给侯公公:“念。”
侯公公尖细的声音响起:“据查,东夷城剑圣首徒云之澜,已于半月前秘密潜入南庆,目前行踪不明。其目的未知,恐与近日风波有关。”
殿内顿时一静!云之澜潜入南庆?在这个关键时刻?
范闲心中剧震!陈萍萍在这时抛出这个消息,意欲何为?是帮自己佐证事有蹊跷?还是……将水搅得更浑?
庆帝缓缓开口,声音不容置疑:“秦爱卿所言,亦有道理。国威不可堕。但范爱卿所言,老成谋国,亦不可不察。”
他顿了顿,做出了决断:“传朕旨意:擢升范闲为钦差大臣,领巡查御史衔,即日前往胶州,全权处理此次海事纠纷!查明真相,安抚将士,若东夷城确系挑衅,便予严惩;若系误会,便需化解干戈。沿途所至,如朕亲临!”
旨意一下,众皆愕然。
让范闲去?他刚刚还在反对动武?陛下这是何意?
范闲自己也愣住了。让他去胶州?在这个京都风云变幻、太后死因未明的时候?
庆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范闲,你可能替朕分忧,平息此事?”
范闲瞬间明白了。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将他调离京都权力中心的棋!无论胶州之事真相如何,都将是一个巨大的泥潭。处理好了,未必是大功;处理不好,便是弥天大罪!
但他无法拒绝。
他深吸一口气,躬身领旨:“臣……遵旨!必当竭尽全力,查明原委,不负陛下所托!”
“很好。”庆帝点了点头,似乎有些疲惫地挥挥手,“都退下吧。范闲,你即刻准备,明日便启程。”
“是。”
退出大殿,范闲感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有疑惑,有同情,更有秦业那看似沉痛实则冰冷的眼神。
陈萍萍的轮椅从他身边经过,老狐狸微微睁眼看了他一下,眼神交错间,似乎传递着某种复杂的讯息,随即又被垂下的眼睑掩盖。
范闲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
棋局已然展开。
他成了一颗被投向远方风暴眼的棋子。
但,谁又规定,棋子不能反过来搅动整个棋局呢?
钦差出行,仪仗繁琐。但范闲以“军情紧急,一切从简”为由,拒绝了礼部安排的大排场,只点了五十名精锐的虎卫和十余名精通海事、律法的四处下属随行。王启年自然是要带上的,沐铁则被留下,与冷曦、宗追一同稳住京都四处的基本盘,并继续暗中调查太后之事。
离京前夜,范闲秘密回了一趟范府,与范若若、范思辙短暂相聚。姐弟二人已知晓兄长即将远行,面对京都诡谲的局势,脸上写满了担忧。
“哥,一切小心。”范若若将一个小小的护身符塞入范闲手中,眼中含泪,“宫中……近日气氛诡异,婉儿姐姐也很久没消息传出了,我担心……”
范闲拍拍她的手背,温言道:“放心,哥心里有数。你们留在京中,紧闭门户,无事不要外出。若有急事,可去寻费介先生,或直接去监察院找沐铁。”他又看向范思辙,“思辙,看好家,照顾好姐姐。”
范思辙重重点头,脸上少了以往的跳脱,多了几分沉稳:“哥,你放心,我现在也能帮上忙了!”
范闲欣慰地笑了笑,又低声嘱咐了若若几句,让她利用宫中身份,继续留意某些人的动向,但务必以自身安全为重。
是夜,范闲又去了一趟陈萍萍的别院。两人密谈了近一个时辰,无人知晓谈话内容。只知道范闲离开时,脸色比进去时更加凝重,手中多了一封陈萍萍交给他的、密封好的信件,嘱他到了胶州再拆看。
次日清晨,一支轻简却精悍的队伍悄然从南门离开京都。范闲骑着骏马,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城墙,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他知道,这一路,绝不会平静。
果然,离开京都不到百里,进入一段山路崎岖、林木茂密的地界时,前方的虎卫突然发出了警示的唿哨!
“有埋伏!”
话音未落,两侧山林中劲弩破空之声骤响!数十支淬毒的弩箭如同飞蝗般射向队伍!
“护住大人!”虎卫首领怒吼一声,拔刀格挡。队伍瞬间收缩,盾牌举起,将范闲护在中央。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偶尔有惨叫声响起,是有虎卫或随从中了暗箭。
第一波箭雨过后,数十名黑衣蒙面的刺客如同鬼魅般从林中扑出,刀光凌厉,直取范闲!这些人身手矫健,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杀!”虎卫们毫无惧色,结阵迎敌。一时间,刀剑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响彻山林。
范闲端坐马上,面色冷峻,并未立刻出手。他在观察。这些刺客的路数狠辣直接,像是军中之人的手法,但又刻意混杂了一些江湖把式,试图掩盖来历。
王启年吓得躲在马车底下,嘴里念念有词,手中却扣紧了几枚淬毒的金钱镖,随时准备偷袭。
一名刺客尤为凶悍,接连砍翻两名虎卫,突破防线,手中长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劈范闲面门!
范闲眼神一冷,终于动了。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看似随意地向前一点!
正是那新练成的凝练指劲!
嗤!
一声极轻微的破空声。那扑到近前的刺客身形猛然一僵,眉心处赫然出现一个细小的血洞,眼中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气息全无。
一击毙命!
周围正在厮杀的黑衣刺客和虎卫们都是一愣,他们根本没看清范闲是如何出手的!
范闲并未停顿,身形如轻烟般从马背上掠下,手指连点!嗤嗤之声不绝于耳,每一次细微的响动,都必然有一名冲得最前的刺客闷声倒地,死状一模一样!
转眼间,便有七八名好手瞬间殒命!
这诡异莫测的杀人手段,彻底震慑住了剩余的刺客。他们攻势一滞,露出了破绽。虎卫们趁势反击,很快将残敌斩杀或逼退。
战斗迅速结束。山林间只留下二十多具黑衣尸体和几名虎卫、随从的伤亡。
“大人,您没事吧?”虎卫首领上前,脸上带着血污,关切地问道,看向范闲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他一直知道这位年轻大人武功高强,却没想到竟已到了如此鬼神莫测的地步。
范闲摇摇头,走到一具刺客尸体前,蹲下身仔细检查。他扯开对方的衣襟,检查手掌、牙齿缝,又拿起对方的武器查看。
“军中制式手弩,虽然磨掉了编号。刀是百炼钢,但款式是黑市常见的。”虎卫首领低声道,“很干净,看不出来历。”
范闲的目光却落在刺客的鞋底,那里沾着一些特殊的暗红色黏土。他轻轻刮下一点,在指尖捻开。
“这不是京畿附近的土。”范闲淡淡道,“倒像是……渭州一带特有的红壤。”
渭州?那是二皇子曾经的封地,也是不少旧贵族势力盘踞之处。是有人想嫁祸?还是……
范闲站起身,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眼神冰冷。这只是第一波试探性的刺杀,真正的危险,恐怕还在后面。
队伍简单清理了现场,掩埋了己方阵亡者,继续上路。经此一役,所有人的警惕性都提到了最高。
又行了两日,已离京颇远。这日傍晚,队伍在一处官道旁的驿站歇脚。驿站不大,显得有些冷清。
范闲正在房中查看地图,王启年忽然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低声道:“大人,外面有个人……想见您。”
“谁?”
“他说……他姓云。”
范闲目光骤然一凝!云?云之澜?!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敢主动来找自己?
范闲沉吟片刻:“带他进来,要隐秘。”
王启年领命而去。不多时,他带着一个头戴斗笠、身穿普通行商服饰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取下斗笠,露出一张清癯冷毅的面容,眼神如剑,正是失踪许久的东夷城剑圣首徒,云之澜!
“范大人,别来无恙。”云之澜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疲惫和急切。
范闲挥手让王启年退下守在外面,打量着云之澜:“云先生真是神出鬼没,竟在此地相遇。不知找范某,有何指教?”
云之澜直视范闲,开门见山:“范大人,我是来救你,也是来救东夷城的。”
“哦?此话怎讲?”
“胶州之事,是阴谋!是秦家与郭铮设下的圈套!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区区盐铁之利,而是想借此引发大战,一方面消耗我东夷城力量,另一方面……”云之澜压低了声音,“他们想把你引去胶州,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将你彻底除掉!京都有人不想你回去!”
范闲心脏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云先生何以得知?我又为何要信你?”
云之澜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因为我师父……四顾剑的伤,并非意外。是有人暗中下了毒手,与当年对付叶小姐的手段,如出一辙!我怀疑……与神庙有关!秦家,或许只是被利用的马前卒!我潜入南庆,就是为了查清此事,却发现自己也陷入了重围。范大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样式奇特的金属碎片:“这是在刺杀我师父的现场找到的,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想,范大人应该认得此物。”
范闲的目光落在那金属碎片上,瞳孔骤然收缩!那材质,那工艺……与他母亲留下的箱子,与那枚晶芯,与神庙的风格,极为相似!
云之澜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
胶州不仅是权力阴谋,更可能牵扯到……神庙?
范闲看着云之澜焦急而真诚的眼神,缓缓开口:“细细说来。”
驿站昏暗的油灯下,云之澜的声音低沉而急促。
“师父重伤后,剑庐群龙无首,几位师叔各怀心思,东夷城内部暗流涌动。我暗中调查,发现师父并非走火入魔,而是中了一种极其阴寒的奇毒,此毒能缓慢侵蚀人的经脉真气,最终令人功散人亡。下毒手法极为高明,若非师父修为通玄,提前察觉异样并以剑气强行压制,恐怕早已……”
云之澜眼中闪过悲痛与愤怒:“我循着蛛丝马迹追查,发现毒药并非产自东夷城,也非北齐或南庆常见之物。最终,线索指向了海外。而就在此时,我收到密报,南庆胶州水师异动频繁,且与一批神秘的海商往来密切。那些海商的船上,就有这种奇特金属的碎屑!”
他指了指掌心的碎片:“我怀疑,下毒者与这些神秘海商,甚至与南庆军方某些人有关联。他们想先废掉师父,再挑起南庆与东夷城的战争,从而渔利,甚至……彻底掌控东夷城!”
“所以我秘密潜入南庆,想从胶州查起。不料对方警惕性极高,我刚到附近就遭遇数次截杀,险些丧命。不得不隐匿行踪,直到听闻大人您被任命为钦差,正要前往胶州。”云之澜看向范闲,眼神恳切,“范大人,您与神庙打过交道,又是叶小姐之后,唯有您可能相信我的话,并有能力阻止这场阴谋!东夷城若乱,南海必将生灵涂炭,这绝非南庆之福!”
范闲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云之澜的话,与他掌握的情报和猜测大部分吻合,尤其是关于秦家与胶州水师的勾结。而神庙元素的出现,虽然惊人,却也在情理之中,母亲的信早已揭示了神庙对这个世界的“关注”和干预。
“你为何认为神庙会插手?”范闲问道。
“因为那种毒,还有这种金属。”云之澜肯定地说,“绝非世俗之物。而且,对方行事风格缜密、冷酷,不带丝毫烟火气,仿佛……不是人。”
这个描述,让范闲想起了晶芯传递信息时那种冰冷的质感。
“你需要我怎么做?”范闲继续问。
“合作!”云之澜斩钉截铁,“我助大人查清胶州真相,粉碎秦家阴谋,找到害我师父的真凶。大人需助我东夷城稳住局势,避免战火。事后,东夷城愿与大人,与南庆保持和平,甚至……在某些方面,可以合作。”
这是一个诱人的提议。东夷城剑庐的态度至关重要,若能得云之澜相助,胶州之行无疑会顺利很多,也能更好地应对可能的神庙势力。
但范闲并未立刻答应。他目光锐利地看着云之澜:“我如何信你?你毕竟是东夷城的人。若这是苦肉计,意在引我入彀呢?”
云之澜坦然面对他的审视:“我可以立下剑心誓言!若违此誓,教我武道尽毁,人神共弃!此外……”他顿了顿,“我可以将我知道的,关于当年叶小姐在南庆的一些事,作为诚意告知大人。我知道,大人一直在查这个。”
范闲的心脏猛地一跳!关于母亲的事!
他沉吟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好。我便信你一次。但若有丝毫异动……”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意已说明一切。
云之澜松了口气,郑重拱手:“必不负大人信任!”
两人初步达成了脆弱的同盟。范闲让王启年秘密安排云之澜混入随行队伍中,伪装成一名普通护卫。
队伍继续向胶州进发。越往东南,气候越发潮湿,沿途也开始出现一些不太平的现象。小股的流寇、溃兵时有出现,虽然不敢冲击钦差仪仗,但也显示出地方的混乱。
几日后,队伍即将进入胶州地界。这日,行至一处沿海的官道,远处突然传来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
“前方怎么回事?”范闲勒马问道。
一名前去探查的虎卫很快回报:“大人,是一伙海寇正在洗劫一个商队!商队护卫快撑不住了!”
海寇?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离州府不远的官道上行动?
范闲眼神一冷:“去看看!”
队伍加速前行,转过一个山坳,只见前方一片混乱:二三十个穿着杂乱、手持鱼叉弯刀的海寇正围攻着一个仅有十余名护卫的商队。商队的大车被推翻在地,货物散落一地,地上已经躺倒了数具尸体,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虎卫!救人!”范闲下令。
“是!”五十名虎卫早已憋了一路,此刻如同猛虎下山,怒吼着冲杀过去。这些精锐对付乌合之众的海寇,简直是砍瓜切菜一般。
海寇见突然来了大队官兵,发一声喊,丢下几具尸体,四散逃窜入旁边的山林海岸。
虎卫追击了一阵,抓回了几个腿脚慢的俘虏。
范闲下马,走到那惊魂未定的商队首领面前。那首领是个中年胖子,吓得面无人色,连连作揖:“多谢官爷救命之恩!多谢官爷!”
“你们是哪里商队?运的什么货物?这些海寇为何袭击你们?”范闲问道。
胖子首领哭丧着脸:“回大人,小人是杭州府的丝绸商人,姓钱。这批货是要运往泉州贩卖的普通丝绸和瓷器。也不知倒了什么血霉,这段路最近海寇特别猖獗,尤其是‘黑蛟帮’的人,简直无法无天……”
“黑蛟帮?”
“是胶州一带最大的海寇团伙,听说有几百号人,心狠手辣,连官船都敢劫!”钱胖子心有余悸,“以前还没这么嚣张,最近不知怎么了,活动特别频繁……”
范闲眉头紧皱。海寇猖獗?与胶州水师有关吗?是水师剿匪不力?还是……养寇自重?甚至,这些海寇,会不会就是秦家和郭铮用来“制造事端”的那把刀?
他让手下帮忙整理商队,救治伤员。这时,一名虎卫押着一个被俘的海寇过来:“大人,这家伙好像是个小头目。”
那海寇一脸凶悍,虽然被捆着,却兀自叫骂不休。
范闲走到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黑蛟帮?”
那海寇呸了一声:“是又怎样?爷爷今天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范闲忽然问道:“郭将军许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敢在官道上动手?”
那海寇脸色猛地一变,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自镇定:“你……你胡说什么!爷爷听不懂!”
虽然他否认得很快,但那瞬间的异常反应,如何逃得过范闲的眼睛!
范闲心中冷笑,不再多问,对虎卫挥挥手:“带下去,仔细审问。”
他看向胶州城的方向,目光越发冰冷。
这胶州,果然是龙潭虎穴。水师、海寇、神秘的金属、可能的神庙势力……盘根错节。
而他这只“钦差”,已经踏入了漩涡之中。
胶州城,南庆东部沿海重镇,水师提督府所在地。城墙高厚,带着常年被海风侵蚀的斑驳痕迹,城楼上旌旗招展,士兵林立,透着一股军镇特有的肃杀之气。
钦差队伍的到来,早已惊动了地方。城门外,以胶州知府、通判等文官,以及一位代表水师提督前来的副将为首的迎接队伍,早已等候多时。场面功夫做得十足,锣鼓喧天,仪仗齐整。
“下官胶州知府周明海,恭迎钦差大人!”
“末将胶州水师副将赵志勇,恭迎钦差大人!”
一众官员将领纷纷上前行礼,态度恭敬,无可指摘。
范闲端坐马上,受了礼,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知府周明海是个典型的文官,面带谦恭,眼神却透着几分精明世故。那水师副将赵志勇,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一身行伍之气,举止看似粗豪,但眼神闪烁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范闲淡淡开口,“本官奉旨前来,处理海事纠纷,还需诸位鼎力相助。”
“此乃下官(末将)分内之事,定当全力配合大人!”众人齐声应道。
寒暄完毕,队伍入城。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着这位年轻的钦差大臣。范闲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中,好奇有之,敬畏有之,但似乎也隐藏着一些别的情绪。
入住的地方被安排在城内的驿馆,早已打扫干净,戒备森严。范闲刚安顿下来,知府周明海便亲自前来请示:“大人一路劳顿,是否先歇息片刻?晚间下官在府衙设下接风宴,为大人洗尘……”
范闲摆摆手打断他:“接风宴就免了。本官奉皇命而来,公务紧急。即刻起,本官要查阅此次海事冲突的所有卷宗记录,召见当事将士问话。周大人,赵将军,你们这就去准备吧。”
周明海和赵志勇对视一眼,似乎有些意外范闲如此雷厉风行,不敢违逆,连忙应下:“是,下官(末将)这就去办。”
然而,不到一个时辰,赵志勇便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为难之色:“禀大人,卷宗……卷宗暂时无法调阅。”
“哦?为何?”范闲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微凝。
“这个……提督大人有令,所有涉及此次军务的卷宗,皆需他亲自批复方可调用。而提督大人前日率舰队出海巡防,尚未归来。至于当事将士……郭铮副将正在海上与东夷城船只对峙,无法脱身。其余参与当日冲突的兵士,也大多随舰出海或在沿岸哨所布防,一时难以召集。”赵志勇说得滴水不漏,将责任推给了不在场的提督和军情需要。
范闲心中冷笑,好一个下马威!看来这胶州水师铁板一块,早已统一了口径,准备用“拖”字诀来应付自己。
“无妨。”范闲面色不变,“既然提督大人和郭副将不在,赵将军便是水师最高将领。那就请赵将军,将你所知的冲突经过,详细说与本官听吧。还有,沿岸哨所布防图、近日巡海日志,这些总该有吧?拿来与本官看看。”
赵志勇没想到范闲如此难缠,只得硬着头皮道:“冲突经过,末将已具文上报兵部与枢密院,大人一看便知。至于布防图和巡海日志……涉及军事机密,需提督大人……”
“赵将军!”范闲的声音陡然转冷,打断了他,“本官奉旨钦差,如朕亲临!莫说是布防图,便是你这水师大营,本官也去得!你一再推诿,是觉得本官无权过问,还是……这军中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怕被本官看到?!”
他最后一句话,已是声色俱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志勇被这股气势所慑,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连忙单膝跪地:“末将不敢!大人息怒!只是……军规如此,末将……”
“军规大不过圣旨!”范闲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立刻去取!一炷香之内,若本官见不到想看的東西,你这副将,也就不必当了!”
“是!是!末将遵命!”赵志再也不敢搪塞,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王启年在旁边低声道:“大人,逼得太紧,会不会……”
“就是要逼他们。”范闲冷声道,“不逼一逼,怎么让他们自乱阵脚?怎么让藏在后面的人跳出来?”
果然,不到一炷香,赵志勇便带着几名文书,捧着一摞卷宗和海图回来了,脸色比哭还难看:“大人,这是您要的巡海日志和部分布防图。更详细的……确实需要提督手令。”
范闲不再逼他,拿起日志和图,仔细翻看起来。日志记录看似详实,每日巡海路线、所见船只皆有记载,但关于冲突当日的记录,却语焉不详,只简单提到“遭遇东夷城可疑船队”、“对方率先攻击”、“我部被迫反击”,与军报所言一致,看不出任何破绽。
但范闲的目光,却落在冲突发生前几日的日志上。他发现,冲突发生前三天,郭铮麾下的几艘主力战舰的巡逻辑线,似乎有几次异常的偏航,指向了东夷城实际控制的一些岛屿附近,但日志上并未注明偏航原因。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范闲用手指点着地图上那几个异常偏航点,“郭副将的船,为何会偏离既定巡逻区域这么远?日志上为何没有记录原因?”
赵志勇脸色微变,支吾道:“这个……海上情况瞬息万变,或许是追击海盗,或许是规避风浪,都是常有事,未必会事事记录……”
“哦?是吗?”范闲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又将目光投向那些布防图。
时间就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查阅问话中流逝。傍晚时分,突然一名传令兵急匆匆跑来,在赵志勇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志勇脸色一变,连忙向范闲禀报:“大人,提督大人舰队回港了!”
范闲眉梢一挑:“哦?正好。本官正想去水师大营看看。赵将军,前头带路吧。”
赵志勇不敢拒绝,只得引着范闲和王启年等人,前往城外的水师大营。
水师大营依港而建,规模宏大,战舰林立,旌旗招展。得知钦差和提督同时到来,营门大开,军容整肃。
范闲一行人刚进入中军大帐,便见一位身披玄色铁甲、面色沉肃、不怒自威的老将,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之上,正是胶州水师提督,大将军——许韶!
许韶并未起身相迎,只是目光如电般射向范闲,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钦差大人,不在驿馆歇息,跑来我这军营重地,所为何事?”
帐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来源:影视大哼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