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商业传奇曾是电视剧一个重要的类型分支,往往以“老字号”的兴衰史为叙事主线,通过一家一业的成败折射民族工业、文化在近代历史夹缝中的挣扎与自强。张挺的《大生意人》则跳出了传统的叙事思路,不局限于某一桩生意、某一个家族,而是以“生意”为触角,勾勒流犯古平原从以商谋生
商业传奇曾是电视剧一个重要的类型分支,往往以“老字号”的兴衰史为叙事主线,通过一家一业的成败折射民族工业、文化在近代历史夹缝中的挣扎与自强。张挺的《大生意人》则跳出了传统的叙事思路,不局限于某一桩生意、某一个家族,而是以“生意”为触角,勾勒流犯古平原从以商谋生、以商立身,最终以商济世的传奇轨迹。该剧的成功不在于构建夸张的商业神话,而在于通过对大与小、传奇与日常、术与道之间关系的探索,让“生意”成为一门经世致用的学问,更赋予了这段传奇叙事深厚的家国情怀。
以小入大:小生意的时代大尺度
《大生意人》之“大”,皆是积“小”而成的因果。故事以一个犯人的出逃为开篇,以一个大生意人的退隐为结局。一个不断被历史抛掷的小人物,在与时代、秩序、价值的碰撞中自然生长出了“大”的尺度。
小人物撬动大版图。古平原的经商之路并非源自个人的内心驱动,而是在一次次交易中不断地被推向更大的生意场。以宁古塔为分水岭,古平原的身份与生意性质经历了两次关键转变。第一次交易是协助苏紫轩偷运战马,并借此换取了人身自由。此时的生意还只是私人领域的利益交换,从流犯到行商,目的只为自保与脱身;第二次则是在与徐管带的周旋中,从边境购入朝廷急需的枪支,随后因被清廷赏识而逐渐有了“半官半商”的中间身份。在这一过程中,古平原不断地于商海浮沉中悟道。随着生意所托之物的放大,做生意不再只是个人选择,而是开始牵动制度与秩序。当他接触了坚船利炮,遇见了汇丰洋行、东印度公司等跨国资本对手,他开始意识到传统商业逻辑同新的时代格局之间的错位,其行商目标也随之发生转变,由单纯的“为己谋路”转向以商应世、以商报国。最终,在以盐场归属为核心的矛盾中,他与洋商展开了一场涵盖茶叶、丝绸等多宗商品的系统性商战。可以说,“大生意”不以钱帛多寡为标准,而指向能否济民、安国,这一被时代不断放大的经商路径,最终塑造了古平原作为“大生意人”的气象与格局。
小往来织就大网络。商人既行商送货,就势必要跟地面上的所有人打交道。从早期单线的交易关系,到后期多方博弈的生意网络,利益的不同不断驱动着人物关系的变化,《大生意人》以层层递进的方式,为观众展开了一幅涵盖商人、官员与百姓的群像图。在此种关系网络中,生意人是商业流通的主体,把握着商品资源的运转;各级官员则是影响商业环境的外部变量,其决策能够直接左右生意的走向;而平民百姓的生活生计,则是检验“大生意”成败的现实标尺。具体而言,晋商八大家、马帮商队共同呈现了以“信义”为本的传统商道精神;游走于灰色地带的李家父子、苏紫轩,则让生意场的风险、权谋与人性的张力不断浮现;因贪婪而覆灭的王天贵、借饥荒牟利的米商杨千万、横行霸道的英国商人等形象则反向说明了“生意无道”的代价。更为重要的是,剧集通过刻画两江总督瑞麟、六王爷、慈禧以及义军首领李成等人物,让做生意这一商业行为成了透视晚清腐朽体制的切口。
小故事跨越大空间。复杂的人物网络,还对应着不断外扩的空间版图。《大生意人》呈现了一条横跨大半个中国的商业轨迹。以极北之地宁古塔为起点,随后深入山西的纵横商道、科尔沁草原腹地,又转入白墙绿瓦的徽州古城,最终抵达风云激荡的江宁重镇。每一处地理坐标对应着特定的生意形态,不同的商帮模式,也反映了不同的民生民情。从穷途末路的流犯苦役,到因战乱而失去生计的茶农,再到饥荒中横尸街头的贫民,都在生意之外反复暗示着时代的危机,并召唤着“大生意人”的出场。
以传奇融日常:类型叙事中的文化底色
《大生意人》在叙事上采用了经典的传奇剧架构,并以游戏化的方式将古平原的成长路径拆分成了五个叙事单元,为观众提供了一种“闯关升级”的快感。同时,在大开大合的戏剧冲突之外,该剧亦对各地的民间风物、生活细节有所考究,共同构建起了一个鲜活可信的商业江湖。
在传奇性的打造上,《大生意人》通过高风险、高密度、高反转的叙事策略,牢牢抓住了观众的注意力。高风险的情节设置意味着将商业竞争提升到了生死存亡的维度,从逃离宁古塔开始,古平原不断地面临生死考验,先是藏于水桶躲过徐管带追捕,随后差点命丧草原,在山西数次下狱,回乡后又身陷义军营地。各种外部势力的叠加形成了巨大的生存压力,不断地迫使他在紧急情况下做出判断。与此同时,剧情又常以“最后一分钟营救”的方式巧设援手,常玉儿放箭、苏紫轩上场都数次使危局得以扭转。险中求生的情节设置不仅调动了观众的情绪,也在高压处境中进一步凸显了角色的人格魅力。高密度的叙事节奏让剧情环环相扣,使困局到破局在上下数集间便见分晓。以江宁篇为例,古平原大婚后,立马接到了前往江宁振兴经济的差事。围绕古、李两方争夺盐场地契这一核心冲突,修海塘、稳粮价、散俘虏、斗漕帮等事件次第铺陈、彼此牵动,形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链式反应。与快节奏相伴的还有“高反转”。《大生意人》通过人物身份与立场的不断重组,为观众制造持续的情绪震荡。从古平原与李万堂的父子相认,到白依梅的意外回归,再到小虎以革命人士的身份在剧尾亮相,剧情不断推翻观众的心理预设,直至最后一刻,完整的故事图景方才显现。
传奇故事既要有一路过关斩将的爽感,也要有日常生活细节作为托底,故事才不至于“悬浮”。在徽州篇中,《大生意人》不惜笔墨地描摹了粉墙黛瓦的呈坎古民居、静谧的石桥流水与错落有致的茶山,这些宁静古朴的视觉元素除了能予观众以独特的地域审美感受,更与剧中刀光剑影、生死攸关的商战情节形成了强烈对照,也暗示着两军交战对普通百姓生计的无情侵扰。同时,“茶”在徽州不仅代表着生意,还意味着一种生活方式。茶农口中悠扬的采茶调,廖师傅祖传的炒茶技艺以及融雪煮茶的风雅意趣,这些细节精准传达了当地的文化特色。至于徽商,除了以剧情展现他们“诚信为本、义利兼顾”的经营哲学,商人们集中议事时乡音杂陈的方言细节更为原本严肃的生意场平添了几分生活气。
以道驭术:“富天下”与“救天下”的价值坐标
《大生意人》并未止步于对“生意之术”的精彩演绎,而是在多方势力的博弈中指向商业何为的终极命题。“术”是方法,“道”是方向,通过不断让“术”接受“道”的检验,商业传奇找到了清晰的价值坐标。
在古平原初涉商海的阶段,他习得的是“诚信”与“流通”在生意中的重要性。一方面,汉隆大管家的失信与王天贵的出尔反尔,从反面揭示了缺乏契约精神的交易注定难以长久;另一方面,以信用为担保的汇票在关键时刻助他化解困局,让他切身体会到“以诚为本”并非是空谈的道德口号。随后,在李万堂策划挤兑老八家票号时,古平原反其道而行之,让银车在平遥城持续进出,以一场看似冒险的“空城计”稳住了人心、盘活了市场。所以,生意的根本不在算计,而在信用;银两的价值不在于囤积,而在于流通。此时的古平原,确立的是作为一个“生意人”的职业底线。
将“天下第一茶”的秘方向商会同行公开,反映的是他“共生”的商业境界。古平原回乡后,先后看到的是茶山被毁、商会压价、茶农困窘的现实。即便他掌握茶叶品质的优势,也在自立门户、寻找销路的过程中屡屡受阻。在这样的处境中,古平原并未以个人利益得失为判断,而是理性地审视商业本身,意识到了生意不是胜败输赢,而是合作共荣的本质。一家独大的“兰雪茶”或许能成就一个富商,但只有全行业共享技艺,才能从根源上驱逐劣币,保住徽州万千茶农的饭碗。这不仅展现了古平原“计利当计天下利”的儒商胸怀,也昭示着他成为大生意人的真正转折。
随着故事的推进,古平原所面对的已不再是单一行业或局部市场的问题,而是一个内外交困的时代。朝堂之上党争不休,国门之外列强环伺,洋人正觊觎着中国内耗的间隙,意图攫取经济命脉以坐收渔利。“读书之人,求官是小道,救天下是大道;做生意的人,求财是小道,富天下是大道。”古平原既具商人的胆识与谋略,也怀有读书人的责任与抱负,他此时开始意识到,也许商人的能力、资源与网络,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可以回应时代危机的力量。因此,在与李钦、洋商理查德的博弈中,古平原敢于以个人身家甚至性命为筹码,换取两淮盐务这一经济命脉的主导权;在生命的后段,他又以更隐秘的方式支持民族革命事业,践行了从“富天下”到“救天下”的宏愿。可见,“道”并非先验的存在,而是通过一桩桩具体的生意逐步显影。古平原正是在经世济民的实践中,完成了对“术”的超越和“道”的求索,终成“大生意人”。
来源:文汇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