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紫禁城的风,终年都带着一股缠绵悱恻的凉意,吹过高耸的宫墙,打着旋儿,仿佛在诉说着无数被埋葬的秘密。延禧宫,这座曾经歌舞升平,熏香缭绕的宫殿,如今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挥之不去的苦杏仁味。甄嬛站在殿门前,一身素服,神情复杂。
安陵容临终前对甄嬛说:“姐姐,你以为我宫里的香料真的是香料吗?其实,那是我为你准备已久的解药。”
紫禁城的风,终年都带着一股缠绵悱恻的凉意,吹过高耸的宫墙,打着旋儿,仿佛在诉说着无数被埋葬的秘密。延禧宫,这座曾经歌舞升平,熏香缭绕的宫殿,如今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挥之不去的苦杏仁味。甄嬛站在殿门前,一身素服,神情复杂。
她来看安陵容最后一面,这个曾经的“妹妹”,后来的死敌。殿内,那个曾经鹂声婉转的女人,此刻形容枯槁地倚在榻上,气息微弱。看到甄嬛,她浑浊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微光,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如惊雷般在甄嬛耳边炸响,颠覆了这宫中十几年的恩怨情仇。
“姐姐,别来无恙。”
这是甄嬛踏入延禧宫时,安陵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早已不复当年黄鹂出谷般的清亮。
甄嬛心中五味杂陈。她看着眼前这个蜷缩在被褥里的女人,苍白的脸颊,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怎么也无法与那个在圣驾前巧笑倩兮,一曲《金缕衣》艳惊四座的安嫔联系起来。岁月和仇恨,将她们雕琢成了如今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
“我……来看看你。”甄嬛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殿内沉寂的尘埃。她本以为自己会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来审视这个失败者的凄凉,可真到了这一刻,心中却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疲惫。
这紫禁城,就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她们这些女人,无论是谁,最终都难逃被碾碎的命运。
安陵容吃力地扯出一个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知道姐姐会来。这偌大的宫里,肯来看我这副鬼样子的,也只剩下姐姐了。毕竟,我们斗了这么多年,总该有个了断。”
了断。是的,了断。甄嬛默然。从她们初入宫闱时的相互扶持,到后来的猜忌、隔阂,再到最终的你死我活,这条路,她们走得太久,太辛苦了。
“你恨我吗?”甄嬛问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问出这句话。
“恨?”安陵容低低地笑了起来,牵动了嘴角的伤口,一丝血迹渗了出来,触目惊心。“当然恨。我恨姐姐家世显赫,一入宫便备受瞩目;我恨姐姐才情卓绝,能与皇上吟诗作对;我恨姐姐……总能轻易得到我梦寐以求的一切。可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
她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那棵了无生气的枯树:“我恨我出身卑微,敏感多疑,恨我心胸狭隘,一步错,步步错。若有来生,我不想再入这宫门,不想再认识什么皇上,也不想……再遇见姐姐。”
甄-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曾无数次在深夜里回想,她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是那次她随手将一匹本该赏给陵容的浮光锦转赠给了浣碧,陵容站在门外,听到了浣碧那句“不过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哪配穿这么好的料子”?
还是在眉庄被陷害禁足,她急于求助,却发现陵容只是敷衍地来看过一次,便再无音讯,而她自己却忽略了陵容当时也正身处困境,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又或许,是皇后。是那个看起来端庄温婉,实则心如蛇蝎的女人,在她们之间,用一根根看不见的绣花针,挑拨着、刺穿着她们本就脆弱的信任。
“宝鹃,”安陵容忽然唤了一声,守在旁边的宫女立刻端来一碟切好的橙子。那橙子色泽金黄,散发着清新的果香。
“姐姐,还记得吗?刚入宫那会儿,你晕船,我便用这橙子的香气为你缓解不适。”安陵容拿起一瓣,递到甄嬛面前。
甄嬛看着那瓣橙子,记忆仿佛瞬间被拉回到了多年前那艘摇摇晃晃开往京城的船上。那时的安陵容,还只是一个怯生生的少女,低着头,说话都带着几分颤音,但她的眼神是干净的,她的关心是真挚的。
她没有接那瓣橙子,只是淡淡地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安陵容收回手,将橙子放在唇边,却没有吃,只是深深地嗅了一下。“这宫里的一切,好的,坏的,都会过去的。就像我宫里这些香料,燃尽了,也就散了。”
提到香料,甄嬛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香料,这是安陵容最引以为傲的武器,也是她带给甄嬛最深重伤害的媒介。
那掺了麝香的舒痕胶,让她失去了腹中的第一个孩子,那是她与玄凌爱情最初的结晶,是她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那让她引以为傲的嗓子,也是被安陵容用特制的香料和药物,一点点毒哑的。虽然之后在温实初的调理下有所恢复,却再也唱不出往日的清越。
还有沈眉庄,她最敬爱的眉姐姐,也是因为安陵容派人报信,惊动了胎气,血崩而亡。
一桩桩,一件件,血债累累,罄竹难书。
甄嬛原本平静的心湖再次被搅乱,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安陵容:“安陵容,你我之间,早已没有什么姐妹情分可言。你用香害我孩儿,害我姐妹,桩桩件件,我永世不忘。今日我来,不过是想亲眼看看,你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恶有恶报。”
她的话像刀子,一句句扎在安陵容心上。
安陵容却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她看着甄嬛,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一种甄嬛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姐姐说的都对,那些事,确实都是我做的。”她坦然承认,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辩解,“我害了你的孩子,我妒忌你的才貌,我设计了眉庄姐姐……我是个罪人,死不足惜。”
她越是如此平静,甄嬛心中那股无名火烧得越旺。她想要的不是这种平静的忏悔,她想要看到安陵容的挣扎、不甘和恐惧。可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甄嬛一时语塞。
延禧宫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殿外的风声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殿内的熏炉里,还燃着最后一丝香料,那味道很特别,不似花香,也非木香,而是一种淡淡的、混合了多种草药的奇异气息,清冷而悠远。
甄嬛对香料早已深恶痛绝,尤其是在安陵容的宫里,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她觉得这里的每一缕空气,都可能淬着毒。
“姐姐很怕我这宫里的香吧?”安陵容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自嘲地笑了笑,“也是,毕竟我‘安小鸟’,最擅长的就是摆弄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挣扎着,想要从枕下拿什么东西,却力不从心。宝鹃连忙上前,从她枕下取出一个精致的楠木盒子,递到她手上。
盒子很小,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花纹,古朴而典雅。
安陵容摩挲着盒子,像是抚摸着什么稀世珍宝。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甄嬛的脸。
“姐姐,”她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你我相识一场,终究是我负了你。这盒子里,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件事。只求你……别像恨我一样,恨了它。”
甄嬛皱起了眉,警惕地看着那个盒子:“这里面又是什么害人的东西?”
安-陵-容-缓缓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悲哀:“在姐姐心里,我安陵容,就只会做这些阴狠歹毒的事情吗?”
甄嬛冷笑:“难道不是吗?”
“是……也不是。”安陵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她的生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盒盖。
一股比殿内燃着的熏香更浓郁、更复杂的药香扑面而来。盒子里并非什么珠钗首饰,而是一枚枚用特殊手法炮制过的香丸,呈深褐色,表面还泛着一层淡淡的油光。
“这是……?”甄嬛不解。
安陵容的眼神变得迷离,她的思绪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回到了那个她还一心钻研医理和香料,只为调配出能让人心神安宁的香囊的午后。
“我自小便对香料和药理感兴趣。我娘……你知道的,她不受宠,眼睛都快哭瞎了。我当时就想,如果我能调出一种香,能让她闻了之后开心起来,那该多好。”
“后来进了宫,我才知道,香,不仅能悦人,也能害人。皇后娘娘……她教了我很多。她给我珍贵的香料,让我去讨好皇上,也让我去……对付你们。”
甄嬛静静地听着,她知道,这是安陵容最后的遗言了。
“姐姐,你还记得皇后送你的那盆夹竹桃吗?还有,内务府按时节供给各宫的香料,你真的以为都是寻常之物吗?”安陵容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每一句话,都让甄嬛心惊。
“你什么意思?”
“皇后……她不想让任何人生下皇子,来动摇她和三阿哥的地位。尤其是……受宠的妃嫔。”安陵容的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的微笑,“她才是这宫里,用香的祖宗。她的景仁宫里,常年燃着一种叫做‘蘼芜香’的熏香。那香味极淡,混在百花香气中,几乎不可察觉。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闻着,便会……伤及女子根本,难以有孕,即便有孕,胎儿也多半孱弱,不易存活。”
甄嬛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蘼芜香!她想起来了,温实初曾隐晦地提过,她体内的寒气比常人重,且似乎有被药物侵蚀的迹象,但那迹象十分微弱,难以寻到根源。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早年失子落下的病根,却没想到……
“不止是景仁宫,”安陵容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皇后掌管后宫,她有无数种方法,将这蘼芜香的成分,拆解开来,混入你们日常所用的熏香、香膏、甚至是茶饭里。一点点,一丝丝,悄无声息,防不胜防。姐姐你福大命大,又有温太医悉心照料,才能几次三番怀上龙裔。可你看这后宫,又有几人能有姐姐这般的运气?”
甄嬛的脑中一片轰鸣。她想起了华妃,嚣张跋扈,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不孕的真相是皇帝和太后亲手设计的欢宜香。而皇后,竟比他们更高明,也更恶毒!她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而是要让整个后宫,都成为她的“绝育场”。
富察贵人小产……淳儿无意中撞破华妃的秘密……齐妃被暗示下药……这一切的背后,原来都有一只更巨大的黑手在操纵。
“那你呢?”甄嬛的声音在颤抖,“你也是她的棋子,你也……”
“我?”安陵容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当然也逃不掉。我能得宠,能唱歌,能调香,都是皇后给的。她自然也要收回一些东西。我的身子……从我决定投靠她的那一天起,就再也不属于我自己了。我生下的那个孩子,注定是个死胎。这也是……我欠他的。”
这一刻,甄嬛心中所有的恨,仿佛都被一种巨大的悲凉所取代。她看着眼前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忽然明白了她的那句“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甄嬛不解地问。
安陵容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个楠木盒子上,她的眼神变得异常温柔。
“因为我不能白白地死。我不能让皇后,那个毁了我一生,也毁了无数人一生的女人,继续安安稳稳地坐在她的凤位上。”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姐姐……我斗不过你。你的家世,你的智慧,你身边的人……我都比不了。但有一件事,或许……我能比你做得好。”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生命最后的光辉,凝视着甄嬛,那双曾经充满了嫉妒、怨恨、不安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仿佛是赎罪般的情绪。
她艰难地启唇,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姐姐,你以为我宫里的香料,燃的、熏的、涂的,真的都只是香料吗?”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甄嬛的心上。
甄嬛瞳孔猛地一缩,浑身僵直。
安陵容看着她震惊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惨淡而神秘的微笑,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悲悯,也有一丝隐秘的骄傲。
“其实,那是我为你……也为我自己,准备了许久的解药。”
“解药?”
这两个字从甄嬛口中吐出,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这是安陵容临死前又一个恶毒的玩笑。
解药?她害了自己半生,如今却说在为自己准备解药?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
“你……胡说些什么!”甄嬛厉声喝道,但她的内心,却因为安陵容那笃定的眼神而掀起了滔天巨浪。
安陵容没有力气再争辩,她只是用尽全力,将手中的楠木盒子往前推了推,示意甄嬛拿过去。
“信与不信……全在姐姐一念之间。”她的声音已经细若游丝,“宝鹃……你跟熹贵妃……说清楚。”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安陵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那双曾看尽宫中繁华与凉薄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她脸上的表情,定格在那一抹诡异的微笑上,仿佛在嘲笑着这世间的荒唐,也像是在等待着一场迟来的审判。
“小主!”宝鹃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跪倒在床边。
整个延禧宫,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死寂所笼罩。
甄嬛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安陵容死了。这个与她纠缠了半生的女人,就这样死了。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却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甄嬛的心里,让她不得安宁。
宝鹃哭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甄嬛,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敌意,只剩下一种托付般的沉重。
“贵妃娘娘,我们小主……没有骗您。”
宝鹃的声音同样沙哑,她从安陵容手中,小心翼翼地取过那个楠木盒子,呈到甄嬛面前。
“请娘娘过目。”
甄嬛的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安陵容最后的体温。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伸出了手。
盒子入手微沉。她打开盖子,里面除了那些深褐色的香丸,还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色纸笺。
她展开纸笺,上面是一行行娟秀而有力的小字,是安陵容的笔迹。但写的却不是什么书信,而是一张药方,或者说……一张香方。
香方的最顶端,赫然写着三个字——“蘼芜香”。
下面详细罗列了十几种罕见的香料和药材,以及它们之间复杂的配比和炮制方法。旁边还有朱笔做的批注,分析着每一种成分的药性,以及它们如何相互作用,在不知不觉中损害女子的身体。
这张香方,详尽到令人发指。
而在香方的最后,是另一个方子,名为“返魂香”。这个方子的用料更加奇特,也更加珍贵,其中好几味药材,甄嬛连听都未曾听说过。而香方下,安陵容用尽力气写下了一行字:
“蘼芜歹毒,非一日之功。返魂之效,亦需水滴石穿。以此香丸,日日熏蒸,辅以汤药,三年或可清其遗毒,五年方能固本培元。臣妾罪孽深重,以此方……聊作忏悔。”
甄嬛拿着那张纸,手指不住地颤抖。白纸黑字,笔迹清晰,由不得她不信。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抬头,厉声问宝鹃。
宝鹃跪在地上,将安陵容这些年来隐藏的所有秘密,全部都说了出来。
原来,自从安陵容被皇后收服,成为了她手中的一枚棋子之后,她便得知了“蘼芜香”的存在。皇后看中了她精通香料的天赋,便有意无意地向她传授了许多秘方,其中就包括这蘼芜香的部分配方,让她用以对付其他受宠的妃嫔。
安陵容最初是感激皇后的,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靠山。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逐渐发现,皇后不过是利用她,她自己,也同样是这“蘼芜香”的受害者。皇后的目的,是让整个后宫的女人都变成不会结果的“花”,只供皇帝观赏,却绝不能构成任何威胁。
当安陵容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已经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她已经为皇后做了太多恶事,手上沾满了鲜血,早已没有回头路。
“小主说,她是一只被皇后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皇后的手一紧,她就得乖乖唱歌;皇后的手一松,她才能喘一口气。”宝鹃哽咽着说道,“她恨皇后,恨之入骨。但她知道,凭她自己,根本不可能扳倒皇后。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皇后对她的‘信任’。”
于是,一个疯狂而隐秘的计划,在安陵容心中悄然成形。
她开始以“为皇后办事”为名,向皇后索要各种珍稀的香料和药材。她表现得比谁都忠心,比谁都歹毒。皇后让她用舒痕胶害甄嬛的孩子,她照做了。那一晚,宝鹃说,安陵容在自己的宫里,用凉水浇了自己整整一夜,第二天便染上了风寒,差点没挺过去。
“小主说,那是她这辈子,做得最错,也最悔的一件事。但她没得选,她必须取得皇后的全心信任,才能继续她的计划。”
从那以后,安陵-容便将自己所有的心血,都投入到了对“蘼芜香”的研究和破解之中。她白天是皇后的爪牙,对甄嬛等人虚与委蛇,暗下毒手;晚上,她便把自己关在寝殿里,点着一盏孤灯,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医书和香谱,一遍又一遍地试验、调配。
她将皇后给她的那些害人的香料,一部分用作伪装,另一部分则小心翼翼地分离、解析,试图找出破解之道。延禧宫常年缭绕的奇异香味,并非是她恃宠而骄,摆弄什么稀罕玩意儿,而是她在用自己的身体,试验着各种解药的配方。
“小主的身子,早就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性和香气给掏空了。”宝鹃泣不成声,“她有好几次都中了毒,差点死掉,都是靠着她自己配的解药硬撑过来的。她说,她这条贱命不要紧,但她必须要在死之前,把‘返魂香’的方子给配出来。”
甄嬛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想起了安陵容那总是过分苍白的脸,想起了她那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子,想起了她宫里那些 कभी不曾断绝的汤药……她一直以为,那是安陵容争宠固宠的手段,是她体弱多病的证明。却原来,那竟是她一个人的,一场长达数年的,惨烈而孤独的战争。
她在用自己的生命,为她甄嬛,也为这后宫所有被蒙在鼓里的女人,熬制一剂救命的解药。
“那……我的嗓子……”甄嬛艰涩地开口。
“是小主故意的。”宝鹃道,“那是苦肉计。小主发现皇后已经开始对您起疑,怕您圣宠太过,难以掌控。所以小主才自作主张,用一种能暂时损伤嗓子的药引,让皇上厌弃了您。她说,只有您失了宠,远离风口浪尖,皇后才会放松警惕。而且……那药引子,看似伤了您的嗓子,实则能中和一部分您体内积存的蘼芜香毒性。温太医后来为您调理,才能事半功倍。”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甄嬛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身边的桌子。她一直以为安陵容毒哑她的嗓子,是出于嫉妒,是想彻底毁掉她,却没想到,那竟是一种扭曲到极致的保护!
用伤害的方式来保护,这是何等的悲哀,何等的讽刺!
“为什么……”甄嬛喃喃自语,“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扳倒皇后?她完全可以……将这些告诉皇上,告诉任何人!”
宝鹃摇了摇头:“小主说,没人会信。她是罪人,手上沾着您孩子的血,沾着眉庄小主的命。她的话,在皇上和您听来,都只会是恶毒的污蔑和狡辩。更何况,皇后经营后宫多年,根基深厚,没有铁一般的证据,根本动不了她分毫。小主说,能扳倒皇后的,只有您,熹贵妃娘娘。”
“小主说,您聪慧,果敢,又有皇上的宠爱和家世的支撑。最重要的是,您有情有义,懂得为枉死的人复仇。她说,她把这把刀子递给您,您一定知道该怎么用。她说她欠您的,欠眉庄小主的,这辈子是还不清了,只能用这种方式,赎万分之一的罪。”
甄嬛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
恨了这么多年,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她才发现,自己最大的敌人,竟在用一种她无法想象的方式,为她铺就了一条复仇的路。
安陵容,这个卑微、敏感、恶毒、又可怜的女人,她用自己的一生,下了一盘最大的棋。她算计了皇后,算计了皇帝,算-计了甄嬛,甚至算计了自己的生死。
她输给了命运,却在最后关头,以自己的死亡为代价,将了皇后的军。
甄嬛紧紧攥着那张香方,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她转身,对身后的槿汐说道:“去,把温太医悄悄叫来,就说我身子不适。”
然后,她又看向宝鹃,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安陵容的后事,按嫔位礼制,厚葬。宝鹃,你从此便跟着我吧。”
宝鹃愣住了,随即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奴婢……谢贵妃娘娘天恩!”
温实初很快就赶到了。在甄嬛的寝宫里,他看着那张写着“蘼芜香”和“返魂香”的方子,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娘娘,这……这方子您是从何而得?”他的声音里带着震惊和一丝恐惧。
“你只管告诉我,这方子是真是假。”
温实初仔细研究了许久,又取过那些香丸,放在鼻尖轻嗅,甚至用银针挑了一点粉末,放在烛火上灼烧,观察其烟色和气味。
半晌,他才抬起头,面色苍白地对甄嬛说:“是真的。娘娘,这两种方子……都是真的。蘼芜香,微臣曾在古籍上见过零星记载,是一种极其阴毒的秘药,配方早已失传,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长期接触,的确会令女子气血凝滞,难以受孕,且极难察觉。”
他顿了顿,拿起那张“返魂香”的方子,眼神变得极为复杂,既有钦佩,又有惋惜:“而这‘返魂香’,配伍之精妙,构思之大胆,简直是……匪夷所思。制出此方之人,在香料和药理上的造诣,恐怕不在微臣之下。此方,的确是解蘼芜香的不二法门。只是……配制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制香之人便会为药性反噬。而且,这些香丸里,蕴含着一股……死气。”
“死气?”
“是的,制香之人,分明是将自己的心血,甚至是生命力,都灌注到了这些香丸之中。这哪里是解药,这分明是……用命换来的解药。”
温实初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甄嬛心中那座用恨意筑起的高墙。
她瘫坐在椅子上,泪如雨下。
安陵容……安陵容……
她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曾经是她午夜梦回时的梦魇,是她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仇人。而今,却化作了一座沉重的丰碑,狠狠地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是她错了。她们都错了。
在这深宫里,没有人是天生的坏人。是这吃人的制度,是那无上的皇权,是将女-人当作战利品和生育工具的凉薄,才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逼成了面目狰狞的恶鬼。
安陵容是,华妃是,或许……她自己也是。
哭过之后,甄嬛的眼神,变得异常冰冷和坚定。
她擦干眼泪,对温实初说:“实初哥哥,我需要你帮我。用这‘返魂香’,为我,为这后宫所有被蒙蔽的姐妹,解除毒性。另外,我需要你帮我……找到皇后在各宫布下蘼芜香的铁证。”
安陵容,你放心。你的仇,我来报。你的冤,我来雪。你用命换来的这一切,我绝不会让你白费。
一场针对皇后的,无声无息的反击,就此拉开序幕。
甄嬛开始暗中布局。她以“为安嫔祈福”为名,将那些“返魂香”香丸,巧妙地赏赐给了后宫中一些与自己交好,或是同样久不受孕的妃嫔。她告诉她们,这是安陵容生前最喜欢的凝神香,能安抚心神。
妃嫔们只当是寻常赏赐,并未起疑,日日在宫中燃起。
与此同时,甄嬛借着协理六宫之权,开始频繁地出入各宫,以“关心姐妹”为由,对各宫的饮食、熏香、用具都做了详细的排查。她凭借安陵容留下的批注,和温实初的帮助,很快就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
原来,皇后竟是将蘼芜香的成分,分解混入在由内务府统一发放的月例香料、脂粉、甚至一些布料的染料之中。剂量微乎其微,但常年累月下来,便积重难返。其用心之歹毒,手段之隐秘,令人不寒而栗。
更可怕的是,甄嬛发现,就连自己宫中的一些小宫女,身体都出现了被侵蚀的迹象。
这把火,已经烧遍了整个后宫。
甄嬛将所有证据都悄悄收集起来,她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将皇后一击毙命的时机。
而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在温实初的精心调理和“返魂香”的作用下,一直体弱的欣贵人,竟然再次有孕了。这个消息,像一颗石子,在死水般的后宫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皇帝大喜,对欣贵人恩宠有加。
而景仁宫里的皇后,却坐不住了。
她没想到,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会出现纰漏。她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像处理之前所有“意外”一样,处理掉欣贵人腹中的孩子。
但她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已在甄嬛的监视之下。
皇后收买了欣贵人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让他每日在欣贵人的安胎药里,加入一点点相冲的草药。这草药不会立刻导致滑胎,却会让胎儿日益衰弱,最终无声无息地“胎死腹中”。
甄嬛将计就计,暗中换掉了那些草药,并抓住了那个小太监,拿到了他与皇后心腹剪秋联络的证据。
一切准备就绪。
甄嬛选择在一个大朝会的日子发难。她串联了数位多年不孕的妃嫔,一同跪在了养心殿外。
“请皇上,为后宫冤死的孩子,为我们这些枉死的姐妹,做主!”
皇帝被这阵仗惊动,召见了她们。
大殿之上,甄嬛将所有证据,一件件呈了上来。
有安陵容留下的“蘼芜香”和“返魂香”的药方,有温实初验明毒性的证词,有从各宫搜集到的含有蘼芜香成分的物证,还有那个人赃并获的小太监和他的供词。
证据链完整而确凿,字字泣血,桩桩件件,都指向了那个端坐在凤位之上,母仪天下的皇后——乌拉那拉·宜修。
皇帝的脸色,从最初的疑惑,到震惊,再到最后无法抑制的暴怒。
他死死地盯着皇后,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毒妇!你这个毒妇!”他抓起桌上的奏折,狠狠地砸向皇后,“朕待你不薄,你身为国母,竟敢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谋害皇嗣,残害后宫,你对得起朕吗?对得起乌拉那拉氏的列祖列宗吗!”
皇后起初还想狡辩,但在如山的铁证面前,她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的脸色一片死灰,身体摇摇欲坠。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筹谋了半生,做得滴水不漏的计划,究竟是在哪里出了问题。
她看向甄嬛,眼中充满了怨毒:“是你!甄嬛!是你陷害本宫!”
甄嬛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平静而哀伤:“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皇后娘娘,你午夜梦回之时,可曾听见那些无辜孩子的哭声?”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揭发你罪行的,不是我甄嬛。而是一个你从未放在眼里,却被你毁了一生的女人。”
她抬起手,示意槿汐将那个属于安陵容的楠木盒子呈了上来。
“安嫔,安陵容。”
听到这个名字,皇后彻底崩溃了。她尖叫道:“是她!是那只贱婢!是她背叛了本宫!本宫待她不薄,她竟敢……”
“你不薄?”甄嬛冷笑一声,“你利用她的才华,戕害她的身体,让她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刀,也让她成为蘼芜香最大的受害者。她那个未出世便夭折的孩子,不就是你最好的杰作吗?皇后,你自以为掌控了一切,却不知,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真相大白于天下。
皇帝下旨,废黜皇后乌拉那拉氏,囚禁于景仁宫,死生不复相见。
后宫的天,终于晴了。
那天,甄嬛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延禧宫。
这里已经被打扫干净,安陵容的灵位前,摆放着新鲜的瓜果和一炉燃起的熏香。
那香,正是“返魂香”。
甄嬛静静地站在灵位前,站了很久很久。
风从窗外吹进来,卷起香炉里的一缕青烟,缭绕不散。那清冷而复杂的香气,仿佛是安陵容最后的魂魄,在向她做着无声的告别。
“陵容,”甄嬛轻声开口,仿佛她们还是初见时那对无话不谈的姐妹,“都结束了。皇后倒了,你的仇,我替你报了。”
“我不知道该谢你,还是该恨你。或许,我们之间,早已没有了简单的爱恨。你用你的方式,给了我新生,也给了你自己救赎。”
“若有来生……希望你生在一个寻常百姓家,没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可以自由自在地调你喜欢的香,唱你喜欢的歌。”
她从袖中取出那张已经有些泛黄的香方,放在了烛火之上。
纸张在火焰中蜷曲,变黑,最终化为灰烬。
那上面记载的一切罪恶、仇恨、与悔恨,都随着这缕青烟,烟消云散了。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蘼芜香,也再无返魂香。
只有紫禁城上空,那吹拂了千百年的风,依旧在低语着,那些被深埋的,关于爱与恨的传说。而熹贵妃的宫中,常年燃着一种极淡的,带有苦杏仁味的香料,无人知其名,也无人知其来历。
这场持续了半生的恩怨,终究是落下了帷幕。胜利者站在权力的顶峰,却品尝着无尽的孤独。而那个失败者,却以一种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赢得了最后的尊严。
来源:如果萌也是一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