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00 年,高启强在旧厂街菜市场杀一条鱼,手起刀落,鱼鳞飞溅;2021 年,他在市政协礼堂鼓掌通过《京海营商环境条例》。二十年间,他完成了三层身份折叠:
—— 一次对“官方—白手套—暴力团”三位一体的解剖
一、从“鱼贩”到“政协委员”:一条被制度催肥的鲸
2000 年,高启强在旧厂街菜市场杀一条鱼,手起刀落,鱼鳞飞溅;2021 年,他在市政协礼堂鼓掌通过《京海营商环境条例》。二十年间,他完成了三层身份折叠:
1. 暴力层——直接指挥刀口舔血的老默、唐小虎;
2. 市场层——控股强盛集团,垄断电力、沙场、金融;
3. 权力层——政协常委、慈善家,坐在主席台与市委书记同排。
很多人把这段黑道发家史当成“个人奋斗神话”,却忽略剧本里一个细思极恐的设定:高启强每一次跃迁,都不是因为“更狠”,而是因为“有人让他不必承担后果”。
- 第一次杀人(徐雷)——安欣的恻隐+曹闯的懈怠,证据链缺口;
- 第一次围标沙场——建工集团泰叔出面,政府批文秒过;
- 第一次拿到 8 亿 PPP——赵立冬把“技术分”从 60 提到 90,直接废标再招。
换言之,真正让他“狂飙”的不是拳头,而是审批章。剧组把这条暗线拍成“伞链”年表,等于告诉观众:在中国式治理里,黑社会不是地下长出,而是地上“养”出——养料就是可交易的审批权。
二、“白手套”的三阶进化:从打手到庄家
社会学上有个概念叫“暴力外包”:国家垄断暴力,但允许特定场景下由非国家主体代为执行,只要最终能回到秩序框架。高启强的二十年,正是把“外包权”逐级做大,直至反噬发包方。
阶段一:黑手套(2000—2006)
职能:替基层权力干脏活——砸场子、抢地盘、恐吓钉子户。
对价:派出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市场得以野蛮生长。
风险点:一旦刑事突破底线,可被随时抛弃。剧中李青、李响之死,就是“黑手套”可弃性的血腥注脚。
阶段二:白手套(2006—2015)
职能:帮资本+权力完成“不便出面”的套利——围标、放高利贷、侵吞国有资产。
对价:进入正式制度,拿到“企业家”title,受《物权法》《公司法》保护。
风险点:需与权力深度绑定,一旦“伞”换届,容易被新班子当“政绩”打掉。
阶段三:权力手套(2015—2021)
职能:自己坐进主席台,把“手套”递给别人——让杨建当供电局副局长,让弟弟当金融持牌机构董事长,让政协委员头衔成为新的“伞”。
对价:完成“洗白”闭环,暴力被制度完全吸收,扫黑要先扫到“自己人”。
这条三阶曲线,与全国扫黑办发布的《涉黑案件白皮书》高度吻合:2010 年前打掉的多是“街头型”团伙;2015 年后,70% 的涉黑组织以“公司”形式存在,40% 有政协委员、人大代表身份。高启强的剧本,不过把枯燥数据拍成了血肉故事。
三、制度缝隙:审批权的“黑市化”
为什么电力、沙场、城投、拆迁,最容易养出“高启强”?
因为它们同时具备三要素:
1. 行政准入——没有批文,一寸沙子也挖不了;
2. 垄断租金——一纸许可,利润动辄翻倍;
3. 自由裁量——“技术分”可以 60 也可 90,全凭主管领导一句话。
当准入、租金、裁量都集中在同一岗位,审批权就自动产生“黑市价格”。高启强们只不过是把“价格”显性化:
- 30% 干股送给赵立冬,换来 8 亿 PPP;
- 2000 万“咨询费”打给杨建,换来电力局“单一来源”标;
- 200 万现金塞到村支书口袋里,让拆迁公告“晚发 15 天”,好把危房评估做成 D 级。
剧中有一幕被观众忽略:指导组查封强盛集团时,发现一本《政府事务台账》,哪年哪月送谁多少、对方回执“OK”还是“再等等”,条目清晰、签字完整。它赤裸裸地揭示:所谓黑社会账本,就是权力黑市的“交割单”。
四、扫黑的悖论:只打手套,不动裁量权
《狂飙》大结局,赵立冬、何黎明落马,观众拍手称快。但镜头最后给到新一桌“企业家”围坐喝茶,字幕打出“京海电力改革启动,引入多家民营企业”,看似光明,实则留下一道黑色缝隙:
——审批权仍在原部门,只是换了一批审批人;
——沙场、城投、电力仍旧行政准入,垄断租金丝毫未减;
——新的高启强们,已经拿着更精美的 PPT 在排队。
这正是过去三轮“扫黑”的循环困境:
2006 年“打黑”→ 2009 年重庆风暴→ 2018 年“扫黑除恶”三年专项行动,
每次都能打掉一批“手套”,但少有对审批权本身做“外科手术”:
- 从未推行“行政准入负面清单”公开化;
- 从未把“技术分”弹性条款改成刚性量化;
- 从未把“单一来源审批”全程直播上网。
于是,扫黑越猛,手套越白;打掉一个刘汉,长出无数个高启强。
五、把“伞”关进笼子:三条真改革
要让高启强真的成为“历史形象”,而非“周期角色”,只有一条核心路径:把审批权本身放进笼子。
1. 准入清单化
沙场、电力、城投等垄断领域,实行“负面清单+公开摇号”:清单外一律备案即可,清单内指标一次性上网竞价,摇号过程直播,杜绝“领导一句话”。
2. 裁量算法化
所有“技术分”“综合实力分”改为可量化指标,系统自动生成得分,专家只负责核验原件,杜绝“60 变 90”的人为空间。
3. 账户阳光化
设立“政府事务阳光账户”,任何企业给公职人员转账超过 1000 元,必须备注“政府事务”并同步上传银行流水,自动对公公示。让“干股”“咨询费”无处藏身。
做到这三点,审批权失去租值,手套才会失去需求端;高启强们才会发现:拜干爹不如改技术,送红包不如降成本。那时,黑社会才真正退回到港片里的怀旧符号,而不是每十年一次的“周期现象”。
六、结语:别只记住高启强的鱼,要看见那把始终没湿的伞
《狂飙》最残忍的不是老默跳楼、高启兰哭坟,而是结尾那句轻飘飘的旁白:
“京海的天亮了。”
镜头却给到窗外——乌云未散,只是换了方向。
观众若只把高启强当成“枭雄”,他的故事就会像 20 年前的刘汉、10 年前的徐长元一样,被下一批观众重新消费。只有当我们把目光从“手套”移到“伞”,从“暴力团”移到“审批权”,才算真正看懂了这部剧的“潜台词”:
黑社会不是黑夜里的怪物,
它是白天里一把被租出去的权力,
只要租金还在,
天就永远亮不透。
来源:大道至简98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