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先是几场淅淅沥沥的雨，洗去冬日的尘灰，露出瓦当上青苔湿润的颜色。然后风渐渐暖了，拂过秦淮河的水面，漾起细碎的波纹。柳条儿一日绿过一日，桃花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忽然绽开，粉粉白白的，像是美人颊上未匀的胭脂。
《琅琊榜》外传·《琅琊暖玉·誉王遗孤录》
文/鼎客儿
金陵的春天，总带着几分矜持的意味。
先是几场淅淅沥沥的雨，洗去冬日的尘灰，露出瓦当上青苔湿润的颜色。然后风渐渐暖了，拂过秦淮河的水面，漾起细碎的波纹。柳条儿一日绿过一日，桃花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忽然绽开，粉粉白白的，像是美人颊上未匀的胭脂。
梅长苏回到苏宅已有月余。
院子里的那几株海棠开了，重重叠叠的花瓣，在风中颤巍巍的，偶尔飘落几片，铺在青石板上，像褪了色的锦缎。他常坐在廊下看花，手里捧着一卷书，却很少翻动。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看云影掠过屋檐，听雀鸟在枝头啁啾。
身体时好时坏。晏大夫每日来诊脉，开的药方越来越复杂，药罐子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地响，整座宅子都弥漫着苦涩的气味。飞流守着药炉，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守着什么稀世珍宝。
“苏哥哥今天好些了吗？”少年总这样问，问了一遍又一遍。
梅长苏总是笑：“好些了。”
其实好不好，他自己最清楚。胸口那口闷气始终散不去，像是压着一块浸了水的棉絮。夜里常常咳醒，掌心有时会咳出血丝，淡淡的红，在烛光下像凋零的梅花瓣。
但他不说。
说了又能怎样呢？徒增烦恼罢了。
这日午后，萧景琰来了。
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没有带随从，只身一人从角门进来。梅长苏正在廊下小憩，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看见友人站在海棠树下，肩上落了几片花瓣。
“怎么不让人通报？”梅长苏坐直身子。
“想来看看你。”萧景琰走过来，在石凳上坐下，仔细打量他，“脸色还是不好。晏大夫怎么说？”
“老样子，慢慢养着便是。”梅长苏斟了杯茶推过去，“朝中无事？”
萧景琰接过茶杯，却不喝，只是握着，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暖意：“南境战事起了。霓凰前日发来战报，楚军五万犯境，她已率军迎敌。”
梅长苏的手指微微收紧：“战况如何？”
“初战小胜，斩敌三千。”萧景琰顿了顿，“但她兵力不足，粮草也不充裕。我已奏请父皇增兵，但……朝中有人反对。”
“谁？”
“中书令柳澄。”萧景琰的眉头皱起来，“他说南境战事年年有，不过是小打小闹，不必大动干戈。国库空虚，当以休养生息为上。”
梅长苏冷笑：“柳澄是太子旧部，这是故意掣肘。”
“我知道。”萧景琰说，“可父皇……似有动摇。”
梁帝老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他的疑心越来越重，决断却越来越犹豫。像一只疲惫的老虎，守着日渐缩小的领地，对每一丝风吹草动都张牙舞爪，却已失去扑杀的力气。
梅长苏沉默了片刻，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萧景琰看着他，眼神复杂：“小殊，你的身体……”
“还能撑得住。”梅长苏打断他，“说吧。”
“我想请你……去见一个人。”萧景琰压低声音，“柳澄有个弱点——他的独子柳文轩，今年十九岁，在国子监读书。这孩子心性纯良，与乃父不同。若能说动他，或许……”
“我明白了。”梅长苏点头，“什么时候？”
“三日后，城西踏青。柳文轩会去。”
梅长苏应下。萧景琰又坐了一会儿，说些闲话，但两人心里都装着事，话便说得有一搭没一搭的。最后，萧景琰起身告辞，临走前说：“小殊，量力而行，莫要勉强。”
“放心。”梅长苏送他到门口。
马车驶远了，巷子里只剩下空荡荡的回声。梅长苏站在门边，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扶住门框，咳得弯下腰去，肺腑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
飞流从屋里冲出来，扶住他：“苏哥哥！”
梅长苏摆摆手，好容易平复了呼吸，直起身时，脸色白得吓人。
“没事，”他对飞流说，“扶我进去吧。”
屋里的药味更浓了。飞流扶他在榻上躺下，又去端药。黑乎乎的药汁，盛在白瓷碗里，像一眼深不见底的井。梅长苏看着那碗药，忽然想起柳庄的春天，想起秦般弱熬的红糖水，想起顾明咿咿呀呀的笑声。
那么远，又那么近。
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底，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飞流，”他轻声说，“你去过江南吗？”
飞流摇头。
“江南的春天，比金陵更美。”梅长苏望着窗外，眼神有些飘忽，“水是绿的，山是青的，桃花开的时候，整条河都是粉的。下雨的时候，雨丝细细密密的，像蚕丝……”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飞流以为他累了，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守在旁边。
梅长苏闭上眼睛。他没告诉飞流，他想起江南，是因为想起了那对母子。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江南了吧？在某个水乡小镇，住着临河的屋子，推开窗就能看见乌篷船晃晃悠悠地划过。
秦般弱应该开了绣庄吧？她的绣工很好，绣出的花鸟栩栩如生。顾明呢？应该会爬了吧？说不定已经能扶着墙站起来了。
他们会好好的。
一定会好好的。
三日后，城西。
这里有一片桃林，是前朝某位王爷的别业，后来荒废了，桃树却年年开花。每到春日，金陵城的文人墨客、世家子弟，都喜欢来这里踏青赏花。
梅长苏到的时候，桃林里已经有不少人。多是年轻学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吟诗作对，谈笑风生。他穿着朴素，又戴着帷帽，并不引人注目。
飞流跟在他身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他们在桃林里慢慢走着。桃花开得正盛，密密匝匝的，把天空都遮住了大半。阳光从花缝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像是下了一场粉色的雪。
梅长苏在一处石桌旁停下。这里地势略高，可以看见整片桃林。他坐下，飞流从食盒里取出茶具，开始煮茶。
水刚沸，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地走过来，为首的那个穿着青衫，眉目清秀，正是柳文轩。
“此处风景甚好！”一个学子赞叹道。
柳文轩点头：“正是。你们看那远处的山，近处的水，还有这满林的桃花，真可谓‘人在画中游’。”
“柳兄既有此雅兴，何不赋诗一首？”
柳文轩也不推辞，略一沉吟，吟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梅长苏听了，微微一笑，接口道：“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柳文轩一怔，循声望去，看见石桌旁坐着一个戴帷帽的人，正悠闲地煮茶。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气度，那声音，都让人不敢轻视。
“这位先生好才情。”柳文轩拱手道，“敢问高姓大名？”
梅长苏起身还礼：“鄙姓苏，一介闲人罢了。适才听公子吟诗，唐突接续，还望见谅。”
“哪里哪里。”柳文轩眼睛一亮，“苏先生接的这两句，意境更胜原诗。不知可否赐教全篇？”
梅长苏示意他坐下，飞流斟了茶。茶香袅袅，混着桃花的香气，格外醉人。
“这诗并非我所做，”梅长苏缓缓道，“乃是一位隐士所作。全篇是：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他一字一句念完，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柳文轩听得入了神，半晌才叹道：“好一个‘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这位隐士，真乃世外高人！”
梅长苏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公子觉得，这位隐士为何要作此诗？”
柳文轩想了想：“想必是看透了富贵荣华的虚妄，向往田园山水的自在。”
“那么，”梅长苏看着他，“若有一日，公子需要在富贵与自在之间做选择，会选哪一样？”
柳文轩愣住了。
他今年十九岁，父亲是当朝中书令，自己又是国子监的优等生，前程似锦。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他，他要走仕途，要光耀门楣，要位极人臣。
可从未有人问过他：你想要什么？
“我……”他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梅长苏也不催促，只是慢慢地喝茶。桃花瓣落在茶杯里，浮在水面上，像一只小小的船。
许久，柳文轩才低声说：“我不知道。”
这是真话。他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父亲要他怎么做，老师要他怎么做，同窗们都在怎么做。至于他自己……他自己想要什么，他从未想过。
梅长苏点点头：“无妨。人生在世，能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也是一种明白。”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今日与公子一叙，甚是投缘。天色不早，先行告辞了。”
“苏先生请留步。”柳文轩连忙起身，“敢问先生住在何处？日后若有疑惑，可否登门请教？”
梅长苏微微一笑：“有缘自会再见。”
说完，他带着飞流，转身走入桃林深处。柳文轩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花影中，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像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回去的路上，飞流问：“苏哥哥，为什么不说？”
梅长苏掀开帷帽的一角，看着路边的野花：“有些事，点到即止。说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他会听吗？”
“不知道。”梅长苏说，“但至少，他会去想。一个人一旦开始思考自己想要什么，就不会再轻易被别人左右。”
马车驶回苏宅。刚进门，黎纲就迎上来，脸色凝重：“宗主，江南来信。”
梅长苏心中一紧：“拿来。”
信是沈青阳写的——他就是梅长苏安排在江南接应秦般弱的人。信不长，只说秦娘子母子已平安抵达苏州，在平江路赁了一处小院住下。秦娘子开了间绣庄，取名“安宁绣坊”，生意尚可。孩子很好，会爬了，很健康。
信的末尾，沈青阳写道：“秦娘子嘱我转告先生，她和安儿一切安好，勿念。又，安儿近日出牙，常流口水，秦娘子笑言，像是总在馋着什么好吃的。”
梅长苏看着这行字，忍不住笑了。他能想象出那个画面——顾明趴在摇篮里，咿咿呀呀地流着口水，秦般弱在一旁做针线，偶尔抬头看看他，眼里满是温柔。
他把信折好，收进怀里。胸口那块一直压着的棉絮，似乎轻了些。
“回信，”他对黎纲说，“就说我知道了。让沈青阳好生照应，钱不够尽管开口。还有……问问孩子喜欢什么玩具，下次带些过去。”
黎纲应下，退了出去。
梅长苏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暮色四合，天边有晚霞，红彤彤的，像是谁把胭脂打翻了，染红了半边天。
江南这时候，也该是傍晚了吧？
秦般弱应该关了绣庄的门，抱着顾明回家了。灶上炖着汤，咕嘟咕嘟地响。院子里晾着刚洗的小衣服，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顾明该饿了，该闹着要吃了。
然后吃饱了，该睡了。
平凡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多好。
梅长苏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海棠的香气，淡淡的，若有若无。
他想，等这一切都结束了，他一定要去江南看看。
看看那里的桃花，看看那里的烟雨，看看……那个孩子。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也好。
【第四章（一）完】【未完待续】
本文为《琅琊榜》同人衍生作品，人物设定取自原著，故事情节为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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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鼎客thin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