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梅长苏醒得很早,或者说,他几乎整夜都在半睡半醒之间。火寒之毒最畏寒冷,这样的雪夜于他而言无异于酷刑。即便屋里烧着炕,门窗紧闭,寒意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来,渗进骨头缝里。
《琅琊榜》外传·《琅琊暖玉·誉王遗孤录》
文/鼎客儿
雪落了一夜,到天明时,整个世界都白了。
梅长苏醒得很早,或者说,他几乎整夜都在半睡半醒之间。火寒之毒最畏寒冷,这样的雪夜于他而言无异于酷刑。即便屋里烧着炕,门窗紧闭,寒意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来,渗进骨头缝里。
他侧过身,看见飞流蜷在炕边的矮榻上睡着了,被子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张稚气的脸。少年睡觉时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梦里也在担心着什么。
梅长苏轻轻叹了口气。这些日子,真是苦了这孩子了。
窗外透进灰白的光,雪停了,但天还没亮透。他挣扎着坐起身,动作很慢,尽量不发出声音。可飞流还是醒了,像只警觉的小兽,立刻睁开了眼睛。
“苏哥哥要什么?”飞流坐起来,揉着眼睛问。
“不用什么。”梅长苏说,“还早,你再睡会儿。”
飞流摇头,起身去倒热水。他的手很稳,动作麻利,完全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梅长苏看着他,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这孩子跟着他,学到了太多不该在这个年纪承受的东西。
喝了热水,身体稍微暖和了些。梅长苏靠在枕头上,望着窗外出神。雪光映在窗纸上,泛着冷冷的白。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枝桠上积了厚厚的雪,偶尔有雪块落下来,扑簌一声,惊起几只觅食的麻雀。
这样宁静的清晨,本该是美好的。
可梅长苏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不安。他说不清这不安从何而来,像是某种预感,又像是常年身处危局养成的本能。
“苏哥哥,”飞流忽然说,“秦娘子那边……好像有声音。”
梅长苏一怔,侧耳细听。果然,隔壁院子传来隐约的说话声,还有急促的脚步声。声音不大,但在这样寂静的早晨,格外清晰。
他心头一紧:“去看看。”
飞流扶他下炕,披上厚厚的外衣,两人出了屋。雪地上留下两串深深的脚印,一深一浅,歪歪扭扭。
秦般弱和赵大娘住在隔壁院子,只隔着一道篱笆墙。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赵大娘急匆匆地往外走,手里端着铜盆,盆里冒着热气。
“赵大娘,”梅长苏叫住她,“怎么了?”
赵大娘脸色有些发白,压低声音说:“秦娘子……好像要生了。”
梅长苏的心猛地一沉。算算日子,确实差不多了。但在这冰天雪地的山村里,接生条件简陋,万一……
“稳婆请了吗?”他问。
“已经让人去请了,村东头的王婆婆。”赵大娘说,“可这雪刚停,路不好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梅长苏转头对飞流说:“去告诉黎纲,让他骑马去接,快。”
飞流应了一声,转身就跑,雪地上留下一串轻快的脚印。
梅长苏跟着赵大娘进了院子。屋里传来压抑的呻吟声,是秦般弱。声音不大,但能听出在强忍着痛苦。
赵大娘掀开帘子进去,梅长苏停在门外。他不是医者,又是男子,不方便进去,只能在外面等着。
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碎碎的,像是天上有人在筛面粉。院子里那口井的辘轳上积了雪,井绳冻得硬邦邦的。几只鸡在雪地里刨食,留下杂乱的爪印。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刻都像是被拉长了。
梅长苏站在屋檐下,看着雪花飘落。他的手藏在袖子里,却还是冷,指尖冻得发麻。但他没回屋,就这么站着,像一尊石像。
屋里传来秦般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夹杂着赵大娘的安抚:“吸气……呼气……对,就这样……别怕,王婆婆很快就来了……”
梅长苏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着什么。他很少求神拜佛,但此刻,却希望这世上有神明,能保佑这对母子平安。
他想起了自己的出生。母亲曾说过,生他那天也是个大雪天。父亲在产房外等了一夜,急得团团转,最后他平安落地,哭声洪亮,父亲抱着他,笑得像个孩子。
可后来,自己和父亲死在了战场上,母亲闻讯后在府中自杀。那个曾经充满欢笑的林府,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
生命就是这样,来来去去,相聚别离。
“苏先生。”
身后传来黎纲的声音。梅长苏转过身,看见他带着一个老妇人匆匆赶来。老妇人裹着头巾,挎着布包,脚步很快,正是村东头的稳婆王婆婆。
“快请进。”梅长苏让开路。
王婆婆冲他点点头,掀帘子进去了。黎纲站在梅长苏身边,低声说:“路很滑,马跑不快,好在王婆婆家不远。”
梅长苏“嗯”了一声,目光依然盯着那扇门。
屋里传来了更多的声音——王婆婆的指挥声,秦般弱的呻吟声,还有水盆碰撞的声音。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生命的交响。
雪越下越大,从细碎的雪沫变成了鹅毛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远山近树都模糊了轮廓,像是用水墨淡扫出来的画。
梅长苏的肩上积了一层雪,但他浑然不觉。他只是站着,听着,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忽然安静下来。
那种安静很诡异,像是时间突然停止了。梅长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屏住了。
然后——
“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寂静。
声音很响亮,很有力,穿透了风雪,穿透了墙壁,直直地撞进梅长苏的心里。
他浑身一震,几乎站立不稳。黎纲连忙扶住他。
“生了!生了!”屋里传来赵大娘欣喜的声音,“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梅长苏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他扶着门框,稳了稳心神,然后转身对黎纲说:“去,告诉晏大夫,请他过来看看。”
“是。”黎纲应声而去。
梅长苏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直到屋里传来王婆婆的声音:“可以进来了。”
他这才掀帘子进去。
屋里烧着炭盆,很暖和,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和草药味。秦般弱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但眼睛很亮。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正低头看着,脸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是疲惫,是喜悦,是解脱,还有深深的温柔。
“苏先生。”她看见梅长苏,虚弱地笑了笑,“您看,他……他很好。”
梅长苏走过去,站在床边。赵大娘让开位置,让他能看清孩子。
那是一个很小的婴儿,皮肤红红的,皱皱的,像只小猴子。眼睛闭着,小嘴微微张着,还在发出细小的呜咽声。他的头发很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
梅长苏看着这个孩子,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这就是那个他拼了命救下来的生命。这就是那个在暗渠里、在风雪中,顽强地想要来到这个世界的生命。
这么小,这么脆弱,却又这么……强大。
“他……重吗?”梅长苏轻声问。
“六斤三两。”王婆婆在一旁说,“虽然早了些日子,但很健康,哭声也响亮。”
梅长苏点点头。他伸出手,想摸摸孩子的脸,却又停在半空——他的手太冰了,怕冻着孩子。
秦般弱看出了他的犹豫,轻轻将襁褓往上托了托:“您摸摸看,没关系的。”
梅长苏这才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颊。皮肤很软,很嫩,带着新生命特有的温度。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嘴动了动,发出咿呀的声音。
“他在跟您打招呼呢。”秦般弱笑着说,眼里有泪光闪动。
梅长苏也笑了。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名字……”秦般弱看着他,“就按您说的,叫‘安’,可以吗?顾安。”
顾安。姓顾,这是他们新身份里的姓氏。安,平安的安。
梅长苏点头:“好,顾安。愿他一生平安。”
正说着,晏大夫来了。他给秦般弱把了脉,又仔细检查了孩子,然后说:“产妇有些虚弱,需要好生调养。孩子很好,虽然早产,但底子不差。这一个月是关键,屋里要暖和,不能见风。”
“有劳晏大夫了。”秦般弱说。
晏大夫开了药方,交给赵大娘去熬药。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这才看向梅长苏:“你也别在这儿站着了,回去歇着吧。你现在的身子,比产妇还弱。”
梅长苏这才感觉到疲惫。他确实站得太久了,腿都在发抖。
“好。”他对秦般弱说,“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让赵大娘来找我。”
秦般弱点头:“苏先生慢走。”
梅长苏在飞流的搀扶下回到自己屋里。一进门,他就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像散了架。飞流赶紧给他倒了热水,又往炭盆里添了炭。
“苏哥哥累了。”飞流说。
“嗯。”梅长苏喝了口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确实累了。不只是身体累,心也累。这些日子以来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松懈下来。那个孩子平安降生了,他肩上的担子,可以卸下一部分了。
可他知道,这还不是终点。
外面,雪还在下。风声呜呜的,像是谁在哭泣,又像是谁在歌唱。
梅长苏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飞雪。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他和景琰、景桓一起在宫里堆雪人。那时候他们都还小,景琰堆了个大将军,景桓堆了座宫殿,而他堆了匹战马。
景桓说:“将来我也要当皇帝,住最大的宫殿。”
景琰说:“我要当大将军,保卫边疆。”
他说:“我要当军师,给你们出谋划策。”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未来会像雪一样纯净,像阳光一样明亮。
可后来,雪化了,露出了泥泞的土地。阳光被乌云遮蔽,世界变得面目全非。
景桓成了谋逆的罪人,景琰成了夺嫡的皇子,而他……成了复仇的鬼魂。
只有雪,还是一年一年地落,不管人间有多少悲欢离合。
“苏哥哥,”飞流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该吃药了。”
梅长苏看着飞流端来的药碗,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浓烈的苦味。他接过来,一口气喝完,眉头都没皱一下。
苦,他早就习惯了。
比药更苦的日子,他都过来了。
飞流接过空碗,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颗蜜饯:“甜的。”
梅长苏笑了,拈起一颗放进嘴里。果然很甜,甜得发腻,但正好压住药的苦味。
“你也吃。”他说。
飞流摇摇头:“给苏哥哥的。”
梅长苏心里一暖,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孩子。”
飞流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黎纲进来了,脸上带着喜色:“宗主,赵大娘说孩子吃了奶,睡得很安稳。秦娘子精神也好多了,喝了药,也睡了。”
梅长苏点点头:“那就好。这几天要辛苦赵大娘了,你多帮衬着些。”
“是。”黎纲顿了顿,又说,“还有一件事。今早收到金陵的消息,靖王殿下派人送信来了。”
梅长苏精神一振:“信呢?”
黎纲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信封很普通,没有任何标记,但梅长苏认得出那是景琰的亲笔——字迹刚劲,力透纸背。
他拆开信,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小殊安否?金陵一切如常,勿念。冬深雪重,万望珍重。待春暖花开,盼弟归。兄景琰顿首。”
没有提朝局,没有提纷争,只是一句问候,一句叮嘱。
梅长苏看了很久,然后把信凑到炭盆边,看着火舌吞噬了纸张,化作灰烬。
不是不信任黎纲他们,而是多年的习惯使然——重要的信息,看过就要毁掉,不留痕迹。
“宗主,要回信吗?”黎纲问。
梅长苏想了想:“回。就说我一切安好,让他不必挂念。朝中若有变故,及时告知。”
“是。”
黎纲退下了。屋里又只剩下梅长苏和飞流。
炭盆里的炭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响声。火光跳跃,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梅长苏看着那些影子,心里想着景琰,想着金陵,想着那些还在进行的斗争。
他还不能完全放下。至少要等到赤焰军的冤案平反,等到景琰顺利登基,他才能……才能真的休息。
可那一天,还要多久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山村里,有一个新生命降临了。这个生命与那些斗争无关,与那些仇恨无关。他只是单纯地存在着,呼吸着,生长着。
这就够了。
至少,他做的这一切,有了一个看得见的结果。
梅长苏站起身,走到窗前。雪还在下,纷纷扬扬的,像是永远也不会停。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枝桠被雪压弯了,偶尔有雪块落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
那也是一个雪天,父亲抱着他看雪。父亲说:“殊儿,你看这雪,它落下来,覆盖了大地,让世界变得干净。可雪终究会化的,化了之后,大地还是原来的大地。我们能做的,就是在雪还在的时候,多看看这干净的景象。”
是啊,雪终究会化的。
可至少在这一刻,世界是干净的。
这就够了。
【第三章(一)完】【未完待续】
本文为《琅琊榜》同人衍生作品,人物设定取自原著,故事情节为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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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鼎客thin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