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实初为眉庄终身未娶,甄嬛打开他药箱才惊觉:自己孩儿竟也姓温

西瓜影视 内地剧 2025-12-09 22:30 3

摘要:心思重吗?或许吧。到了我这个岁数,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走几步路便觉得膝盖发酸,眼也花了,看东西总隔着一层雾似的。可这脑子里的往事,却跟那秋日里被雨水一浇就返青的野草似的,一茬一茬地疯长,怎么也除不尽。先帝爷驾崩快三十年了,这座紫禁城里,当年的老人,走的走,散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我已是这紫禁城最尊贵的太后,在斗了一辈子的风雨后,于寿康宫的沉寂中安然等待终老。

我以为世间再无秘密能惊动我心,直到那个为眉庄守身三十年的故人温实初,在临终前托人送来一个尘封的药箱。

我本以为里面装的不过是些故人旧情,是对一段早已逝去往事的凭吊。

却万万没有想到,当我揭开那隐秘的夹层时,一个足以颠覆我毕生认知、甚至让我对自己拼尽性命护住的孩儿血脉归属都产生动摇的真相,正森然地等待着我……

01

心思重吗?或许吧。到了我这个岁数,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走几步路便觉得膝盖发酸,眼也花了,看东西总隔着一层雾似的。可这脑子里的往事,却跟那秋日里被雨水一浇就返青的野草似的,一茬一茬地疯长,怎么也除不尽。先帝爷驾崩快三十年了,这座紫禁城里,当年的老人,走的走,散的散,化成灰的化成灰,如今还留在我身边,能说上几句体己话的,也就只有槿汐一个了。这偌大的寿康宫,平日里安静得只听得见我和她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那几声有气无力的秋蝉在做最后的嘶鸣。

我以为,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每日里闻着檀香的气味醒来,喝几口寡淡的白粥,在佛堂里捻着佛珠念念经,然后在回忆里打个盹儿,等着哪天闭上眼,就去见那些早就等着我的故人。去见我的允礼,去见我的眉姐姐。我以为我已经看透了所有的人心,抚平了所有的伤痕,剩下的,不过是等待。可我没想到,就在这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深秋黄昏,一个人的名字,像一颗被顽童投入深潭的石子,猝不及防地,在我这口早已波澜不惊的古井里,激起了滔天的涟漪。

“启禀太后娘娘,”殿外的小太监声音又细又怯,像是怕惊扰了这殿里的沉寂,“宫外温府的管家求见,说……说太医院前院判,温实初大人,怕是不行了。”

那一瞬间,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了。我端着茶盏的手,就那么凝在了半空中,一丝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我却浑然不觉。

温实初……实初哥哥。

这个名字,我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当着人前提起了。他早在十多年前,就以年迈体衰、精力不济为由,辞去了太医院所有的职务,请求告老还乡。我记得当时我准了他的请辞,看着他跪在下面,鬓角已是全白,身形也有些佝偻,再不是当年那个温润如玉的青年。我心里一阵酸楚,赏了他一座京郊的宅子颐养天年,又拨了两个得力的下人去伺候。我想,这算是我全了我们自幼的情分,也全了他对眉姐姐那一片天下闻名的痴心。从那以后,除了逢年过节下面的人按着宫里的例,送去一些滋补的药材和布匹,我和他之间,再无半点交集。他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我慢慢放下茶盏,青花瓷的杯壁触手冰凉,那股凉意,顺着我的指尖,一寸寸地,钻进了我的心底。“人不行了,自有太医和他府里的家人照料,到我这儿来做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威严,像一个真正的太后,而不是那个曾经被人叫做“嬛儿”的甄嬛。

小太监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到冰凉的金砖地面上,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急切:“回娘娘的话,温府的管家说,温大人病危,神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可就是嘴里一直念叨着,有一件贴身之物,务必、务必要亲手交到太后娘娘您的手中。”

他特意加重了“务必”两个字,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带着一丝回响。

这两个字,像两根无形的针,不偏不倚地扎在了我的心上。我慢慢站起身,筋骨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我走到窗边,看着那轮橘红色的夕阳,正一点点地被巍峨的宫墙吞噬,将殿内最后一点光亮也带走了。我的思绪,也跟着这被拉得老长老长的影子,被拖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我还不姓钮祜禄的午后。

那年我尚未及笄,在甄府的后花园里,母亲正教我刺绣。一阵微风吹过,吹落了海棠花瓣,也吹来了一个穿着天青色长衫的年轻郎中。是温实初,他跟着他父亲来为我祖母请脉。他看到我,脸一下子就红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后来,他寻了个机会,将我单独叫到一旁,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锦布包裹的东西,双手捧着,递到我面前。

“嬛妹妹……”他的声音都在发颤,眼睛亮得惊人,里面闪烁着少年人最干净、最赤诚的光,“我……我心悦你已久。这是我家传的玉壶,虽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却是我温家代代相传之物。我……我想以此为聘,求娶你为妻。你放心,我定会一生一世待你好,绝不负你。”

那光太亮,也太暖,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可我知道,我给不了他想要的回应。我的父亲是朝中重臣,我的命运,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不完全属于我自己。更何况,我的心里,早已装着一个更宏大、也更虚无缥缈的梦。我想要一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爱情,而这个人,我总觉得,不该是温厚纯良的实初哥哥。

我残忍地拒绝了他。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我说出“实初哥哥的好,嬛儿心领了,只是嬛儿蒲柳之姿,配不上哥哥”这样言不由衷的话时,他眼里的那束光,瞬间就黯淡了下去,像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灭的烛火,只剩下一缕挣扎的青烟。

从那以后,那束光再也没有为我亮起过。它变成了一种更长久、也更沉默的东西,叫“守护”。他跟随着我进了宫,做了太医。在我盛宠之时,他默默为我调理那些名贵补品中被悄悄加进去的寒凉之物;在我失意之时,他为我奔走寻药,只为缓解我心口的郁结;在我被废出宫,病倒在甘露寺那冰冷的禅房里时,他不顾被人发现的风险,一次次提着药箱,跋涉几十里山路,上山为我诊治……他就像我的影子,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娘娘,人带进来了。”槿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转过身,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瞧着已有六十来岁的老仆,被槿汐领了进来。他脸上布满了风霜的痕迹,一双手粗糙得像是老树的树皮。他一进来,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我,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然后从已经被汗水浸湿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半旧的木头箱子。

那是个便携式的药箱,大约一尺来长,箱体是寻常的柏木所制,因为年头久了,颜色已经变成了深沉的暗红色。四角包着黄铜,箱盖上的铜扣已经被摩挲得锃光瓦亮,失去了本来的颜色。箱子不大,却看得出被主人爱惜得很好,上面连一丝灰尘都没有,只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混杂着当归、川芎、白芷等多种草药的香气。

这味道,我熟悉极了。在我前半生无数个辗转难眠、生死一线的日夜里,就是这个味道,代表着安心和希望。

老仆将药箱高高举过头顶,声音沙哑地转述着他主人的话:“太后娘娘,我们家大人说了,他这一辈子……活得不像个人,心里头藏着的事太多,太苦。这箱子里,装着他一辈子最要紧的东西,他说……太后一看便知。”

我一辈子最要登紧的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温实初一辈子最要紧的人是谁。是沈眉庄,是我那心高气傲、一生不肯低头的眉姐姐。为了眉姐姐,他甘愿舍弃男人的尊严,承受那样的奇耻大辱,换得能留在宫里,守护我和眉姐姐唯一的血脉——静和。为了眉姐姐,他终身未娶,耗尽心血将静和抚养成人,视如己出。他的痴情,连一向凉薄的先帝爷都为之动容,天下人更是将他奉为“情圣”,他的故事被编成了各种话本,在民间流传。

他的痴情,是真的。他的痛苦,也是真的。我永远忘不了,眉姐姐难产血崩,死在他怀里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就像一尊被抽去了魂魄的石像,那种从骨子里发出的悲恸,几乎要将整个碎玉轩的屋顶都掀翻。

一夜白头。那不是话本里的夸张写法,是我亲眼所见。我亲眼看着他鬓角的青丝,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变成了触目惊心的霜雪。他抱着尚在襁褓中的静和,跪在地上,对我说:“嬛儿,姐姐走了,我……我也不想活了。可这孩子……这孩子是姐姐拿命换来的,我得看着她长大成人。”

为了这句话,他选择了那条最屈辱、也最决绝的路。

三十年了。他就像一座沉默的丰碑,矗立在我记忆的深处。他象征着一种我从未拥有过的、矢志不渝的爱情。他的人生,早已和“沈眉庄”这三个字,用血和泪,死死地刻在了一起,风吹不散,雨打不掉。

可现在,这个装着他“一辈子最要紧的东西”的药箱,为什么不给他的“女儿”静和,却要如此郑重其事地,在我临终前,托人送给我?眉姐姐早已化作一抔黄土三十年,难道还有什么秘密,是静和不能知道,却必须要让我知道的?

一种莫名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一样,从我的脚底升起,一圈一圈地,紧紧攫住了我的心脏。我伸出手,示意槿汐将药箱接过来,呈到我面前。我的指尖抚上药箱上那冰凉的铜扣,入手竟觉得有些微微的颤抖,那不是天气的寒冷,而是发自内心的战栗。

“你家大人,还有说什么吗?”我稳了稳心神,问那老仆。

老仆摇了摇头,眼圈泛红:“大人说完这话,就又昏睡过去了。请来的太医说,怕是……怕是就在这一两日了。小人临走前,大人又醒了一瞬,抓着小的的手,只说了一个字,‘快’……”

我挥了挥手,声音里透出一股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知道了,你下去吧。告诉府里的人,好生照料着,宫里会即刻派人过去协理后事。”

老仆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在小太监的引领下,颤巍巍地退了出去。

大殿里,一时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我和槿汐,还有我面前这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药箱。它像一个沉默的谜语,又像一个即将爆发的惊雷,静静地躺在花梨木的案几上,散发着陈旧而又执拗的药香。

“娘娘,要打开看看吗?”槿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没有立刻回答。我让槿汐给我重新沏了一壶武夷山的大红袍,这茶性子烈,能提神。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像一条火线,却丝毫暖不了我心底那一阵阵泛起的寒意。我端着茶,看着那深红色的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卷曲的叶片慢慢打开,就像我此刻纷乱如麻的思绪,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头绪。

“槿汐,”我终于开口,声音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沙哑,“你说,实初哥哥会有什么事瞒着我?”

槿汐走上前来,为我续上热水,那“嘶嘶”的注水声,是这殿里唯一的声响。她柔声宽慰道:“娘娘别多想。温大人这一辈子,心思都在眉庄小主身上,这是阖宫上下都知道的。许是……许是有些关于眉庄小主的旧物,比如小主当年写给他的诗稿,或是送他的信物,他信不过旁人,觉得只有交到娘娘您手里才最安心罢了。毕竟,这世上,也只有娘娘您,才真正懂得他对小主的那份心。”

槿汐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也合情合理。这世上,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眉庄和温实初那段既荒唐又炽热的私情。也许,这箱子里装的就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绊?是眉姐姐生前留下的什么贴身的东西?

可不知为何,我心里那股不安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重了。我的指尖在箱盖上无意识地划过,那被岁月磨得光滑温润的木纹,仿佛藏着另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故事。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打开这个箱子,我所以为的、安宁无波的晚年,将会被彻底颠覆。我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我穷尽一生都无法承受的真相。

02

内心的挣扎并没有持续太久。人活到我这个年纪,好奇心早就被岁月和权谋磨得差不多了,对这世间的大多数事情,都提不起什么兴致。

可这件事,却勾起了我仅剩不多的那点执念。温实初这个人,在我生命里太过重要。他是我的故人,是我的恩人,也是我最好姐妹赌上一生幸福去爱的男人。我不能让他带着谜团,不明不白地离开这个世界。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檀香和药草的空气,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些许。我对槿汐说:“把烛台拿近些,打开吧。”

槿汐应了声“是”,将一对莲花状的银烛台端到案几上,跳跃的烛火瞬间照亮了药箱上的纹理。她伸出手指,轻轻拨开了那枚被摩挲得发亮的铜扣。

“啪嗒”一声轻响,在这寂静无声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什么东西断裂了。箱盖被缓缓掀开了,一股更为浓郁、也更为复杂的药草香气扑面而来。那味道里有当归的甘甜,有黄连的苦涩,有薄荷的清凉,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草药,它们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凝聚成了岁月的味道。

箱子里,并没有我想象中的什么情书、诗稿,或是定情的信物。

最上面一层,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已经泛黄发脆的纸张。我伸手拿起来,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脆弱又粗糙的触感。

是方子。一张张,全是他亲手写的药方。

他的字迹,一如他的人,清隽有力,一丝不苟。只是那纸张的边缘,大多已经微微卷起,颜色也深浅不一,有的白净些,有的则像是被水浸过,晕开了一片模糊的墨迹,无声地记录着它们所经历过的漫长岁月。

我一张一张地看过去。我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第一张,是我刚入宫不久,因水土不服,又兼心神不宁,夜夜噩梦,他为我开的安神方。我还记得那天他来为我请脉,看到我眼下的乌青,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在方子的末尾,还用极小的蝇头小楷标注着:石菖蒲多加一钱,可静心安神,祛除梦魇,利于好眠。

第二张,是我怀上第一个孩子时,他欣喜若狂又小心翼翼为我开的保胎方。那孩子,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在华妃宫里那一下午的跪拜和那盆狠毒的“红花”里,化作了一滩血水。我以为关于那个孩子的记忆,早就随着我的恨意一同埋葬了,可这张方子,他却留了下来。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我当年的泪痕,已经变成了一块淡黄色的印记。

第三张,是有一年夏天在蓬莱洲,我为了救弘曕,被一只发疯的野猫抓伤了手臂,留下了好几道血痕。我本没放在心上,他却紧张得不得了,连夜赶来,提着灯笼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我的伤口,然后开了这张祛疤生肌的方子,又亲自监督着宫女为我上药,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女儿家的皮肤最是金贵,万不能留下疤痕。”

第四张,是宫中时疫大作那年,人人自危,宫里一天要抬出去十几具尸体。他偷偷为我、为眉姐姐、为当时还与我们交好的陵容,单独开具了一张预防的方子。我记得那天黄昏,他将三个小小的药包分别塞到我们手里,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压低了声音说:“这方子千万不能让旁人知道,里面的药材有几味是太医院严格管制的,我是顶着掉脑袋的风险拿出来的。你们回去就悄悄煎了喝,连药渣都要埋到土里,万不可声张。”

……

一张又一张,足有几十张。从我入宫初期的风寒咳嗽,到后来怀胎时的安胎调养,再到我成为太后之后滋补身体的温和药膳。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荣辱兴衰,他竟然用这种笨拙而又执着的方式,为我一一做了记录。

我的眼眶,毫无预兆地湿润了。这些年,我经历的背叛、算计、生离死别实在太多,我以为自己的一颗心,早已被磨炼得比金刚石还要坚硬,再不会为任何事情动容。可就是这些轻飘飘的、承载着无声关怀的旧纸,如此轻易地就击溃了我所有的心理防线。

我想起他无数次为我诊脉时,那低垂的眼眸和永远沉稳温和的声音。无论我当时身处何等险境,内心如何波涛汹涌,只要听到他那句简简单单的“娘娘宽心”,心里就仿佛有了一块可以落地的石头。这份守护,细密如雨,无声无息,却贯穿了我整个波澜壮阔、杀机四伏的人生。可我,似乎从未真正地正视过它。我总把它理所当然地归结为我们自幼的情分,归结为他对眉姐姐爱屋及乌的延伸。我甚至……我甚至还曾利用过这份情分,让他帮我做那些欺君罔上的大事。

“你看……”我拿起一张方子,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哽咽,对身旁的槿汐说,“他……他都还留着。这些陈年旧纸,留着又有什么用呢?”

槿汐也红了眼圈,她拿起那张预防时疫的方子,用指腹轻轻抚摸着上面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轻声说:“娘娘忘了?当年若不是温大人当机立断,用那几味禁药为您和六阿哥、灵犀公主强行固本培元,后面那场大病,您和两位小主子,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温大人的恩情,咱们一辈子都还不完啊。”

我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胸口一阵翻涌。我怎么会忘。那场时疫来势汹汹,弘曕和灵犀还那么小,被挪到了偏殿隔离。我整夜整夜地不敢合眼,守在他们床边,生怕一不留神,我拿命换来的这两个孩儿就没了。是温实初,不眠不休地守在永寿宫外的小偏房里,亲自盯着药炉,一遍遍地尝着药性,一次次地调整方子,硬生生把我们母子三人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那几天,他的眼睛熬得通红,嘴唇上全是干裂的血口子。

我对他,何止是恩情,更是欠下了还不清的性命债。

我将那叠厚厚的方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心里那股不安不但没有因为这些温情的回忆而消散,反而愈发浓重了。如果说,这些方子是他对我这个“故人”兼“恩人”的纪念,倒也说得过去。可这就能称之为“一辈子最要紧的东西”吗?我不信。以他那内敛隐忍的性子,这些东西,他只会藏在心底,绝不会在临终前,如此大张旗鼓地送到我面前。

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我的手指,继续往箱子深处探去。

03

在那些泛黄的方子底下,是一些用牛皮油纸包好的、已经完全干枯的草药。大多数我都认不出来,它们散发着各种奇怪的味道,有的清香,有的苦涩。但其中有一株,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它的叶片细长,边缘带着一圈细密的小锯齿,藤蔓已经干枯成深褐色,但依然保持着一种倔强攀附的姿态。

这是甘露寺后山遍地可见的一种野草,寺里的姑子们都叫它“清风藤”。她们说这东西性子凉,常用它来煮水喝,说是能清热解毒,祛除山里的湿气。我在甘露寺那几年,没少喝这种带着淡淡苦涩味道的草药水。

我的手指,几乎是下意识地,触碰到了那株干枯的清风藤。一股熟悉的、带着山间泥土和草木腐烂气息的味道,混合着记忆里的潮湿,瞬间将我的思绪拉回到了那个我人生中最黑暗,也最幸福的地方——甘露寺。

被废黜,逐出宫门,是我这一生中受过的最大的屈辱。我带着一身的伤痕和一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被扔到了那座清冷的、与世隔绝的寺庙。

那里的日子,是灰色的,没有一丝光亮。每日重复着挑水、劈柴、洗衣这些粗重的活计,听着单调的暮鼓晨钟,吃着清汤寡水、能照出人影的斋饭。更可怕的是,在那个酷寒的冬天,我病倒了。

高烧不退,咳嗽不止,整日缠绵病榻,在那个四面漏风的禅房里,我几乎以为自己就要那么无声无息地死在凌云峰上了。

就在我最绝望,准备放弃一切的时候,允礼出现了。

果郡王允礼。他像一道撕破漫长黑夜的光,骤然照进了我死寂的生命里。他用自己的披风裹住瑟瑟发抖的我,他为我请来最好的大夫,送来最珍贵的药材,他为我驱赶那些对我百般刁难的姑子。他在每一个寒冷的夜晚,于我的窗外,用那支白玉笛吹奏《长相思》,笛声缠绵悱恻,是我在那段苦日子里唯一的慰藉。他还在我窗前的那片荒地上,亲手种下了一大片合欢花,对我说,合欢花代表着夫妻恩爱,两两相对。

我的心,在那样的温柔和炽热里,不可救药地复活了。

我闭上眼睛,就能详细地回忆起我们在甘露寺的每一个细节。我们在清冷的月光下,用剪刀剪出彼此的影子,映在糊了白纸的窗上,看着那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影子,傻傻地笑;我们在后山清澈的溪边嬉闹,他像个孩子一样,用手掬起冰凉的溪水洒在我的脸上,惹来我一连串的嗔怪和追打;我们站在凌云峰的最高处,他握着我的手,指着漫天的星辰对我许下重诺:“嬛儿,等我,我很快就会去向皇兄请旨,让他收回成命。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地把你接走,让你做我果郡王府唯一的女主人。”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是那段苦得看不到头的日子里唯一的甜。我以为,我可以就此抛下宫里的一切尔虞我诈,和他安安稳稳地相守一生。

可是,命运却给我开了一个最残忍、最恶毒的玩笑。

我等来的,不是接我回府的八抬大轿,而是他奉旨出巡,在滇藏一带客死他乡的噩耗。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槿汐和浣碧哭着、几乎是爬着将这个消息告诉我时,我的世界瞬间就崩塌了。天旋地转,耳边是巨大的轰鸣声,像有几百口大钟在同时敲响。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再次病倒了,比上一次被赶出宫时病得更严重。高烧,谵语,整个人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噩梦里。我记得梦里,全是允礼的影子。他穿着那件我亲手为他缝制的月白色衣衫,站在那片绚烂的合欢花下,对我温柔地微笑。

我拼命地想去抓住他,可他却离我越来越远,身影越来越模糊。我哭着,喊着,绝望地在空中挥舞着手臂,最后,我抓住了一双冰凉的手。那双手,带着雨夜的寒气和浓重的草药味道,但却非常有力,紧紧地、紧紧地回握住我,给了我一丝丝力量。我便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抓着那双手,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我一直以为,那双手,是槿汐的,或者是浣碧的。是她们在我身边,日夜不停地照顾我,用冷水浸湿的布巾为我降温。

等我悠悠转醒,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了。天还是阴沉沉的,窗外的雨下个不停,敲打在屋檐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就像我心里流不尽的眼泪。身体的病痛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允礼死了,我的天,也塌了。

就在我万念俱灰,准备剪下一缕青丝,就此随他而去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吐了。紧接着,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腹中升起。我有了身孕。

那一刻,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这是允礼留给我最后的念想,是我活下去唯一的理由,也是我复仇的唯一筹码!我不能死,我要回宫,我要为允礼报仇,要让所有害过我们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这个念头,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我整个身心,支撑着我那具摇摇欲坠的躯壳重新站了起来。

我立刻派人下山,去请温实初。他冒着倾盆大雨,快马加鞭地赶到甘露寺,看到我形容枯槁、面无人色的样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从药箱里拿出脉枕,让我把手放上去。

当他的三根手指搭上我手腕的那一刻,我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整个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彻底静止了。我只能听到窗外的雨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我只看到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褪去,最后变得惨白。终于,他抬起头,眼神极其复杂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痛苦。他的嘴唇翕动了许久,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喜……喜脉。”

我顿时泪如雨下,那是绝处逢生的狂喜的泪水。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了全部的希望,含泪对他说:“实初哥哥,这是允礼的孩子!是允礼留给我唯一的血脉!你一定要帮我,帮我保住他们,帮我平安地回到宫里去!这是我活下去唯一的指望了!”

我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的脸色,白得像一张刚刚糊好的窗户纸,没有一丝血色。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痛苦,还有一种我当时完全看不懂的、巨大的挣扎和绝望。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我,看着我抓着他的手,看着我脸上混杂着泪水和狂喜的表情。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了,他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娘娘放心,”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沙漠里的狂风吹过,“微臣……万死不辞。”

当时,我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即将踏上复仇之路的决绝,我只当他那异样的神情,是为我的安危和这桩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的惊天秘密而担忧。如今,三十年后再回想起他当时的眼神,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里面除了担忧,似乎还藏着更多、更深沉的东西。那是一种被命运的巨石迎面砸中,无力反抗,也无处躲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碾得粉身碎骨的……毁灭性的痛苦。

04

凭借着腹中这个“从天而降”的孩儿,我精心设计了一场与皇帝在凌云峰的“偶遇”,并以“钮祜禄”氏的身份,顺利地回到了那座阔别已久的、金碧辉煌的牢笼。

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走得最险、也最如履薄冰的一段路。我顶着熹妃的名号,住进了比碎玉轩更为富丽堂皇的永寿宫,人人都说我洪福齐天,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脚下踩着的,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我的肚子,是所有人的焦点。皇后、祺贵人,以及宫里所有不想让我好过的人,都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狼,死死地盯着它。

每一次孕期的请脉,每一次入口的饮食汤药,每一次看似寻常的宫中宴饮,都可能暗藏着致命的杀机。是温实初,像一个最忠诚、最警惕的卫士,为我挡下了所有的明枪暗箭。他对我肚子里孩子的紧张程度,甚至超过了我自己。他亲自检查我所有的饮食汤药,哪怕是一块点心,一杯茶水,他都要用银针试过,再亲口尝过,才准我入口。他不顾宫规森严,时常借着为宫中其他嫔妃请脉的机会,绕到永寿宫来,只为了确认我的脉象是否平稳。

我记得最险的那一次,祺贵人联合了甘露寺的静白,又买通了我宫里的人,在皇帝面前诬告我与温实初有私,说我腹中的孩儿并非龙裔,而是与人私通的孽种。她们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滴血验亲。那是我离失败最近的一次,也是我此生最狼狈的时刻。盛着清水的白瓷碗里,被皇后提前加了白矾,我和弘曕的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无法相融。

就在那千钧一发,我百口莫辩,即将被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的时刻,是温实初,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为了保全我的清白,毫不犹豫地从侍卫腰间抽出金刀,对着殿内的所有人高喊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要证明,除非以我之血,证我清白!”,说着便要挥刀自宫。

他那股决绝和刚烈,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正是他这种不惜以性命和尊严为代价的极端举动,才彻底打消了皇帝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当时,我只觉得他是为了报答我的知遇之恩,是为了全了我们和眉姐姐之间那份深厚的情谊。我感激他,也心疼他。可我从未深想过,一个男人,得有多大的决心和多深的绝望,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那样惨烈的、自残的举动。这份情,太重了,重得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我那时以为,这份重量,来自于他对眉庄的爱。

我的思绪,飘到了双生子早产的那一夜。那晚也是一个雨夜,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像极了我在甘露寺听到允礼死讯的那个晚上。我被皇后设计,看到被她虐待致死的“纯元皇后”的替身,受了极大的惊吓,当场动了胎气,提前发动了。

情况万分危急,整个永寿宫都乱成了一团。接生的嬷嬷们进进出出,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来,她们惊慌失措地告诉我,说我胎位不正,又兼早产,恐怕……恐怕只能保住一个。

我当时已经痛得神志不清,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我只记得我死死抓着槿汐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她说:“保孩子,两个都要保住!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就在所有人都手忙脚乱、束手无策的时候,温实初冲了进来。他完全不顾宫规森严,不顾男女大防,直接冲进了血腥气弥漫的产房。他满头大汗,身上那件太医的官服都被雨水浸透了,狼狈不堪,可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他拨开围在我身边的产婆,蹲下身子,握住我冰冷的手,一字一顿地对我说:“娘娘,信我!”

那三个字,像是一剂强心针,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后面的事,我大多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无边无际、一浪高过一浪的疼痛,和温实初在我耳边不断响起的、沉稳而清晰的指令。他一边指挥着产婆,一边不断地跟我说话,让我保持清醒。终于,在一声响亮得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啼哭声中,灵犀先出生了。紧接着,是弘曕微弱的哭声。

我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我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温实初亲自为两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像小猫一样的婴儿检查身体。

他先抱起了灵犀,用早就备好的柔软布巾将她裹好,仔细看了看她的眉眼,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笑容。然后,他将灵犀交给产婆,转身去抱弘曕。

我清楚地记得,当他抱起弘曕时,他的手指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整个人都顿住了。他的眼神,极其复杂地在弘曕那张只有他巴掌大的小脸上,停留了很久很久。那眼神里,有大功告成的欣喜,有初为人父的疼爱,有劫后余生的后怕,还有……一丝我当时完全无法理解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愧疚。

我当时已经累得连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只当他是忙了一夜,又紧张过度,累坏了。我还笑着,用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打趣他:“实初哥哥,你看这孩子……像谁?”

他像是被我这个问题狠狠地刺了一下,身体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躲开了我的目光,低着头,声音低沉沙哑地回答:“……像娘娘,都像娘娘。”

都像娘娘。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重新审视他当时的每一个细微的反应,才发觉他那句“都像娘娘”是多么的苍白、多么的无力。

弘曕和灵犀是龙凤胎。灵犀的眉眼和鼻子像我,这是宫里人人都公认的,连皇帝都说,灵犀的性子,活脱脱就是我刚入宫时的模样。可弘曕……人人都说,弘曕的眉宇之间,有几分果郡王年轻时的风采。我曾无数次地,痴痴地看着弘曕的脸,从他身上寻找允礼的影子,以此来慰藉我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再也无法爱上别人的心。

可现在静下心来,抛开那些先入为主的执念,仔细地想一想,弘曕那温润谦和、不喜争斗的性子,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沉静和内敛,却和允礼那潇洒不羁、热情奔放的性情,截然不同。允礼是风,是火,是能醉人的烈酒,他的爱恨都写在脸上。而弘曕,他更像是一块温润的玉,一泓清澈的泉,永远那么平和,那么与世无争。

他那温厚内敛的性子,反而……反而和那个总是沉默安静、为人体贴周到的温实初,有那么几分神似。

一个极其可怕、也极其荒唐的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毫无征兆地猛地一下钻进了我的脑子里,让我浑身一颤,手脚冰凉。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我立刻掐断了这个念头。这太荒唐了!怎么可能呢?甘露寺的那个雨夜,我病得人事不知,高烧得快要死了,我抓住的……我抓住的明明是……

我的心,乱成了一团麻,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线拉扯着,疼痛难忍。

我定了定神,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我自嘲地对槿汐笑了笑,那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人老了,就是爱胡思乱想。一点陈年旧事,也能翻来覆去地想个没完,自己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槿汐以为我是在感怀往昔,也附和道:“可不是嘛。太后为了六阿哥和公主,真是操碎了心。好在六阿哥如今出落得这般好,温润知礼,谦和恭顺,是阖宫上下都交口称赞的。”

是啊,弘曕很好。他是我最好的儿子。

我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继续在药箱里翻动着。箱子里的东西不多了,只剩下几件小小的、用来针灸的银针,还有一个用深蓝色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布,层层包裹起来的、硬邦邦的东西。

我的手,摸向了那个布包。

05

我的指尖触碰到那个布包,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是个有棱有角的硬物,不大,刚好能握在手心里。我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一下一下,重重地敲打着我的胸膛。我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预感,这个药箱里真正的秘密,温实初临死前也要让我知道的秘密,就藏在这里面。

我深吸一口气,将布包拿了出来,放在腿上,然后一层一层地,屏住呼吸,解开那包裹的布。

包裹得很仔细,很用心,一共三层。

深蓝色的棉布已经洗得有些发白,边缘甚至起了毛边,看得出年代久远。随着最后一层布被解开,里面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它的真容。

那不是我想象中的玉佩,也不是什么珍贵的宝石首饰。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木头雕刻而成的小鸟。

这只鸟,雕刻得十分笨拙,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线条歪歪扭扭,翅膀一边大一边小,尾巴也有些歪斜,眼睛就是用刀尖随手戳出来的两个小洞,看上去呆头呆脑的。看得出来,雕刻它的人,一定是个外行,而且手很生,完全不懂得雕刻的技巧。

我有些疑惑。温实初医术高明,那一双手,无论是为人诊脉、开具药方,还是施展针灸,都稳如磐石,精准无比。这样一双巧手,怎么会雕出这样一个小东西?他又为何会如此珍重地,用三层布把它包裹起来,藏在药箱的最底层,藏了这么多年?

我把这只笨拙的木鸟拿在手里,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木头应该是很普通的桃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入手的感觉却异常温润光滑,像一块被盘了多年的旧玉,显然是常年被人攥在手心里,用体温和时光,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我翻来覆去地看着这只小鸟,试图从这粗糙的雕工里,找出一点线索。这会是谁雕的?眉姐姐吗?不像,眉姐姐的性子虽然刚烈,但一双巧手却是极好的,她的绣工在宫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就在我翻看木鸟的底部,想看看上面有没有刻字的时候,我的手指,突然感觉到箱底的一块木板,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我把木鸟放下,伸手去按那块木板。它比旁边的木板要高出那么一丝丝,像是一根头发丝的厚度,若不是用心触摸,根本察觉不出来。我用指甲顺着那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轻轻一抠,那块木板,竟然微微地翘起了一个角。

我的心,在那一刻“咯噔”一下,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地敲了一记,震得我耳边嗡嗡作响。

夹层。

这个他用了几十年的药箱里,竟然有夹层。

槿汐一直安静地站在我身旁,替我举着烛台。她见我神色有异,脸色也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她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紧张地问:“娘娘,怎么了?可是发现了什么?”

我的心跳得飞快,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一种前所未有、几乎要将我整个人吞噬的预感笼罩了我。

我没有回答她,我的眼里、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道被我抠开的缝隙。那道黑暗的缝隙后面,藏着的,就是温实初穷尽一生要去守护的秘密。

我颤抖着手指,再一次探进那道缝隙,这一次,我用上了力气。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动的声音响起,在这死寂的大殿里,宛如惊雷。那块松动的木板,应声弹了起来。

一个隐藏的、小小的夹层,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

夹层里没有我想象中的信件,也没有泣血的遗书,温实初的性子,做不出那样直白的事情。夹层里只有一件东西,安安静静地躺在暗红色的、已经褪了色的绒布上,像是躺在一滩干涸的血迹里。

那是一块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婴儿襁褓的一角。

布料是上好的明黄色软缎,上面用最细的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和“福”字。这料子我认得,这是当年我回宫后,内务府为我腹中即将出生的“龙裔”准备的,是最好、最贵重的贡品。

可吸引我全部目光的,不是这熟悉的布料,而是布角上,用针线歪歪扭扭绣上去的两个字。

那针脚,和那只木鸟的雕工一样,笨拙得可爱。

一笔一划,都绣得不甚规整。绣线是普通的红色丝线,看得出绣的人很用心,一针一线都极力想做到最好,却依然掩盖不了那份生疏和颤抖。

隔着昏暗摇曳的烛光,我看不真切那到底是什么字。我只觉得那刺目的红色丝线,像极了鲜血,一瞬间就刺痛了我的眼睛,让我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眼前一片水光。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缓缓地、缓缓地伸向了那块襁褓的布角。那短短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我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才终于触碰到它。

06

我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块柔软的布角。明明是世间最丝滑的软缎,我却觉得它像一块刚刚从炭火里取出的烙铁,滚烫得让我指尖发痛。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它从那个阴暗的夹层里拿了出来,仿佛是把它从一个尘封了三十年的坟墓里,重新带回了人间。

我把它凑到眼前的烛火下。

烛光摇曳,将我苍老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墙壁上,扭曲着,拉长着,像一个在无声挣扎的鬼魅。

我终于看清了。

那用红色丝线,歪歪扭扭、笨拙无比地绣出来的两个字,是“温晏”。

“温”……“晏”。

“晏”,日安为晏。是安宁,是平静,是晴朗。这是一个美好的字。可它的读音,却和弘曕的“曕”字,一模一样。

温实初,他不敢用那个属于皇子、御笔亲赐的“曕”字。于是,他用了一个同音的“晏”字来代替。

温晏……温家的孩子……我的弘曕。

轰——

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轰然炸开了。天塌了,地陷了。眼前的一切都在疯狂地旋转,跳跃的烛光,雕花的案几,槿汐那张写满了惊恐的脸,全都化作了扭曲模糊的光影。

甘露寺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那些被我当做梦境、当做高烧胡话的片段,此刻却像决堤的洪水,以一种前所未有、无比清晰的姿态,疯狂地、残忍地涌入了我的脑海。

那晚,我高烧不退,浑身滚烫,嘴里胡乱喊着允礼的名字。我哭着,闹着,以为自己坠入了无边的冰冷地狱。我拼命地挣扎,想要抓住什么。然后,我抓住了一双冰凉的手。那双手,带着雨夜的寒气和浓重的草药味道,它不像允礼的手那般总是温暖干燥,但却非常有力,紧紧地、用力地回握住了我。

我把他当成了允礼。

在那个我最脆弱、最绝望、神志不清、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时刻,我把他当成了我刚刚死去的爱人。我哭着抱住他,像抱着一根浮木,嘴里不停地喊着“允礼,别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吻上了他的唇……

而他,那个爱了我一辈子,却只能以“哥哥”和“臣”的身份,卑微地、沉默地守护在我身后的男人,他没有推开我。

在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在那个我神志不清的时刻,他没有推开我。

“不……不……不可能……”我喃喃自语,手里的那块布角,像是有千斤重,从我无力的指间滑落,飘飘荡荡地,掉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上。

我猛地站起身,巨大的冲击力让我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我踉跄着向后退去,身体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紫檀木案几上。“哐当——哗啦——”案几上那套我最喜欢的粉彩茶具,盛着精致点心的白玉碟,还有那只雕刻着合欢花的白玉花瓶,全都被我撞翻在地,在寂静的宫殿里,发出一连串刺耳的破碎声,碎成了一片狼藉。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娘娘!”槿汐吓坏了,她不顾地上的碎瓷片,冲上来死死地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却一把推开了她,我的手指,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指着地上的那个药箱,指着那个躺在夹层里的、小小的、刺眼的秘密,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我怎么敢相信!

我的脑海里,此刻全都是温实初的影子。一幕一幕,清晰得如同昨日。

是他诊出喜脉时,那张惨白如纸、血色尽褪的脸,那眼神里混杂着震惊、痛苦、和无边无际的绝望。

是他抱着刚出生的弘曕时,那微微僵硬的手指和复杂到极点、我却从未读懂的眼神。

是他为了证明我的“清白”,在金銮殿上,不惜挥刀自宫时的那股惨烈的决绝。

是他为了守护眉庄的“血脉”,一夜白头,从此在宫里屈辱地、像个影子一样活了三十年。

原来……原来我所以为的一切,全都是假的!不,也不全是假的。

他对眉姐姐的痴情是真的,那份因她而死的愧疚是真的。可他终身不娶,他耗尽一生,不仅仅是为了眉庄,更是为了守住这个足以让上千人头落地、让整个王朝蒙羞的惊天秘密!是为了赎他一生的罪!

他把对我的爱,对眉庄的愧,对他亲生儿子的责任和无法言说的疼爱,所有这些矛盾而又撕裂的情感,全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沉默地、一声不吭地,像一头老牛一样,独自扛了一辈子!

我的孩儿……我以为是允礼留给我唯一的血脉,我复仇的希望,我后半生唯一的精神念想……弘焉……他不仅仅是果郡王的“遗腹子”,他……他也是温实初的儿子。

我这一生,汲汲营营,步步为营,我斗倒了心狠手辣的华妃,熬死了机关算尽的皇后,我送走了凉薄寡情的皇帝,我以为我算计了一切,赢得了这天下最高的尊荣,成了这紫禁城里最尊贵的女人。

可到头来,我连自己孩子的生父都搞错了。

我,甄嬛,钮祜禄·甄嬛,我这一辈子,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荒唐的笑话。

07

我把自己关在了寿康宫的寝殿里。

三天三夜。

我谁也不见,什么话也不说。我让槿汐把所有的宫人都遣退,偌大的寝殿,只剩下我一个人,和那个被重新合上的、潘多拉魔盒一般的药箱。槿汐在门外,从一开始的焦急劝说,到后来的默默守候,她的脚步声在门外来来回回,像一只焦躁的困兽。她端来的饭菜,原封不动地端走,再热了,再送来,再凉透了,再端走。

这三天里,我没有合过一次眼。我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任由那些被彻底改写的过往,像冰冷的海水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我,淹没我,让我窒息。

第一天,是愤怒。是滔天的、被欺骗、被背叛的愤怒。温实初,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趁我病重,趁我神志不清,在我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他毁了我对允礼最后的、最纯洁的念想!他让我背负着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天大的谎言,活了整整三十年!我每一次抱着弘曕,在他身上寻找允礼的影子时,温实初在旁边看着,他心里在想什么?是在嘲笑我的愚蠢,还是在享受这种隐秘的报复?这个懦夫!这个骗子!我抓起身边的靠枕,狠狠地砸在地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第二天,当那股毁天灭地的愤怒渐渐退去,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深入骨髓的悲哀。我开始怜悯他。是啊,怜悯。我竟然会怜悯一个欺骗了我一辈子的人。我怜悯那个沉默了一辈子的男人。他这一生,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爱不敢言,错不敢认。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把自己当成另一个男人,还为那个男人生下了“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管别人叫“义父”,管自己叫“温太医”。他每一次为弘曕诊脉,每一次看着弘曕一点点长大,每一次听着我对着合欢花诉说对允礼的思念,他的心里,该是何等的煎熬?那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万多个日日夜夜。这份酷刑,足以压垮任何一个铁打的汉子。

我也怜悯我自己。我这一生,自诩聪明,能看透人心,能操纵权谋。可我却像个天底下最愚蠢的瞎子一样,看不透身边最深沉的守护,也看不清自己枕边最荒唐的真相。

我抱着弘曕,我为他筹谋未来,我费尽心机让他过继给果郡王一脉,继承了允礼的爵位和荣耀。我以为这是对允礼最好的告慰,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可我做的这一切,在温实初看来,该是多么的残忍?我亲手把他的儿子,送给了另一个男人,让他名正言顺地,叫了另一个男人一辈子的“父亲”。

到了第三天,我的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愤怒和悲哀都像退潮的海水,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我这一生,斗得太久,也太累了。我以为我可以歇一歇了,可命运却在最后,又给了我这么沉重的一击。这个秘密,是温实初背负了一生的枷锁。如今,他要走了,他撑不住了,便把这副沉重得能压垮人的枷锁,交给了我。

我终于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我走到殿门前,拉开了那沉重的门栓。刺目的阳光照进来,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

我对守在门外、眼圈通红、面容憔悴的槿汐说,我的声音沙哑得像一块被砂纸磨过的破布:“槿汐,给我……端碗粥来。”

门外的槿汐听到我的声音,先是浑身一震,随即是喜极而泣的哽咽声,她连连点头:“哎,哎!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一碗滚烫的白粥下肚,我觉得自己那冰冷的四肢,终于有了一丝暖意。我活了过来。

我对槿汐说:“传我的旨意,让果亲王即刻进宫见我。”

果亲王,弘曕。我的儿子。

一个时辰后,弘曕急匆匆地来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我护在怀里、时时担惊受怕的孩子了。他身姿挺拔,穿着一身石青色的亲王常服,眉眼间一片温润谦和,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不与人争的从容气度。他一进殿,就快步走到我面前,撩起袍角跪下请安,然后才起身,握住我的手,满眼都是藏不住的关切:“额娘,您怎么了?儿子听说您几日未曾进食,可是凤体不适?怎么清减了这么多?要不要儿子去把院判他们都叫来,再给您会诊一次?”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看了三十年的脸。

这一次,我不再从他脸上执着地寻找允礼那潇洒不羁的影子了。我开始仔仔细细地,寻找另一个人的痕迹。

我发现,他蹙眉时,那眉宇间流露出的忧虑和沉静;他说话时,那不疾不徐、温厚平和的语调;他笑起来时,嘴角那抹谦和又带着一丝腼腆的弧度……这一切的一切,都和那个总是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话,说“微臣遵旨”的温实初,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像,太像了。我过去三十年,怎么就眼瞎了呢?我竟然一次都没有怀疑过。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而下。

弘曕彻底慌了,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帕子,笨拙地为我擦拭着眼泪,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着:“额娘,额娘您别哭啊,是儿子哪里做得不好,惹您伤心了吗?您说,儿子改,儿子一定改!”

我摇了摇头,一把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坐在我身边的软榻上。我摩挲着他的手背,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却也像那个人一样,指节分明。我轻声问他,声音因为哭泣而颤抖:“弘曕,额娘问你,在你的印象里,温太医……是个什么样的人?”

弘曕被我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他认真地、仔细地想了想,然后用一种非常郑重的语气,回答我:“温太医……他是额娘和静和姑姑的大恩人,自然也是儿臣的恩人。儿臣小时候身体底子弱,总是三天两头地生病,每一次,都是温太医衣不解带地在旁边照料。儿臣记得,有一次儿臣出痘,高烧不退,所有人都怕被传上,只有他,守了儿臣三天三夜。他的话不多,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但看人的眼神很暖。他……他是个极好、极苦的人。”

极好,极苦的人。

我儿子的这一句评价,像一把最锋利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痛得我几乎要蜷缩起来。温实初若是在天有灵,听到他亲生儿子这句发自肺腑的评价,也该瞑目了吧。

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我只是伸出手,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我眼前这个已经长大了的儿子,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失声痛哭。

我摇着头,泪水瞬间浸湿了他肩头的衣料,我哽咽着说:“额娘没事,额娘只是……只是想起些故人,心里难受……弘曕,我的好孩子,你要记住,额娘什么都不要,不要你建功立业,也不要你光宗耀祖。额娘只要你,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去争,不要去抢。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比什么都强。”

这是我,唯一能替那个苦了一辈子的男人,对他说的嘱托了。

08

第四天清晨,宫外传来了确切的消息。

温实初,去了。就在昨天夜里子时,睡梦中去的,很安详。

当槿汐将这个消息禀报给我的时候,我正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她为我梳理那早已花白的头发。我从铜镜里看着自己,异常的平静。没有眼泪,也没有悲伤,心里空荡荡的,像被深秋的寒风反复吹过了一遍又一遍,只剩下萧瑟。

他终究是解脱了。扛了一辈子的重担,终于可以放下了。

我对着镜子里那个苍老的妇人,淡淡地说:“传我的旨意。”

槿汐立刻躬身肃立:“奴婢在。”

“追封太医院前院判温实初为三品昭顺大夫,赐谥号‘忠毅’,”我顿了顿,又补充道,“着礼部,以一品国公之礼,厚葬。葬礼所需一切开销,皆由内务府拨付。”

这道旨意一出,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不小的议论。一个太医,哪怕对皇家有从龙之功,哪怕是皇帝亲封的静和公主的义父,这样的身后哀荣,也实在是太过逾制了。可我是太后,在这座紫禁城里,我说的话,就是规矩。没人敢当着我的面,提出半句反驳。

他们不懂。这点身后的哀荣,这点冰冷的封号,又如何能抵得上他那苦熬了一生、痛彻心扉的日日夜夜?

我没有去送他最后一程。我不能去。我的身份,我的过去,都不允许我出现在他的葬礼上。

但我派了弘曕去。

在弘曕临出门前,我把他叫到寿康宫,亲手为他整理好那身素色的孝服,抚平了他衣襟上的每一丝褶皱。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像极了温实初的、温润而清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郑重地对他说:“弘曕,你此去,是替额娘,替你仙逝的眉庄姨母,也是替你自己,去恭恭敬敬地,送温大人最后一程。到了灵前,给他结结实实地磕三个头。告诉他,这些年,辛苦他了。”

弘曕虽然不解我为何会如此郑重其事,甚至让他代表了眉庄姨母,但他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额娘放心,儿臣遵旨。儿臣一定把话带到。”

看着他离去的、挺拔的背影,我知道,这是我能给他们父子之间,安排的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告别了。

温实初下葬后,我把那个承载了太多秘密的柏木药箱,重新锁好,没有让任何人碰,亲手把它搬进了我的寝殿,放在了床下最隐秘的那个角落。从今往后,它将和我同眠。

那只雕刻粗糙的木头鸟,我没有放回去。我找了一块明黄色的、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绸缎——那是当年我册封为太后时所用的料子——将它小心翼翼地、一层又一层地包好,放在了我枕头边的暗格里。每晚入睡前,我都会把它拿出来,放在手心里,用我那已经没有多少温度的手,反复摩挲片刻。

那粗糙的木头,已经被两个人的体温,捂得温润如玉。

这个秘密,温实初为我,为他的儿子,守了一辈子。现在,轮到我来守了。它将永远地埋葬在我的心里,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直到我化为尘土的那一天,它会跟着我一起,烟消云散。

从那天起,我开始亲自礼佛。

我不再求国泰民安,江山永固,也不再求长命百岁,福寿康宁。我每日跪在那尊冰冷的金身佛像前,捻着紫檀木的佛珠,只为两个人诵经祈福。

一个,是我的爱人,允礼。我求佛祖开恩,让他早已冰冷的魂魄,能得到安息,忘却前尘,早入轮回。

另一个,是爱我的人,温实初初。我求佛祖慈悲,让他来世,能投生在一个寻常的耕读人家,不要再与这深宫有任何瓜葛。娶一个他真心喜爱的、也真心喜爱他的平凡姑娘,生一堆承欢膝下的可爱儿女,再不要有这辈子的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又是一个黄昏。

我和三十年前一样,独自坐在寿康宫的庭院里。只是当年的梧桐树,如今已愈发苍老,需要支架才能撑住它那沉重的枝干。而当年的人,也只剩下我一个了。

我手里,正摩挲着那只笨拙的木鸟,它的棱角早已被我磨平,变得圆润无比。

槿汐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身边,想说些什么,劝我回殿。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几乎要被风吹散:“别说话,让我一个人,再坐会儿。”

我抬起头,望着天边那轮正在缓缓沉落的夕阳。那血色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际,像极了眉姐姐难产那一日,染红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也像极了温实初那份沉默了一生、至死都未能宣之于口的、滚烫的爱。

我慢慢地闭上眼睛,感觉有两行滚烫的清泪,顺着我满是皱纹的脸颊,缓缓滑落,滴落在那只木鸟上,瞬间便渗入了木纹之中。

我轻轻地,对着这满院的寂静,对着空气中那仿佛依然存在的、熟悉的药草香,用只有我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

“实初,这后半生的苦,我替你接着了。你的儿子,我会护他一生平安顺遂,无忧无虑。你……安息吧。”

来源:清风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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