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做不到去表演「正确」，表演符合身份的行为，所以总是对生活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搞砸即使认为重要的事，同时又做不到跟谁彻底撕破脸，活在进退两难的夹缝之中，生活充满了足以被挑剔和被指责的悖论。

她做不到去表演「正确」，表演符合身份的行为，所以总是对生活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搞砸即使认为重要的事，同时又做不到跟谁彻底撕破脸，活在进退两难的夹缝之中，生活充满了足以被挑剔和被指责的悖论。

写在前面

今晚聊非国产剧系列征集里，点赞排序的第五名：

《伦敦生活》

发现我居然有机会写这部剧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很高兴，然后是有一点惶恐和无从下笔，原因无他，太喜欢，太喜欢了。

这几年比它更好的剧肯定有，但我找不出任何一部能给我类似的感受，我心情很不好的时候会拿出来看，连看两季，看完总会感觉，心里压着的沉重的东西往上抬了一抬，可以稍稍松一口气，好像获得了一点等待痛苦过去的能量。

这种感受还挺奇妙的，大家如果多少还有点记忆，会知道《伦敦》实际是那种非常丧的作品，写了一个浑身毛病的女主，女主拥有的也是很糟糕的生活，里面的世界也跟外面的一样糟透了，女主最后也并没有获得什么世俗的成功和褒奖，压根没有什么鼓舞人的地方。

但是在日益糟糕的当下，我又一次拿出来重看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感受还是一样，倒不是因为我的想法和认知没变，而是因为世界没变，那些困扰我们的东西没变，我们看似拥有一点自由，实际还活在挣扎和虚无中的状态也没变。

于是我确信了，《伦敦》就是这样一部靠丧，靠对糟糕境况的细腻捕捉、超前观察，向我们传递抚慰的作品，而这也正是我们喜欢它，需要它的原因。

这篇就聊聊，剧是怎么完成如此精准的普遍共振的，更具体一点说，就是我们丧的时候究竟在丧什么，而它又是如何书写和回应的。

一、就让表演失败

这部从第一季到第二季，是女主菲比很完整的成长顺序，两季的表达和观感也相对不同。

第二季评分更高，很多人都说更喜欢第二季菲比获得了情感共鸣，获得了面对真实生活的勇气，我赞同这一点，只不过我坚定认为，第一季是构成这一点的基础，也是理解整部剧的第一把钥匙。

第一季的菲比发生了什么？错事，很多错事，各种自知或不自知就搞砸了的事。

比如她跟最好的朋友波波的男友上床，波波男友告诉波波自己有了出轨行为，波波精神恍惚，意外遭遇了车祸。

比如她跟前任纠缠不清，分了很多次手。还有她没办法跟继母和谐相处，但又无法切断跟父亲的关系，就这么混混沌沌地继续着。生活背对着“正确”而驰。

也是在失去朋友之后，她孤独到需要寻找一个哪怕次元不同的对话对象，开始对着不存在的观众说话。

这种打破第四面墙的剧作手法并不少见，放在这部剧里格外合适，编剧想用这种温柔的连接方式，让她跟我们构成单向的关系，也让我们得以介入她内心，理解她的自我戏谑、挣扎与矛盾。

但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只有菲比处于这种状态吗，换句话说，只有她拥有这种需要吗？

其实不是的，所有人都需要。菲比的父亲，继母，姐姐也是一样的，只是他们的对象不是虚无的观众，更可能是自己的伴侣。

他们的伴侣并不如表面那么如意，菲比父亲就说过知道继母是怎样的，也许他们也不过是另一种“单向连接”的关系，但是每个人都还是努力地抓住对方。

姐姐得知菲比被自己丈夫强吻后，选择了相信丈夫。菲比父亲也总是在继母和菲比的关系之间偏向前者。

第一季结局编剧也借由女主之口表明了人普遍的矛盾与孤独，她说“我觉得我什么都办不好...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是这样，但是没有人开口谈论，而我就彻底的孤单一人。”

从这个视角来看，自我跟外在的割裂是一件共通的事情，那差别在哪呢？差别在每个人对社会规则的适应力不同。

编剧有意地围绕菲比的周边关系，安排了很多场聚餐、聚会，也就是最凸显人物社会适应力的地方。

当我们以第三视角去看这些场合和这些人，我们会发现社会的确就是一场巨大的成年版过家家。

每个成员都被迫认领着自己的位置和身份，这个位置不是天然的，是时刻流动的，短暂的，比如姐姐要在继母面前扮演友善继女，在继母开门前一秒她还在扮演姐姐，让菲比别惹继母。

继母在旁边时，父亲也要在她们面前扮演“父亲”，扮演丈夫，说尴尬的场面话，继母不在时他会对菲比露出一点本真的样子，说会想念过世的妻子。

在这些割裂之中，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所有人都是菲比，所有人都是生活的“演员”，都在充满混乱，心口不一的社会化游戏中表演，但是由于适应力不同，他们演技也完全不同。

后妈是里面演技最好的一个（演员的演技也是），她可以玩转规则，去抓紧自己想要的，伤害自己不喜欢的人，比如菲比和姐姐带的上门礼物是送父亲的小苍兰，她误解为是带给自己的，在得知不是后没有情绪外露，只夸赞很美，笑着说“那我们就把它放在...这里（门外）吧，好极了。”

她对事情的把控分寸非常刚好，足够让菲比姐妹知道自己对她们的讨厌，又提供了情绪和体面，不足以被她们拿来生事，对人际规则的洞悉到了一种悚然的地步。

相对的，菲比是其中社会化演技最差的一个，也是更像我们大多数人的一个。

她做不到去表演「正确」，表演符合身份的行为，所以总是对生活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断搞砸即使认为重要的事，同时又做不到跟谁彻底撕破脸，活在进退两难的夹缝之中，生活充满了足以被挑剔和被指责的悖论，也就是前面说的那一堆错事。

编剧借由菲比所完成的对“丧”情绪的捕捉，异常精准，也异常贴合我们与生活这种频频拉锯，反复挫败的关系。

而第二季，则是在这个基础上肯定了菲比这样的存在，强调拥有她这样特质的人的可贵。

二、爱，权力，痛苦，与战斗

菲比在规则上的失控和失败，也同时意味着她最接近真实，她难以伪装自己并不拥有的东西。

所以沿着她的视角，我们不仅可以看穿社会的游戏本质，还可以看到这种真实，映射出现实社会给我们制造了哪些虚假的精神牢笼。

这要从菲比和神父的爱情说起。

第二季最明亮的一笔，是编剧勾勒了一场灵魂层面的相恋。教父皈依宗教后，进入了和菲比相似的孤独和虚无状态，认为有狐狸在追踪自己。作为同类，他看到了菲比的神游，看懂了菲比的痛苦和渴望，在很多时候取代了“我们”的位置，成为了菲比倾诉真心的存在。

很有意思的是，编剧没有止步于此，这段爱情之所以迷人，不是因为隔绝世俗而像童话，恰恰是因为它完成了对社会规训的反写和解构。

教父和菲比身上存在着常见的两种信仰，宗教和爱情。宗教代表着禁欲，压抑和高度规则化，爱情代表着欲望，痛苦和失控，二者都是因为相信即存在，也都是人之本欲，我认为禁欲本身就是对无欲状态的欲望。

欲望是一个中性词，但世俗是有衡量标准的，在菲比所处的女性主义兴起的时代，也是当下，对欲望的评判越来越趋于前者，理性被不断抬高，感性被不断放低，越来越多的人抗拒对欲望的承认，拒绝付出爱与真心，像菲比这样渴望爱，渴望深度共鸣的人只能深陷痛苦。

而教父与菲比之间爱情的发生，意味着二者以一种平等的角度放在了一起，融合了，也抵消了。

在菲比忏悔完之后，教父说“kneel”，自己也随即跪下，和她亲吻。看似是要求她服从，实际内在位置是互换的，教父说过他选择爱上帝，菲比则频频向他发出爱与性的信号和邀请。

在这一刻，忏悔者让教父背叛了上帝，发出了爱的邀请。他们在共同的脆弱共振里抵达了灵魂的平等。

这部剧想说的或许是，也许没有什么是更正确、更值得的，在两个人最诚实最靠近的时候，这些可以被悬置。反倒是超越社会规训的那些时刻，带来我们渴求的深度亲密。

还有对权力规训的解构。

剧里的另一次下跪发生在姐姐这里，姐夫说要她跪下才答应离婚，姐姐选择了跪下。

这两次下跪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但做到的事情是同一件，他们的关系也实际发生了交换，姐姐看似是受辱的一方，可决然下跪的同时击碎了关系继续的可能性，她夺回了关系的主导权，这种决绝反过来实际成为了对他的羞辱。

剧集借由这种对关系的仪式化处理，表明权力之所以能在爱里发挥作用，是因为付出更多爱的一方，与更多地被爱的一方，被错误转化成了下位者与上位者，被爱的人被赋予了拥有权力的错觉。

但去除这一切，动作就只是动作而已，我们需要反思的不是爱的正谬，而是爱背后被建构的权力幻想。

我们究竟需要的是什么？是用肢体去开启一段交心，还是建构一次践踏与被践踏？

最后，还有对爱的祛魅与对人的复魅。

对爱祛魅并不是我们常说的爱情无意义，而是说爱确实不作用于具体的生活，只作用于人的生命体验。

爱本就建立在性别等差异和规训上，就比如教父和菲比亲吻后，画作掉落下来，被他再一次理解为上帝的旨意，他选择离开。

这呼应了菲比前面和布林达讨论的东西，“女性出生就带着内在的痛苦，经痛，胸部肿胀，生产...我们的一生中这些痛苦伴随着我们...而男性需要去自寻痛苦，所以发明了鬼神之说，发明了战争，这样他们才有感觉。”

教父选择宗教，选择用压抑欲望的欲望，去对抗本能，菲比选择在痛苦中诚实地寻找爱，正是对这种溯源的诠释。

但这部剧独特的是，对爱祛魅，同时带来的是对人感性一面的复魅。

痛苦是这部剧的主题，也是所有人的课题，而菲比没有被它击退，看见痛苦、接纳痛苦，同时不会因为痛苦而异化自己，她某种意义上是感性的化身。

菲比父亲那句“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懂得爱，所以才会觉得爱很痛苦”就是一句很好的注解，痛苦是爱的一部分，对很多人而言它是一种代价，要么规避爱，要么钝化自己，在关系里敷衍将就。

剧里大部分人都做不到诚实地面对自己，姐姐知道姐夫很糟糕，但她还是迟迟下不了决心。

而对菲比来说，跟人建立关系虽然并未尽如人意，但她保持着对自我的诚实，保持着对深入交流的敏感和需要，尽管无数次为之所困，依然无数次为之所动。

最后她对着镜头摇摇头，走远，选择结束和我们的这段单向关系。我相信那是因为她在和教父的相爱里体会到了真实的注视，她对自我又完成了一次更新，这次她决定生活里可以没有我们了，无论还将独自经历多少痛苦。

即使下一次真实的注视不会再出现，她依然会继续战斗在左右为难的生活里。

我们也该出发了。

来源：3号厅检票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