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梨树又开花了,团团簇簇压满枝头,谢绮命人在树下铺了锦毡,让女儿抓周。金算盘、玉如意、小弓小剑、笔墨纸砚摆了一地,小丫头爬来爬去,最后抓住一本《诗经》不放。
文/鼎客儿
永宁郡主满岁那日,东宫办了场简单的家宴。
梨树又开花了,团团簇簇压满枝头,谢绮命人在树下铺了锦毡,让女儿抓周。金算盘、玉如意、小弓小剑、笔墨纸砚摆了一地,小丫头爬来爬去,最后抓住一本《诗经》不放。
“咱们宁儿将来要做才女呢。”谢绮笑着抱她起来,眼角细细的纹路在春光里温柔舒展。
景宣却看着那本书出神——是《国风》卷,恰好翻到《黍离》那页:“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周夫子讲这首诗时说:“宗周既灭,大夫行役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
那时不懂什么叫“颠覆”,如今再看,每个字都沉甸甸的。
宴至一半,高湛来了,传梁帝口谕:赐永宁郡主南海明珠一斛,云锦十匹,另有一对赤金镂空雕花镯,说是给孩子的周岁礼。
礼单很厚,可景宣注意到高湛欲言又止的神情。
送他出宫门时,老内侍压低声音:“殿下,今日朝会上,御史台又上了折子,说北境军饷账目不清……牵扯到去年谢侯爷督办的粮草。”
景宣心头一紧:“父皇怎么说?”
“陛下留中不发。”高湛抬眼看了看他,“可老奴伺候陛下这些年,知道留中不发的折子,往往是最要命的。”
春风吹过宫道,扬起细细的尘土。景宣站在东宫门外,看着高湛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朱红宫墙拐角,忽然觉得这承平二十五年的春天,比往年都冷。
三日后,梁帝召他文德殿议事。
殿内焚着龙涎香,烟气袅袅,模糊了御案后那张脸。景宣跪下行礼时,看见地上散落着几本奏折,朱批淋漓,像是刚发过脾气。
“起来吧。”梁帝的声音有些沙哑,“北境军饷的事,听说了?”
“儿臣略有耳闻。”
“你怎么看?”又是这句。
景宣垂手站着:“军饷关乎边防,当彻查清楚,给将士们一个交代。”
“查?”梁帝轻笑,“谁去查?怎么查?”他起身,从案后踱出来,明黄龙袍的下摆扫过那些奏折,“去年北境雪灾,朝廷拨了八十万两赈灾银,三十万石粮。谢玉督办的差事,账面上漂漂亮亮。可现在御史台说,实际到灾民手里的,不足六成。”
景宣手心渗出冷汗。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若查实,谢玉难逃干系;若不查,言阙那些人绝不会罢休。
“儿臣以为……账目或有疏漏,但谢侯爷忠心为国,当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梁帝打断他,“不至于贪?还是不至于欺君?”
这话太重,景宣扑通跪下:“儿臣不敢妄断!”
沉默在殿内蔓延。香炉里的烟直直向上,到梁顶处散开,像一朵灰色的云。
许久,梁帝才开口:“你起来。朕不是要怪你。”他走回御案后,抽出一本密折,“看看这个。”
景宣双手接过。折子是北境监军密报,详细列出去年冬赈灾物资的流向:哪批粮半路霉变,哪批银被“火耗”克扣,哪批药材以次充好。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而最后几页,隐约指向一个名字——楼之敬。那个去年秋天“病故”的东宫少詹事。
“楼之敬的案子,你办得干净。”梁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死前留了东西,如今落到言阙手里了。”
景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他忽然明白,今日这场问话,不是商议,是敲打。
“父皇明鉴,儿臣当时……”
“朕知道。”梁帝摆摆手,“你当时斩楼之敬,是为了断尾求生。这没错。错的是,你没断干净。”
他走到景宣面前,父子二人隔着一尺距离,目光相对:“宣儿,你记住。在这朝堂上,要么不动,要动就得连根拔起。留一点火星,都可能燎原。”
“那现在……”
“现在言阙拿着这些东西,在等朕表态。”梁帝转身望向窗外,“他是老臣,是国舅,更是祁王的舅舅。他这一步棋,不光是冲谢玉,更是冲你。”
景宣背脊发凉。
“儿臣……该如何应对?”
梁帝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回东宫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来告诉朕。”
走出文德殿时,日头已偏西。宫墙上拖出长长的影子,一道一道,像牢笼的栅栏。
景宣没坐轿,一步一步走回东宫。路过上书房时,听见里面孩童的读书声——是新选进来的小皇子们。他们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声音清脆稚嫩,还不懂这些诗句背后,藏着一个多么残酷的世界。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这里见景禹的情景。那时兄长穿靛蓝常服,背书时脊背挺直,像棵小白杨。
如今那棵白杨,已长成参天大树,树荫下聚拢了越来越多的人。
回到东宫,谢绮正抱着永宁在廊下看燕子。小丫头伸着手咿咿呀呀,想要抓那飞掠的黑影。
“殿下回来了。”谢绮迎上来,察觉他脸色不对,“可是朝中有事?”
景宣接过女儿,软软的小身子贴着他,带着奶香。“没事。”他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宁儿今天乖不乖?”
“乖得很,就是总想往外爬,拦不住。”
“拦不住好。”景宣轻声说,“能爬多远,就爬多远吧。”
夜里,他独自在书房坐了很久。案上摊着北境地图,那些关隘、城池、粮道,此刻都变成了棋局上的点。而执棋的人,不止他一个。
谢玉、言阙、景禹、父皇……每个人都在落子。
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稳。
楼之敬的事不能翻,一翻就是滔天大浪。可怎么压下去?
窗外的更鼓响了,三更天。景宣忽然想起一个人——靖王景琰。
这个七弟常年驻守北境,去年赈灾时也在。他的话,或许有分量。
第二日,他递牌子请见靖王。景琰刚从北境回京述职,住在宫外的王府,接到传召很快便来了。
两年不见,这个弟弟又黑瘦了些,但眼神清亮,一身戎装还未换下,带着边关的风霜。
“三哥。”他行礼,还是旧时称呼。
景宣扶他起来:“七弟辛苦。北境近来如何?”
“托三哥福,还算太平。”景琰坐得笔直,“就是去岁雪灾伤了些元气,今年春耕的种子不足,臣弟正想上折子请拨些。”
“该当的。”景宣斟酌着词句,“对了,去年赈灾的事,七弟全程参与,觉得……办得如何?”
景琰抬眼看他,目光坦荡:“三哥是想问账目的事吧?”
直来直去,果然是景琰的性子。
“朝中有些议论,本宫想听听你这个亲历者的说法。”
景琰沉默片刻:“臣弟只能说,八十万两银子、三十万石粮,要从金陵运到北境,途经三州九郡,层层转运,损耗是难免的。至于损耗多少……臣弟不善经济,不敢妄言。但灾民确实得到了赈济,去冬北境冻饿而死者,比前年少了七成。”
这话说得巧妙——既不说账目干净,也不说有问题,只讲结果。
景宣心中稍定:“那依七弟看,御史台的弹劾……”
“三哥。”景琰忽然正色,“臣弟是个粗人,只懂带兵打仗。但臣弟知道,边关将士要的是粮饷及时,百姓要的是活路。至于朝堂上的官司……”他摇摇头,“臣弟不懂,也不想过问。”
这是表态了。靖王不站队。
景宣不知该欣慰还是失望。他想起景禹曾说过,景琰是最纯粹的,心里只有家国百姓,没有那些弯弯绕绕。
可在这朝堂上,纯粹往往意味着疏远。
送走景琰后,谢玉来了。
他今日未着官服,一袭玄色常衣,倒显得比平日温和些。可开口第一句就带着锋芒:“殿下见过靖王了?”
消息真灵通。景宣点头:“问了问北境的情况。”
“靖王殿下怎么说?”
“他说灾民确实得到了赈济。”
谢玉笑了:“靖王耿直,说的该是实话。”他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可实话有时候,抵不过别人想听的话。”
“侯爷的意思是?”
“言阙那些人,要的不是真相,是把臣拉下马。”谢玉放下茶盏,眼神渐冷,“拉下臣,就等于斩断了殿下一条臂膀。这道理,殿下应该明白。”
景宣当然明白。所以他才会找景琰,想找一个破局之法。
“侯爷可有良策?”
“有。”谢玉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去年北境各州郡接收赈灾物资的签收文书,上面有地方官的印信。臣已让人抄录了一份,殿下可呈给陛下。”
景宣翻开册子,一页页看过去。文书齐全,印信清晰,时间、数量、经办人一目了然。完美得……太过完美。
“这些……”
“都是真的。”谢玉截住他的话,“至少印信是真的,数字也是真的。至于中途损耗,天灾人祸,谁能预料?”
景宣合上册子。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用一份无可挑剔的文书,堵住言阙的嘴。至于那些“损耗”去了哪里,就成了永远的谜。
“言侯不会轻易罢休。”
“那就让他查。”谢玉微笑,“查到底,也只能查到这些文书。除非他能找到人证,证明文书是假的。”
人证。景宣想起楼之敬。
“楼之敬已经死了。”
“是啊。”谢玉轻叹,“可惜了。不过死人也有死人的好处——不会说话,也不会改口。”
这话里的寒意,让景宣指尖发凉。
三日后,他将那本文册呈给梁帝。
文德殿里静得可怕。梁帝一页页翻看,看得极慢,仿佛每个字都要掂量几遍。最后合上册子时,说了句:“难为谢玉,收集得这么齐全。”
“父皇,这些文书可证明,赈灾物资确实送到了北境各州郡。至于途中损耗,实属天灾……”
“朕知道。”梁帝打断他,抬眼看来,“宣儿,你告诉朕,你觉得这本文册,能平息风波吗?”
景宣迟疑:“至少……能给朝野一个交代。”
“交代。”梁帝重复这个词,忽然笑了,“好,那就给个交代。”
次日朝会,梁帝当庭将那本文册传给众臣阅看,并下旨:北境赈灾一事,虽有损耗,但总体无误。着吏部嘉奖有功官员,至于损耗部分,责成户部完善转运章程,以防再犯。
轻轻落下,高高抬起。
言阙出列时,脸色铁青:“陛下,臣还有本奏!这些文书虽全,但臣接到举报,说其中部分印信有伪……”
“言侯。”梁帝的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整个朝堂,“你说有伪,可有人证物证?”
“人证……尚在寻访。”
“那就是没有了。”梁帝淡淡道,“国事繁重,不能总在无凭无据的事上纠缠。此事到此为止。”
退朝后,景宣看见言阙站在殿外玉阶上,背影挺直,像一杆不肯倒下的旗。有官员上前安慰,他摆摆手,独自走了。
那背影里,有种悲壮的孤独。
谢玉走过来,低声道:“殿下今日做得很好。”
景宣却高兴不起来。他知道,这件事表面平息了,底下却埋下了更深的刺。
果然,几日后传来消息:言阙称病,不再上朝。
而祁王景禹,开始频繁出入言府。
四月末,一场春雨过后,梁帝忽然下旨:命祁王总理户部、工部事务,兼领漕运督办。
这道旨意像块石头砸进湖面,激起千层浪。
户部管钱粮,工部管工程,漕运更是大梁命脉。这三样交给祁王,等于把半个朝堂交到了他手里。
旨意传到东宫时,景宣正在教永宁认字。小丫头抓着他的手指,在纸上划来划去,咯咯地笑。
“殿下……”内侍的声音有些抖。
景宣放下笔,接过圣旨看了三遍。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看不懂。
“父皇……可还说了别的?”
“陛下说,祁王殿下年长,理应为国分忧。让太子殿下……专心读书,不必过问庶务。”
专心读书。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记耳光。
谢绮从内室出来,看见他脸色,挥手让宫人退下。
“殿下……”
“没事。”景宣把圣旨卷好,放在案上,“本宫……去看看书。”
他走进书房,关上门。窗外雨又下起来了,淅淅沥沥,打在梨树叶上。那些洁白的花瓣被打落一地,混进泥水里,再也分不清本来面目。
景宣坐在黑暗里,没有点灯。
他想起很多年前,母亲说过的话:“要么做人上人,要么连人都做不成。”
现在他明白了——就算做了人上人,也可能随时掉下来。
五月初五,端午。
宫中照例设宴,赛龙舟,祭屈原。可今年的气氛有些微妙。祁王坐在梁帝右下首,与户部、工部的官员交谈甚欢;太子坐在左下首,身边围着的人却少了许多。
就连赛龙舟,也变了味——往年是皇子们领队,今年梁帝却点了靖王和几位年轻将领。
景宣坐在观礼台上,看着江面上那些龙舟你追我赶。鼓声震天,呐喊如雷,可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雾,模糊而不真实。
越贵妃坐在他身侧,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
“宣儿,”她低声说,“看见了吗?这就是退一步的下场。”
景宣没说话。他看见对岸的景禹正与几个老臣说话,那些人频频点头,神情恭敬。那是他从未得到过的,发自内心的敬重。
祭典结束后,梁帝单独留下他。
【第四章完】【未完待续】
本文为《琅琊榜》同人衍生作品,人物设定取自原著,故事情节为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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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鼎客thin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