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游记》拍摄期间,台里不断流传着对我的各种质疑。有人说:“谁拍电视剧会这么慢?绣花也绣出来了。” 有人说:“国家不该拿这么多钱让她去游山玩水。” 甚至有人在党组会上,痛心疾首地流泪控诉:“领导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让《西游记》停下来!” 部分领导也对我不满,认为
《西游记》拍摄期间,台里不断流传着对我的各种质疑。有人说:“谁拍电视剧会这么慢?绣花也绣出来了。” 有人说:“国家不该拿这么多钱让她去游山玩水。” 甚至有人在党组会上,痛心疾首地流泪控诉:“领导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让《西游记》停下来!” 部分领导也对我不满,认为我 “拍得太慢”。
这些闲言碎语,甚至恶意诽谤,通过各种渠道传到我耳中,让我怒不可遏:我和剧组的同志们日夜赶拍,这些人却在背后捅刀子,说这种不负责任的风凉话。我向阮若琳副台长倾诉了愤怒:“游山玩水?叫他们来试试!”
阮台长安慰我:“不要为他们分心,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你干你的,不要受干扰。” 她的几句话让我心情豁然开朗,有领导的理解,我心里就踏实了 —— 把这些恶意抛在脑后,用工作成果回应才是最好的解释。
但这些中伤还是起了作用。1986 年 4 月,我们在苏州补拍试集《除妖乌鸡国》(原唐僧换成迟重瑞,王后换成向梅,孙悟空部分难看的中近景也需重拍),正在推进《孙猴巧行医》的后期制作时,一个由财政部、广电部和中央电视台三家组成的调查组突然来到剧组。
原来有人反映《西游记》剧组乱花钱、游山玩水、浪费国家资财,中央因此专门组建调查组深入剧组了解情况。我既意外又高兴 —— 不用自己辩解,质疑我的人可以亲自观察,剧组没有任何藏着掖着的事,尽管查!我不仅欢迎他们,还希望他们和我们一起拍戏、一起生活。
当时我们住在苏州煤炭招待所,无论住宿还是伙食,按剧组一贯标准都算不错。调查组由财政部的王处长带队,在剧组待了十几天,全程参与我们的工作:一起拍戏、一起加班、一起装卸车、一起拉威亚、一起抬机器,剧组的所有日常他们都亲身体验了。
临走时,王处长对我感慨:“没想到《西游记》剧组这么辛苦!我们回去会为你们如实汇报,你有什么要求吗?” 我直言:“我们的设备太差了,只有一台摄像机,录像机还是台里最旧的,老出毛病影响进度,希望能加一台或换一台。”
他们不仅答应向台里反映设备需求,还暖心地说:“你们风里雨里跋山涉水,连件风衣都没有,剧组可以花钱给每人做件风雨衣,我们批准了。” 这些知冷知热的话,让我感动不已。
调查组没有食言,王处长回去后向部里如实反映了剧组情况,台里最终同意加拨一百万购置新摄像设备,也批准了给每人做风衣的申请。大家都欢欣鼓舞,以为谣言终于澄清,领导不会再怀疑我们了。只是那台新设备迟迟未到,直到两年后我们去泰国拍最后部分戏份时才送达,总算在收尾阶段派上了用场。
那时电视节目没有严格的时间限制,《西游记》作为系列片,一集一个故事,时长长短不一,有的四十多分钟,有的一个多小时。从 1982 年开始,应观众的迫切要求,领导每年春节都会安排播出一两集:1983 年是《偷吃人参果》,1984 年是《祸起观音院》和《三打白骨精》,1985 年是《计收猪八戒》。
1986 年春节临近,我却不喜欢这种零敲碎打的播出方式 —— 这会让后续完整播出时失去新鲜感。我向阮若琳副台长建议:“今年春节把前十一集连起来播,给观众一个完整印象,而且第十一集里孙悟空被请回来,小观众也会满意。” 阮台长表示同意。
可这个建议给我出了个大难题:离春节只剩两个多月,大量后期工作亟待完成。除了已播出的四集,还有七集未剪辑,部分现场素材需要补录,所有剧集都要配音、加字幕,尤其是大量特技镜头,处理起来最为麻烦。而台里只有一台 ADO 特技机,虽然当初是为《西游记》买的,但全台都要使用,我们必须排队 —— 这根本赶不上进度,必须请台领导特批使用时间。
1985 年 10 月 25 日,我满怀信心地找到王台长,提出为春节连播十一集,申请特批特技时间和编辑机。没想到却碰了个大钉子,他冷冷地问:“为什么要播那么多集?”
我解释:“为了让节目完整,也让观众看得过瘾。” 王台长却怒气冲冲地说:“你们就是着急见观众,东西还没做好就往外拿,这还能搞好?你看《中国姑娘》就是剪辑得不好,招观众骂!”
我莫名其妙地反驳:“那不是剪辑问题,根本没有拍出来的素材,靠剪辑能解决吗?别人挨骂不等于《西游记》挨骂,别人不受欢迎也不等于《西游记》不受欢迎!”
他瞪起眼:“你说什么?” 我也生了气:“为了播出十一集,我要增加多少工作量?你以为我愿意吗?既然你不批,那今年春节就别再要《西游记》了!” 说完我夺门而出,他在后面怒吼:“你打个报告来!” 我回头吼道:“不打,爱给不给!”
莫名挨了一顿训,我一肚子火气,甚至后悔提出这个建议。大概是王台长后来想通了,第二天技术部的同志来找我:“你什么时候来做特技?台里给了你一个月时间。” 我反倒为自己的冒失有些不好意思,立刻动员大家加班加点,分秒必争地完成了十一集的后期工作。
1986 年春节,《西游记》十一集连播,观众反响热烈。但我心里清楚,和领导的这次顶撞,为我埋下了一个 “祸根”—— 多年的经验告诉我,和领导争辩没有好下场,可我就是改不了,认定有理的事就要坚持到底,明知是鸡蛋碰石头,也不愿受委屈。
十一集的热播引发了巨大的社会反响,这半截《西游记》,向观众交出了剧组四年多的工作答卷。借着春节,剧组首次放了假,一是让长期加班的大家休息,二是让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志们听听家乡观众的反馈。
元宵节后剧组集合,探家归来的人们争相分享家乡的观剧热潮,无一例外都是好评。可第二天台里召集主创开会时,却出现了令人意外的一幕:台领导的办公室在旧电视台旁的临时平房里,一条走廊通到底,两边是各位台长、副台长的办公室,最里面是会议室。我们十几位主创按时到场,等了半个多小时,却没有一位领导进来。按常理,他们本该出面贺年、慰问大家的辛苦,这种冷落让我感到异常。
终于,阮若琳副台长一个人进来了,她面无喜色,只有勉强的笑容。大家向她汇报观众反响,她也心不在焉,最后说出了让所有人都惊呆了的话:“十一集都拍完了?那就拍个结尾,结束了吧。”
大家都怔住了:“什么?停拍?” 阮台长无奈地说:“没有钱了,你们用完了三百万,台里不给钱了。” 我追问:“台里从没说过只给三百万呀?”
大家七嘴八舌地争辩:“观众这么喜欢,拍一半太可惜了…… 不光观众不答应,我们也不愿意呀…… 这是名著,怎么能半途而废?” 我不信这是阮台长的本意,追问:“老阮,你也同意停下来吗?” 她木然回应:“没办法,这是台里集体决定的。”
我愤然提出:“要是我们自己想办法找钱,可以继续拍吗?” 她苦笑着问:“你上哪儿找钱?” 许多人齐声附和:“我们自己找钱,一定要拍下去!” 阮台长看着大家坚定的样子,有些惊异:“你们心志这么坚决?这么团结?”
我下定决心:“老阮,只要能让我们拍完,版权归不归我们都行。” 阮台长被感动了,说:“好吧,我向台里反映你们的意见,你们先干吧,要是找不到钱,就真的没办法了。”
这场本该喜庆的见面会,就这样冷冷清清地结束了。我满心困惑:《西游记》创下收视纪录,深受观众喜爱,我们为何像犯了错一样被冷落?“没钱” 真的能成为腰斩名著的理由吗?当初根本没有明确预算,为何《红楼梦》剧组就没有预算限制?我隐隐觉得,或许是因为我得罪了王台长,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拿名著开刀!
找钱的路远比想象中艰难。那时社会还未商业化,电视剧赚钱的概念尚未兴起,我们谈了不少单位,却都没有成功 —— 有的怕资金收不回,有的怕和中央台产生纠纷,各种理由都有。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和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他们答应借三百万,却提出苛刻条件:不仅要付利息,还要由他们负责海外考察销售,所有花销都从三百万里出。我只能谢绝,这钱根本不够拍戏,反而会被消耗殆尽。
一次次努力落空,我却没有绝望,我不信这部观众热爱的作品会被扼杀。就在这时,一个喜讯传来:制片副主任李鸿昌找到了资金!他和铁道部十一工程局的领导谈妥,对方以优厚条件借给剧组三百万 —— 这真是雪中送炭!我高兴得热泪盈眶,《西游记》终于起死回生了!
签约那天,阮若琳副台长代表电视剧中心签字,现场喜气洋洋。十一工程局的裴工程师热情直爽,在饭桌上真诚表示,借钱是出于对《西游记》的热爱,祝愿作品完整播出后影响更大。在场的电视剧中心办公室黄主任深受感染,激动地说:“杨洁,我给你三万美元,你去印个宣传画册,扩大影响!”
我早就想做一本画册,剧组积累了许多精彩照片,肯定受观众欢迎。女儿咪咪当时在香港,她的朋友卢老板是印刷厂老板,之前来京时曾表示可以帮忙印制。只是剧组一直没钱,如今有了这笔承诺,终于可以实现了。
可第二天我去黄主任办公室要钱时,他却不认账了:“我什么时候答应给你三万美元了?” 我急了:“昨天晚上当着那么多人,还有老阮在场,你亲口答应的!” 他反问:“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我提醒他:“你说要印画册宣传,扩大影响啊!” 他却不以为然:“扩大影响干什么?中国的电视剧反正也卖不出去。”
我生气地反驳:“你怎么知道卖不出去?我用一千三百块拍的《香罗帕》,就以三万美元卖给夏威夷台了!” 他不屑地说:“那是戏曲,外国人喜欢!你见过哪个电视剧卖得出去?” 我冷笑:“那可不一定,别拿其他剧和《西游记》比。” 他追问:“你说《西游记》能卖给谁?” 我坚定地说:“现在不敢说,但将来它说不定能养活中心。”
最后黄主任只答应给一万美元,我不肯让步:“印数越少成本越高,你答应的是三万!” 两人的争吵惊动了里屋的阮台长,她把我叫进去询问情况。一见到她,我一肚子委屈全涌了出来,含泪倾诉:“老阮,喝了酒的话可以不算数吗?为什么我们的戏受观众欢迎,领导却要掐死我们?为什么《红楼梦》剧组和我们待遇不一样?他们花钱为什么没有限制……”
阮台长有些吃惊,她从没见过我这么激动,安慰道:“没想到你有这么多委屈,也没想到你们剧组这么团结。我支持你,钱已经找到了,好好干下去吧……” 最终,黄主任答应给一万五千美元,我也懒得再争,有多少就办多少事。
香港的卢老板给了我们不少优惠,免费将画册的介绍文字翻译成英文,很快就按成本价印好了。1987 年 3 月,画册寄到剧组,质量非常好,卢老板还把剩余的一千八百港元一并寄了回来,我把这笔钱还给了中心。
这本画册派上了大用场:除了交给台里和中心一部分,我们去拍摄点时都会带上一两箱,主要作为联络关系的礼物,有时也会在拍摄点旁卖给观众,每次都被一抢而空。我本想用画册分散观众注意力,避免他们堵塞拍摄点,可观众买了画册还不满足,还追着演员签字。我觉得这是观众对《西游记》的热爱,即便耽误点拍摄时间也值得,每一本画册都搭建起了我们与观众之间的友谊桥梁。
遗憾的是,铁道部十一工程局的三百万,最终也没能支撑《西游记》全部拍完。当时物价上涨,东西都变贵了,部分景点也开始收费,所有成本都在增加,只有大家的片酬没涨 —— 最高每集九十元,最低三十元,拍摄资金依然捉襟见肘。
我惊恐地发现:以前三百万能拍三年、十五集,现在三百万只够拍两年、十集。我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四处找钱,只能忍痛割爱,决定砍掉五集,凑成二十五集完成拍摄。经过反复考虑,被放弃的剧集是《险渡通天河》《真假美猴王》《收伏青牛怪》《救难小儿城》《受阻狮驼岭》。
砍掉这些集数,我心里十分惋惜,暗下决心: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把它们补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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