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蔺晨面前,她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着十数年孤寂坚守与深沉爱恋、有着自己的骄傲与伤痛的女子,她的痛苦、她的坚韧、她的了然与她的无奈,都如此真切,沉重得几乎要压弯这满室清雅的竹木。
文/鼎客儿
苏清月那番平静之下暗涌着惊涛骇浪的自白,在空旷的花厅中回荡了许久,余音袅袅,才渐渐归于死寂。
她不再是那个只存在于梅长苏信笺中的一个抽象名字,一个承载着愧疚与感激的模糊符号。
在蔺晨面前,她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着十数年孤寂坚守与深沉爱恋、有着自己的骄傲与伤痛的女子,她的痛苦、她的坚韧、她的了然与她的无奈,都如此真切,沉重得几乎要压弯这满室清雅的竹木。
良久,她似乎终于从那段汹涌澎湃、几乎将她淹没的回忆浪潮中挣脱出来,深深地、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郁多年的浊气一并呼出。
她将手中那枚旧簪,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极其郑重地放回敞开的木匣之中,让它与那方素白丝帕并排躺在一起,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完成一个与过往告别的神圣仪式。
“蔺公子,”她再次开口,声音已强行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只是嗓音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历经巨大情绪宣泄后的沙哑与疲惫,“你受托而来,跋涉千里,了了他的心愿,也让我……知晓了这最后的……交代。”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木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旋即又被冰封,“如今,你已见到了我,话已带到,物已归还。梅坞简陋,不敢久留贵客。请回吧。”
她的逐客令下得直接而平静,不带丝毫转圜的余地,带着一种不愿再与过往过多纠缠、只想独自舔舐伤口的决绝。
然而,蔺晨却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向前踏出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目光沉静而恳切地注视着苏清月那双试图隐藏所有情绪的清冷眸子:“苏夫人,林殊……他或许未曾明言,但我知他心意,这绝非他托付于我的全部。”
苏清月抬起眼帘,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如同冰湖上掠过的一丝微风。
“他希望你,能得真正的自在。”蔺晨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说道,仿佛要将每个字都敲进对方的心里,“并非他强加于你的、自以为是的‘自由’,而是属于苏清月你自己的、不受‘林殊之妻’或任何过往身份束缚的、真正安宁喜乐的余生。他托我寻你,绝非仅仅为了归还旧物,转达一句轻飘飘的歉意。更是希望……若你尚在,我能亲眼确认你安好,若你愿意,或许……我能以琅琊阁之力,助你彻底摆脱这名分可能带来的、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潜在风险与窥探,让你能真正毫无后顾之忧地、以你内心真正想要的方式,安然度日,施展你的抱负与才华。”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对挚友理解的劝慰:“他也曾言明,若你心中不愿,不屑,或觉得受此名分所累,他亦完全理解,绝不强求。他最终所求,归根结底,不过是你的平安与喜乐,仅此而已。这是他……欠你的,也是他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苏清月默然。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那一片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的梅林,夏日明媚的阳光透过浓密交错的枝叶,在铺着青石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不断摇曳的光影。风吹过,成千上万的梅叶相互摩挲,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响,仿佛无数细碎而哀伤的低语,在诉说着那些被遗忘的时光。
她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蔺晨几乎以为她已神游天外,不会再给予任何回应,准备就此转身离去,完成这最后的使命。
终于,在她仿佛化作一尊冰雪雕像之前,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看向蔺晨,眼神复杂变幻,有挣扎,有释然,有深沉的疲惫,也有一丝终于下定决心的、玉石俱焚般的坚毅。
“他终究……还是不懂。”她轻轻叹了口气,但这叹息中,已少了之前那尖锐的怨怼,多了几分看透世事、认命般的包容,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惜,“也罢。既然这是他最后的心愿,既然蔺公子你不远千里、执着于此……请随我来吧。”
她并未多做解释,只是用那双依旧微颤的手,捧起了那个仿佛凝聚了半生重量的紫檀木匣,转身,步履略显沉重却异常坚定地向着花厅后方、更为幽深的院落走去。
蔺晨默不作声,紧随其后。
穿过几道迂回曲折、被翠竹和药圃环绕的回廊,来到庄园最深处的一间独立屋舍前。此处环境更为清幽,守卫的气息也愈发隐晦而强大,空气中弥漫的药香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的厚重感。
苏清月从腰间取出一把造型奇特、非金非木的钥匙,插入了门上那看似普通、实则内藏机关的沉重铜锁。锁簧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推开木门,屋内景象映入眼帘。这里并非想象中的金碧辉煌、珠光宝气,反而更像是一间极其宽敞、藏书浩瀚的书房与设备齐全的药房的完美结合体。
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却分门别类井井有条地码放着无数纸页泛黄的线装古籍、皮质卷轴以及一些以特殊符号标记的竹简,空气中混合着陈年墨香、樟木香气与百草千药交织的复杂气息,令人心神一凛。
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布满各种刻痕与药渍的花梨木书案,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一些墨迹未干的药方笔记、以及几件精巧的制药工具。而在书案旁,则单独设有一座造型古朴、材质不明的黑色香案,案上只供奉着一尊形态模糊、似乎是某种医家先祖的木质神像,气氛庄严肃穆。
苏清月捧着木匣,径直走到书案前。她将木匣轻轻放下,然后从中取出那枚最为古旧的素银梅花簪。
她的指尖在簪身那朵梅花的蕊心处,按照一种极其玄妙、仿佛暗合某种韵律的顺序,或轻或重、或急或缓地按压、旋转了几下,动作熟练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只听一声极轻微、却迥异于之前的“咔哒”声,簪头那朵看似浑然一体、毫无缝隙的梅花,竟然从中巧妙地裂开,露出了内里中空的、极其微小的空间。
她从里面,用纤细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尖,小心翼翼地镊出了一卷薄如蝉翼、色泽微黄却韧性极佳的……绢帛。那绢帛被卷得极紧,只有小指粗细。
“他信中提及的‘地图藏于簪中’,指的便是此物。”苏清月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带着一种介绍自家珍宝的从容与淡淡自豪。她将那张小小的绢帛在宽大的书案上轻轻铺开,动作轻柔,生怕损坏这传承已久的物件。“但这并非寻常江湖客或贪官污吏想象中的、标记着某个山洞里堆满金银珠宝位置的藏宝图。”
蔺晨凝目看去。纵然他见多识广,心中也不由微微一震。
那绢帛虽小,不过巴掌大小,上面却以极其精微、细若蚊足的笔触,绘制着复杂异常的山川地形、河流走向、城池轮廓,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以某种特殊药王谷符号标记的注解,字小如粟,却清晰可辨。与其说是一张地图,更像是一幅极其详尽的、关于某些特定地点的资源分布与秘密传承的指示图!
“这是我药王谷历代先辈,耗费无数心血,踏遍千山万水,甚至付出生命代价,才探明并记录下来的几处珍稀药材的唯一产地、几处埋藏着失传医典或古老秘方的遗址方位,以及……谷中早年为了分散风险、隐匿资产而投资置办、如今已无人知晓具体所在的几处秘密田庄、山林与商铺的地契存放之处。”苏清月的语气平静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这,才是我药王谷真正的、足以撼动天下、却又被历代谷主严禁轻易动用的‘宝藏’。非是庸俗的黄白之物,而是知识、是传承、是根基、是悬壶济世、薪火相传的依凭!”
她伸出如玉的食指,指向地图上一处被朱红色特殊符号标记的、位于极北之地的山脉:“这里,万丈冰崖之下,背阴之处,每隔甲子,方可能孕育出一株‘雪魄仙露’灵芝,形如冰雕,触手温润,是缓解乃至根除火寒之毒后遗症的几味主药之一,举世难寻,万金难求。”她的指尖又移向另一处位于西南瘴疠之地的深邃河谷,“此处地下溶洞深处,以特殊药水密封,埋藏着半部《青囊补遗》真迹,据说其中记载着逆天续命、逆转生机的秘法,我依据先祖笔记,寻找多年,屡次遇险,却至今……尚未成功开启那最后的机关……”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声音平稳地介绍着几个关键的标记。每一处标记,都代表着一份足以引起天下震动、让无数势力觊觎的医学财富或一处稳固的产业根基。
蔺晨心中豁然开朗,如同拨云见日。
原来,当年苏清月毅然带走的,并不仅仅是浮财,而是药王谷真正的核心命脉与千年传承!而她后来暗中支持江左盟的,恐怕也远不止是钱财,很可能还包括了一些在关键时刻能够救命、能够扭转局面的珍奇药材,或是某些不为人知的关键信息!
“他以为我守着的是足以堆成山的巨额金银,实则不然。”苏清月看向蔺晨,眼神清澈如水,坚定如磐石,“这些知识,这些传承,这些可持续的根基,才是我当年能有机会暗中支持江左盟,也是我苏清月如今能够安然立足、能够不受掣肘地继续钻研无上医道、能够庇护这一方庄园上下、甚至偶尔暗中济世行医的根本。它们,比世间任何金银珠玉,都更珍贵,也更……危险。”
她将绢帛重新卷好,动作熟练而珍惜。但这一次,她并未将其放回簪中那隐秘的空间。而是连同那枚已然空了的旧簪一起,并排放回了敞开的木匣内。
然后,在蔺晨略带惊讶的注视下,她抬起手,缓缓解开了自己一直紧紧束着的发髻,如云青丝披散而下,带来一阵淡淡的冷梅香气。她从那浓密的发间,取下了那枚一直佩戴着的、较新的素银梅花簪,指腹在那仿制的梅花上留恋地摩挲了片刻,最终,也轻轻放入匣中,与那枚旧簪并排而列,一新一旧,仿佛跨越了时空的对话。
“蔺公子,”她合上木匣,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仿佛一个时代的落幕。她将木匣推向蔺晨,目光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决绝,“他托你前来,是为了一桩了结。如今,你了了他的心愿,也知晓了所有的秘密,见到了如今的我。我亦……做出了我的选择。”
“请代我,劳烦你,再奔波一次,将此匣带往北境,葬于他战死之处附近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不必留名,不必立碑,无需任何标记,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让这枚承载了最初记忆的旧簪,与我这枚仿制相伴多年的新簪,还有……”她顿了顿,从自己素白衣裙的领口内,解下一块用细细银链系着、触手温润、光泽内敛的椭圆形玉佩,那玉佩造型古朴,正面刻着一株灵草,背面则是药王谷传承的徽记,她也将其轻轻放入匣中,与那两枚发簪放在一起,“……这枚他当年下聘时、依古礼赠我,象征两家盟约的玉佩,代替我,去陪着他。让他知道,我不怨了,也不等了。他的谢意,我收了;他的歉意,我也收了。从此……两不相欠。”
她的选择,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洒脱,完全出乎蔺晨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符合她那清冷刚烈的性子。
她没有沉溺于悲痛无法自拔,没有执着于一个虚无的名分,甚至没有想要保留这些象征着过往、承载了无数回忆的信物。
她选择用一种近乎决绝的、彻底的方式,将这一切过往,连同她那十几年无声的爱与付出、等待与煎熬,一并埋葬在北境的尘土之下,与他同眠。
这是一种告别,也是一种成全,成全他的心安,也成全自己的新生。
“至于我,”苏清月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初夏的阳光明媚而充满生机,毫不吝啬地洒满大地,映照着她清丽绝俗却难掩苍白的侧脸,为她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仿佛冰雪即将消融,“我不会沉溺于悲痛,亦不会辜负他……以这般惨烈方式换来的这份‘自由’。”她的唇角,甚至极其艰难地、尝试性地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尽管那笑意背后,是深不见底的哀伤,“我会用他所‘还’的这份自在,继续行医救人,钻研药典,将药王谷的传承发扬光大,培养弟子,让这济世之术不至于在我手中断绝。这梅坞,这满架的医书,这等待炮制的药材,这世间等待救治的病人,便是我的新生,我的战场,我的……归宿。”
她不是需要被拯救、被安排、被同情的弱质女流。她是能与梅长苏比肩而立的、内心拥有强大力量与独立人格的女性。她的爱,不是依附与索取,是寂静的守护、是平行的成长、是深入骨髓的理解,以及最终……痛彻心扉却又洒脱无比的放手与自我的成全。
蔺晨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汹涌澎湃的敬佩与一种如释重负的释然。
他终于明白了梅长苏为何会对她怀有如此深重、至死难安的愧疚,也明白了为何梅长苏最终会选择以那种壮烈的方式,来寻求彼此的解脱。
他们之间,或许从未有过青梅竹马的炽热,没有过花前月下的浪漫,但那静水流深的恩义、那相知相惜的默契、那共同背负的沉重,早已超越了寻常的情爱,成为一种刻入彼此生命轨迹、无法磨灭的深刻印记。
他郑重地、用双手接过那个此刻承载了更多含义、更显沉重的木匣,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易碎的梦幻般,将其收入自己宽阔的怀中,贴胸放着。那里,心跳沉稳,仿佛在向逝去的挚友承诺。
“好。”他只回了一个字,声音低沉,却重若千钧,承载着一切的承诺与理解。
了结已毕,新生伊始。花厅外,阳光正好,梅叶婆娑。
【第五章完】【未完待续】
本文为《琅琊榜》同人衍生作品,人物设定取自原著,故事情节为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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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鼎客thin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