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执子的手在空中凝滞了片刻,那枚温润的黑玉棋子最终轻轻落在了棋盘上,发出一声极轻、却足以击穿十数年光阴的脆响。他赢了这局棋,却仿佛输掉了棋局之外,所有重要的东西。
文/鼎客儿
北境的风,终于停了。
消息传至琅琊山时,蔺晨正对着一局残棋。信使的声音在阁外响起,带着边疆尘埃落定的疲惫与悲恸:“……林帅……已薨。”
执子的手在空中凝滞了片刻,那枚温润的黑玉棋子最终轻轻落在了棋盘上,发出一声极轻、却足以击穿十数年光阴的脆响。他赢了这局棋,却仿佛输掉了棋局之外,所有重要的东西。
没有预想中的山崩地裂,只是觉得,这琅琊山巅的风,前所未有地寒冷,直直吹进了骨血里。
他为梅长苏,或者说,为林殊收拾遗物。东西很少,少得不像一个曾搅动大梁风云的人。几件素色长衫,一管玉笛,一些零散的药瓶,以及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紫檀木雕花的狭长木匣。
那木匣做工极其考究,边角已被摩挲得温润生光,锁扣却是一种奇特的机括,并非寻常锁具。蔺晨的目光在接触到木匣的瞬间,便定住了。以他与梅长苏之交情,竟不知此物存在。它像一段被刻意掩埋的岁月,沉默地躺在旧衣之间,散发着幽秘的气息。
机括精巧,却难不倒琅琊阁主。当他指尖轻拨,打开木匣的刹那,一股极淡、却极其清冽的冷梅幽香,混合着某种陈年书卷的气息,扑面而来。
匣内无他,唯有一枚女子所用的素银梅花簪,簪身略有磨损,显然曾被主人长久佩戴;一方折叠整齐的、边缘绣着缠枝莲纹的素白丝帕;以及,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以他熟悉的、却更为苍劲沉郁的笔触写着六个字:
“吾友蔺晨 亲启”
蔺晨展开信笺,那人的字迹仿佛带着药香与算计,穿透纸背,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蔺晨兄如晤:”
“当你展此信时,想必我已归于北境尘土,得偿所愿。不必为我悲恸,此乃林殊最好的结局,亦是梅长苏唯一的解脱。”
“然,世事总难全。我此生算尽机关,负人良多,唯有一桩旧债,一段尘缘,深埋心底十数载,未曾与任何人言,包括你,我最好的朋友。”
信中的叙述,将时光拉回了遥远的过去,那个还是金陵城最明亮少年的时代。原来,在赤焰焰火尚未燃起之前,年少封帅的林殊,曾因一桩极为隐秘的皇室任务,与一位来自隐世医道世家“药王谷”的女子,有过一段为期极短、却名分已定的婚姻。那女子,名唤“苏清月”。
“药王谷富可敌国,底蕴深厚,更掌有不为人知的财富与医典。与清月的结合,初时源于一场交易,一份承诺。然她性情清冷如月,医术通神,在我数次重伤濒死之际,是她将我自鬼门关拉回。我们之间,情愫虽不似与霓凰那般炽烈,却亦有静水流深的恩义与敬重。”
“赤焰巨变前夕,山雨欲来,我似有所感,以‘将军远征,生死难料’为由,赠她休书一封,金银若干,逼她携药王谷部分秘藏,远遁江湖。我知她性情刚烈,若知真相,必不肯独活。唯有令她心寒离去,方可保全。”
“她走时,只带走了那枚我随手赠她的素银梅花簪,以及……她家族半数的资财,藏于一处唯有她知、地图藏于簪中的秘宝之地。她以为我不知,其实我早已知晓。那笔财富,后来成为了江左盟崛起最初的基石。”
读到此处,蔺晨执信的手微微颤抖。原来,那看似凭空出现、支撑起庞大组织的财力,源头在此!原来,梅长苏呕心沥血筹谋的十数年,背后一直有一道沉默的影子,一份他从不曾提及、却沉重如山的恩情与愧疚。
“我化身梅长苏,于阴诡地狱搅动风云,不敢亦不能与她相认。一则,梅长苏乃已死之人,牵连她,便是害她。二则,我残躯病体,朝不保夕,何苦再误她年华?三则,她手中掌握的财富与秘密,一旦暴露,必引来无穷祸端。”
“我负她良多,青春、名分、安宁,皆因我而毁。此生已矣,无以偿还。唯愿我死后,她能得真正的自由,不必再为一个‘已死’之人守候、隐藏。”
“蔺晨,吾友。我知此事强你所难,但遍观世间,唯你可托付。凭此簪中信物,去寻她。若她尚在,请将此匣交还,并转告她:‘林殊……多谢。请她,忘前尘,自在活。’”
“若她已不在……便寻一处有梅花盛开的好山水,将簪与她旧衣合葬,立一碑,刻‘林殊妻苏氏清月之墓’。”
“此举并非欲扰她清净,而是……我林殊一生,无愧天地君亲,唯独于她,名不正,言不顺,令她漂泊半生。总该,还她一个名分。”
信,到此戛然而止。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仿佛写信之人,已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蔺晨久久静坐,窗外的天光从明亮到昏黄,再到沉入墨色。他望着那枚素银梅花簪,在烛火下泛着幽微的光。原来,那个算无遗策的人,心中竟藏着如此深重、如此寂静的一片海。他的赴死,不仅是回归林殊的身份,不仅是为了靖王的江山稳固,更是为了……彻底斩断这最后的羁绊,还给那个默默支撑他多年的女子,一个迟来的解脱与自由。
带着木匣与一颗沉重的心,蔺晨下了琅琊山。
根据梅长苏信中所提供的零星线索——“药王谷”、“苏清月”、“善医、性清冷、喜梅”,以及那枚梅花簪上极细微的、属于江南顶尖工匠的标记,他将寻找的第一站,定在了江南。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烟雨迷离。这与北境的肃杀、金陵的沉雄截然不同的温软风光,却让蔺晨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他仿佛能感觉到,好友那被冰雪覆盖的魂魄,与这片山水格格不入,却又因那段隐藏的尘缘,而与此地产生了某种微弱的联系。
他动用了琅琊阁在江南的所有人脉与眼线,搜寻一切关于“苏”姓、医术高超、行踪神秘、可能与“药王谷”有关的女子。同时,他仔细研究那枚梅花簪,试图破解其中可能隐藏的、关于宝藏地图的奥秘。
日子在等待与探寻中流逝。
江南的雨,细密如愁,绵长如恨。蔺晨时常坐在临水的茶楼,看着楼下乌篷船划过碧波,想着那个叫苏清月的女子,这十数年,是如何怀着或许已被遗弃的怨恨,或许仍未熄灭的期盼,独自守着巨大的秘密和财富,在这世间某个角落,寂静地活着。
她是否知道,她曾经的夫君,化名梅长苏,在金陵翻云覆雨?她是否曾隔着人海,默默注视过那个形容大改、却灵魂依旧的身影?她是否在他油尽灯枯之时,也曾心痛如绞?
无人能给他答案。
就在线索几乎断绝之时,一份来自扬州分阁的密报,引起了蔺晨的注意。扬州城郊,有一处名为“梅坞”的幽静庄园,主人是一位深居简出的苏姓夫人,医术极高,却从不轻易示人。庄内遍植梅树,虽非花期,但庄园守卫森严,仆从皆缄默,透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更重要的是,密报中提到,这位苏夫人,常年佩戴一枚素银发簪,形制……与蔺晨手中这枚,极为相似。
蔺晨来到了梅坞。
时值初夏,梅树绿叶成荫,并无花朵,但整个庄园笼罩在一片清幽寂静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气。他递上拜帖,并未言明真实身份,只说是故人之后,受托前来。
在客厅等候时,他的目光掠过厅中的陈设。皆是上好的紫檀木家具,摆设清雅,不见奢华,却处处透着底蕴。壁上挂着一幅水墨雪梅图,笔意清冷孤峭,落款只有一个“月”字。
片刻,环佩轻响,一位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在侍女的簇拥下,缓步而出。
蔺晨抬眼望去,心中微微一震。
那女子约莫三十许年纪,容颜清丽绝俗,眉眼间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漠与疏离,仿佛隔绝了尘世所有的喧嚣。她的气质,确如信中所言,“清冷如月”。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但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里,却盛满了经年的风霜与寂寥。
最引蔺晨注目的,是她云鬓间,果然簪着一枚素银梅花簪,样式与他怀中的那一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新一些。
“阁下是?”她的声音也如她的气质,清冽而平静,不带丝毫波澜。
蔺晨深吸一口气,取出那个紫檀木匣,双手奉上:“在下蔺晨,受一位故人之托,将此物交予苏清月夫人。”
在听到“蔺晨”二字,以及看到那个木匣的瞬间,苏清月那仿佛万年冰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木匣,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扶着椅背才勉强站稳。
她挥手屏退了左右。
当客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她缓缓走上前,指尖颤抖着,抚过木匣上那熟悉的纹路和锁扣。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抬眸看向蔺晨,眼中是复杂难辨的情绪,有震惊,有追忆,有痛楚,也有一丝……了然的悲凉。
“他……终究还是走了?”她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蔺晨沉重地点了点头:“北境之战后,安然离世。”
苏清月闭了闭眼,长长睫毛垂下,掩盖住眸中瞬间涌起的滔天巨浪。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大部分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可见骨的哀伤。
“他……可还留下什么话?”
“他说,‘林殊……多谢。请夫人,忘前尘,自在活。’”
“多谢……忘前尘……”苏清月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苦的笑意,“他到最后,还是这般……自以为是。”
她打开木匣,看到了那枚旧簪,那方丝帕,以及……那封信。她没有去看信,只是拿起那枚旧簪,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枚簪,”她轻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蔺晨听,“是他当年随手赠我,说是谢我救命之恩。我知他心中另有他人,从未奢求过多。后来他赠我休书,逼我离开,我虽心寒,却也知金陵城暗流汹涌,他是在保我性命。”
“我携部分家资隐匿江湖,暗中关注着他的一切。我知道赤焰军覆灭,知道他中了火寒之毒,知道他化名梅长苏……我知道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谋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不认我,我便不能出现,不能成为他的负累。”
她的叙述平静无波,但蔺晨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是十数年如一日的煎熬与守望。
“江左盟初建,资金匮乏,是我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将一笔财富‘偶然’送到了他某个下属手中。他那么聪明,定然猜到了是我。可他,从未寻找,从未回应。”
“他在金陵翻云覆雨,我在梅坞研习医典,希望能找到根治他火寒之毒的后遗症之法……可惜,天不假年。”她抬起眼,望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梅林,“他选择战死北境,我明白。那是他最好的归宿,是林殊的回归。也唯有如此,他才能觉得,不再欠我,给了我所谓的‘自由’。”
“可他不知道,”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哽咽,“于我而言,真正的自由,从来不是他给不给,而是……他在或不在,我的心,早已困在那段尘缘里,无处可逃,亦不愿逃。”
苏清月带着蔺晨,来到了庄园深处的一间密室。在那里,她向他展示了那幅由梅花簪中机关引出的、真正的宝藏地图——并非想象中堆满金银的山洞,而是一处记载了药王谷历代积累的珍稀药材产地、失传医典藏匿处以及几处秘密田庄地契的“知识宝藏”。
“他以为我守着巨额金银,实则,药王谷真正的财富,是这些。”苏清月平静地说,“这些,才是我当年能暗中支持江左盟,也是我如今立身的根本。”
她看着蔺晨,眼神清澈而坚定:“蔺公子,他托你前来,是为了一桩了结。如今,你了了他的心愿,也知晓了所有的秘密。请回吧。”
蔺晨却摇了摇头:“林殊还有最后一个心愿。他希望,若你尚在,能得自在;若你不愿受‘林殊妻’之名所累,他可理解。但他希望,你能拥有一个被承认的、安宁的余生。”
苏清月默然良久,最终,她将旧簪与颈间一直佩戴的一小块温润玉佩一同放入木匣,合上。
“请将此匣,代我葬于北境,他战死之处附近吧。不必留名,不必立碑。让这枚簪与这块玉,代替我,陪着他。”
“至于我,”她望向窗外,初夏的阳光透过梅叶,洒下斑驳的光点,“我不会沉溺于悲痛。我会用他所‘还’的这份‘自由’,继续行医救人,研究药典。这梅坞,这药王谷的传承,便是我的新生。”
她的选择,出乎蔺晨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她不是需要被拯救的弱女子,她是能与梅长苏比肩而立的、内心强大的女性。她的爱,不是依附,是寂静的守护与平行的成长。
一年后,北境。
蔺晨站在那片曾经浸满鲜血、如今已长出茵茵绿草的山坡上。他依照苏清月的意愿,将那个装着两枚发簪和玉佩的木匣,深深埋入土中,与林殊的英魂相伴。
没有墓碑,只有一块未经雕琢的青石,静静立于一旁。
远处,是新生的长林军操练的号角声,嘹亮而充满生机。那是林殊和梅长苏用生命守护与铺就的未来。
江南梅坞,又是一年冬尽春来。
苏清月站在梅林之中,望着枝头最后几瓣残梅,在微风中悄然飘落。她依旧穿着素雅的衣裙,发间簪着那枚较新的素银梅花簪。
她伸手,接住一片落梅,冰凉的花瓣在掌心停留片刻,便随风逝去。
她抬起头,望向北方,目光悠远而平静。
他归于他的沙场,她守着她的梅林。
他得到了战士的终结,她选择了医者的新生。
他们从未真正相聚,却以这种寂静的方式,在时空的两端,达成了最终的和解与自由。
风吹过梅林,卷起千堆雪浪,也吹动了女子素白的衣袂与鬓发。天地间,仿佛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最终消散在江南温暖而潮湿的春风里。
【全文终】
本文为《琅琊榜》同人衍生作品,人物设定取自原著,故事情节为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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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鼎客thin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