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古龙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边城浪子》就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一个长长的故事,在大故事里还套着小故事,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傅红雪在复仇的过程中遇到很多人,他的每一个仇人都有一个不同的故事。我觉得其中最有意思的就数易大经的故事了。这家伙是个艺术天才,演技一流,
古龙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边城浪子》就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一个长长的故事,在大故事里还套着小故事,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傅红雪在复仇的过程中遇到很多人,他的每一个仇人都有一个不同的故事。我觉得其中最有意思的就数易大经的故事了。这家伙是个艺术天才,演技一流,编剧才能突出,控场能力也超群,为了干掉傅红雪,他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戏,非常有戏剧性。
傅红雪杀死薛大汉之后,去了好汉庄,找薛大汉的父亲薛斌复仇。薛斌是当年暗杀白天羽的凶手之一。薛斌承认自己是凶手,并且明确表示毫不后悔,然后和老家人双双自杀了。傅红雪从好汉庄出来,路过一片树林,听到一个中年人的哭声,此人叫赵大方,也就是易大经,正在林子里祭奠白天羽。做戏做全套,讲的就是一个逼真、感人。道具也是精心挑选的,其中最吸引傅红雪的是一把纸刀,刀柄是黑色的,就像傅红雪手里的那把刀一样。赵大方很会哭丧,他提到了“白大侠”。他知道,这样的布景,这样的台词,傅红雪是绕不过去的,一定会走入他的戏里面来。
傅红雪问他在祭奠谁,赵大方讲了一个关于侠义的故事:二十年前,身为镖师的赵大方押着一批重镖路过此地界,忘了到好汉庄去递帖子,拜码头,被薛斌怪罪,要他留下镖车,然后回镖局找镖主一起来好汉庄磕头赔罪。因为这趟镖时间紧任务重,耽误不得,为了镖局的名誉,赵大方决定拼了。
可是赵大方技不如人,就在他即将命丧铁斧之时,路过的白天羽拔刀相助,救了赵大方。谁知白天羽却因此得罪了薛斌,被薛斌害了,怎么死的,死在哪里,都不知道,因此赵大方每年都来这个地方祭奠白天羽,念及报恩无门,不觉伤心泪下。凭着傅红雪手中的刀,赵大方认出了傅红雪就是恩人之后,表示要报恩,要替傅红雪打听出马空群的下落。傅红雪完全相信了赵大方编的故事,接受了他的一番好意,将寻找马空群的希望寄托在赵大方的身上。
鱼儿已经上钩了,赵大方继续实施自己的计划,一环扣一环,一步一步将傅红雪套牢,最后害傅红雪丢掉性命。两人来到赵大方家。傅红雪在赵大方家里看到了一幅画像,画着白天羽挎刀站在一片柳林外,自信昂扬,那把刀也是黑色的。画像前摆着一张香案,案上有个白木灵牌,写着几个字:“恩公白大侠之灵位”。
真是太高明了!看到这些东西,傅红雪怎么还能怀疑赵大方所说的一切?他又怎么能不为之感动?别人把你的父亲当做自己最亲近的人来供奉,这是一种多么大的奉承啊!尤其是耳边还响着这样的话:“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也是近百年来武林中最了不起的英雄好汉。”这种赞美,简直是世上最厉害、最有效的马屁了!傅红雪的血都要沸腾了。
如此友善,如此诚恳,如此甜蜜,如此卑微的姿态,白纸一张的傅红雪如何抵挡得住这种糖衣炮弹?可是,这一切全都是假的,只是傅红雪不知道而已。难怪后来阿飞会说易大经使他想起了一个人,龙啸云。论心机,论城府,论手段,论厚颜无耻,易大经确实和龙啸云有得一拼。
傅红雪在赵大方家等了四天,没有马空群的任何消息,开始有了离开的念头。这四天时间里,赵大方在干什么呢?是写剧本,还是物色合适的演员来跟自己打配合?
赵大方劝傅红雪第二天再走,因为他有个消息非常灵通的朋友今晚要来。傅红雪问他怎么知道,赵大方说是三年前约好的,他的朋友是个怪人,也可以说是个疯子,然而这个朋友却非常的守信。
赵大方道:“就算他是三十年前说的,我还是相信他今天夜里一定会来,就算砍断了他的两条腿,他爬也会爬着来。”
傅红雪冷冷道:“他若死了呢?”
赵大方道:“他若死了,也一定会叫人将他的棺材抬来。”
傅红雪道:“你如此信任他?”
赵大方道:“我的确信任他,因为他说出的话,从未失信过一次。”
世上真的有这么信守约定的人吗?三年之约,而且恰恰就在当晚,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一般有点理智的人都会怀疑这一点。可是傅红雪没有怀疑。因为前面赵大方的表演太好了,傅红雪好像已经不会怀疑这个人了。人家这样对待你的先父,比对待自己的亲爹还要孝顺,你怎么好意思怀疑人家呢?这就是最高明的骗子。
他们等到三更,还不见人来。赵大方却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一点都不焦躁。傅红雪也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再问。为了打破沉默,赵大方开始介绍他的这个朋友。那人姓金,别人都叫他金疯子,渐渐地忘记了他的本名。
“他不但是个疯子,是个酒鬼,还是个独行盗,但我却从来也没有见过比他更可靠的朋友。”
傅红雪在听着。
赵大方道:“他虽然是个独行盗,却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自己反而常常穷得一文不名。”
傅红雪并不奇怪,他见过这种人。听说叶开就是这种人。
赵大方在美化金疯子,又一个奇怪的侠盗。傅红雪不仅不怀疑,还想到了叶开,听说叶开也是这种人,自己说服自己相信了赵大方的话。呵呵。该说傅红雪傻呢,还是说他太天真?
果然,有人敲门,但却不是金疯子。因为有两个沉重的脚步声,而金疯子是个独行盗,独来独往。门开了,两个人抬了一口棺材进来,说是有人叫他们送来给赵大方的。赵大方呆呆地看着棺材,神情无比悲伤,黯然道:“我说过,他就算死了,也会叫人将他的棺材抬来的。”
傅红雪的心沉了下去。他就知道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他的运气不会这么好的,现在,找到马空群的希望又没了。他忽然想喝酒。
酒就在桌上。
赵大方凄然长叹,道:“看来这两坛酒竟是真的没有人喝了。”
突听一人大声道:“没有人喝才怪。”
声音竟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
赵大方居然很凄凉地长叹起来,说备好的酒没人喝了,因为金疯子已经死了。棺材都抬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可是棺材里却有人说话,诈尸啊?
原来金疯子没有死,他解释躺在棺材里的原因:只因为懒得走路。
这段情节太有戏剧性了,可谓是一波三折啊。傅红雪的情绪随之起起落落,完全被对方把控。赵大方说金疯子会被装在棺材里让人抬过来见他,事情果然就是这么发生的。如此巧合而古怪的事情,傅红雪偏偏深信不疑。越是古怪的事情,反而越有人相信。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
赵大方对人的心理的理解和把握真的是太厉害了。傅红雪被赵大方搞得患得患失,悲喜交替,现在,金疯子既然没有死,那么金疯子说的话他自然不会再产生怀疑了,因为他迫切地想知道马空群的消息。
后来我们都知道,世上根本没有金疯子这个人,他不是什么独行盗,而是赵大方,也就是易大经花钱请来的一个戏子,配合他演戏的,目的是说服傅红雪去见一个人,然后杀了他。演了那么一大出戏,目的就是骗傅红雪对阿飞出手,让傅红雪死在阿飞手里。赵大方的花样真多,不,应该说是古龙太会玩花样了。
金疯子说他知道马空群的下落,但是这个消息不是白给的,交易的条件是傅红雪答应先替他杀一个人,这才是他们演这出戏的真正目的。他们得逞了,傅红雪同意去杀人。
傅红雪要杀的人就是阿飞。第二天黄昏,傅红雪找到了那个小镇的酒店,阿飞正在店里吃面。傅红雪一走进去,就发现阿飞的眼睛在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居然产生了一种恐惧。傅红雪准备拔刀,但是不知道如何出手。阿飞请傅红雪坐下喝酒。傅红雪坐下了,但是没有喝酒。阿飞笑了,说已经有十年时间没有人想杀死他了。傅红雪很诧异,对方是怎么知道他的打算的。阿飞说他感觉到了杀气。
阿飞的腰带上只插了一根木棍,那就是他的武器。阿飞十分淡定地继续吃面,吃得很慢,嚼得很仔细。傅红雪也是这样吃东西的,他是不是感觉到了阿飞的可怕?阿飞好像是他的高级版。阿飞淡淡地说,傅红雪随时都可以拔刀。傅红雪虽然很紧张,但是他不得不拔刀。就在他要拔刀的时候,突然从门外飞了一个人过来,他身子一闪,那人就跌在他脚旁。金疯子!
这一下意外,傅红雪无法拔刀了。他在想,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谁把金疯子丢进来的?叶开,阴魂不散的叶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开对阿飞的态度非常恭敬。显然,他们俩认识。阿飞问叶开,傅红雪是不是他的朋友,是不是随便杀人,傅红雪来杀他是不是什么有理由。叶开一一回答,说傅红雪是他的朋友,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傅红雪要杀阿飞是因为上当受骗了。阿飞决定不予计较,并且很大方地让叶开请客,替他吃的面买单。叶开很开心地答应。
阿飞很快就走出了大门。丁灵琳站在门外,阿飞经过她身边时,丁灵琳说要送几个铃铛给他,话没说完就出手了。三个铃铛激射而出,但是始终与阿飞的背部保持着一段距离,之后就掉到了地上。阿飞的身法快如闪电。
叶开对傅红雪说幸好他来得及时,两个人没有交手,不然傅红雪就遭殃了。这时,傅红雪才知道自己要杀的人是阿飞,但是他还有点不服气,对自己的刀很有信心。
叶开告诉傅红雪,赵大方就是“铁手君子”易大经,然后揭穿了易大经和扮演金疯子的京城名伶小达子的圈套。他们在傅红雪面前演了一出戏,骗傅红雪去杀阿飞,想借阿飞的手杀死傅红雪。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只有易大经自己知道,叶开和傅红雪还想不出原因。本来这一计谋是天衣无缝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易大经没想到叶开会横插一杠,坏了他的好事。易大经成功骗到了傅红雪之后就下毒杀死小达子,小达子被叶开救了,也证实了叶开所言不虚。
叶开点点头,俯下身,从“金疯子”身上拿出了一个小本子。
用毛边纸订成的小本子,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小字:“三更后,叫人用棺材抬你来,等我说:‘酒没有人喝了’这句话时,你就从棺材里跳出来,大笑着说:‘没有人喝才怪。’然后……”
只看了这一段,傅红雪苍白的脸已因羞愧愤怒而发红。
小达子身上居然还有剧本。哈哈。这场戏,赵大方和金疯子都有剧本,都是按着台词演的,只有傅红雪是即兴表演。
明白过来的傅红雪当然很恼火,要找易大经算账。叶开提醒他,易大经的妻子姓路,路小佳的路。
易大经的家叫“藏经万卷庄”,傅红雪马上杀了过去。叶开和丁灵琳却留在小店里,吃柿子聊天。
按照一般人的逻辑,傅红雪被骗,一怒之下跑到藏经万卷庄一刀把易大经杀了,这事就了结了。如果你这么想,说明你不了解古龙。古龙古大侠最大的能耐就是出人意表,永远让你想不到,他讲的故事不会这么平坦,一路坦途,而是会不断地起波折,高山丘陵峡谷都给你来一点,这样你读起来才过瘾。
丁灵琳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说傅红雪一定已经猜出来了,易大经一定跟十九年前梅花庵惨案有关,所以才会想出这种法子来害他,而且路小佳是易大经的小舅子,此刻可能就在易大经家里,傅红雪此去,一定会经历一场大战。
在这部小说里,关于人物的真实身份和关系,至少有两个人是一直都知情的,那就是路小佳和叶开。叶开知道傅红雪的一切,路小佳知道丁灵中的一切,而且相比起来,路小佳的身份和人际关系要复杂得多。
路小佳知道叶开是李寻欢的弟子,也了解叶开的武功和能力,所以他从来不去招惹叶开,就像荆无命不会去招惹李寻欢一样。路小佳知道丁灵中是丁白云的儿子,也是他的表兄弟,也知道丁灵中和傅红雪是同父异母兄弟。
我一直感到奇怪的是路小佳对傅红雪究竟是怎样一种态度,他一直表现得很想杀掉傅红雪的样子,是真的想杀,还是故意做出来的?恐怕他并不是真的想杀傅红雪,因为他和傅红雪也是亲戚关系。
当然,路小佳这时候还不知道傅红雪的真正身份,以为傅红雪就是白天羽的私生子。路小佳在边城小镇的时候被丁驼子等人请去对付傅红雪,可是他最后并没有那么做,反而杀了丁驼子等人。可见路小佳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了傅红雪。
问题是:路小佳是易大经的小舅子啊,傅红雪要杀他姐夫,他又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呢?另外,路小佳有没有将傅红雪和丁灵中和他自己的兄弟关系告诉他过的姐姐和姐夫呢?这是非常有趣的问题。古龙并没有在小说里提到过这些事情。
丁灵琳说傅红雪会有一场大战,叶开却说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因为易大经不会跟傅红雪正面对抗,极有可能来一个死不认账,否认自己是赵大方,将一切撇得干干净净。叶开对易大经的为人十分了解。他相信易大经肯定早就想好了对策。他此刻就在小店里等着傅红雪回来找他。
果不其然,路小佳陪着傅红雪回到了小店。傅红雪质问叶开,为什么要怂恿他去杀易大经?傅红雪说易大经根本不是赵大方,因为半个月来易大经都在生病,他的左腿被人砍断了。有很多江湖名人可以作证。叶开说易大经给自己找了个替身,可是路小佳和丁灵中等人都见过易大经,证明并无此事。叶开无法证明自己的猜测,只能苦笑。我很奇怪,叶开又是怎么知道易大经的替身戏法的呢?应该是因为他非常确信自己这两天所见的就是易大经本人,身体完好,活蹦乱跳地跟傅红雪演戏呢。
众人正聊着,阿飞提着个大包袱来到小店。包袱里是易大经。在阿飞面前,易大经承认了自己就是赵大方,也承认自己当年参与杀害白天羽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易大经从丁灵中那里得知阿飞要路过小镇去江南,那个小镇正是阿飞初遇李寻欢的地方,阿飞是故地重游。丁灵中并不认识阿飞,但是认识清道人,清道人知道阿飞有江南之行。易大经模仿李寻欢的字迹约阿飞在小店会面,然后演了一场戏,骗傅红雪去杀阿飞,希望借阿飞之手杀死傅红雪。这样一来傅红雪就没有办法找易大经复仇了。
那么易大经断腿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半个月前易大经就定出了这个计谋,先找个和他相似的人来假冒他,砍断那人的腿,在一个幽暗的房间里养伤,朋友们来看望,一时也没有发现其中蹊跷,这样,易大经就有了不在场证据,这段时间他化身为赵大方,无论做什么事,都可以推到这个虚构的人身上,没有人会知道是他干的。为了装病装得像一点,他骗到傅红雪之后就回家把自己的腿砍断了,圈套完美闭合。如果不是叶开和阿飞,谁都发现不了他的秘密。
真相大白。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傅红雪会不会杀了易大经,替父报仇?
易大经很痛苦,不仅是因为他自断左腿,而且因为他自知杀害白天羽是一件错误的事情,这些年来也非常悔恨。他杀害白天羽,有他自己的理由,这些理由也都是可以理解的。他已经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阿飞给了傅红雪一个选择,杀不杀易大经,由傅红雪自己决定。最后傅红雪放过了易大经,没有杀他。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显然,除了傅红雪,所有人都认为易大经值得被放过。路小佳想必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易大经被傅红雪杀害的。阿飞也希望傅红雪能够原谅易大经。傅红雪是个聪明人,又怎么看不出来这些呢?所以,他原谅了这个杀父仇人。
易大经的故事就是这个样子。不失为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很有古龙的风格。
我觉得我们欠易大经几个奖杯,鉴于他在这个故事中的优异表演,应该给他颁发金马奖三个大奖:最佳男主角、最佳编剧和最佳导演。
在这个故事里,傅红雪是本色出演,他扮演的是一个可怜又滑稽的角色,被人家当做冤大头耍得团团转,最后还被迫大度地不了了之。人生如戏,世界本来就是一个大舞台,每个人都在其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傅红雪也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只是,他是被迫按照别人的剧本来演的,从他一出生开始,养母花白凤就交了一个剧本给他,逼迫他一定要演好那出戏,而那个剧本的剧目就叫做复仇。
最后还是叶开解除了傅红雪的演出任务,卸下了他的重负,还给了他一个新的身份。从那以后,傅红雪得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活出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来源:符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