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沈眉庄凭着端庄大气,率先赢得了君心与太后的喜爱,她腕间的赤金螭龙镯,便是恩宠加身的最好证明。而甄嬛,却将一枚不起眼的素白玉镯,视作知己。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紫禁城,一座用金玉和规矩堆砌的华美围城。
甄嬛与沈眉庄,一对自小相伴的姐妹,怀揣着不同的憧憬,走进了这权力的中心。
沈眉庄凭着端庄大气,率先赢得了君心与太后的喜爱,她腕间的赤金螭龙镯,便是恩宠加身的最好证明。而甄嬛,却将一枚不起眼的素白玉镯,视作知己。
这枚镯子,来历平平,在沈眉庄眼中,远不如她满匣的珠光宝气。
她曾笑着将它推拒,一句“我这儿不缺这个”,便将它尘封在了甄嬛的心底。
在那些最难熬的岁月里,这枚镯子曾是她们姐妹情谊无言的见证,也承载了生死离别时最沉重的托付。
谁也未曾想到,当沈眉庄的音容笑貌化作后宫一缕追忆,这枚看似普通的玉镯,它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十年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将沈眉庄留下的唯一血脉逼入绝境。
在太医院束手无策,满朝文武皆叹无力回天之际,甄嬛于绝望中,想起了这件被遗忘已久的信物……
紫禁城的秋天,来得总比别处更早,也更寂寥。风穿过高耸的宫墙,卷起几片被染透了的梧桐叶,在空旷的甬道上打着旋儿,最后无力地贴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那风里带着一股子草木枯萎的清冷气息,钻进人的领口袖间,凉意直透心底。
可这股子凉意,一踏进碎玉轩的门槛,就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暖墙给挡住了。
碎玉轩里总是暖的。并非因为地龙烧得有多旺,而是因为轩内的主人,有着能将这份清冷化为安然的本事。此刻,小宫女流朱刚手脚麻利地用银箸夹走了香炉里最后一缕燃尽的檀香灰,又小心翼翼地添上了一块甄嬛新得的、据说是南边进贡的百花香饼。香饼遇热,缓缓散发出一股子清甜而不腻的味道,混着小几上那壶君山银针的豆香,让人浑身的骨头都松弛了下来。
甄嬛与沈眉庄,就对坐在这扇精致的雕花木窗下。窗外,几竿翠竹依旧挺拔,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是这秋日里难得的生机。
“你快尝尝,这是皇上前儿才赏下来的,说是今年明前采的头一拨,味道就是跟寻常的不一样。”沈眉庄端起那只小巧的汝窑青瓷茶杯,送到唇边轻轻呷了一口,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气。
新选秀女入宫不过数月,她沈眉庄已是宫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凭借着端庄沉稳的性情和饱读诗书的才情,她不仅在侍寝当夜就得了皇帝的青眼,被晋为贵人,更难得的是,还深得一向严苛的太后的喜爱。一时间,她所居的存菊堂门庭若市,各宫送来的贺礼几乎堆满了半个库房。
今日她来看望自小一同长大的好姐妹甄嬛,特意换上了一身柔和的秋香色宫装。衣襟与袖口处,用银线精心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随着她的动作,莲纹在午后的阳光下流转着不易察-觉的微光。
这一身打扮,既不张扬,又处处透着精致,越发衬得她肤白胜雪,气质如兰。
甄嬛含笑望着她,眼神里是纯粹的、不带一丝杂质的欢喜。她真心为姐姐感到高兴。在这座四面都是红墙的四方城里,规矩森严得能把人的性子磨平,人心叵测得能让最亲近的人反目。也只有在彼此的院子里,她们才能像未出阁时在闺中那般,卸下所有小心翼翼的防备,说几句真正贴心的体己话。
“姐姐天生就是个美人胚子,穿什么戴什么都好看,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一样。”甄嬛的夸赞发自肺腑,“再说,太后娘娘最是疼爱你,有什么好东西,自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姐姐。”
沈眉庄被她夸得脸颊微红,放下茶杯,从自己耳垂上摘下一对光泽圆润饱满的东珠耳坠,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递到甄嬛眼前。“你瞧瞧这个,前儿去给太后请安,太后顺手就赏了。这光泽,这大小,我听宫里的老嬷嬷说,怕是整个内务府的库藏里,也找不出几副能与之媲美的了。”
那东珠确实是极品,在轩内柔和的光线里,依旧散发着温润如月的光华。
甄嬛的目光在那对耳坠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不经意地滑落到了沈眉庄的手腕上。
那里,戴着一对赤金打制的螭龙纹手镯。龙身盘绕,龙口衔珠,雕工繁复精细,在每一次抬手间,都反射出刺眼而华贵的光芒。这对镯子很美,很配沈眉庄如今“惠贵人”的身份,但也显得沉甸甸的,像一道华丽而甜蜜的枷锁,牢牢地锁住了那段雪白的皓腕。
沈眉庄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看自己的手镯,脸上漾开一抹满意的笑:“这是皇上赏的,说是跟我这身衣裳正好相配。皇上的眼光,就是好。”
言语间,是新承恩宠的小女儿家难以掩饰的娇羞与自豪。
两人正说笑着,甄嬛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从宽大的广袖之中,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用宝蓝色暗花锦缎包裹的方盒,轻轻地推到了沈眉庄的面前。
“这是什么?”沈眉庄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一个小玩意儿。”甄嬛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前些日子,我不是一直称病,皇后娘娘体恤,说是让我跟她一同去一趟感业寺,上柱香,祈祈福,也算换换心情。”
“嗯,这事我听说了。”沈眉庄点点头,伸手拿起了那个锦盒,却没急着打开。
“回宫的路上,咱们的马车走到半道,有个轮子的木轴‘咔嚓’一声裂了,只能停在路边等候头的侍卫去叫人来修。我嫌车里闷得慌,就让流朱扶着我到路边的一棵柳树下透透气。说来也巧,正好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挑着一担像是自己种的草药和山货,一不留神,脚下被块石头绊了一下,给崴了。那担子一歪,篮子里的东西滚了一地。”
沈眉-庄听得认真,想象着那副场景,不由得说道:“那你呀,定是又动了恻隐之心,让流朱去帮忙了。”
“知我者,姐姐也。”甄嬛笑了,“我身子不便,哪能亲自去。只是让流朱过去帮着把老婆婆扶起来,又瞧着她的脚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得跟个馒头似的,便把我额娘平日给我备着、让我随身带着的那一小包治跌打损伤的药膏给了她,又嘱咐了几句用法。临走的时候,瞧她衣衫褴褛,想着她那些山货也卖不了几个钱,就让浣碧塞了些碎银子给她。”
甄嬛顿了顿,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那个锦盒:“那老婆婆感激得什么似的,直说遇到了活菩萨,非要把自己手上戴的这镯子褪下来给我,说是她娘家传下来的念想,能保平安,一定要我收下。我推辞了半天,可她那双眼睛就那么看着我,执拗得很,我实在不忍心再拒绝老婆婆的一片心意,只好先拿着了。回来想了想,我平日里本就不爱戴这些,反倒是姐姐戴着,定能显出几分清雅来。”说着,甄嬛亲自为她打开了锦盒。
锦盒的内里,铺着一层柔软的明黄色绒布。绒布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玉镯。
那镯子……
沈眉庄脸上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微微凝固了一下。那丝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实在是,这镯子太过普通了。
通体素白,没有一丝一毫的雕琢花纹,甚至连一点儿象征着贵重的绿意都瞧不见。它的玉质,在见惯了好东西的沈眉庄眼中,也只能算得上是“温润”,却与顶级的羊脂白玉相去甚远。在遍地都是奇珍异宝、连宫女的头花都务求精致的紫禁城里,这样一枚镯子,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寒酸”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很快便恢复了常态,脸上重新漾起温婉得体的笑容,“你呀,就是心太善,见不得旁人受半分苦楚。既是那位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你就自个儿收着当个纪念吧,也算是一段难得的善缘。”
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说着,她伸出那戴着华丽金镯的手,用纤纤玉指,轻轻地将那个锦盒,推回到了甄嬛的面前。她看着甄嬛,真心实意地劝道:“我这儿,皇上和太后赏的、家里送进宫的,各种华贵的镯子多的是,实在是戴不过来,也不缺这一个。倒是你,平日里打扮得太过素净了,该多备些体面的首"饰",等哪天病好了要侍寝的时候,也能让皇上眼前一亮,不是吗?”
她的这番举动和言语,没有半分嫌弃的意思。这纯粹是出于一个世家大族精心教养出来的闺秀,对物品价值的本能判断,以及对好姐妹未来前程的真心关怀。
在她固有的认知里,这种来路不明的“民间之物”,品相普通,戴在宫里,不仅有失贵人的身份,甚至可能会被人当成笑话。
甄嬛看着被推回到自己面前的锦盒,看着姐姐那双真诚的眼眸,心中泛起一丝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她明明觉得,这枚镯子虽然素净,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润和安宁,是任何金玉都无法比拟的。可姐姐的话句句在理,她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更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拂了姐姐的好意。
“姐姐说的是,是我想得不周到了。”她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依言将锦盒重新盖好,妥帖地收回了袖中,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这个小小的、善意的拒绝,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粒,掉进了两人亲密无间的关系里,没有激起半点涟漪。沈眉-庄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只当是姐妹间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赠礼与推辞。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刚刚“看不上”并且亲手推开的,究竟是一份怎样的沉重因果,一段在未来能决定生死的牵绊。
02光阴在紫禁城的宫墙内,像一盘被精心操控的棋局,落子无声,却处处透着玄机。
沈眉庄无疑是这盘棋开局时,最亮眼的一颗棋子。她稳步前行,每一步都走得端庄得体,恰到好处。她熟读史书,能与皇帝谈论前朝政事;她孝顺恭谨,深得太后欢心,时常被召到身边说笑解闷。存菊堂的门槛几乎要被各宫的贺礼和奉承的人踏破,她腕上的那对赤金螭龙镯,在每一次抬手行礼、端杯奉茶间,都闪耀着皇恩浩荡的璀璨光芒,惹来无数艳羡又嫉妒的目光。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碎玉轩的冷清。
甄嬛依旧称病避宠。她比沈眉庄更早地看透了那份独占鳌头的荣耀背后,潜藏着多少明枪暗箭。
她宁愿选择寂寞,也不愿成为众矢之的。多数时候,她都一个人静静地待在自己的轩内,读一卷晦涩的古籍,或是在窗下抚一曲无人问津的琴。
偶尔在那些格外漫长、难以入眠的深夜,她会从妆匣最底层、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拿出那枚素白的玉镯。
她不开灯,只是借着窗外泄进来的清冷月光,将镯子放在手心,用指腹一遍遍地摩挲着它光滑的表面。
玉镯冰凉温润的触感,总能神奇地让她那颗因宫中压抑氛围而烦躁不安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它就像一个无声的信物,一头连着这深宫内院的尔虞我诈,另一头,却连接着那个她想象中简单、纯粹、有恩有报的宫外世界。
这枚镯子,提醒着她,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富贵浮华之外,或许还有另一种活法,一种基于本心的活法。
这日,甄嬛在碎玉轩里闷得久了,便带着流朱去御花园里走走。不想,刚绕过一片假山,就在六角亭里碰上了沈眉庄。姐妹二人许久未见,正笑着要说些什么,一个华丽又傲慢的身影,便如影随形地出现了。
“呦,我当是谁在这儿偷偷摸摸地私会呢,原来是近来最得宠的惠贵人,和……一个快被人忘了的病秧子莞常在啊。”
来人正是六宫协理,手握大权的华妃年世兰。她今日穿了一身耀目的牡丹红宫装,头上插着金步摇,腕上戴着翠玉镯,身后跟着一大群摇着华丽团扇、捧着各式物件的宫人,那阵仗,比皇后出行还要煊赫几分。
她迈着傲慢的步子,径直走到甄嬛面前,用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虚虚地在甄嬛的衣袖上点了点,满脸鄙夷。
“我说妹妹,你这病是好不了了吗?好歹也是皇上亲口册封的常在,怎么天天穿得跟要去庙里出家当姑子似的,这灰不溜秋的,哪有半分嫔妃的体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宫里亏待了你,连身鲜亮衣裳都穿不起了呢。”
她身后的宫人们发出一阵压抑的窃笑。
甄嬛的脸色白了白,正要屈膝行礼,沈眉-庄已经快步上前,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如同一只护着幼崽的母鸡。
“华妃娘娘此言差矣。”沈眉庄的腰背挺得笔直,语气不卑不亢,眼神清亮如水,直视着华妃,“莞妹妹只是自小身子骨弱,不宜穿戴得太过繁复艳丽,以免招惹风寒,这叫清雅素净。倒是娘娘您,这一身打扮得花团锦簇,明艳照人,可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有时候,简单些,反而更能彰显一个人的风骨。”
华妃没想到沈眉庄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她,一张美艳的脸顿时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她正要发作,眼尖的太监周宁海却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华妃瞥见不远处,皇帝的明黄色銮驾正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过来,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悻悻然地带着人,扭着腰肢走了。
回了存菊堂,屏退了左右的下人,沈眉庄才一把拉过甄嬛的手,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和浓浓的担忧。
“妹妹,你都瞧见了吧?你听听她说的那些话,多难听!在这宫里,你的退让和不争,在别人眼里就是软弱可欺的最好证明!你不去主动招惹是非,是非却会自个儿长了腿找上门来。你看看,如今连你的穿戴打扮,都能成为别人肆意攻击你的借口!”
她越说越气,又心疼甄嬛受了委屈,索性从自己手腕上褪下另一只分量十足、雕刻着福寿纹样的赤金手镯,不由分说地就要往甄嬛的手上套。
“这个你拿着!听姐姐的话,从明儿起,就把你那些素净得像孝服一样的衣裳都收起来,换上内务府新送来的那些鲜亮点儿的料子。咱们姐妹,就算一时半会不得宠,也绝不能在这气势上输给了旁人!至少要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知道,你我不是好欺负的!”
那金镯入手沉甸甸的,上面还带着沈眉-庄的体温,更带着她一片滚烫如火的真心。甄嬛的心里,像有一股暖流淌过,瞬间驱散了方才被华妃羞辱的阴霾。她知道,姐姐这是在用她自己最直接、也最朴素的方式,来保护她。
可她却笑着,用另一只手,轻轻地、却坚定地,将沈眉庄的手推了回去。
她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转身走到了沈眉庄那张华丽的紫檀木妆台前,妆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璀璨夺目的珠宝首饰。而甄嬛,只是从自己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了那枚一直贴身存放的素白玉镯。
然后,当着沈眉庄的面,她将那枚玉镯缓缓地、郑重地,戴在了自己的左腕上。
素白的玉镯,贴着她纤细的手腕,与她身上那件素雅的湖蓝色衣裙相得益彰。那份素净,在那一瞬间,仿佛拥有了千钧之力,将满室的珠光宝气都比了下去。
她转过身,对沈眉-庄露出了一个安然的微笑:“姐姐,你的心意我懂。但我不要那些外在的气势,我只要我内心的安宁。戴着它,我觉得踏实。”
沈眉庄看着她手腕上那只与周遭所有富贵都显得格格不入的玉镯,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她有满肚子的话想说,想说这东西根本镇不住场面,想说这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乡野老婆婆送的廉价玩意儿,能有什么用?它能帮你挡住华妃的羞辱吗?它能帮你赢得皇上的青睐吗?
可当她对上甄嬛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时,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化为了一声无奈而宠溺的叹息。
“你呀……”她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没再坚持。
在她看来,甄嬛还是太天真,太理想化了。竟然真的把一个陌生老婆婆的感谢礼,当成了能给自己带来内心安宁的护身符。这在危机四伏的后宫里,是一种多么奢侈,又是多么危险的想法。
她完全没能听懂,甄嬛口中的那句“踏实”,并非来源于什么虚无缥缈的神佛庇佑,更非什么唯心主义的自我安慰。
那份踏实,来源于她对一份潜在“人情”的清醒认知和小心珍藏。在她心里,这份尚未兑现的人情,其分量,远比腕上这沉甸甸的黄金,要重得多,也可靠得多。
03古人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沈眉庄那如日中天的恩宠,终究还是招来了最阴狠的嫉恨。华妃收买了她的贴身宫女,又买通了宫里的太医,联手布下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局——一场精心策划的“假孕争宠”案,如同一张淬了毒的大网,将毫无防备的沈眉庄从云端狠狠地拽了下来,摔进了泥沼里。
龙颜大怒。皇帝感觉自己被最信任的妃子愚弄了,那份被欺骗的愤怒,足以烧毁他曾经对沈眉庄所有的情意。一道冷酷的圣旨下来,褫夺“惠”的封号,降为最末等的答应,禁足于存菊堂,非召不得出。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曾经如春天般繁花似锦的存菊堂,瞬间变成了比冷宫还要萧索的寒冬。太后得知此事,也只是失望地叹了口气,便再无下文。
那些曾经日日上门奉承的各宫嫔妃,如今见了存菊堂都绕道走。而那些曾经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宫人,也露出了最真实、最丑陋的嘴脸,卷走了所有值钱的赏赐,连每日送来的饭菜,都变成了残羹冷炙,甚至带着一股子酸馊味。
沈眉庄,这个曾经心比天高、骄傲如菊的女子,在一夜之间,尝尽了世态炎凉,心如死灰。
巨大的打击和恶劣的环境,让她一病不起。
起初只是风寒,后来竟转成了凶险的时疫,高烧不退,整日里在床上昏昏沉沉,人事不知,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皇上,臣妾是冤枉的”。
甄嬛得知消息后,心急如焚。彼时的她,依旧在避宠,在宫里人微言轻,根本无法为沈眉庄辩白。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积攒下的月例和首饰,偷偷买通了存菊堂的守卫,冒着一旦被发现就会被一同责罚的巨大风险,每日提着食盒,趁着夜色最浓的时候,偷偷地去看望她。
那天的深夜,风刮得格外大,像有鬼怪在宫墙外嚎哭,吹得窗户纸“哗啦啦”地响,仿佛随时都会被撕裂。甄嬛推开那扇虚掩的、布满灰尘的殿门时,一股霉味和药味混合的难闻气息扑面而来。
借着食盒里灯笼透出的微弱光亮,她只看见沈眉-庄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床榻上,身上只盖着一床又薄又旧、散发着潮气的破被子。她的嘴唇干裂起皮,一张曾经艳若桃李的脸,此刻烧得通红,双颊却又诡异地凹陷了下去。
“姐姐……姐姐,我来看你了……”甄嬛放下食盒,快步走到床边,轻轻地唤着她。她伸手探了探沈眉庄的额头,那惊人的热度,烫得她心里一抽,眼泪差点掉下来。
沈眉庄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中,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是甄嬛。那双曾经清亮如水的眸子,此刻空洞得像两口枯井,直到看见甄嬛,那井底才泛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她挣扎着,似乎想坐起来,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腕,看着那上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圈被金镯勒出的浅浅印痕。
那些象征着无上荣宠和尊贵身份的金镯子、玉坠子,早就在她被禁足的那一天,就被敬事房派来的太监们,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样一样地、粗鲁地从她身上尽数收走了。
那一刻,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那深入骨髓的寒冷。
“嬛儿……”她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血,“你看……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那些东西,那些恩宠,来得那么快,去得……也真快啊……”
眼泪,终于冲破了她最后的骄傲,顺着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没入了早已被冷汗浸湿的鬓角。
甄嬛的心,像被无数根细密的针同时扎了进去,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说,因为她知道,在这样残酷的现实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她只是默默地打来一盆微温的热水,用帕子浸湿,拧干,一点一点为她擦拭着滚烫的身体。然后,她从食盒里端出那碗她亲手熬了一下午的、已经放温了的白粥,用小勺舀着,一勺一勺地,如同喂养一个婴孩般,耐心地喂到她干裂的嘴里。
等沈眉庄喝了小半碗粥,情绪稍微安定了一些,甄嬛做了一个决定。
她反手握住沈眉庄那只冰冷而光秃秃的手腕,然后,在沈眉庄不解的目光中,将自己腕间的那枚素白玉镯,缓缓地、郑重地,褪了下来,戴在了沈眉庄的手上。
“姐姐,这个还在。”
玉镯冰凉的触感,像一道清冽的泉水,顺着沈眉庄的手腕,瞬间传遍了她燥热的四肢百骸,让她混沌的意识为之一清。她低下头,怔怔地看着手腕上这枚她曾经“看不上”的、素净得近乎寒酸的镯子,眼泪流得更凶了。
甄嬛没有去擦她的眼泪,只是用自己的手,覆盖住那枚镯子和她的手,柔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它不名贵,也没人在意,所以谁也夺不走它。就像我们姐妹之间的情分,不管你是高高在上的惠贵人,还是此刻被禁足的沈答应,它都在。你戴着它,就当是我陪着你。我们一起,把这段最难熬的日子,熬过去。”
那一夜,外面的冷风依旧在紫禁城的上空呼啸盘旋,可存菊堂这间破败的内室里,却因为这枚小小的玉镯,有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沈眉庄攥着手腕上这枚冰凉而坚实的玉镯,感受着它贴着皮肤的独特质感,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中,她那颗即将沉沦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凭的支点。
她知道,只要甄嬛还在,只要这份情谊还在,她就不能倒下。
那一晚,是她被禁足的这数十个日夜以来,第一次,睡得安稳。
在她心里,这枚素白的玉镯,已经不再是一件普通的饰物。它是甄嬛对她不离不弃的最终承诺,是她们姐妹情谊最坚实的见证,是在这深宫寒夜里,唯一能温暖她的,一捧不灭的炉火。
04后来的故事,充满了步步惊心的曲折与荡气回肠的挣扎。
甄嬛为了救出沈眉庄,也为了自保和家族的荣耀,不得不结束了自己“称病”的日子。她凭借着那张酷似纯元皇后的脸,更凭借着自己过人的智慧和谋略,精心设计了一场与皇帝的“偶遇”,从此一步步走到了君王的面前,也无可避免地走到了后宫争斗最惨烈的中心。
她如履薄冰,运筹帷幄,终于抓住了华妃等人的把柄,一举揭穿了当年“假孕”案的全部真相。
沉冤得雪的那一天,皇帝心中有愧,对沈眉庄大加补偿。不仅恢复了她“惠贵人”的位份,更是直接晋封为“惠嫔”,地位比从前更加尊崇。
可沈眉庄的心,已经在存菊堂那无数个寒冷的日夜里,彻底死了。对于那个曾经让她满怀期待、视若神明,却又在她最无助时,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她再也没有半分情意。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端庄得体的微笑,可那笑意,却从未到达过眼底。
她将自己所有残存的情感,都寄托在了与甄嬛那份同生共死过的姐妹情谊上。后来,她又遇见了那个温润如玉、默默守护在她身边的太医温实初。
在那段被重重宫规和道德严密包裹的禁忌之恋里,在她饮下那杯催情的暖情酒后,她终于找到了片刻属于自己的、真实的温暖和慰藉。
然后,她怀孕了。这一次,是真的,是她和温实初的孩子。
得知喜讯的那一刻,甄嬛比谁都高兴,却也比谁都担忧。她知道这个孩子来得有多么凶险,一旦被发现,便是万劫不复的死罪。她也知道,姐姐为了保住这个秘密,要在人前人后,承受多大的精神压力。
在沈眉-庄临盆前不久的一个秋日午后,两人又像从前一样,坐在存菊堂里,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喝茶。阳光正好,透过窗格,洒在沈眉庄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上,为她整个人都笼罩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光晕。
她忽然拉过甄嬛的手,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平静。她凝视着甄嬛,然后,做出了一个让甄嬛有些意外的举动。她将自己手腕上那枚已经戴了许久的素白玉镯,小心翼翼地褪了下来,重新戴回到甄嬛的手腕上。
“这镯子,陪我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最难熬的日子。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沈眉庄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笑容温婉得像一尊菩萨,“你看,如今我有了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这些身外之物,于我而言,都已经不要紧了。”
甄嬛想说些什么,想说这镯子既然陪着你,就让它一直陪下去吧。可当她看到沈眉庄那澄澈而坚定的眼神时,她便明白了。姐姐现在的所有心神,都凝聚在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上,这个孩子,就是她新的“护身符”。于是,她没有再推辞,只是默默地收下了这份“归还”。
那一刻,风平浪静,岁月静好。谁也没能料到,那竟是她们姐妹俩,最后一次如此平静地坐在一起说笑。
安陵容那早已被嫉妒扭曲的歹毒心肠,祺贵人那愚蠢又恶毒的恶意告发,一场震惊朝野的“滴血认亲”闹剧,将所有人都卷入了万劫不-复的巨大漩涡。
正在待产的沈眉庄,在听闻甄嬛被祺贵人诬告、面临生死危机的消息时,一时情急,心神大乱,竟当场动了胎气,导致了早产。
产房里,血腥味弥漫。
最后的时刻,她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她拼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诞下了一个女儿。她甚至来不及好好看一看孩子的模样,就因为产后血崩,生命迅速地流逝。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拉住赶到她身边的甄嬛的手,目光越过甄嬛的肩膀,最后看了一眼被乳母抱在怀里、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女儿——她和温实初爱情的结晶,未来的静和公主。
她的嘴唇翕动着,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生命里挤出来的:
“嬛儿……我的孩儿……日后……就拜托……拜托你了……”
她的目光,最后停留在甄嬛那张泪流满面的脸上,充满了无尽的不舍和沉重的托付。她至死,都再也没有想起过那枚曾经在寒夜里给予她温暖和力量的玉镯。
她不知道,自己不久前亲手“还”回去的,并不仅仅是一份姐妹情谊的见证,更是女儿未来在波诡云谲的命运里,一道至关重要的保命符。
“姐姐……姐姐你放心……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甄嬛握着她那只渐渐冰冷下去的手,泪如雨下,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己的承诺。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在宽大的妃色衣袖之下,她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袖中的那枚素白玉镯。冰凉坚硬的玉石,硌得她掌心生疼。这尖锐的痛楚,让她在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悲恸中,保持着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
这枚镯子,从这一刻起,不再仅仅是一段回忆,一个信物。
它承载了她对沈眉庄,对她此生唯一的好姐姐,最后一个、也是最重的一个承诺。一个,需要用她的余生,去不计代价兑现的承诺。
05十年光阴,在紫禁城的红墙金瓦间,弹指一挥间。
对于宫墙外的人来说,十年,足以让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长成一个翩翩少年。对于宫墙内的人来说,十年,足以让沧海变成桑田,让曾经的繁华化为尘土,也足以让一个曾经走投无路的废妃,登上权力的顶峰。
当年的莞贵人,历经了被废出宫、在甘露寺受尽欺凌、身怀龙裔设计回宫等一系列常人无法想象的重重波折,如今,已是册封“熹”字,协理六宫,权倾朝野的熹贵妃娘娘。
而当年那个在血与泪中降生的襁褓婴孩,静和公主,也已经出落成一个十岁的清丽少女。她继承了母亲沈眉庄的温婉气质和清秀眉眼,一举一动,都带着大家闺秀的端庄。看着她,甄嬛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当年的沈眉-庄,想起她们在入宫前,于家中后院一同荡秋千、说笑的无忧岁月。
甄嬛将自己对沈眉庄所有的思念、愧疚与爱,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她将静和接到自己的永寿宫,亲自教养,吃穿用度,一切都用最好的。甚至在很多时候,她对静和的偏爱,已经超过了对自己亲生的女儿胧月公主和儿子弘历。整个后宫谁都知道,静和公主,就是熹贵妃的命根子,是任何人都不能触碰的逆鳞。
日子似乎就在这份无上的尊荣和严密的庇护中,一天天安稳地过下去,安稳得让人几乎要忘记了这宫里潜藏的危险。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就像一团不见天日的乌云,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后宫,打破了这长久的平静。
这病症来得极为诡异,起初,染病的孩子只是轻微的咳嗽、发热,与寻常的风寒并无二致。可三五日之后,病情便会急转直下,身上起满细密的、如同砂纸一般的红色疹子,继而便是持续不退的高烧,呼吸也变得急促困难,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
最可怕的是,这病仿佛长了眼睛,专门攻击十岁以下的孩童,尤其是那些自小底子就比较弱的公主和皇子。
一时间,整个太医院都乱成了一锅粥。太医们翻遍了所有的医书典籍,试遍了各种退热解毒的方子,却始终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在痛苦的挣扎中枯萎。
短短半个月之内,三位年幼的皇嗣接连夭折,整个后宫都弥漫着一股恐慌和绝望的气息,人人自危。
甄嬛日日焚香祷告,祈求上天和眉姐姐在天有灵,保佑她的孩子。她将静和公主牢牢地拘在自己的永寿宫里,不许她踏出殿门半步,所有入口的食物和用具,都要经过数道检查,防范得滴水不漏。
可是,千防万防,厄运还是如期而降了。
静和公主,也染上了此病。
起初只是一声声轻轻的咳嗽,甄嬛还安慰自己只是秋日天燥,不小心着了凉。可当她亲手为女儿解开衣衫,看到那洁白的肌肤上,冒出了第一颗细小的红色疹子时,她感觉自己整个世界,都“轰”的一声,坍塌了。
她的小小的女儿,蜷缩在层层锦被里,一张烧得通红的小脸蛋上,很快就布满了那些可怕的红疹。她的呼吸,一声比一声微弱,一声比一声急促,仿佛随时都会在下一刻,彻底断掉。
甄嬛彻底慌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是她当年被诬陷、被废出宫时,都未曾有过的。
她动用了自己身为贵妃的所有权力和人脉,几乎是下令一般,将京城所有叫得出名号的杏林圣手,都“请”进了宫。她打开了自己的私库,将皇帝历年来赏赐的、那些有价无市的珍贵药材,如千年的人参、天山的雪莲、极品的灵芝,流水一般地往静和的药碗里送。
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静和的病情,依旧在肉眼可见地一天天加重,生命的气息,在一点点地流逝。
这天黄昏,残阳如血。太医院的院判白着一张脸,双腿发软地跪在了甄嬛的面前,这位在宫里熬了一辈子的老太医,此刻老泪纵横,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娘娘……娘娘……恕老臣等无能……此疫……来势之凶猛,病理之诡异,实乃……实乃医书记载中所未见。京中所有的大夫,都已……束手无策。公主她……公主她怕是……撑不过明晚了……”
甄嬛浑身一软,若不是身后的槿汐姑姑眼疾手快地死死扶住她,她恐怕已经瘫倒在地。她的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火烧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院判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巨大的决心,挣扎着,压低了声音,说出了那句几乎等同于奢望的话:“办法……倒也不是全然没有。除非……除非能请到那位早已隐居江南、人称‘药王’的张一帖。传闻此人医术通神,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只是……此人性格极其古怪,行踪飘忽不定,千金亦难请。便是……便是皇命,他恐怕也不会听从。”
甄嬛那双已经黯淡无光的眼中,猛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本宫愿倾尽永寿宫所有,只要他肯来!”
院判却绝望地摇了摇头,脸上是更深的无力感:“娘娘,没用的。这位张神医,不爱财,不畏权。他这一生,只认一样东西——信物。”
“信物?”甄嬛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急切。
“是。”院判叹了口气,缓缓道出了那段在杏林间流传了十数年、几乎已成传说的往事,“据说,那是一件极其普通的物件。是多年前,他的老母亲在外地落难时,受人恩惠,感激之下,将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送出作为谢礼。张神医侍母至孝,曾对天立下誓言,将来无论是谁,只要能持此信物者,便等同于其母的救命恩人亲至。届时,可见他一面,求他一件事,无论何事,他都绝不推辞。只可惜……那信物究竟是何模样,后来又流落到了谁的手中,这么多年了,早已无人知晓了……”
“轰——”的一声巨响,在甄嬛的脑海里炸开。
她如遭雷击,猛地愣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凝固,又在下一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地倒流回心脏!
极其普通的物件……
老母亲……
落难……
受人恩惠……
谢礼……
十多年前,那个大雨滂沱、马车坏在半路的回宫路上……那个崴了脚、挑着担子、衣着朴素的老妇人……
“是它……一定就是它!”
甄嬛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又像是被注入了一股疯魔的力量。她猛地推开扶着她的槿汐,提着自己繁复的裙摆,跌跌撞撞地、不顾一切地朝着自己寝殿的内室冲去。她扑到那架名贵的紫檀木妆台前,双手颤抖着,一把拉开了最底层那个因为常年不用而积了一层薄灰、几乎早已被她遗忘的抽屉。
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宝蓝色的、已经有些褪色了的锦缎盒子。
她的心,在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她的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06甄嬛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指甲因为用力而深陷进掌心的嫩肉里,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个小小的、承载着她最后希望的锦盒,打开。
盒盖开启的一瞬间,她的呼吸都彻底停滞了。
锦盒的红色丝绒衬底上,那枚素白的玉镯静静地躺着,仿佛已经这样沉睡了整整十年。它还是当年的模样,素净,温润,不带一丝杂色。在昏暗的烛光下,它周身泛着一层柔和而内敛的光晕,不张扬,不喧哗,却有一种能够瞬间穿透所有绝望、直抵人心的安宁力量。
真的是它!
就是它!
甄嬛终于明白了。原来当年那个衣着朴素、眼神执拗的老妇人,竟真的是那位传奇“药王”张一帖的母亲!原来她当时秉持着善念,随手为之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善举,竟真的在十年之后,在这最绝望的时刻,成了女儿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一刻,甄嬛百感交集。有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一丝曙光的狂喜,有对命运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般奇妙安排的深深敬畏,更有对早已香消玉殒的沈眉庄,那无法抑制的、排山倒海般的思念。
“姐姐……是你吗?是你在天有灵,不忍心看我们的女儿受苦,所以才指引我的吗……”她颤抖着双手,捧起那枚冰凉的玉镯,将它紧紧地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打湿了锦盒的内衬。
悲伤和激动的情绪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身为母亲的强大本能和在后宫锤炼多年的坚韧心志,让她立刻从情绪的漩涡中挣脱出来。她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的脆弱和悲伤瞬间被一种凌厉的、不容置疑的决断所取代。
时间不多了!静和等不起了!
“小允子!”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殿外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变形。
她最心腹的太监小允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外殿跑了进来,跪倒在地:“娘娘!奴才在!”
“你听着!”甄嬛的语速极快,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在下达一道军令,“立刻带上本宫的贵妃金牌,去内务府挑选两个最得力、最擅骑射的侍卫,再到御马监,挑最好的三匹汗血宝马!即刻出宫,人歇马不歇,星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赶赴江南!”
她从妆台前站起,走到桌边,迅速地将那枚玉镯用数层最柔软的软布小心翼翼地包裹好,郑重地放进一个坚固的木盒里,亲自交到小允子的手中。她的眼神,凌厉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直地刺进小允子的眼睛里。
“拿着这枚玉镯,还有本宫的亲笔信(此为指令,非书信内容),去江南一带,给本宫找到一个叫‘张一帖’的人!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告诉他,故人之女,性命垂危,持信物求医,请他务必即刻动身北上!”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冰冷而残酷:“找不到人,你们三个,就不必回来见我了!找到了人,无论他提什么条件,都答应他!就算他不愿意,哪怕是用绑的,也要给本宫把他绑回来!”
“奴才……奴才遵命!”小允子知道此事关系到静和公主的性命,更关系到自家主子的命,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将那个沉甸甸的木盒死死地揣进怀里,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小允子走后,偌大的永寿宫,陷入了一种比死亡更加令人窒息的等待。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了的酷刑。时钟的每一次滴答声,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甄嬛那颗早已悬在半空的心上。
她寸步不离地守在静和的床边。这个曾经在后宫掀起无数风浪、让皇后都忌惮不已的熹贵妃,此刻,只是一个最普通、最无助的母亲。
她一遍又一遍地用温热的布巾,为女儿擦拭着滚烫的身体,试图用这种杯水车薪的方式,为她降下那该死的高烧;她一声又一声地在女儿的耳边,轻声呼唤着她的小名,给她讲她小时候的故事,讲她那位温柔美丽的亲额娘的故事,想用自己的声音,把女儿那即将飘远的灵魂,从死神的怀抱里拉回来。
她几乎熬干了自己所有的心血。短短几天下来,她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一大圈,原本保养得宜的脸庞,此刻只剩下憔-悴的蜡黄,一双美目深深地凹陷下去,里面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宫里的流言蜚语,也如同这场可怕的疫病一般,在阴暗的角落里悄然蔓延。
有人幸灾乐祸,私下里说熹贵妃心狠手辣,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如今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要收走她的女儿,这是报应。
有人冷眼旁观,等着看她失去了静和公主这个唯一的精神寄托后,会如何地疯狂,如何地失势。
皇后更是派人送来了几样名义上“滋补身体、安神定气”的珍贵药材,言语间满是虚伪的关切和同情,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打探静和的病情,看看她到底还能撑多久,好为自己的下一步棋做准备。
甄嬛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甚至连敷衍的力气都没有。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两件事:照顾奄奄一息的静和,以及等待。
等待那个从遥远的江南传来的消息,等待那枚曾经被姐姐“看不上”的素白玉镯,能为她创造一个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奇迹。
07第五日的黄昏,就在甄嬛整个人都几乎要被那无边无际的绝望所吞噬的时候,小允子回来了。
他满身风尘,衣衫上沾满了泥点和草屑,嘴唇干裂得像是要爆开,一进殿门,就“扑通”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倒在地。他甚至来不及喘口气,就用嘶哑得几乎不成声的嗓子,拼尽全力地喊道:“娘娘!幸不辱命!奴才……奴才把张神医……请来了!”
甄嬛那早已麻木的身体,猛地一颤,她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踉跄着站起身,冲到殿外。
只见夕阳的余晖下,院中静静地站着一位须发皆白、身穿一件洗得已经有些发白的青布长衫的老者。他身形清瘦,却腰背挺直,背上背着一个半旧的桐木药箱,一双眼睛在落日的映照下,清明而深邃,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他身上自有一股超然物外的仙风道骨之气,与这金碧辉煌、处处透着奢靡与压抑的宫殿,显得格格不入。
他,便是那位活在传说中的“药王”,张一帖。
甄嬛疾步上前,此刻她早已忘了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只是一个前来求医的病人家属。她对着张一帖,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万福礼:“先生……一路辛苦了……”
张一帖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既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而显出半分谄媚,也没有因为她的憔-悴而流露丝毫同情。他的目光,径直落在了小允子双手呈上来的那个木盒上。
他伸手接过,打开,拿出那枚素白的玉镯。他用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将镯子托在掌心,用粗糙的指腹,在镯身上缓缓摩挲了一下。那深邃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带着缅怀的情绪。
片刻之后,他将玉镯重新放回盒中,递还给甄嬛,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掷地有声:“当年令堂的一瓶小小药膏,救了我母亲半条性命。此乃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废话少说,先看病人。”
他这份不拘礼节的直接和那份源自医者仁心的专业,让甄嬛那颗悬了数日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然而,张一帖接下来的治疗方式,却在整个后宫,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他为静和公主仔细地诊过脉、看过了舌苔和身上的皮疹之后,回到外殿,只提笔写了一张药方。那张药方被送到太医院后,所有的太医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药方上的药材,竟有一半以上,都是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虎狼之药,甚至是剧毒之物,如完整的蝎尾、炮制过的断肠草、生南星等等。
更让他们感到惊世骇俗的是,张一帖提出的治疗方案:他要求,必须立刻腾出一间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密室,由他单独为公主施针用药,连续七日。这七日之内,为了避免邪气外泄和扰乱药气,任何人,包括熹贵妃本人,都不得入内打扰半步。
这一下,立刻引来了皇后和祺贵人等对头的强烈质疑和疯狂阻挠。
她们像是终于抓住了甄嬛的把柄,立刻结伴跑到皇帝面前哭诉,言之凿凿地声称,那个所谓的“神医”,根本就是个来路不明的江湖骗子。他所开的药方,分明就是毒药;他所谓的闭门施针,更是典型的妖道行巫蛊之术,其目的,必定是想趁机加害公主,然后将罪名嫁祸给太医院,用心极其险恶。她们请求皇帝立刻下令,将这个“妖道”拿下,严刑拷问。
一时间,整个永寿宫都成了风暴的中心,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心力交瘁的甄嬛。
皇帝本就生性多疑,听了皇后等人一番添油加醋的哭诉,心中也起了疑心。毕竟,以毒攻毒的法子太过凶险,将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民间郎中,关起门来用毒药“治疗”七天七夜,这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
他带着一脸的犹豫和审视,来到了永寿宫。
甄嬛顶住了这如山崩海啸般的巨大压力。她没有哭泣,没有辩解。她只是冷静地遣散了所有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宫人,然后,亲自守在了那间被充作密室的偏殿门外,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面对皇帝的疑虑和质问,她只是缓缓地抬起那双布满了血丝、却依旧倔强明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清晰而坚定地说道:“皇上,臣妾愿以熹贵妃之位,以我甄氏全族之性命,为静和,也为张先生,做担保。”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粉身碎骨般的决绝和悲痛。
她看着皇帝的眼睛,继续说道:“若七日之后,静和有任何不测,便是臣妾有眼无珠,信错了人。届时,臣妾亦无颜独活于世。皇上不必降罪,臣妾自会同她而去,到地下去,向眉姐姐……请罪。”
最后那三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皇帝的心上。
看着她这副几近疯魔、将自己逼入绝境的模样,皇帝的心,终究是软了。他想起了那个温婉端庄、却又带着一身傲骨的沈眉-庄,想起了她临终前,拉着自己的手,断断续续的托付。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这,算是默许了这场用性命、用家族、用一切作为赌注的疯狂冒险。
整整七天七夜。
甄嬛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望女石,跪坐在那扇冰冷的殿门外,不眠不休,水米不进。
她听着里面偶尔传出的、静和因为针灸而发出的微弱哭声,每一次,都像有一把刀子在剜她的心。可她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咬到满口血腥,把所有的煎熬、恐惧和祈祷,都混着血和泪,悉数咽回自己的肚子里。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天上的那个人说:眉姐姐,你看到了吗?我正在用我的所有,来履行对你的承诺。你一定要保佑我们的女儿,一定要……
08第七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了厚厚的云层,像一把利剑,劈开了笼罩在紫禁城上空数日的阴霾,洒在了永寿宫那金色的琉璃瓦上。
那扇紧闭了整整七天七夜的殿门,在一声轻微而漫长的“吱呀”声中,缓缓地、缓缓地打开了。
张一帖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起来疲惫至极,原本挺直的腰背,此刻也有些佝偻,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可他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甚至,还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
跪坐在门外、早已神思恍惚的甄嬛,被这开门声惊醒。她猛地抬起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跪了太久,双腿早已麻木僵硬,一个踉跄,险些重重地摔倒在地。
她扶着冰冷的门框,用尽全身的力气稳住自己,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连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先生……公……公主她……她……”
张一帖没有说话,只是侧开了自己的身子,将身后的景象,完整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甄嬛顺着他让开的缝隙,向殿内望去。
只见那张她看了七天七夜都心如死灰的床榻之上,那个她以为再也无法坐起来的小小身影,此刻,正半靠在柔软的迎枕上。她身上的红疹已经尽数褪去,虽然小脸依旧消瘦苍白,但那双曾经黯淡无神的大眼睛,此刻却黑白分明,有了神采。
她看见了门口的甄嬛,虚弱地、却无比清晰地,叫了一声:
“额娘……”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之上的天籁,又如同春天里的第一声惊雷,瞬间击溃了甄嬛这些天来用尽所有意志力才勉强维持的坚强。
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冲到床边,将那个失而复得的、温热的女儿,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感受着她虽然虚弱却平稳的心跳和均匀的呼吸,终于,将这些天所有的恐惧、煎熬和委屈,都化作了失声的痛哭。
静和的命,真的被从鬼门关的门口,硬生生地给拉了回来。
风波平息。事后,在甄嬛的再三追问下,张一帖才向她道明了全部的原委。原来当年,他的母亲并非只是单纯的崴脚,而是在那之前,就因为偶感风寒,却因家境贫寒,迟迟舍不得花钱医治,硬生生拖成了凶险无比的肺痈。那一日,正是急症发作,咳喘不止,几欲断气。
甄嬛随手赠与的那包看似普通的跌打药膏里,因为是家中为女儿精心准备的,除了治外伤的药,还配有一些固本培元、润肺止咳的成分。其中,恰好有一味上好的“川贝”,正是缓解肺痈咳喘、吊住心脉的要药。
正是那包药膏,为他母亲吊住了那一口气,让他得以从外地采药归来,及时救治。
“家母说,赠药之人,心怀慈悲,气度不凡,虽衣着寻常,却贵不可言,非是池中之物。她将这枚家传的镯子给我,说有朝一日,若持此镯者前来相求,那必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难处,我定要还了这份恩情。”张一帖说完,对着甄嬛,深深地作了一揖,“今日,张某还了此愿,也算了了家母的一桩心事。就此告辞。”
他飘然离去,言语中没有提及任何报酬。甄嬛派人送去的万两黄金和无数奇珍异宝,被他原封不动地尽数退了回来。他要的,只是了却一桩因果。
紫禁城的风波,随着静和公主的痊愈和张神医的离去,也渐渐平息。那些曾经等着看笑话的人,如今见了甄嬛,更是畏惧如虎。
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月光如水,透过精致的窗棂,在永寿宫光洁的金砖地板上,洒下了一片清辉。
甄嬛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已经熟睡的静和。小姑娘的呼吸平稳而有力,睡梦中,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甜笑意。
甄嬛从妆匣中,再次取出了那枚素白的玉镯。
这一次,她没有将它重新收起,而是缓缓地、无比珍重地,将它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月光下,那枚曾经被沈眉庄认为“太过普通”的玉镯,此刻泛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仿佛故人那双温婉而坚韧的眼眸,正透过这十年漫长的生死岁月,静静地、含笑凝望着她。
“眉姐姐,你看到了吗?”
甄嬛在心中默念着,一滴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你至死都不知道,当年你不经意间推开的这枚镯子,兜兜转转,历经十年风雨,最终,还是守护了你最珍贵的宝贝。这世间的因果,当真是奇妙难言。”
“你放心,有我在,定会护她一生一世,平安顺遂,再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她轻轻地、反复地抚摸着腕间的玉镯,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化作了一股温柔而强大的暖流,熨帖着她的皮肤,流淌进她的血脉,温暖了她这整个孤寂而漫长的宫廷生涯。
那不是一枚普通的镯子。
那是两位女子跨越生死的深厚情谊,是一位母亲拼尽全力的无言守护,是一段因小小的善念而起、以生命的奇迹而终的,无声的传奇。
来源:清风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