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高翰文赴杭州上任了,他的排场是十分煊赫的,前面是四骑护驾的兵,后面也有四骑护驾的兵,马车两旁还有两骑随从,并且一路上各驿站都为之更换好马。
高翰文赴杭州上任了,他的排场是十分煊赫的,前面是四骑护驾的兵,后面也有四骑护驾的兵,马车两旁还有两骑随从,并且一路上各驿站都为之更换好马。
这阵势显然已经远超知府规制,其实就是僭越,高翰文是不可能不知的,不消说这是严世蕃刻意安排的,目的是既宣示改稻为桑的决心,也让他自带严党亲信标签。
而马车内的高翰文的心情是既兴奋又忐忑。
一方面,中翰林不到四年就掌一方要职,说不激动那肯定是假的。毕竟他平生以孟子王者师学为圭臬,追求的不就是这般驷马风尘,经营八表的快意人生嘛!
可另一方面,虽然严世蕃的重用让他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但严府名声不佳,自己挂上了严党之名,实在有损清誉;况且,改稻为桑要兼顾国策与赈济,连胡宗宪都犯难,自己能否做好、会不会落骂名,他心里也实在没底。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没做过,又怎知到底成不成呢?翰林院那种清苦毕竟难捱,储才养望本就为了施展,水里火里挣出来便不枉此生,所以总体上高翰文对此行抱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态度,甚至有了一种悲壮之感。
书中这一段描写很有意思:
一路更不停留,日夜兼程。其时又正当五月下旬,骄阳高照,他干脆命人把车轿上的顶也卸了,门帘窗帘也取了,以符风餐露宿之意。跑快了有时候还站了起来,凭轼而立。车风扑面,衣袂飘飘,悲壮踌躇,总是千古之感!
让人感觉,高翰文人是好人,只是这慕古做派,怕真办不好事。
正式进入杭州之前,高翰文与胡宗宪进行了一次县驿问答。胡宗宪是抱病特意在那里等他的。
高翰文听说是总督在这里,原本不想见,奈何胡宗宪让人来请了。毕竟灾情是胡宗宪治下出的,胡还因此去了巡抚一职,算是挨了板子,而他自己是作为问题解决者角色来浙江的,他召见自己不知会说些什么,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紧张戒备的。
胡宗宪问高翰文:
高府台知不知道,淳安和建德一共有多少灾民,到今天为止,浙江官仓里还有多少粮,照每人每天四两发赈,还能发多少天?
高翰文答:
淳安的灾民是二十九万,建德的灾民是十四万。发灾以前官仓里有二十万石粮。四十三万灾民,每人每天按三两赈灾,每天是七千石。现在二十天过去了,官仓里剩下的粮约有五万石,最多还能发放十天。
高翰文的回答博得了胡宗宪的点头赞许,赞他是有心人。然后重点来了:胡宗宪又问高翰文十天以后怎么办。
这对高翰文来说就有点不友好了。
因为高翰文获任杭州知府,本就是因为他提出了解决方案:以改兼赈,两难自解。胡宗宪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所以高翰文没有马上回答,反而反问了一句:部堂大人是在指责属下?但是没办法,胡宗宪是总督,是他的上级,所以高翰文还是耐心解释,按照他的设想,十天以后当然是让那些有钱有粮的人拿出粮来买灾民的田,灾情解了,改稻为桑的国策再责成那些买了田的大户去完成。
他还强调,于情于理于势,眼下都只有这样做
他是相当自信的,自己提出的方案,是眼下最理想的。
他却不知道,他这个方案,只是在纸面上理想,在现实中完全会走样。
简单地说,是经不住胡宗宪连续三问。
胡宗宪的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关键一个问题是:
打算让那些有钱有粮的人拿多少粮食买老百姓的田?
高翰文听了先是一愣,说老话讲千年田,八百主,买田本来就有公价,这事儿不该官府来管。
接下来就发生转折了。
接着胡宗宪就戳中了关键问题:再过十天赈灾粮就断了,灾民没饭吃的时候,要是买田的大户趁机压低田价,到时候该哪个官府出面管?是高翰文的杭州知府衙门,还是巡抚衙门、藩臬衙门?
高翰文这才琢磨过味儿来,反问胡宗宪是不是说浙江官府会纵容大户趁灾情压价。胡宗宪没直接答,反倒问他真要是这样该怎么办。
毫无疑问,高翰文答不上来。胡宗宪其实就在这儿等着他呢。
胡宗宪给高翰文点透了将会出现的局势:到时候既不能抄大户的粮分给灾民,也不能劝灾民忍痛贱卖田,两边还都不能用兵,灾民一旦闹事浙江就乱了,高翰文之前提的以改兼赈,反倒会成致乱的根源。
估计这时高翰文冷汗都下来了。
他赶紧求胡宗宪指条明路,胡宗宪就建议,让他用提出者的身份定规矩:必须让大户买田的价格不低于每亩三十石稻谷,这样灾民能留部分田渡荒,淳安、建德两县才不会乱。
高翰文有点明白了。不过,他倒也还清楚,这一来,今年要在浙江改出能产三十万匹丝绸的桑田肯定是做不到了,这该怎么解决?
现在轮到他问胡宗宪了。
胡宗宪叹口气说,这改稻为桑的国策本就是剜肉补疮,可现在也没法不推行。他接着给了第二个办法:让那些大户去没受灾的县份买田,每亩按五十石稻谷算,把几十万亩桑田分到各县去改,这样浙江就不会乱。
高翰文又问,要是大户不愿意咋办?胡宗宪说,让他以钦史的名义上奏朝廷,让朝廷拿主意,别自己硬扛。
高翰文听了愣住了。这里我挺理解高翰文,明明是应严世蕃之命来“解决难题”的,难道转眼就要上交矛盾吗?
更严重的是,这是不是有点对抗内阁(也就是严世蕃)的意思?
这时胡宗宪安抚他:不会让他一个人去争,他先去浙江,自己会去苏州找应天巡抚赵贞吉借粮,十天内肯定借来,帮他撑住田价;还提醒他,新任的淳安知县海瑞、建德知县王用汲是能帮忙的人,一定要重用。
高翰文心里乱糟糟的,犹豫了下问胡宗宪:这些事为何不跟皇上明说?胡宗宪苦笑着说:
事未经历不知难。有些事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他接着看了看门外天色,扶着躺椅站起来说,现在是午时末,到下一个驿站还有八十里,得赶路了。
至此,高翰文没了之前的戒备,退后一步跪下磕了个头,说部堂保重,然后站起来大步走了。
这是高翰文到浙江赴任上的重要一课。
他到底是个没经验却有正气、有底线的官员,胡宗宪也正因此与他有此番问答。尽管后面的事并没有完全按他的设想走,却也避免了最坏的结果。
胡宗宪也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心力,高翰文走了,他一下子支撑不住了。他太需要休息了。
而此时,海瑞和王用汲也已经到了浙江。
新任浙江巡抚郑泌昌正在巡抚署里等着他们开会呢。
来源:陈想书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