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风裹着碎冰碴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肉。我缩着脖子往袖口钻了钻,砖窑里练就的厚皮,到了这冀中平原的三月天,还是扛不住这股子邪劲。
风裹着碎冰碴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肉。我缩着脖子往袖口钻了钻,砖窑里练就的厚皮,到了这冀中平原的三月天,还是扛不住这股子邪劲。
"石头,舌头捋直了再学。"王大眼用枪托捅了我后腰一下,他左眼眉骨上那道疤跟着动了动,"鬼子说话是齉鼻子卡痰,不是让你学驴叫。"
我赶紧把到了嘴边的"哈伊"咽回去,重新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咱特务营这拨人,此刻正穿着扒来的鬼子黄皮,在麦秸垛后头排练"皇军巡逻队"的腔调。我手里那杆三八大盖,枪托磨得发亮,估摸着是哪个倒霉鬼子用了好几年的家伙。
远处那座炮楼,像根生锈的铁钉子,扎在潴龙河渡口旁。黑黢黢的炮眼瞪着四周,烟筒里飘出的煤烟裹着血腥气,三十里外都闻得见。这钉子不拔,咱乡亲们往河西送粮,就得从冰窟窿里钻。
"记住了,"王大眼压低声音,唾沫星子溅在我脸上,"等会儿到了炮楼下,你跟柱子当排头兵。鬼子要是问话,柱子答。他爹早年在东洋做过苦力,那口鸟语比真鬼子还地道。你就杵着,少他妈眨眼。"
我点头跟捣蒜似的,手心里的汗把枪带浸得发潮。裤裆里藏着的两颗手榴弹,铁壳子冰得大腿根发麻。
寅时刚过,月牙儿躲进了云层。我们二十来号人,猫着腰钻进了晨雾里。麦苗刚起身,露水珠打湿了裤脚,走起来"沙沙"响。离炮楼还有半里地时,王大眼突然举手示意停下。
"不对劲。"他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冻土,"里头有动静,不止岗哨。"
我也学他的样子趴下,土腥味里混着马粪味。果然,炮楼底层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砸铁。
"狗日的在加固工事?"柱子啐了口唾沫,他鼻梁断过,说话有点漏风,"昨儿个侦查还没这动静。"
王大眼捏着下巴琢磨,眉骨上的疤在月光下泛白。突然他咧嘴一笑,露出俩黄牙:"正好,省得咱找由头。"
等我们"踢正步"到炮楼下时,岗哨里的鬼子果然探出头来,三八大盖的枪口对着我们:"口令?"
柱子上前一步,腰弯得像虾米:"樱花盛开,太君。我们是河防队的,刚才巡逻听见这边有响动,过来看看。"他说话时喉结动得厉害,我知道他是紧张——昨儿个刚定的口令,就怕记错。
炮楼上的鬼子嘟囔了句啥,听不清。但那枪口慢慢放下去了。王大眼在我身后用胳膊肘顶了顶我,我赶紧摆出副不耐烦的样子,就像平时见的那些二鬼子。
"太君,这鬼天气冻死个人,"柱子继续搭话,声音里带着哈气,"让我们进去暖和暖和,喝口热水就行。"
上面沉默了会儿,传来拉动枪栓的声音。我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手不自觉地摸向裤裆里的手榴弹。王大眼轻轻咳嗽了一声,那是说"别动"。
"八嘎,"鬼子终于说话了,"进来两个人,其他人在外头等着。"
铁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够一个人挤进去。柱子冲我们使了个眼色,刚要迈步,王大眼突然开口了,他那破锣嗓子故意捏得尖细:"太君,我们队长说,刚才在河边发现几个可疑分子,说不定是土八路,得跟您汇报汇报。"
这话一出,门里头明显愣了一下。我看见门缝里闪过个戴眼镜的鬼子,估计是个小军官。
"什么可疑分子?"那军官的声音隔着铁门传出来,有点发飘。
"穿着破烂,扛着锄头,"王大眼瞎掰起来眼睛都不眨,"见了我们就跑,肯定有问题。我们追了半里地,跑丢了。想着跟您说一声,别是想摸炮楼的。"
门"哗啦"一下全打开了,那军官领着俩鬼子站在门里,手里的南部十四式还在晃悠。"在哪里?具体位置?"
就是现在!
王大眼突然吹了声口哨,像夜猫子叫。我跟柱子几乎同时扑上去,手里的枪托照着最近的鬼子后脑勺就砸下去。那鬼子连哼都没哼一声,软得像摊烂泥。
门里的军官反应倒快,伸手就要掏枪。柱子左手锁住他胳膊,右手往他脖子上狠狠一勒,那鬼子眼珠子瞪得跟牛蛋似的,腿蹬了两下就不动了。
"快!"王大眼扯着嗓子喊,"一班会合!"
我们往里冲的时候,院子里还睡着几个鬼子,估计是轮岗的。有个光头鬼子刚坐起来,迷迷糊糊地揉眼睛,我抬手就是一枪托,正打在他光头上,红的白的溅了我一脸。
"石头,左拐!"王大眼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把机枪阵地端了!"
我抹了把脸,血腥味混着脑浆子,又腥又黏。跟着两个战友冲上楼梯,二楼的鬼子已经被惊醒了,叽里呱啦地乱叫,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
一个鬼子举着刺刀冲过来,我往旁边一躲,他扑了个空,我顺势抱住他的腰,往楼梯口一掀。那鬼子"嗷嗷"叫着滚了下去,撞在墙上没声了。
"手榴弹!"我喊了一声,身后的战友立马递过来一颗。我拉了弦,在手里数了两秒,朝着机枪阵地扔过去。"轰隆"一声,木屑和碎肉飞得满天都是。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哒哒哒"的枪声,是歪把子机枪!王大眼在楼下骂了句娘:"狗日的还有暗火力点!"
我趴在二楼栏杆上往下看,院子角落里有个地堡,机枪正吐着火舌,我们俩战友倒在血泊里。王大眼他们被压制在楼梯口,抬不起头。
"砸它娘的!"我抄起身边的一个日军钢盔,朝着地堡扔过去。没砸中,但机枪停了一下。就这一下,柱子已经滚到地堡旁边,手里的手榴弹拉了弦,塞了进去。
他刚滚回来,地堡就炸了,土块溅了他一身。"妈的,"他吐掉嘴里的泥,"这玩意儿比俺家炕头还暖和。"
战斗打得快,结束得也快。从进门到肃清残敌,也就一袋烟的功夫。但院子里已经没个下脚的地方了,鬼子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个年轻的鬼子兵,看着比我弟弟还小,手里还攥着半截没吃完的米糕。
"石头,带两个人去楼顶,"王大眼的声音有点哑,"把那面膏药旗给老子扯下来!"
我爬上楼顶时,东方已经泛白。风更大了,吹得那面破旗"哗啦啦"响。我跳起来一把扯住旗杆,用力一掰,"咔嚓"一声,木头旗杆断了。那面旗飘落到楼下,被一个战友踩在脚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我心里一紧,趴在楼顶往下看,三辆卡车正朝着炮楼开来,车头上的太阳旗看得清清楚楚。
"连长,鬼子援军来了!"我扯着嗓子喊。
楼下的王大眼抬头看了看,又看了看手表:"让老烟枪他们快点!"
我知道,他说的是在外围的爆破组。老烟枪是我们营的爆破能手,据说他爷爷是给皇陵炸石头的,祖传的手艺。
卡车越来越近,已经能看见车斗里的鬼子了,估计有一个小队。王大眼让我们往楼下撤,只留两个人在楼顶观察。
"石头,你带几个人守住大门,"王大眼一边检查弹匣一边说,"能拖多久拖多久,等老烟枪那边准备好了,咱们就撤。"
我往大门后一躲,手里的三八大盖顶上火。看着卡车停在离炮楼三十米远的地方,鬼子正往下跳。领头的是个少佐,指挥着鬼子成战斗队形散开。
"他们怎么不进来?"柱子蹲在我旁边,手里的手榴弹转得飞快。
"狗日的狡猾,"王大眼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肯定是看见门口的尸体了。"
果然,那少佐举着望远镜看了半天,突然挥手让两个鬼子往前挪。那俩鬼子跟蜗牛似的,一步一回头。
"打不打?"我问。
"再等等,"王大眼说,"等老烟枪的信儿。"
就在那俩鬼子快到门口时,远处传来一声哨响,是老烟枪的信号!
"撤!"王大眼喊了一声,我们跟兔子似的往楼里跑。
跑到三楼,听见楼下传来"砰砰"的枪声,鬼子已经冲进院子了。王大眼让我们从后窗跳,那里有根排水管,能滑到地面。
我刚抓住排水管,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整个炮楼都在晃。不是我们的炸药,是鬼子扔了手榴弹!
"快!"王大眼在我下面喊,"老烟枪那边要炸了!"
我闭着眼往下滑,铁皮管磨得手心发烫。刚落地,就听见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火光冲天,碎石块像下雨似的砸下来。
回头看时,那座嚣张了三年的炮楼,已经塌了半边,浓烟滚滚,把刚出来的太阳都遮住了。冲进去的鬼子没一个出来的,估计都埋在里头了。
"走了!"王大眼拍了拍我肩膀,他左胳膊流血了,不知道啥时候受的伤,"回家吃热乎饭去。"
我们钻进麦田时,天已经大亮了。麦苗上的露水打湿了衣服,可谁也没觉得冷。远处传来乡亲们敲锣的声音,估计是看见炮楼塌了,高兴的。
柱子突然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个鬼子的怀表,表盘碎了,但还在走。"妈的,"他把表往地上一摔,"还没俺家的鸡准时。"
王大眼哈哈大笑,笑声震得麦苗都在动。我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就哭了,想起刚才在炮楼里看见的那半截米糕,不知道那小鬼子家里,有没有等着他回去的爹娘。
风还在刮,但好像不那么冷了。远处的潴龙河开始化冻,冰碴子碰撞的声音,像在唱歌。我知道,过不了多久,两岸的乡亲们就能踏踏实实过河了,不用再绕远路,也不用再怕炮楼里的枪声。
这就够了。
来源:影之时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