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由于被贴上了“流量明星+严肃文学”的标签,《生万物》从筹备起就备受关注。而播出后,大众的舆论热点逐渐从对演员的关注,转向了剧中呈现的地缘特色、时代风貌,以及价值观表达的激烈探讨。
看完《生万物》,说话只想“俺俺俺”。
随着剧集《生万物》热度持续走高,“俺学”席卷社交媒体,观众一边看剧一边学习地道的山东方言与农耕文化。
由于被贴上了“流量明星+严肃文学”的标签,《生万物》从筹备起就备受关注。而播出后,大众的舆论热点逐渐从对演员的关注,转向了剧中呈现的地缘特色、时代风貌,以及价值观表达的激烈探讨。
剧中深切的土地情结,引发了观众中间广泛的跨代共鸣,并转化成最直接的热度。截至剧集收官,《生万物》电视端收视率破3,爱奇艺站内热度突破11000,成为爱奇艺热度总榜上仅次于《狂飙》的爆款剧集。
暑期档的古偶剧悄无声息,折射出日益严重的“长剧危机”,但在全行业低迷的境况之下,《生万物》的爆火显示出严肃文学改编在长剧领域的不可替代。严肃文学改编的影视作品,有着文学作品对于时代变迁的深刻洞察与人性幽微的细致呈现,故事中完整丰富的背景构建与真实鲜活的人物群像,让故事具备超越时代的穿透力。
与此同时,当各大平台争相入局,严肃文学的改编进入深水区,当文学光环褪去,市场对作品质量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生万物》在爆火之下的创新与争议,折射的正是严肃文学改编“破圈”的野心的与不得不面对的“改编”命题。
《生万物》的开篇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马子抢婚事件,迅速铺开了宁、费、封三家阴差阳错的纠葛,也交代了整个天牛庙村各家各户的生活境况。
上世纪20年代,宁学祥(倪大红饰)是坐拥700亩土地的地主,却不肯卖地救女儿。宁绣绣(杨幂饰)新婚当天被马子抢走一夜,拼死跑回家以后发现为时已晚,妹妹宁苏苏(邢菲饰)已经被哄骗着替嫁。在那个蒙昧封闭的年代里,上有封建礼教,下有众口铄金,她已经无处可去。
大雪漫天里晕倒在雪地里的绣绣,是那个年代里女性真实困境的缩影。
剧情从充满戏剧张力的婚姻悲剧揭开天牛庙村的一角,“真”是《生万物》给人的第一印象。负气走入封家的宁绣绣从地主小姐变成了庄户媳妇,观众也跟随着她的目光见证了彼时贫苦农民的真实生活。它呈现的农村不是理想的田园牧歌,也不是阴暗的穷苦山村,而是沾着泥土的农具、石头垒起的院墙、成片犁过的土地、破土而出的秧苗,是勤勤恳恳在地里刨食、起早贪黑只为一口馍馍的“生活”。
就如绣绣所说,她把自己“嫁”给了土地。
《生万物》根据荣获第三届人民文学奖赵德发的长篇小说《缱绻与决绝》改编,“生万物”取自原著题记中的一句——“土生万物由来远,地载群伦自古尊”。“土生万物”暗含着对土地的眷恋与归属感,千年来都镌刻在中华儿女的血脉里。
毫无疑问,《生万物》的主角是土地。从开篇宁、费、封三家的姻缘纠葛,到开土地、种丹参,村民们搞土改,再到全村齐心协力斗马子,与日本侵略者的斗智斗勇……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在背后默默无语承载几代人生计、牵动每一个人心神的始终是土地。
全剧让观众印象深刻的浪漫桥段,不是男女主角的情感互动,而是立春时试春气、飞扬的鹅毛升入天际,农民挥鞭击打春牛,喊着“打春牛嘞!懒骨退嘞!勤耕地嘞!好收成嘞!”是“龙抬头”时家家户户踅谷仓,是芒种日在滚滚麦浪里开镰,朴实的农民用虔诚的仪式寄托对丰收的祈愿,也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自己的丰收。也是弥留之际的封二,向着儿孙们教授一辈子积攒下的种地经验。那是代代传承的自然智慧,是人与土地的生命交汇。
相较于过去同类的严肃文学改编作品,有的写尽底层苦难,有的讲透人性幽微,但鲜少选择以一种朴实而浪漫的视角去诠释人与土地之间深切的眷恋。相较于原著小说,《生万物》在情节的烈度、批判的锐度上都有所缓和,却用人与土地天然的情感连接,让当下的观众跨越百年时光,与故事里那些看上去仍然封闭蒙昧的农民产生了强烈的共情。
比如绣绣组织大家种植丹参,想靠卖药材赚钱,因此跟宁学祥和封二(林永健饰)两位父辈先后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按照很多剧集中的创作逻辑,很容易让让故事陷入“大女主”创业发家的套路里,但是《生万物》则是抛出了“土地应该种什么”的思辨之后轻盈地揭过。同样的情节还有天牛庙村在党的领导下进行土改,剧中着墨不多,没有口号式的思想宣教,而是始终以最底层的农民视角,去讲述土地之于农民的重要性。
正是这样的克制,让这部剧保持了现实主义创作的真实质感,也让“能把苦日子过出花”的绣绣没有成为空喊口号的“大女主”,而是同剧中的农民们一样,深深扎根在土地,迸发出生长于土地的生命力。
在这个预示着丰收的初秋时节,《生万物》迎来了大结局。而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与故事开篇冷肃的皑皑白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生万物》开播以来,关于情节改编的争议始终都在。整体上看,在影视化的过程中对于故事底色进行提亮是常见的改编思路。
作为面向大众娱乐产品,如何让当下的观众接纳和理解生活在旧社会中的角色们,对他们产生喜爱和共情,是严肃文学在影视化时过程中必须考虑的问题。最典型的改编方式,就是强化主角价值观的正向程度。
剧中的宁绣绣不再是被命运裹挟,一生都被“清白”所困的悲苦农妇,而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主动选择、脚踏实地、努力向上,甚至因为读过书,有着一定思想高度和远见的女性。而封大脚更像是从原著中愚昧封建的普通农民,摇身一变成为了憨直勇敢、情深义重的“纯爱战士”。
一方面,对于主创而言,故事的主角需要提升自身的正面性与魅力,才能让观众更容易产生共情,吸引观众跟随主角进入故事。另一方面,电视剧承载着主流文化的传播作用,一定程度上需要将现代观念移植和融入到传统语境中,让作品在“纪实”的基础上,具备与当下关联的思想性。
于是,在女性编剧的笔下,原著中本就备受争议、对于男女关系稍显猎奇的残酷描写被大刀阔斧地改编,隐去了关于性的隐秘暴力。
比如,无论是费文典(张天阳饰)还是封大脚(欧豪饰),对于宁绣绣“被马子坏了”这件事都表现出了理解和悲悯。只不过前者在封建礼教之下懦弱退缩,而后者更加勇敢有决断,抬着八抬大轿娶回了绣绣。宁苏苏与郭贵耀(张海宇饰)之间的关系,则从低俗的引诱与欲望,变成了共患难之后的相互救赎与两情相悦。
虽然剧中强调“绣绣身体清白”的表达遭受了一定争议,显现出日益发展的女性意识与创作思维之间的差距,但总体而言,剧中的性别意识与婚姻关系都具备了一种超越时代的先进。
类似的创作在严肃文学改编的影视作品中并不少见,就像电视剧《白鹿原》中白嘉轩对于“用粮食换女人”表现出羞愧与不满,《繁花》中将男女角色之间情欲关系改编成情感上的倾慕与事业上的扶持,这样的提炼让故事在真实的底色上多了一份人与人之间的真挚与温情,重建了伦理与情感的秩序,更容易被当下的观众理解和接受,但同时也削弱了故事本身反映出的残酷性与时代烙印。
比如,《生万物》的原著中,露露(潘之琳饰)本是来到天牛庙村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剧中却被改编成与宁绣绣“两女争一男,情敌变闺蜜”的角色,这一情节就饱受观众诟病。乱世年景中,女性孤身一人所要面临的危险与生存困局,被简化成了男女主角的情感试炼,再包裹上“女性互助”的口号,显得悬浮而突兀。还有佃户女儿银子(蓝盈莹饰)为了养活一家人不得不嫁给老地主宁学祥后,却凭借自身的泼辣性格“拿捏东家”,也让故事中的生存悲剧被“欢喜冤家式”的喜剧表达所削弱。
因此,如何在保留真实的时代局限的基础上,做出符合当下观众审美的改编,依旧是主创们在改编过程中需要审慎考虑、把握平衡的重要问题。相似的问题还有剧中一笔揭过了以宁学祥为代表的地主的算计与压迫,并且通过个人思想上的觉悟与奉献,最终实现了理想的团圆结局。
对故事圆满化结局的处理或许并非像观众诟病的那样,为地主阶级“洗白”,因为无论阶级财富,剧中几乎不存在纯粹的坏人,而是尽力展现各自思想上的局限与人性中的善良。这更像是在强调“土地”这一主题之下的取舍。但无论如何,削弱了阶级矛盾这千百年来的重要课题,仍然让作品缺少了批判的锐度,作为严肃文学作品的改编,未能实现更深层的思考,略显单薄。
随着《生万物》的热度攀升,严肃文学的改编热又成为舆论中心。近年来,严肃文学改编影视剧呈现出显著的回暖趋势。影视行业制片方与投资人日益青睐将文学故事搬上屏幕,似乎更容易获得市场热度和口碑的双重认可。
事实上,严肃文学与影视的联姻早有传统。从20世纪末至今,很多优质的影视作品皆来自严肃文学的改编。
电视剧早年间有《芙蓉镇》《钟鼓楼》,后来有《平凡的世界》《长恨歌》《尘埃落定》《白鹿原》《推拿》等,都深受观众喜爱,且成为演员的代表作。
第五代导演更是对此类作品较有偏爱,如:张艺谋的《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陈凯歌的《黄土地》《霸王别姬》,冯小刚的《1942》《我不是潘金莲》等,这些电影不仅成就了导演的艺术高度,也在中国影史上留下深刻印记。
对影视剧来说,严肃文学因其叙事容量、人物纵深与历史厚度,本身具有适合改编的先天优势,但在影视剧行业进入资本时代以后,尤其是过度依赖“大IP+流量”的粉丝经济的十数年间,没有流量与噱头的严肃文学在影视改编领域缺乏商业竞争力,常陷入叫好不叫座的境遇。比如,2020年播出的改编自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陈彦的同名小说的《装台》,就是口碑收视走高、但缺乏舆论热度与商业转化的典型案例。
直到2022年,根据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人世间》改编的同名剧集成为口碑热度双丰收的年度爆款,才让市场重新看到了严肃文学IP所蕴含的超高商业价值与社会影响力,进一步推高了观众对文影视化的期待。
2024年初引发全民追剧与讨论热潮的《繁花》则呈现了严肃文学改编的另一种可能,王家卫以其特有的瑰丽的影像风格,呈现了20世纪90年代上海波诡云谲的商业江湖,将上海文化推向全国的同时,也打破了严肃文学沉闷、朴素,甚至是“老土”的刻板印象。紧随其后的《我的阿勒泰》,更是以自然温情的表达、自由畅意的情怀,和独特的女性视角赢得了观众广泛的共情和喜爱,8集的体量也探索了内容形式的新可能。
从某种意义上说,在经过消费主义与类型剧“快消费”的席卷之后,观众逐渐厌倦了悬浮和空洞的叙事,网络文学改编作品同质化、套路化的情节设计以及缺乏文化底蕴的内容,亦逐渐使观众产生审美疲劳。
人们开始渴望更具现实关怀、叙事深度与人文厚度的作品。正是在这一转折点上,严肃文学以其深厚底蕴和叙事魅力,为影视创作提供了优质母本。这些作品呼应了中华民族集体无意识中的“怀旧”与“寻根”情绪——在娱乐至死和物质主义盛行的社会中,人们渴望从沉淀深厚的文化传统中寻求支撑。
从文学到剧集,不仅是媒介转换,也是从精英书写到大众文化的转化过程:“严、雅、纯”的文学特质为剧集注入品质与深度,而大众文化的传播力则反哺文学原作,扩大其影响力。这一双向过程既弥合了雅俗文化之间的鸿沟,也推动艺术走向更广泛的公众。
值得注意的是,严肃文学并非影视改编的免死金牌,在改编过程中如何保持文学精神与影视语言之间的平衡,才是实现双赢的关键。
2023年播出的《回响》顶着严肃文学改编和冯小刚“下凡”网剧的双重光环,却因为文学与影像转换的鸿沟,以及价值观表达的局限而陷入口碑危机。同样是大刀阔斧的改编,“严肃文学+流量明星”的组合,今年播出的《北上》就因为“魔改”“失真”的问题而饱受争议,在口碑与传播上未能达到预期。
目前,各大影视公司与平台纷纷争夺严肃文学版权,尤其是知名作家及获奖作品更是炙手可热。
爱奇艺推出“大家剧场”重点打造文学改编剧,《生万物》正是“大家剧场”推出的第二部作品,后续片单中还有刘震云的《一日三秋》《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人世间》原著作者梁晓声的《父父子子》、李佩甫的《平原客》、陈彦的《星空与半棵树》等多部茅奖得主的作品。在腾讯视频2025年-2026年大剧片单中,我们看到了已经杀青的《造城者》《主角》,以及正在筹备中的《千里江山图》《文城》等多部严肃文学改编作品。
这些待播作品都标志着,严肃文学与影视的对话正在进入一个新的轮回。
来源:博客天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