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临醉了。王临经常醉,当然都是到廪牺署王庆这里来醉,一般不会在自己家里醉,更不会在他老爹面前醉。这一次是醉得最厉害的一次,昏睡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第二天王庆告诉董钧,说昨晚公子的醉话,可千万不可外泄,外泄了,你可就会脑袋不保。不过话又说回来,公子在这里喝酒,
王临醉了。王临经常醉,当然都是到廪牺署王庆这里来醉,一般不会在自己家里醉,更不会在他老爹面前醉。这一次是醉得最厉害的一次,昏睡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第二天王庆告诉董钧,说昨晚公子的醉话,可千万不可外泄,外泄了,你可就会脑袋不保。不过话又说回来,公子在这里喝酒,我可是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晓得,只晓得喝酒。董钧是聪明人,也说,董钧也是什么都没听到,也是什么都不晓得,只是喝了酒,别的一概不晓得!
口上是这样说,实际董钧心里比起从前对王莽的不解更是深沉了。大司空已是安汉公,安汉公什么角色,满朝上下谁都明白,安汉公就是安定大汉的柱石,安汉公不撑起大汉的大梁,大汉就要天塌地陷。安汉公权倾朝野,为什么总是要冒出那么多不是来呢?一边他被公认为大儒,公认为慈善家,一边他却那么残忍的逼死了那么多人,就连自己的儿子儿孙都不放过。把天子的舅家赶尽杀绝,隔绝天子母子相见,基本的人伦都不讲了,他到底是什么样人,他的心是什么做成的,怎会这般不可思议!正如大鸿胪王临忧虑的那样,天子长大了,懂事了,掌权了,王莽还能永远不准他们母子相逢吗?他能永远凌驾天子之上吗?如果要永远隔绝天子母子相逢,就只能永远凌驾天子之上,天子会让他永远凌驾吗?永远凌驾显然不可能,天子长大了肯定不会俯首听命。王莽明明知道这不可能却还是一直不让天子母子相逢,这样老是制造鸿沟显然不是个事情,终有一天会爆发,什么时候爆发呢,等天子长大?王莽会那么老是等天子长大?如果不等天子长大,如果不要天子长大?!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想突然钻进董钧的脑海:王莽不会让天子长大!这个猜想一经钻进董钧脑海,董钧就浑身战栗,眼前立马就是一遍血腥!
王莽不会让天子长大!董钧满脑子都是这个毛骨悚然的想法。天子才十四岁,王莽要他就长到这么大,王莽要天子永远不长大,王莽不是神,不会有灵丹妙药控制天子不长大,要使天子定格在十四岁,只能是......,董钧不敢再往下想,再往下想就是血腥,比起天子舅家被赶尽杀绝还要血腥!董钧感到自己的预感没有错,也不会错,想想自己到京城后尤其是到朝中之后,虽然不是在宫廷深院洞晓宫中内情,但是耳闻目染关于朝野的许许多多怪事丑事,董钧觉得朝廷真的是个千奇百怪、捉摸不透的所在,朝廷既是莺歌燕舞,朝廷又是血腥漫天,大鸿胪王临痛陈痛哭朝野的种种龌龊,确实令人毛骨悚然,确实不可思议!如果王莽安心要使天子只能长到现在这么大,那么天子,还有皇宫,以致整个大汉,可就更要遍地血腥了。
董钧为自己的预感而恐惧。他想,作为大汉臣民,不,现在已经不是臣民,大小也是朝廷吏员,得为朝廷着想,得为天子的安危着想。怎样才能把自己的预感上奏天子呢?如果上奏天子,奏折怎么写,就写王莽要怎么怎么不让天子长大,怎么怎么制造血腥,这样的奏折要是到不了天子手里,这样的奏折要是落在他人手里,主要的是落在王莽手里,哪会怎么样?不用说,一定是人头落地。不是别人的人头落地,自然是董钧的人头落地。如果仅仅是董钧的人头落地倒也罢了,一旦株连,肯定是灭族。灭族那是不用说的,还有可能连累廪牺署所有人,更有可能连累与廪牺署往来密切的人,也就是说,还会连累大鸿胪王临,大鸿胪虽然是安汉公的儿子,可是安汉公已经杀了两个儿子一个孙子外加儿媳妇,再杀一个儿子对于他来说根本是不会眨眼的!所以,要把自己的预感写成奏折递上去,后果是不可预料的,绝不可轻易而为!
董钧被天子长不大所困惑,整天提心吊胆,就像自己会长不大一样,每日里沉浸在长不大的恐惧之中。夜里睡不着,就构想怎么写奏折,有时候还动笔拟写,但是写了又销毁,销毁了又写,总也写不好。怎么能写得好呢?没法子写好。如果明明白白把自己的预感写出来,一旦落在他人手里可就遭殃了。但是如果隐隐秘秘含含糊糊,即使奏折能到天子手里,天子要是看不明白岂不白费。再说,即使天子看懂了,他却不相信,那可怎么好?
还得再说。再说天子都能理解都能明白的事情,难道别人就不会明白,以王莽那么聪明的脑袋,还能看不明白?所以,要把奏折写得只能天子看明白实在是不可能,真的非常不可能!
又得再说。再说,自己一个小小掌固,算什么呀,奏折会被递上去吗?说不定根本就不会有人理睬。董钧感到很恼火,自己的预感愈是强烈,心头就愈是苦恼,苦恼自己没法接近天子,没法把自己的预感传达上天。
董钧在苦恼中度日,日子就非常沉闷。为了打发苦闷的日子,找不到其它解闷的法子,他也只好以酒浇愁。一天,董钧感到特别苦闷,就去街上乱逛,竟然与黄门伺郎扬雄不期而遇。董钧心里豁然一亮,心想我董钧可真是混球,明明有这么好个同乡,偏偏就把他忘了呢?前辈扬雄不是黄门伺郎吗,不就是传书送信的绝好角色吗,怎么就没想到他呢?今天不期而遇,董钧觉得这真是天意,赶紧上前施礼问候,并且害怕扬雄忙,因而赶紧就说,董钧正有要事请教前辈,期望前辈赏光,容晚生把心里要对前辈说的事情说出来。扬雄见董钧好像事情很急,就说,有什么事,是在这里说,还是?董钧不等扬雄把话说完,忙忙的抢过话头说,事情重大,事情十分重大,得找个僻静的处所。扬雄说,那就去我寓所。董钧说,好好好,去前辈寓所,去前辈寓所!
来到扬雄寓所,董钧小心翼翼的关了门,纳头就拜,扬雄赶快扶住,说何必这么见礼,什么事,只管说。董钧吞吞吐吐,好半天不知如何开口。扬雄因为说话有点结巴,一说话就怕人笑话,所以一般不大说话,久而久之养成了少言寡语的习惯,董钧吞吞吐吐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扬雄也不着急询问,董钧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平静了心境,这才慢慢的说,其实晚生此来——董钧本想说晚生此来并没多大的事,但他想到此前已经说过事情十分重大,如果现在又说没多大的事儿,前辈会说他脑子进水了,不会在乎他,因此他又被打住,噎了半天仍没说出自己想说的事情。倒是扬雄,见董钧为难的样儿,知道他心里一定有事,只是有某种顾虑而说不出口,因此给董钧鼓气说,不要有顾虑,有话只管说,就是天大的事,我扬雄也能担当!董钧鼓鼓勇气,想把自己的预感直截了当道出来,但是他却不自觉的把话说到了一边去。他问扬雄,前辈,你能经常见到天子吗?能接近天子吗?扬雄说,天子可不是那么容易见的,更不是轻易可以接近的。怎么?你问这个是啥意思?董钧说,前辈,你说,你是不是可以见到天子?扬雄说,可以见到,但是不是经常见。董钧说,只要能见就行。接着又说,是那种直接和天子相见,比如可以直接和天子说话,或者可以直接把东西递交给天子吗?扬雄说,那不可能,天子身边有传唤,递交什么得转手。董钧“哦”一声,把自己想说的话就吞了回去。
董钧心想,递给天子的东西一旦转手,就可能落入他人之手,因此想请前辈扬雄递奏折看来很不保险。既然不要前辈递奏折,那就不必把自己的预感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一旦扬雄泄露出去,那是要人头落地的,所以还是不说的好。扬雄可是大文豪,心头非常有学问,虽然少言寡语,但是看问题是十分深刻透彻的,看人也一样,一眼就能看穿别人心里想什么。对于董钧的这个摸样和心态,扬雄早已看出了七八分。扬雄也不点破自己看破了董钧的心思,但却很明确的说出了自己要说的话。扬雄说,董钧啊,你到京都已有几个月了,看见的,听到的,耳闻目染的东西想是不少。假如你是普通百姓,你在山野村外,怎么想、怎么说都行,没人听见、没人过问你想什么说什么。但是现在你是吃皇粮的人,大小也是官吏,说话办事——不仅仅是办事,就是想事情,都得动动脑子,不能乱想,更不能乱办!千里迢迢来到京都,不是来被人杀头的,你是来施展抱负的,施展抱负不能性急,要一步一步来,所以你要老老实实做人,实实在在做事,自己干好自己的事。别的,则充耳不闻。否则,你会感到无法生存,会陷入绝境。扬雄每天进出皇宫,见得多,听得也不少,许多事情,见了也只当没见,听了也只当没听,你不能去为你认为不平的事情烦恼,你一烦恼,就可能惹火烧身,祸害自己。你问我可不可以接近天子,你想怎么样?你说过事情十分重大,什么事那么重大?我觉得你还是如我所说,老老实实做人,实实在在做事,天大的事,都不是你所能左右的!
董钧也是聪明人,他从扬雄的话语里听得出来,扬雄明明知道他心里有话,可是听扬雄的口气,那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自己那点心思,扬雄捉摸出来了,可是却不愿董钧去冒险。董钧想,扬雄之所以在黄门伺郎这个职位上没有挪窝,和他的与世无争不无关联。如果把自己的心思倒腾出来,绝对得不到扬雄的激励和支持。算了,不透露也罢,自己装在心里,伺机而行。
心里这样想,董钧便想把自己此来的用意岔开去,因而说,前辈在朝廷已经有些年份了,请问安汉公用人怎样?董钧的意思是,故作打探安汉公用人,侧面探听探听扬雄对王莽的看法。然而扬雄却淡淡的说,我是最不习惯评说他人的,任何人都一样,所以不要问我对某人某人什么看法。如果要探讨什么学问,老朽还可以有感而发,参言参言。董钧还想说点什么,想想实在说不出什么来,只好不无遗憾告辞而去。
出了扬雄寓所,董钧心里五味杂陈,感慨万千。他不明白,扬雄怎么会是这样人呢,好像什么事情都是充耳不闻,于己无关。要说是仅仅为做学问来到京都,尽可以安下心来研究学问,偏偏又要到朝廷谋职跑差,做黄门伺郎和研究学问简直就是两码事,黄门伺郎就是上传下达,这样的官儿一干就是若干年,也不求再往上进,难道就这样干一辈子?如果不想干一辈子,那就进取,凭他的学问,无论如何也不会就在黄门伺郎这个位置打发了自己的一生,白白浪费自己的青春,枉自了满腹学问。要进取就得过问朝政,了解朝政,分析朝政,就得有自己的创意,就得有进取的雄心。可是扬雄那个心态,完全是与世无争,虽然身在朝廷,居然好似与世隔绝,居然对朝廷毫无见解,说来实在没劲,也很可笑,很是不可思议!朝野上下,各样奇闻轰轰烈烈,扬雄居然毫无见解,岂不是怪事!
不过董钧举一反三又往另一个角度想,扬雄这种做派,显然是明哲保身。之所以与世无争,想必正是看得太多,经历太多,朝中做事,要么是你追我赶,既要你追我赶,就得有人落伍,就得有人往前挤,心正,往前挤便不妨害别人;心不正,往前挤就可能邪门歪道,就可能尔谑我诈,勾心斗角,轻者反目成仇,重者互酿血腥;要么就顺其自然,不求官大官小,只求有个一官半职。更或是与世无争,只求自保,看来扬雄就是这样人。扬雄只求自保,董钧也就不便多求,也不必把自己的思想暴露给他,因为毕竟人心难测,谁知道扬雄内心怎么样呢?
只是董钧心里老是要想那个自己预感的问题,越想就越是感到恐惧。递奏折显然是不可行,放弃自己的预感又像对不住自己的良心。董钧想,舍得自己这条命,拚着见上天子一面,把自己的预感直接了当的禀告天子,让天子采取防御措施,保护自己生命。董钧为自己这个决心感到骄傲,心想如果真能实现见天子一面的愿望,把自己的预感面禀天子,即使就是乱刀丧生也在所不惜!
对此董钧决定采取自己的行动,设法面禀天子。天子出行机会不多,也没有定时,董钧只能伺机守候。廪牺署很偏僻,离着未央宫有很远距离,董钧一有机会,就去未央宫外转悠,以期凑巧天子出行时强行近前禀报。然而要见天子何其难,董钧转悠了无数次,时间过去了两三月,却一次也没凑巧天子出行。有几次,听说了天子出行,可董钧却错过了机会。董钧也曾有意无意问起老师王临,问天子出行是什么样状况,一般都在什么情况下出行?王临说,那可说不准,基本就没有什么定时。再说,天子的行动受到许多限制,尤其是他老爸,总是以为天子安危着想,不许天子轻易出行,天子要干什么,尤其是离宫外出,比如打猎什么的,必须老爹许可,没有老爹许可和安排,那是寸步不可乱走的。
王临觉得董钧问这话很奇怪,就问董钧怎么啦,怎么会问起天子出行来呢?董钧掩饰说,没什么,只是因为好奇随便问问。王临说,这种话可不要随便问,弄不好人家会说你刺探天子行踪,是别有企图,稍不留意就会招来杀头之罪。董钧说,学生往后一定谨慎又谨慎,绝不随便乱问。
就在董钧千方百计寻找机会期望面圣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大事——全国各地许多官员以及庶民百姓,纷纷涌进京都,为王莽请愿,要求太皇太后为王莽封赏。请愿的人由开始的几百人发展到几千人,后来居然发展到四五十万人,不仅是未央宫外人山人海,就是整个长安城也是人满为患,请愿的人坚决要求为王莽封赏。封赏那是最低要求了,只差没有要求王莽出来做天子了。董钧从请愿的人哪里渐渐弄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为王莽请愿,原来王莽做了许多好事,非常得人心。得人心则得天下,封赏算什么,请愿的人们恨不得把大汉江山都交给王莽,因为王莽太可爱,太合老百姓的心意了。
原来,王莽大权在握,为取得刘氏宗室的支持,他要求恢复和分封了一大批汉室后裔的爵位,又封了汉室建立以来的功臣后裔一百七十人为侯;对朝廷年老离职俸禄二千石以上的大臣,离职后仍享受原俸禄三分之一的待遇;他扩充太学,增加博士、太学生名额,仅仅扩建的校舍就可容纳一万八千多人。王莽不仅大肆笼络官员学子,更是在全国上下普施恩泽,带头捐出自己的田地和钱财,广泛分给受灾的灾民,公卿官员也效仿王莽,捐钱献粮,还在长安城中修建房屋,给无家可归的人居住。正是王莽上尊刘氏宗亲宗庙,下惠汉家土民,既得了官心,又得了民心,尤其数以十万计的灾民,更是对王莽爱戴有加,顶礼膜拜,所以才有数十万人为王莽请愿加封。王莽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怎么加封呀!王莽当然是辞让,不过他两个儿子则理所当然受封,三儿子王安被封为新嘉侯,大鸿胪王临被封为赏都侯。
声势浩大的请愿活动使董钧糊涂不已。按老师王临的说法,王莽心狠手辣,阴险狡诈,可是他却偏偏得到那么多人爱戴,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他会谋害天子吗?自己的预感是不是杞人忧天,有点神经质呀!董钧实在想不明白,越是想不明白却越是要想,董钧就这样被自己的预感折磨着,不知道哪是尽头!
来源:妙笔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