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为编剧秦雯日前在2025上海电视剧制播年会上的演讲，原题为：莎士比亚训练下的AI创作，炼金术还是复刻机？

本文为编剧秦雯日前在2025上海电视剧制播年会上的演讲，原题为：莎士比亚训练下的AI创作，炼金术还是复刻机？

上学时候，被拿来说最多的是莎士比亚，好像莎士比亚就是戏剧的代名词了。所以我在题目里用莎士比亚来为戏剧性做代言。

今天，AI程序能精准算出“最佳哭点在哪里”，能够精准完成国外影视写作书上要求的每十五分钟一个“戏剧冲突夹子”，完美复制“复仇爽剧”的套路。那这个时候，我们为什么还需要莎士比亚？

我请DeepSeek给我写一个“莎士比亚式的电视剧大纲，背景为1930年美国大萧条时代，内容要有关爱情与复仇。”

问得比较笼统，但是能看出DeepSeek的思考方式。也就是说，在它的深度思考下，“莎士比亚式”意味着什么？

然后我又问它，这个故事是怎么体现“莎士比亚式”的？这是它给我的对应表格：

如果你说因为“莎士比亚式”给的范围太广，AI不得不考虑融合大部分的莎剧特点，那其实我也试过让它只参照《哈姆雷特》的故事和风格。结果我相信大家也很容易能想象。

有这样一个例子，我们就能比较直观地总结AI创作的优缺点了。

1、肯定是快，拥有且能快速处理大量数据信息，总结莎士比亚的风格特点，并且得出一系列匹配点。比如鬼魂与复仇，是莎剧主要的标志。

2、结构化和整合信息的能力，跨文本缝合的能力，将人物关系，时代背景，主题隐喻（所谓的莎士比亚风）组织起来，且在逻辑上连贯。

3、规避人类惯性思维。这个是比较有意思的，也是我在AI运用中比较感兴趣的地方，比如它设计的牙医会收藏黑帮的假牙，这种带有一点荒诞而无意义的设计很得我心。

AI的这些优点等于让我们有了一个多位图书管理员组合起来的素材收集和头脑风暴小组。我之所以说是图书管理员而不是专家，是因为它还没有具备处理信息后做主题论文、提出新观点、开拓新方向的能力。

所以AI的缺点也很明显：

1、缺乏深度的情感理解和原创性。

2、过于依赖现有模板和常见元素，受限于训练数据中的常见模式。

3、忽略文化和历史背景的细微差别。

我自己的体会是，因为AI是抓取数据而缺少思考鉴别能力，所以有些缝合是不准确的，如果涉及背景和历史层面的问题，恐怕还是要专业人士来修订一下。

4、会用隐喻，但是很机械，缺乏生长性。刚才说到的搜集黑帮假牙，装点了故事的风格，但是它无法让假牙成为一个担负着动态角色的道具。

总结来说，这些缺点还是来自它的方式是“缝合拼接”。

如果说上面提出的“莎士比亚式”创作还有一定的路径可循，那么我现在正在创作或者已经创作的作品，可能无法给出那么明确的指示。

我拿《繁花》的改编做了一下尝试：

它的改编方式很明显是提取信息之后再缝合。当然，有些改编剧即使是人类创作，也是用这样的方法。但在我看来，大部分情况下，作品要在满足基本的普遍性和合理性要求上，突出创作者明显的主体性。

艺术创作的本质是主体对世界的独特阐释，因为每个人的生命体验、知识结构、审美取向不同，因而会对事物呈现出不同的理解角度，这种理解不一定是完美的，有时候甚至是偏激的，但正是这一份独特性让我们着迷。卡夫卡、张爱玲也好，王家卫、宫崎骏也罢，都是如此。

泰戈尔说：“心是尖锐的，不是宽博的，它执着在每一点上，却并不活动。”创作者在AI面前可能很不宽博，但是那一份尖锐、执着、不活动，正好是AI缺少的。

反过来，我们也要警惕，当我们在追求宽博的时候，因为信息过载，而失去了原本拥有的尖锐。就像每天都有满汉全席的时候，我们会忘记苹果天然成熟时的滋味。

最后就是分享一下，与AI的协同创作。其实刚才也已经一直在提到。

首先，是资料素材的快速收集。

比如用AI来辅助《繁花》创作，它能参与收集1993年上海的社会文化背景资料，包括当时流行的音乐、电影、时尚潮流等，提供背景参考。在这些方面它会节省大量人力与时间，提高创作效率。

当然有些时候，如果有时间的话，我还是会希望自己去做资料搜集，因为我更知道我想要什么，而有些想要的东西是计划外的，我不那么精准，甚至有些零散和跳跃，但正是这种无规则的搜寻，可能带给我意料之外的发现。我总觉得你看过的每一页书都不会浪费，即使这次没用上，下次在某个地方，它也会影响你。

第二，对于源头文件，比如事件、小说、想法的初步结构梳理。

比如这是我让Deepseek给我做的对于小说《我的前半生》的情节梳理：

阶段结构会比较清晰，方便我们再进一步工作。但是它也有问题，我跟它说了只要提取小说情节，不要掺杂电视剧内容，但是显然它还是无法很好地从网页内容上加以区分，把贺涵写进了上面的情节。原小说里没有这个人，这个人是我多年前瑜伽馆的一个教练的名字。

这还是比较简单的区分，所以我说虽然AI抓取梳理信息很快，帮我们省了时间，但是我们又要花时间来鉴别这个结果的真伪，这也是个让人比较头疼的问题。

第三，创意时候的头脑风暴。

比如我要求DeepSeek给我设计城中村犯罪的多维度故事创意。以下是它给出的回答：

你看着觉得乱七八糟，但是确实可以给到一些不一样的火花。

再比如：

AI提供了一个赛博朋克的创意，和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完全不同，但AI所提供的想象与创作者的相互碰撞，相信也会诞生一部独特的作品。

第四，责编功能。

可以请它检查故事的结构，节奏，逻辑问题，给出一些参考建议，当然这些建议也跟上面的头脑风暴一样，仅供参考和打开思路。

让它充当责编。好处是它没有自己的偏好，更加公正。也不像人类责编会抱怨，会吐槽，情绪稳定。

第五，市场适配分析。

这个部分它可以给创作者一些参考，但因为不知道它的数据来源和资料整合过程，所以最终还是要使用者自己作出判断。毕竟它不对它说的话负责。

第六，适合一些团队作业或者编导一体化的项目，让它生成可视化的模型。

第七，写台词。

我先试着让DeepSeek写阿宝和汪小姐1994年分别后，2000年再会的场面和台词，可惜DeepSeek太聪明，搜到了《好久不见》的剧本，将其稍作修饰作为回答。于是我只能让他写《我的前半生》罗子君和贺涵十年后再见的场面。

很容易看到，人物都一律是DeepSeek风格，堆砌细节，看似说了很多，但是人物关系并没有在言语来回中有所流动。

当然你可以再给它更细致的设定，调试人物的方方面面，让他根据人物和走向来说话——但是对我来说，有这点时间和精力，自己已经写好了。况且无论你怎么去调试，你会发现对话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这也是它依赖大数据抓取的原因。

目前为止，写台词我还是希望自己来写。

目前我能想到的可能就是以上这些。AI确实带给了我工作上不少便利，但也因此少了很多创作过程的乐趣。快有快的好，慢有慢的妙。

如果说替代作者，现阶段我会觉得比较难，其实只要你去读几个AI生成的剧本或者故事就很容易发现有明显的AI味道——绮丽但空洞。敏感的文字工作者现在读到这样的内容，就已经能条件反射一样地作出甄别了。

我认为，创作的源头往往是一些隐秘的伤口，它是共情的桥梁，也是能量转化的来源，而AI刀枪不入。

关于AI和内容创作，《独身女人》中我们也涉及了这个问题的讨论和猜想，欢迎大家在剧集播出后一起关注讨论。

【文/秦雯】

来源：影视独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