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女主，作为近些年来流行起来的影视剧标签，在女性观众市场话语权不断上升的当下，俨然成为新的流量密码和主流的营销方向。根据云合数据与酷云数据发布的信息，截至2024年12月，今年平均收视率排名前5的电视剧中有《与凤行》《墨雨云间》《玫瑰的故事》，它们都曾被打上大

“他们写不出我想要的，我要亲自写。”

电视剧《与凤行》海报

撰文｜余婉遥

编辑｜曹颖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2024年尚未结束，2025年的大女主们已经蓄势待发，准备“上桌”了。

根据“骨朵网络影视”统计，2025年待播的大女主经商剧已有7部，包括《国色芳华》《女商》《家业》等。

大女主，作为近些年来流行起来的影视剧标签，在女性观众市场话语权不断上升的当下，俨然成为新的流量密码和主流的营销方向。根据云合数据与酷云数据发布的信息，截至2024年12月，今年平均收视率排名前5的电视剧中有《与凤行》《墨雨云间》《玫瑰的故事》，它们都曾被打上大女主的标签。从早年的《甄嬛传》《陆贞传奇》，到近年的《长相思》《蜀锦人家》，大女主剧已进入批量生产时代。

然而，似乎所有自称大女主剧的作品，都会面临共同的质疑：它们是否创造了真正的大女主？

01

她们开始对罗曼蒂克感到厌烦

从自己的房间走到婚育的十字路口，女性开始对罗曼蒂克感到厌烦。

刚刚踏入大学校园那年，16岁的李依然翻开了《微微一笑很倾城》——这部出版于2009年的言情小说，在2016年被改编成电视剧，风靡一时。许多女性在青春期关于浪漫爱情的想象是由言情小说塑造的。

李依然也曾不自觉地陷入甜宠恋爱“剧本”之中，生疏地扮演起“作精女主角”，向男友撒娇，嗔怪男友，寄希望于通过强大他者的承诺与宠爱，获取情感餍足，找到自我价值。

然而，当故事一步步走向“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的大团圆结局时，李依然却渐渐看清童话的背面。“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开始暴露出一种想让我依附他的倾向，认为两个人未来的选择理所应当由他主导，去哪座城市，做哪份工作，我只能配合。那个时候，我开始反思，凭什么呢？”

当不平等的性别权力关系掣肘人生选择时，那些讲述女性成长的故事，恰巧为她“凭什么”的质疑提供了另一种答案。

步入21世纪，随着2011年《甄嬛传》的热播，大女主剧掀起热潮，这类作品首先在剧名上冠以女主角的姓名，如《芈月传》《如懿传》《楚乔传》等，故事主打女性的个人成长与蜕变，她们不再完全依附男性，甚至与男性对抗。

电视剧《甄嬛传》剧照

大女主剧的概念发源于网络论坛上的讨论。2016年，豆瓣用户“穿山甲”发布《科普向：普通小言、女主戏和大女主戏的区分》一文，试图将以《甄嬛传》为代表的大女主剧与以异性浪漫爱情为中心的言情剧区分开来。文中提出大女主剧的判断标准，即在官宣海报上，女主角是否占据绝对的“C位”，以及在叙事中，剧情发展是否为女主角的成长服务。

这些大女主剧多数脱胎于网络小说，大女主的形象在网络小说中早已出现。

2004年，网络文学平台“晋江文学城”上出现女尊题材小说，并在此后10年间以每年新增连载1000多部的速度发展。这类小说的设定是在女尊男卑的时空里，女性掌控天下。

作为女性公共书写和情感消费的新兴载体，大女主类型作品旨在满足女性对于新型关系的想象。

正如李依然说：“我非常认可这样一个路径：最开始，你对这个世界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然后这个幻想被现实打碎，之后你努力地和真实的现实相处，逐渐适应，最后习得权力的规则。”

02

女性的权力从何而来

“我已经开始恐惧大女主标签了——好像只要在番位上女演员排第一位，就可以宣传这部剧是大女主剧。”常年观察娱乐圈现象的陆雯吐槽 说。

大女主剧的发展一方面迎合了时代潮流，但另一方面，如今市面上许多标榜为大女主剧的作品，其叙事并不必然服务于女性角色的成长。

陆雯提到，在一些作品中，故事存在“女强男更强”的设定，这无疑是一种“诈骗式”大女主剧。

2023年播出的古装电视剧《一念关山》，讲述了女主角任如意和男主角宁远舟并肩作战，一路披荆斩棘换得天下太平的故事。任如意智武双全，满足大女主设定，但真正的主心骨仍是男主角宁远舟，他是众人的“精神导师”，不仅可以替任如意分析出皇后给她的临终嘱托里暗藏的真意，劝导她感悟人世美好，甚至能让她的徒弟——从小就仰慕追随任如意、初见宁远舟时欲除之而后快的“情敌”——最后对他“言听计从”，还能真心地叫他一声“师丈”。

更让陆雯恼火的是，在所谓的大女主剧中，女主角始终拥有一种完美无瑕的“假人”感。

在大男主剧中，男主角可以轻佻，可以沉默，可以天然地渴求出将入相，而无需过多解释。但在大女主剧中，女性获得权力往往需要一个经得住敲打的正当理由，过程也必须恪守道德与正义。

2024年播出的古装电视剧《度华年》中有一段被誉为“独立清醒大女主发言”的台词：“我李蓉，天潢贵胄，帝王血亲，容貌不说艳绝天下，但也名盛于京城，我冰雪聪明，知书达理，钱财权势于我而说不过是点缀。像我这样的女子，你不当问我为什么不等你，你当问的是，凭什么要我等你。”

电视剧《度华年》剧照

这段台词近乎赤裸地点明了大女主剧的底层逻辑：成为大女主，要有来自金字塔尖的父权背书，以及妇容妇德的完美无瑕。

在陆雯看来，这意味着大女主剧不再是女性赋权的象征，而沦为另一种道德教化的符号，“作为一名女性，其得到肯定的唯一途径就是用各种纯洁的出身、高贵的标签将自己堆砌起来，立一座牌坊，然后等着世人评价说，嗯，这个牌坊建得真漂亮。”

李依然最欣赏的女性角色是美剧《权力的游戏》中的珊莎·史塔克（Sansa Stark），其虽无大女主之名，却有大女主之实。一开始，作为临冬城公爵的长女，珊莎也曾幻想嫁给白马王子，却因轻信爱情为家人招来死亡的厄运。她用一次次信任交换背叛，也在一次次背叛中初窥权谋的门径。面对敌人和屈辱，她咬牙生存、求学；面对权力斗争带来的牺牲与悲剧，她从躲在昏暗的房间里垂泪哀悼，到冲出高墙的囚禁，一跃而下，主动迎战。最终，她回到自己的家乡，被加冕为北境女王。

03

自由不独属于强者

“我觉得现在的大女主剧有一个误区，大家并不知道什么是女性视角，以及女性视角的意义何在。可能对于很多创作者来说，他们以为的大女主剧就是性别转换版的大男主剧。”陆雯说。

在学者戴锦华看来，大女主剧中女主角的生命逻辑、统治逻辑、战而胜之的逻辑，依旧是对男性成功逻辑的复制。故事设定是一个女帝、女主管，和男帝、男主管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增加了一些美丽的女性形象。

那么，那些不够大女主的女性在这套话语体系下处于何种位置？作为持续观看、持续参与的女性个体，我们的人生只能在大女主和小娇妻中二选一吗？

电视剧《长相思》剧照

“你不能指望说，女性意识到自己的困境，马上就翻身当主人。打破封建帝制都需要那么长的时间，你怎么能指望女性马上就给你一个答案呢？”陆雯说，“你觉得无所谓的东西，其实对于女性来说，都是生命里需要不停去翻越的山。比如，怎么克服买卫生巾的羞耻，这件事情，我都花了很长时间去斗争。以前去超市买卫生巾的时候，我就赶紧买，然后把它放在不起眼的角落，优先结账，之后立马把它装到袋子里。”

成王败寇的强者叙事，总将人类与生俱来的脆弱性视作缺憾，需要纠正和改良。但事实上，即便在大女主成为流行叙事的当下，女性依然可以拥有脆弱性，这和其成为人生的大女主并不背道。

在李依然刚读研究生一年级那年，父母没有同她商量便生下二胎。与弟弟20岁的年龄差以及被排斥于家庭重大决策外的无能为力感，让她一直以来向家庭寻求价值认同的信念倏忽倾塌，“我曾经以为家是一个一直属于我的地方，但有了弟弟后，它似乎变成了一个只是暂时属于我的地方”。她顶着顶尖学府学生、法学博士等光环，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做，“没有钱，没有家庭，没有孩子，没有结婚，也没有事业”。处于长久“失权”的境地，她一度陷入自我怀疑，甚至抑郁的境地。

为了走出阴霾，她打工、实习、兼职，尝试运营知识付费项目，同时兼顾专业研究，从一件件琐碎的小事中重新找回对生活的掌控力和价值感。终于，她挣到了“第一桶金”，也在学术会议上，拥有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桌牌。

如今，李依然想要通过自己的笔，重新创造大女主。

她曾经写过两篇小说，女主角是最流行的“女强”设定，从头到尾都很强大，且没有理由。但在新的故事里，她想写女主角曾经是一个“很脆弱很脆弱的人”——基于原生家庭的创伤和性别文化的规训，她总想逃离，却又渴求被庇护，但又不安于依附，于是不断出走，不断撕裂，也不断成长。

“之前的确觉得自己很弱小，所以想要去想象一个强大的人，她什么事情都能解决，然后她会拥有权力，拥有很顺遂的一生。但如今，当我自身逐渐开始笃定，我反而可以有勇气去直面曾经那个脆弱的自己。”

李依然说，她并不渴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真正的大女主，也不喜欢把自己或周围的人塞进条条框框里。失败也没关系，脆弱也没关系，恋爱或不恋爱也都没关系。

走出十六七岁的花季雨季，如今，她想要摆脱被标签化的大女主设定，创造新的叙事。

她说：“他们写不出我想要的，我要亲自写。”

（文中李依然、陆雯为化名。）

来源：Vista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