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声明: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采用文学创作手法,融合历史传说与民间故事元素。故事中的人物对话、情节发展均为虚构创作,不代表真实历史事件。
声明: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采用文学创作手法,融合历史传说与民间故事元素。故事中的人物对话、情节发展均为虚构创作,不代表真实历史事件。
琅琊榜中,梅长苏诈死十三年,令得帝王如守寡般思念。再见时,那个病书生唤他景琰,病弱的他化做护国的力量
大梁,建元十三年,冬至。
帝王萧景琰的寝殿,比北境的风雪还要冷寂。他屏退所有宫人,独自立于一幅尘封的画卷前。画中少年,鲜衣怒马,眉眼飞扬,手中挽着一张烈弓,仿佛下一瞬便要射落天边骄阳。
十三年了。
帝座之上的每一日,都是对这幅画的无声守望。满朝文武只知天子勤政,手段雷霆,却无人知晓,午夜梦回,他口中喃喃的,永远是那个早已化作北境尘埃的名字。
忽地,他伸出手,指尖轻颤,似要抚过画中人的脸。可就在触及画卷的前一寸,他却猛然停住,随即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低笑。那笑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充满了荒谬与悲凉。
因为就在今日,一个病骨支离的白衣谋士,在他面前,用一双与画中人别无二致的眼眸,轻轻唤了他一声:“景琰。”
01
紫禁城的天,被四四方方的宫墙裁成一方灰蓝色的锦缎,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建元帝萧景琰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眉心。奏折堆积如山,北境三州与大渝、北燕的摩擦日渐加剧,军报雪片般飞来,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不祥的火药味。十三年的太平,似乎已走到了尽头。
他治下的江山,国库充盈,兵马强壮,朝堂之上亦是一片清明。高湛小心翼翼地奉上新沏的热茶,低声道:“陛下,夜深了,龙体要紧。”
萧景琰没有接茶盏,目光穿过窗棂,望向遥远的北方。那里的风,是否还同当年一样,能吹透人的骨头?
“战英。”他淡淡地开口。
殿外甲胄轻响,列战英应声而入,单膝跪地:“臣在。”
“北境的粮草调配,务必再核查一遍。让纪王叔盯着户部,一文钱都不能出差错。”萧景琰的声音沉稳如旧,听不出丝毫波澜,“还有,让蒙大统领的禁军,分出一半,于京郊大营轮换操练,随时准备驰援。”
“臣遵旨。”列战英领命,却未立刻退下,脸上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萧景琰瞥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陛下,”列战英斟酌着词句,“近日京中来了一位奇人,姓苏,自称江左人士。此人……此人于弈道之上颇有建树,更对天下大势洞若观火。兵部尚书蔡荃前日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对其赞不绝口,称其胸有百万甲兵。”
“哦?”萧景琰的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案,“又一个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这些年,想借由献策一步登天的人如过江之鲫,他早已见得多了。真正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世间哪有那么多。
“臣起初也以为是,”列战英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可此人……此人形容羸弱,终年披着狐裘,手边总捧着一个暖炉。而且……”
“而且什么?”萧景念心中莫名一动。
“臣斗胆,臣觉得,此人的风姿,与当年的苏先生,有几分神似。”
“住口!”萧景琰猛然起身,龙案上的茶盏被带得一晃,茶水溅出,濡湿了一角奏章。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列战英,胸口剧烈起伏。
那个名字,是他心口的朱砂痣,也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十三年了,他甚至不敢在人前多提一句,生怕那一点点残存的念想,都会被现实的寒风吹散。
列战英伏地不起,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金砖:“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许久,萧景琰才缓缓坐回椅中,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沙哑:“你……在哪儿见到的他?”
“就在城南的‘晚香居’,一处清雅的茶楼。他每日午后都会去那里听书。”
萧景琰闭上眼,眼前又浮现出那张苍白却含笑的脸,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
不可能的。他亲眼看着那封遗书,亲手为他立了衣冠冢。
可那万分之一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念想,却如藤蔓般,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呼吸困难。
“备驾,”他听到自己用一种陌生的声音说,“便服,去城南。”
02
晚香居,名不雅致,内里却别有洞天。曲水流觞,竹影婆娑,隔绝了市井的喧嚣。
萧景琰坐在二楼的雅间,只隔着一扇薄薄的珠帘,便能看到楼下说书台旁的那一席。
那人果然在。
一袭素白衣衫,外罩着一件银狐斗篷,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微微垂着头,正专注地为手里的暖炉更换银炭,动作不急不缓,透着一种久病之人的从容。他的侧脸轮廓,在氤氲的茶气中显得有些模糊,可那清瘦的下颌线,那苍白的肤色,都像一根根针,扎在萧景琰的眼底。
不像,一点也不像。
萧景琰在心中对自己说。
他的小殊,是金陵城最明亮的少年,是赤羽营里战无不胜的将军。即便后来化名梅长苏,搅弄风云,那份骨子里的傲气与锋芒也从未消减。而眼前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死气,仿佛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
可那双眼睛……
当那人似有所感,抬起头朝楼上望来时,萧景琰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古井无波,却又深不见底。隔着珠帘,隔着十三年的光阴,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他的灵魂深处。
萧景焉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说书人正在讲前朝旧事,讲到忠臣蒙冤,血溅法场,听客们无不扼腕叹息。唯有那白衣人,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那笑意很淡,却带着一丝悲悯与了然。
“陛下,”列战英在一旁低声提醒,“兵部蔡尚书来了。”
萧景琰回过神,点了点头。这是他安排的。
蔡荃是个纯臣,性格耿直,眼里揉不得沙子。他快步走到楼下那人桌前,拱手道:“苏先生,又见面了。”
那白衣人缓缓起身,还了一礼,声音清越,却中气不足:“蔡大人客气了。”
“先生上次所言,北燕必不会与大渝真心结盟,而是欲借大渝之力,消耗我大梁国力,而后坐收渔利。此等见解,振聋发聩!下官回去思量再三,越想越觉得高明。只是不知先生何以如此笃定?”蔡荃一脸请教的神色。
白衣人轻咳了两声,用绢帕掩住口,缓了缓才道:“北燕新君,看似鲁莽,实则心机深沉。他三年前登基,清算了国内所有反对势力,手段狠辣。这样的人,岂会甘心为人做嫁衣?他与大渝的盟约,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大渝若真信了,便是自取灭亡。”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句话都像经过深思熟虑,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楼上,萧景琰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种口吻,这种对人心与时局的精准剖析,太熟悉了。当年,在苏宅的密室里,那个人也是这样,一边烤着火,一边云淡风轻地为他剖析着朝堂上下的每一个陷阱,每一个棋子。
“那依先生之见,我大梁该如何应对?”蔡荃追问。
白衣人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却没有立刻回答。他抬眼,目光再次扫过二楼的珠帘,淡淡道:“应对之策,草民不敢妄言。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北燕的局,要从北燕内部去破。与其在边境陈兵百万,不如送一份‘大礼’给燕主。一份让他无法拒绝,却又不得不与大渝反目成仇的‘大礼’。”
他说完,便又开始咳嗽,脸色愈发苍白。
蔡荃还想再问,他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乏了。
萧景琰坐在雅间里,一动不动,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一份“大礼”?什么大礼?
这故弄玄虚的机锋,这掌控全局的气度……
他猛地推开面前的桌案,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03
当萧景琰踉跄着奔下楼梯时,那个白衣人已经走到了茶楼门口。
冬日的寒风卷着雪沫子灌了进来,吹得他那件宽大的斗篷猎猎作响,身形更显单薄。
“先生请留步!”萧景琰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
白衣人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他看着快步走到自己面前,气息不稳的“富商”,眼中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片平静的审视。
“这位客官,有何见教?”他问道,语气疏离而客气。
萧景琰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离得近了,看得更清楚了。这张脸,比梅长苏要苍老一些,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岁月的风霜,病气更重,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可那眉眼的轮廓,那鼻梁的弧度,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十三年的思念,十三年的自我欺骗,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希望与恐惧在他心中交战,让他几乎无法站立。
“你……你是谁?”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白衣人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在下苏哲,一介白衣,不足挂齿。”
苏哲。
又是这个名字。
萧景琰胸口一阵绞痛。他知道,他不该再问下去。无论眼前人是谁,他都不该在一个小小的茶楼里,当着众人的面,揭开那道血淋淋的伤疤。他是皇帝,他必须克制。
可他控制不住。
“你从何处来?”他一步步逼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眼前人凌迟。
“江左。”苏哲的回答滴水不漏。
“来京城做什么?”
“访友。”
“访谁?”
“故人。”
一问一答,天衣无缝。苏哲的脸上始终挂着那副淡然的表情,仿佛在应付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周围的茶客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列战英和随行的侍卫不动声色地上前,将人群隔开。
萧景琰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他知道,自己失态了。可他无法后退。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之人,而眼前这个人,就是那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抬起头来,”他用命令的口吻说道,“看着我。”
苏哲依言,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迎上他几乎要喷出火的视线。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萧景琰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太多东西。有他熟悉的悲悯,有他熟悉的智慧,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深埋的痛苦。
“你的眼睛……”他喃喃道。
“在下的眼睛,生来如此。”苏哲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客官若是没有别的事,在下要告辞了。风大,身子受不住。”
说完,他便要转身离开。
“站住!”萧景M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入手处,一片冰凉,瘦骨嶙峋,仿佛没有一丝血肉。
就是这只手,曾经为他挽过弓,为他牵过马,也曾为他拨开重重迷雾,铺就一条通往至尊之位的血路。
苏哲的身子轻轻一颤,想要挣脱,却没有成功。他没有再回头,只是低声道:“客官,请自重。”
萧景琰的手在颤抖。他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死死地抓着那截冰冷的手腕,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一切就会化为泡影。
他该怎么办?
当众将他带回宫中严加审问?不,如果他不是,那便是天大的笑话。如果他是……如果他真的是,他为何不肯相认?
巨大的困惑与痛苦,将他这位九五之尊,逼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绝境。
他看着那人单薄的背影,看着他因寒冷而微微弓起的脊背,心中那座名为理智的堤坝,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他究竟,是不是他?
04
那一夜,养心殿的灯火亮了通宵。
萧景琰没有回寝殿,就坐在龙案后,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列战英带回了关于苏哲的所有情报。很详尽,却又很空洞。
苏哲,字玄之,江左人士,据称是琅琊阁一位故人的弟子。三年前入世游历,于山水之间结交名士,以棋艺和清谈闻名。他身边只跟着一个名叫飞流的少年,武功高绝,但心智似乎不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一份完美到毫无破绽的履历。
就像十三年前,那个凭空出现在金陵城的梅长苏一样。
萧景琰的手边,摊着一张宣纸。那是他凭记忆默写下来的,苏哲今日在茶楼所说的“破局之策”。
“与其在边境陈兵百万,不如送一份‘大礼’给燕主。”
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火,烙在他的心上。
这种以人心为战场,以国运为赌注的诡谲路数,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
可他为何不认?
十三年了,他若还活着,为何要躲着自己?是他还在怨恨当年祁王府的旧案,怨恨自己未能早日为他们洗雪沉冤?还是说……他已有了新的生活,不愿再被卷入这朝堂的漩涡?
无数个念头在萧景琰的脑中翻滚,每一个都让他心如刀割。
他想起了茶楼里那人冰冷的手腕,想起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想起了他看似疏离却处处透着熟悉的言行举止。
他不是在试探自己,他是在折磨自己。
“陛下。”高湛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带着一丝迟疑。
“进来。”
高湛端着一碗参汤,小心翼翼地走到案前:“陛下,您已经一天水米未进了。这是太后娘娘亲手炖的,您多少用一些吧。”
萧景M琰看着那碗参汤,眼神空洞。
太后,他的母亲。她是这世上,除了自己之外,唯一还记得小殊,并且深爱着他的人。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小殊,母亲见到他,会是何等情状?
不,不能告诉她。
在一切都未明朗之前,他不能再让母亲承受一次希望破灭的痛苦。
“放下吧。”他挥了挥手。
高湛将汤碗放下,却没有退下,反而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物事,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只用麦秆编成的小狼,栩栩如生,憨态可掬。
“这是……”萧景琰的瞳孔猛地一缩。
“回陛下,这是今日在宫门口,一个叫飞流的少年托奴才转交给您的。”高湛低着头,不敢看皇帝的表情,“他说,这是苏先生让他送来的。”
萧景M琰伸出手,颤抖着将那只麦秆小狼捏在指间。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那年他十岁,林殊十一岁。他们在九安山的猎场里迷了路,又冷又饿。林殊就是这样,用几根干枯的麦秆,为他编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小狼,告诉他:“景琰别怕,狼是群居的,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出路。”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是他儿时最珍贵的回忆。
那个人,他什么都记得。
他记得,却不肯承认。
萧景M琰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无法呼吸。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委屈。
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凭什么这样对待自己!
“来人!”他怒吼道,“给朕备马!朕要亲自去问个清楚!”
05
苏哲的住处,在京城一处偏僻的巷弄里,一所极为普通的民宅。
萧景琰到的时候,已是三更时分。他没有让任何人跟着,独自一人站在那扇斑驳的木门前。夜风呼啸,将他的衣袍吹得鼓起,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只有一颗心在胸膛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
他抬起手,想要敲门,指节却在触到门板的一瞬间停了下来。
他要问什么?
质问他为何要假死?质问他为何十三年不归?质问他为何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来提醒自己过去的一切?
这些问题,一旦问出口,便再无回旋的余地。
他怕了。
这位执掌天下,杀伐决断的帝王,在这一刻,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害怕门后的人会给他一个他无法接受的答案。他害怕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一个与故人有几分相似的聪明人,不知从何处窥得了他的过往,前来谋取富贵。
那他该如何自处?他将成为全天下最大的笑柄。
可那只麦秆小狼……
不,不会错的。
那双眼睛,那份风骨,那洞悉一切的智慧,还有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秘密……
一定是……一定是他。
萧景琰深吸一口气,眼中的犹豫化为决绝。他不再敲门,而是直接伸手,用力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内的景象,让他瞬间怔在原地。
院中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洒下,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一个人影,就静静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还是那身白衣,还是那件狐裘。他的面前摆着一盘残局,黑白棋子交错,杀机四伏。
听到门响,那人并未回头,只是将手中的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的天元之位。
“你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却像一道惊雷,在萧景琰的耳边炸响。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他知道他会来。
萧景琰一步步走入院中,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走到石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依旧没有抬头的身影。
“你到底是谁?”他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
他看到那人的肩膀微微一颤。
他看到那人执棋的手指,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看到那人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月光照亮了他清瘦的脸庞,也照亮了他眼中的万千情绪——有悲伤,有无奈,有不舍,还有一丝深藏的,如水般的温柔。
十三年的岁月,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被瞬间压缩。所有压抑的思念,所有深埋的痛苦,所有不敢言说的期盼,都汇聚在了这一眼对望之中。
萧景M琰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着眼前这个人的一个回答。
他等待着,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他看到那人清瘦的脸庞上,慢慢浮现出一抹苦涩而又熟悉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太多他读不懂的沧桑。
然后,他听到那个人,用一种几乎碎裂,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轻轻地,带着无尽的叹息与眷恋,唤出了那个尘封已久,早已成为禁忌的名字。
“景琰。”
只此二字,仿佛一道天雷,将萧景琰牢牢钉在原地。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
06
时间仿佛凝固了。
“景琰”二字,如同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萧景琰尘封十三年的记忆之门。洪水般的思念与委屈,夹杂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不敢置信的惶惑,将他这位九五之尊彻底淹没。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幻觉。
那声呼唤里的熟稔与温柔,做不得假。
那双眼眸里的悲悯与了然,做不得假。
林殊……他的小殊,真的还活着。
“你……”萧景琰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没死?”
苏哲,不,或许应该叫他林殊,看着他震惊到近乎呆滞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缓缓站起身,因为起得急了,身子晃了晃,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不得不弯下腰,用绢帕死死捂住嘴。
萧景琰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扶他,手伸到一半,却又僵在空中。
他该以何种身份去扶?是君王对臣子,还是景琰对林殊?
林殊好容易才平复了呼吸,他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侥幸而已。”他轻声说,“当年北境一役,我虽服下冰续草,强提精神,击退大渝。但药力过后,本已是油尽灯枯。是琅琊阁的老阁主,用一种极为凶险的法子,将我从鬼门关前拖了回来。”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可萧景琰却听得心惊肉跳。他能想象,那“极为凶险的法子”背后,是何等非人的痛苦与折磨。
“代价呢?”萧景琰的声音在发颤。
林殊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的拳上,淡淡一笑:“代价便是,从此与常人无异的寒暑再无干系,终日畏寒,且……时日无多。”
“时日无多……”萧景琰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这冬夜的寒风更甚。他刚刚找到他,却要立刻面对再一次的失去?
“那你为何不回来?为何不告诉我?”他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最尖锐的问题,语气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与委屈,“十三年!你知道这十三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我为你立了衣冠冢,我为你守着这江山,我以为你……”
他说不下去了。帝王的尊严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他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眼中闪烁着水光。
林殊沉默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歉疚与不忍。许久,他才低声道:“景琰,对不住。不是不愿,是不能。”
“不能?”萧景琰几乎是吼了出来。
“你已是天子。”林殊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一个‘死而复生’的林殊,一个身负赤焰军七万冤魂的旧人,若回到你身边,会成为你最大的破绽,会成为政敌攻讦你的最佳利器。我不能让这好不容易换来的清明江山,因为我一人,再起波澜。”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更何况,我这副残躯,苟延残喘,朝不保夕。与其让你日日为我悬心,看着我一点点枯萎,不如……让你以为我早已魂归梅岭,至少,你心中的那个林殊,永远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萧景琰呆住了。
他想过无数种林殊不肯归来的理由,怨恨、疏远、另有图谋……却唯独没有想到,是为了他。
为了他这个皇帝,为了他治下的江山。
他用自己的“死”,为他筑起了一道最坚固的屏障。
巨大的酸楚与感动涌上心头,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怒气。他上前一步,猛地将林殊瘦削的身体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他等了十三年。
“你这个傻子……”他将脸埋在林殊冰冷的颈窝,声音哽咽,“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什么江山,什么帝位,若是没有你,又有什么意义!”
林殊的身子先是一僵,随即慢慢放松下来。他抬起那只冰凉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萧景琰宽阔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景琰,”他叹息道,“我回来,不是为了让你伤心。是北境的局,非我不可解。”
萧景琰猛地抬起头,松开他,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一切。
“那份‘大礼’……”
“是。”林殊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熟悉的锐利光芒,“北燕新君最忌惮的,是他那位手握重兵、功高盖主的皇叔,庆城王。而庆城王的独子,三年前在外游历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若此时,我们将这位小王爷‘找到’,并‘护送’他去大渝军中呢?”
萧景琰的呼吸一滞,一个庞大而阴诡的计谋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北燕与大渝的联盟,本就脆弱不堪。若大渝军中突然出现了北燕储君最有力的竞争者,燕主会怎么想?他会认为是大渝在背后搞鬼,意图扶植傀儡,颠覆他的皇位。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联盟必将土崩瓦解,甚至反目成仇。
不费一兵一卒,便可瓦解敌军联盟。
这鬼神莫测的手段,这釜底抽薪的毒计,天下间,唯有梅长苏。
“你……”萧景琰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你连这个都算到了?”
“我只是回来,完成我该做的事。”林殊轻咳一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望向天边那轮残月,“景琰,从今天起,世上再无林殊,只有谋士苏哲。这是我们之间,新的秘密。”
07
天光微亮时,萧景琰悄然离开了那座僻静的小院。
他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那颗沉寂了十三年的心,重新开始灼热地跳动。
林殊还活着。
这个认知,像一道贯穿天地的光,照亮了他灰暗的帝王生涯。整个世界,仿佛都因此而变得鲜活起来。
回到宫中,他立刻召集了枢密院的核心大臣议事。
面对北境愈发严峻的局势,朝臣们争论不休。主战派慷慨激昂,主和派忧心忡忡,却无人能拿出一个真正能解决问题的万全之策。
萧景琰静静地听着,神色沉稳,与昨日的焦躁判若两人。
直到所有人都说完了,他才缓缓开口:“诸位所言,皆有道理。然强攻乃下策,议和是懦夫。朕以为,破局之法,不在沙场,而在人心。”
他将林殊的计策,用自己的语言,不露痕迹地阐述出来。他没有提庆城王之子,只说要向北燕朝堂送去一份“厚礼”,一份足以离间君臣,动摇其国本的厚礼。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兵部尚书蔡荃最先反应过来,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陛下圣明!此乃攻心之计!臣附议!”
蒙挚虽不明其中关节,但他对萧景琰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立刻出列道:“陛下但有吩咐,禁军万死不辞!”
其余大臣面面相觑,虽然不完全理解这计策的精妙之处,但皇帝身上那股重燃的、不容置疑的自信与威严,却让他们不敢有丝毫质疑。
议事结束后,萧景琰独留下蒙挚和列战英。
“蒙卿,”他看着这位耿直的大统领,沉声道,“朕要交给你一个绝密任务。你亲自带人,去一趟江左,‘请’一个人回来。此人是庆城王失踪的独子,朕已查明他的下落。”
“江左?”蒙挚一愣,“陛下是说……?”
“不该问的别问。”萧景琰打断他,“记住,此事必须做得天衣无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更不能让北燕的探子察觉。朕要你将他伪装成一个普通的江湖客,‘恰巧’被大渝的巡逻队抓住。”
蒙挚虽然满心困惑,但君命如山,他立刻领命:“臣遵旨!”
待蒙挚走后,萧景琰又转向列战英:“战英,从今日起,城南苏宅的安全,由你亲自负责。任何人,不得靠近。他需要什么,无论药材还是用具,你都第一时间满足。记住,他是朕的客人,也是我大梁的定海神针。”
“臣明白!”列战英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他知道,有些秘密,烂在肚子里才是最大的忠诚。
安排好一切,萧景琰独自一人走入那间他十三年来只在梦中敢踏足的偏殿。
这里曾是祁王府,后来改成了靖王府,如今,它被原封不动地保留着。殿内的一切陈设,都还和十三年前一模一样。那张林殊最爱坐的软榻,那把他用过的烈弓,那盘他们未下完的棋局……
萧景琰走到书案前,轻轻拂去上面的一层薄灰。他拿起那枚属于林殊的黑色棋子,摩挲良久,然后将它稳稳地放在了棋盘上,与他对峙的那枚白子遥遥呼应。
棋局,重新开始了。
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
当夜,萧景琰处理完政务,换上便服,再一次来到了苏宅。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熟门熟路地推开院门,看到林殊正坐在灯下,对着一张北境的舆图凝神。飞流坐在一旁的廊下,专注地用小刀削着木头。
听到脚步声,林殊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露出一丝暖意:“来了?”
“嗯。”萧景琰走过去,很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地图上,“在看什么?”
“北燕的粮道。”林殊指着地图上几条蜿蜒的红线,“他们的补给线太长,这是最大的命门。一旦庆城王之事发酵,燕主必然会猜忌前线军队。届时,我们只需派一小股精锐,切断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轻点,每一处都精准无比。
萧景琰静静地听着,看着灯火下他苍白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智慧光芒,心中一片安宁。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苏宅的密室里,他们也是这样,一个说,一个听,共同谋划着一场颠覆乾坤的大业。
只是这一次,他们要守护的,是他们亲手开创的盛世。
“小殊,”他忽然低声开口。
林殊的手指一顿,抬眼看他。
“你的手,还这么冰。”萧景琰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地图上的手。那只手冰冷而瘦削,几乎没有温度。
林殊想抽回,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景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别这样,我们……”
“我们是什么?”萧景琰打断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君臣?还是知己?或者……什么都不是?”
林殊被他看得有些狼狈,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声道:“我是苏哲,你的谋士。”
“好,”萧景琰点点头,却没有松手,反而将他冰冷的手指一根根拢在自己的掌心,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那苏先生,夜寒露重,你的身体要紧。这盘棋,该由朕陪你一起下了。”
林殊看着他掌心包裹着自己的手,看着他眼中不容拒绝的坚定,沉默了许久,终于没有再挣脱。
一缕极淡的笑意,在他嘴角悄然绽放。
08
计划,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林殊的谋划与萧景琰的执行下,悄然张开。
蒙挚不负所托,以雷霆之势,在江左找到了那位隐姓埋名的庆城王之子。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少年心高气傲,不愿成为政治的棋子。蒙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更隐晦地提及了若北燕落入大渝之手,他将国破家亡的利害关系,最终说服了他。
一场精妙的“偶遇”被安排上演。这位小王爷在前往边境的途中,被一支大渝的巡逻队“俘获”。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北燕。
北燕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燕主本就多疑,听闻自己最大的心腹之患——庆城王的独子,竟然出现在了盟友大渝的军中,当即龙颜大怒。他立刻召见大渝使节,厉声质问。
大渝方面自然是一头雾水,矢口否认。他们声称只是抓到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大梁奸细。这种苍白的解释,在燕主看来,无异于火上浇油。他认定是大渝包藏祸心,意图用庆城王之子来要挟自己,甚至取而代之。
君臣之间的猜忌,盟友之间的不信,像瘟疫一样在北燕的权力中心蔓延。
与此同时,林殊的第二步棋也落下了。
他通过琅琊阁的情报网,将一份伪造的、庆城王与大渝将领的“往来密信”送到了燕主最信任的宦官手中。信中言辞恳切,详细描绘了里应外合、颠覆朝纲的“宏伟蓝图”。
这封信,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燕主雷霆震怒,不顾一切地召回了正在前线与大梁对峙的庆城王。庆城王手握重兵,本就功高盖主,如今又添了“通敌”的嫌疑,他一回到都城,便被削去兵权,软禁府中。
前线军队群龙无首,军心大乱。更致命的是,燕主因猜忌庆城王的旧部,开始频繁更换将领,中断粮草供应,使得原本固若金汤的北境防线,出现了无数致命的漏洞。
“时机到了。”
苏宅之内,林殊将一枚黑子轻轻放在棋盘上,对坐在对面的萧景琰说道。
他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连日的殚精竭虑,让他的身体已经逼近了极限。
萧景琰看着他,眼中满是心疼。“你该歇歇了。”
“无妨。”林殊摆了摆手,指着地图上的一处,“飞流今早传回消息,他们最重要的粮仓‘燕回谷’,因为将领调动,防务松懈。只需三千精骑,便可将其烧毁。粮仓一毁,北燕大军,不出十日,必然后撤。”
“三千精骑……”萧景琰沉吟道,“朕让战英去。”
“不,”林殊摇了摇头,目光锐利,“让庭生去。”
庭生。
那个从掖幽庭被救出的祁王遗腹子,如今已是军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骁勇善战,颇有当年林氏的风范。
萧景琰瞬间明白了林殊的用意。
这是在给庭生一个建立不世之功的机会,也是在告慰祁王兄的在天之灵。
“好。”他重重点头,“朕准了。”
密令连夜发出。三日后,捷报传来。
庭生率三千轻骑,如神兵天降,长途奔袭,一夜之间烧毁了燕回谷的所有粮草。冲天火光,映红了北境的半边天。
消息传到前线,北燕军心彻底崩溃。饥饿与恐慌,比大梁的刀剑更加可怕。大军开始溃败,争相逃命。
而另一边,得知独子被大渝“扣押”,自己又被君王猜忌,身陷囹圄的庆城王,在绝望之下,毅然起兵造反。
北燕,内乱爆发。
大渝眼看盟友自乱阵脚,非但没占到便宜,反而被拖入了泥潭,只能仓皇从大梁边境撤兵,回防自身。
一场足以动摇大梁国本的边境危机,就这样,在不见硝烟的谋划中,被消弭于无形。
养心殿内,萧景琰看着手中的捷报,久久不语。他抬头望向窗外,仿佛能看到那个坐在灯下,轻咳着落子的白衣身影。
江山,稳了。
可他的心,却没来由地一阵紧缩。
因为他知道,棋局,快要结束了。
09
北境大捷的消息传遍京城,举国欢腾。
满朝文武都在盛赞天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只有萧景琰自己知道,这份荣耀的背后,站着一个怎样殚精竭虑的灵魂。
他几乎是立刻就赶往了苏宅。
然而,当他推开院门时,却看到了一副让他心胆俱裂的景象。
林殊倒在院中的石桌旁,口中呕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雪白的衣襟,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凄美红梅。他手中的棋子散落一地,那双往日里清亮深邃的眼眸,此刻却黯淡无光,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飞流!”萧景M琰目眦欲裂,冲过去将林殊抱在怀里,对着一旁吓呆了的少年怒吼,“快去请太医!不!把宫里所有的太医都给朕叫来!”
飞流如梦初醒,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萧景M琰抱着林殊冰冷而轻飘飘的身体,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他不停地往林殊体内输送着内力,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丝毫回应。
“小殊……小殊你撑住!”他的声音在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朕不准你死!你听见没有!朕不准你死!”
怀中的人,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了一线眼缝。
“景琰……”他的声音细若蚊蚋,“别白费力气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我不信!”萧景琰固执地摇头,“朕是天子!朕有天下最好的药材,最好的医生!朕一定能救你!”
林殊看着他焦急而痛苦的脸,眼中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那笑容却让萧景琰心如刀割。
“傻子……”林殊抬起手,似乎想去触摸他的脸,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我的病,不在身,在命……冰续草……透支的是阳寿……能多活这十三年,能再见你一面,能……能为你守住这江山……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不满足!”萧景琰紧紧抱着他,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我等了你十三年!不是为了这短短几个月的重逢!你说过要陪我一起下完这盘棋的!棋还没下完,你怎么能走!”
“棋……已经下完了。”林殊的目光,望向那盘被打乱的棋局,“北境已安,大梁无虞……景琰,你……你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了……比我们当年想象的……还要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就在这时,太医们跟着飞流和列战英,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们看到院中的景象,看到皇帝抱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白衣人,皆是骇然失色,跪倒一片。
“救他!给朕救活他!”萧景M琰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对着太医们嘶吼。
为首的院判战战兢兢地上前,颤抖着为林殊搭上脉搏。片刻之后,他脸色惨白地跪倒在地,重重叩首:“陛下……恕臣无能……苏先生他……他已是油尽灯枯,心脉衰竭……神仙难救了……”
“滚!”萧景M琰一脚踢翻了身边的石凳,“全都是废物!一群废物!”
他知道太医说的是实话。他能感觉到,怀中那具身体的生命力,正在飞速地流逝。
他输了。
他赢了天下,却留不住他。
“景琰……”怀中的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他的衣襟,“别怪他们……听我说……”
萧景M琰低下头,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
“答应我……好好做个太平天子……开创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连同我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还有……别哭……水牛……本来就……不好看……”
说完最后一句,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那双曾看透世间一切风云变幻的眼眸,永远地闭上了。
萧景琰抱着他,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呜咽着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许久许久,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悲鸣般的哭声,划破了长夜的寂静。
那一年,建元十四年,春。
北境大捷,四海升平。
帝王萧景琰,再一次失去了他的少年。
10
林殊的丧事,办得极为隐秘。
萧景琰没有为他发丧,没有为他立碑。他只是将他,安葬在了皇陵旁一处风景最好的山坡上,与他早逝的母亲静妃,遥遥相望。
他遣散了苏宅的所有下人,只留下了飞流。他将这个心智不全的少年带回了宫中,养在自己身边,教他读书写字。飞流不爱说话,却总爱在深夜,陪着皇帝,坐在那间空无一人的偏殿里,一坐就是一夜。
朝堂之上,皇帝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也更加威严。
他以雷霆手段,推行了一系列的新政。他减免赋税,兴修水利,重开丝路,选拔寒门才俊。他延续着林殊为他规划的蓝图,一步一个脚印,将这个国家,带向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他不再去那间保留着旧日陈设的偏殿。
他将那张画着少年将军的画卷,收了起来。
他将那只麦秆编成的小狼,锁进了一个紫檀木盒里。
他似乎正在用尽全力,将那个人的痕迹,从自己的生命中抹去。
只有列战英和高湛知道,每当夜深人静,皇帝总会独自一人,登上宫城最高的角楼,望向城外那座无名的小山坡,一看就是一整夜。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孤单得像一棵扎根在悬崖上的松树。
建元二十年,丝路重开,万国来朝。大梁的国力,达到了顶峰。
建元三十年,修订法典,澄清吏治。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建元四十年,萧景琰已是两鬓斑白。他成了一位名垂青史的圣君,被后世尊称为“昭平大帝”。
这一年的冬至,天降大雪。
萧景琰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踏着没膝的积雪,来到了那座无名的山坡前。
这里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堆,上面长满了青草,此刻已被白雪覆盖。
他拂去坟头的积雪,从怀中取出一个暖炉,放在土堆前。然后,他又取出一壶酒,两个杯子。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又为那个空杯满上。
“小殊,”他开口,声音平静而苍老,“四十年了。朕老了。”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却没有让他感到丝毫暖意。
“你答应我的,我都做到了。”他看着那座小小的坟茔,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如今的大梁,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祁王兄若是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
“朕这一生,没负天下,没负百姓,没负先辈……却唯独,负了你。”
他说着,眼角有浑浊的泪滑落,瞬间凝结成冰。
“他们都说,朕是千古一帝。可他们不知道,朕这颗心,早在四十年前,就跟着你,一起死了。”
他伸出那只满是皱纹,却依旧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土地,仿佛在抚摸着爱人的脸颊。
“不过,也快了。”他低声说,“朕很快,就能来陪你了。到时候,你可别嫌朕老了,走不动路了。”
“我们……再重新下一盘棋。这一次,下一辈子,好不好?”
风雪更大了,将他的声音,吹散在茫茫天地之间。
他坐在雪地里,靠着那座孤坟,慢慢闭上了眼睛。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解脱的,安详的微笑。
仿佛在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午后。金陵城阳光正好,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回过头,对他灿烂地笑着,大声喊道:
“景琰,快跟上!”
【全文完】
来源:红红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