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虽然已经收官,电视剧《大生意人》引发的讨论还在网络空间延宕。观众一方面对全员演技在线、服道化还原历史、不少段落对情感的处理克制隐忍、实景拍摄质感比棚拍高好几个level等多有赞美,另一方面则惋惜于其用微短剧的短平快思维去处理一个本质上需要细水长流、静水深流的题
虽然已经收官,电视剧《大生意人》引发的讨论还在网络空间延宕。观众一方面对全员演技在线、服道化还原历史、不少段落对情感的处理克制隐忍、实景拍摄质感比棚拍高好几个level等多有赞美,另一方面则惋惜于其用微短剧的短平快思维去处理一个本质上需要细水长流、静水深流的题材,从而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一部“长在长剧上的微短剧”。
《大生意人》海报。(图片源于豆瓣)
尽管长剧的微短剧化现象出现已有时日,但围绕《大生意人》产生的争议仍具备相当程度的典型性。其所涉及的历史+商战题材,本是长剧最为擅长的领域,此前曾经诞生过包括《大染坊》《乔家大院》《大清盐商》等多部高分作品。因此,该剧更像是一场关于长剧核心价值的受众期待普查,它促使业界思考:观众是否真的只满足于微短剧式的即时爽感?他们对于长剧,究竟抱有怎样的期待?
历史+商战题材之所以被视作长剧的主场,是因为其魅力根植于长剧的特质:角色置身于一个由时代环境、人际网络、市场机遇和道德选择所编织而成的复杂生态中,每一次的赢都不是灵光乍现或老天眷顾的结果。时间在其中施展它的魔法,我们要想看到一个商人如何起起落落,一步一步构筑起自己的商业帝国,很可能要在多年以后才能听到命运绵长的回响。它不仅揭示商业的秘籍、讲述关于成功或失败的故事,更打磨出一面时代的镜子,通过行业或者家族的沉浮,映射整个社会的价值流动、权力更迭与伦理变迁。
而所有这些,都需要通过足够的篇幅来成就。
以《乔家大院》为例。主人公乔致庸的每一次商业决策,从开辟茶路到汇通天下,都与清末的社会经济环境、复杂的人情网络及其自身的性格局限紧密关联。他目睹商旅携带实银的风险与不便,因此决定创立票号。八国联军侵华之后,慈禧太后西逃,乔家票号凭借胆识、信誉与精明实现了空前的繁荣。乔致庸虽然实现了汇通天下的理想,但在风雨飘摇的清朝末年,日子却过得无比艰难。这意味着,乔家财富的积累与民族苦难同步,他的成功,从个人角度看,既有事在人为,也有身不由己,而放到更大的背景中,观众亦能听到来自历史深处的一声叹息。
而《大生意人》引发争议的起点,在于观众发现,这部本应在自家“主场”展现深厚功力的作品,却似乎选择了另一套更取巧、也更轻飘的玩法。
我们可以引用几条认同度较高的网友评论:
主角金手指大开,无论什么困难都能轻松解决,看上去好像历尽波折,动不动就差点死了,但又轻易地获救或者自救了。
一个外行轻而易举就能打败做了几十年生意的人,走在路上能碰到慈禧,首富家的少爷冒着家破人亡的风险也要帮他,最大的对手结果是亲爹。
在枪林弹雨中穿行却毫发无伤。宁古塔随便进出,被大财团奉为老大,把洋人玩弄于股掌。
剧情跟着目的走,就说开头,常四爷去宁古塔进盐。宁古塔有盐吗?
剧中人物不管去哪里都是瞬移的节奏,像坐了飞机一样快。
……
简单归纳就是,因为你是男主,全世界都为你让路。
观众对《大生意人》的不满意,或者说不满足,很大程度来源于观看与创作之间长久以来存在的默契被打破了。
正如作品类型是一种契约,作品形态也是一种契约。微短剧契约包含的是观众用几分钟时间交换一份即时的情绪满足,在这里,逻辑和深度让位于情绪,是可以接受的游戏规则;长剧契约包含的是观众交付数小时甚至数日,沉潜到创作者打造的那个逻辑严密、人物丰满、叙事深刻、内核厚重的世界中。
当《大生意人》以长达40集、每集45分钟的“古装商战传奇”之名登场时,不仅拉高了自己的基准线,也等于是做出了承诺:会遵守这份契约,为观众提供一部兼具精致皮相与扎实骨相的作品。但牌面翻开,大众的期待落空了,创作者违背了这份契约。
这是在行业普遍焦虑的背景下,一次发生在长剧传统优势领域的、典型的“价值错配”。
可以说,围绕《大生意人》产生的争议中,最具价值的部分其实不在于指出其不足,而在于这些惋惜其“原本可以成为精品”的声浪,是观众发起的一场对于长剧价值的确认与重申。比起“身在此山中”而乱了方寸的从业者,观众似乎更清楚在一个微短剧席卷流量的时代,长剧的价值究竟是什么。
截至2025年6月,我国微短剧用户整体规模为6.96亿人。(数据源于国家广电总局)
要理解这一点,首先需要看清硬币的两面。
一面是在日常生活中,观众确实在大量消费微短剧,那是高效填补碎片时间、获取即时情绪满足的“快消品”。统计显示,中国微短剧用户规模已接近七亿,多家机构预测今年微短剧的市场规模将接近900亿元。
但另一面,观众用以衡量长剧的标准并没有因此降格,甚至相反,当他们将满足即时爽感的任务交给微短剧之后,打开一部长剧时,内心激活的是完全不同的评价系统。今天的长剧,面对的是一群非常成熟、知道自己要什么的观众。他们对主角光环、机械降神的批评,并不是对一部优秀作品的吹毛求疵,而是在捍卫长剧区别于微短剧的核心特质。他们给出的每一个差评,都是对长剧放弃自身叙事优势、转而模仿微短剧以迎合流量的反对。
作家马伯庸在近期与学者孙璐的一场对话中说:“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快餐阅读时代,读者对长文本依然有需求,他们愿意慢下来。”同样的,一个追求深度叙事、渴望意义共鸣的影视观众群体仍然存在,且诉求坚定。影视界应该从中获得启示:长剧和微短剧的竞争,本质上应该是一种差异化生存,而不是同质化内卷。长剧要想在这一场竞争中守住自己的地盘,靠的不是向“短”而行,而是扬“长”避“短”,用足够的篇幅、严谨的态度和深厚的叙事功力,去耕耘那些唯有时间与耐心才能催生的深刻体验。这是长剧在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
正如新闻事业的崛起曾经倒逼现实主义作家们思考如何提供比新闻记者还要多的东西、人工智能的发展倒逼人类思考什么是独属于自己的特质,兵临城下的微短剧也在逼问长剧的创作者:你们的不可替代性,到底在哪里?
我想,答案就在那些批评的声音里。(邵 岭)
来源:光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