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集：同桌摘要：村小的日子，像掺了太多水的糊糊，清汤寡水，却也有一种按部就班的饱足感。保国很快习惯了坐在砖头上，仰着脖子看王老师在黑板上写那些曲里拐弯的“字”。他学得很吃力，那些笔画在他眼里，比地里的杂草还难分辨。石笔在石板上滑，要么轻得留不下印子，要么重得“嘎吱”一声，划出
村小的日子，像掺了太多水的糊糊，清汤寡水，却也有一种按部就班的饱足感。保国很快习惯了坐在砖头上，仰着脖子看王老师在黑板上写那些曲里拐弯的“字”。他学得很吃力，那些笔画在他眼里，比地里的杂草还难分辨。石笔在石板上滑，要么轻得留不下印子，要么重得“嘎吱”一声，划出一道刺耳的白痕。
他的同桌，是个梳着两条细黄辫子的小姑娘，叫秀芹。秀芹家住在村西头，爹是队里的会计，算是村里少数几个“识字算数”的人家之一。她比保国来得晚几天，被王老师领到他旁边的空位（其实就是两块挨着的砖头）坐下时，保国正跟石板上一横一竖的“十”字较劲，憋得脸通红。
秀芹坐下时很安静，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的干净气味。她把自己的石板、石笔在膝头放好，又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保国偷偷瞄了一眼，觉得她跟村里那些拖着鼻涕疯跑的丫头片子不太一样。
王老师讲“人口手”，保国在石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觉得有点像地瓜。旁边的秀芹，石板上却已经工工整整地写出了那三个字，虽然笔画稚嫩，但横是横，竖是竖。王老师走过来看，点了点头：“嗯，秀芹写得不错。”又看向保国的石板，花白的眉毛动了动，没说什么，只是用手指点了点那个“圈”：“看仔细了，人，是这么写的……”
保国脸上火辣辣的，把头埋得更低。
下了课，孩子们一窝蜂涌到外面土院子里疯跑。保国没动，他还对着那个“人”字发愣。秀芹也没出去，她坐在那儿，用那块手帕小心地擦着石板上刚才练习的字迹。
“你……你咋写得那么好？”保国憋了半天，闷声问了一句。
秀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细声细气地说：“我爹晚上教我认过几个。”
保国“哦”了一声，心里有点羡慕，又有点说不清的不服气。他爹晚上只会蹲在门槛上抽旱烟，或者就着油灯修农具，从来没提过“字”这回事。
晌午，孩子们各自掏出带来的干粮。保国从书包里拿出娘贴的玉米饼子，已经凉了，硬邦邦的。秀芹也从她那个有碎花补丁的书包里拿出一个手绢包，打开，里面是半个掺着豆面的窝头，看起来比他的玉米饼要细软些。
两人各自默默地啃着。保国吃得太急，噎得直伸脖子。秀芹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从自己窝头上小心地掰下一小块，递过来：“你……喝点水顺顺。”
保国愣住了，看着那块递到眼前的窝头，又看看秀芹。秀芹的脸有点红，眼神却干净。他接过来，低低说了声：“……谢谢。”
那小块窝头果然更软和些，带着淡淡的豆香。就着凉水咽下去，嗓子眼舒服多了。
下午上课前，保国摆弄石笔，一个没拿稳，“啪嗒”掉在地上，断成了两截。他傻眼了，看着手里剩下的小半截，又看看地上那截滚远的，心里一慌。石笔虽然不值钱，可也是爹娘给的，弄坏了，回家准挨说。
正不知所措，旁边伸过来一只小手，手心躺着一截半新的石笔，比他那截要长些，也粗实些。
“先用我的吧。”秀芹说，声音还是细细的，“我那还有半截呢。”
保国看着那截石笔，又看看秀芹。她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好像这只是件很平常的事。他迟疑了一下，接过来，那石笔还带着她手心的微温。
“我……我明天还你。”保国说，声音有点紧。
“不用还，”秀芹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石板，“我爹下次去公社，还能领。”
那天放学，保国背着空了许多的书包（玉米饼吃掉了），握着那截借来的石笔，往家走。风还是冷，但他心里却不像早上来时那么空落落、紧绷绷的了。石板上的字依旧难认，砖头坐得屁股疼，可同桌秀芹掰给他的那小块窝头，和递过来的石笔，像两块小小的、温润的石头，沉在了他心湖的某个角落，漾开一圈极细微的涟漪。
他第一次觉得，上学这件事，除了认那恼人的字，好像还有点别的、说不清的东西。
快到家时，他看到院门口，爹正和一个人说话。是队里的会计，秀芹她爹。两人好像在商量什么事，爹的脸色比平时缓和些，还点了点头。
保国脚步慢了下来，捏了捏手心那截石笔。
（第十三集 完）
下集预告： 识字的路刚起步，劳动的考验又至。挣工分，是每个半大孩子必须面对的现实。请看第十四集：《第一工》。
来源：予你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