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8年深秋,东北的风跟小刀子似的刮脸,卷着路边的落叶直往人脖子里钻。崔国明蹲在机械厂大门口的电线杆子底下,一手攥着那张皱得跟咸菜干似的离婚协议书,一手拎着个空酒瓶,脚下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酒瓶子。他冲着昏黄的路灯,舌头打卷地骂骂咧咧:“我崔国明天天撅着屁股折
1998年深秋,东北的风跟小刀子似的刮脸,卷着路边的落叶直往人脖子里钻。崔国明蹲在机械厂大门口的电线杆子底下,一手攥着那张皱得跟咸菜干似的离婚协议书,一手拎着个空酒瓶,脚下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酒瓶子。他冲着昏黄的路灯,舌头打卷地骂骂咧咧:“我崔国明天天撅着屁股折腾,不就是想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吗?李小珍凭啥非要跟我离婚!凭啥啊!”
这个以前在国营大厂里响当当的八级技工,手里的扳手能拧得动最顽固的螺丝,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掏心掏肺为了这个家,最后反倒把家给作没了。这事像根刺,扎在他心口大半年,直到他翻出亲姐崔小红的遗书,心里那团乱糟糟的麻,才算彻底被捋顺了。
崔国明的“折腾史”,在街坊四邻眼里就是个实打实的笑话。九十年代国企改革的浪潮拍过来,厂里裁员,他这个八级技工没躲过,光荣下岗了。揣着妻子李小珍偷偷当掉结婚金镯子换来的五千块钱,他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头扎进了“创业大潮”里。
先是听人说开卡拉OK厅挣钱,他眼馋,立马把钱全砸进去装修。结果店刚弄好,就赶上严打,歌厅根本开不了张。没辙,他只能咬着牙改成中老年棋牌室,守着四张麻将桌,靠收几块钱的台费混日子。
还没等棋牌室回本,他又听人忽悠,说卖防近视眼镜是暴利。他脑子一热,把棋牌室盘出去,揣着钱南下进货。结果碰上的是一群骗子,拉着他看的样品全是好货,等付了钱,收到的全是些塑料片子做的假货。血本无归的他,耷拉着脑袋回了家,把自己关在屋里闷了三天。
消停没俩月,他又迷上了写武侠小说,给自己起了个贼霸气的笔名“古龙巨”,天天趴在桌上吭哧吭哧写,幻想着自己能成第二个金庸。可写了没几章,就嫌人物难琢磨、情节难编,笔一扔,又不干了。
最后一次折腾,是跟风囤猴票。那会儿人人都说猴票能升值,他东拼西凑借了一笔钱,全买了猴票。结果没过多久,市场崩盘,猴票砸在手里,连张煎饼都换不来。
每次创业失败回家,他都拍着胸脯跟李小珍打包票:“这次是意外!纯属意外!下次肯定能成!”可家里的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难熬。老母亲常年卧病在床,天天要吃药,药瓶子摆了一窗台;两个孩子,大的上初中,小的上小学,学费、书本费、补课费,一笔接着一笔;家里的冰箱,永远是空一阵满一阵,赶上他赔钱的时候,孩子连顿肉菜都吃不上。就连小女儿念叨了大半年的夏利车模型,他从年初拖到年尾,也没能兑现承诺。
李小珍是个典型的东北大女人,嗓门大,性子直,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比谁都疼这个家。崔国明创业失败深夜回家,她一边拿着擀面杖追着他打,一边往他碗里添热乎的鸡蛋汤;知道他还想再折腾一次,她偷偷把自己攒了半年的私房钱,一卷卷毛票塞进他袜子里;家里的缝缝补补、老人孩子的吃喝拉撒,全靠她一个人扛着。可再能扛的人,也架不住日子总在“过山车”上晃悠啊。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夫妻俩双双失业。
那天,厂里要办卡拉OK大赛,一等奖奖金三万块。崔国明眼馋这笔钱,想着拿了奖金就能给女儿买模型,还能再折腾点小生意。他跟车间主任请假,主任不批,他愣是旷工去参赛了。最后倒是拿了一等奖,可等他揣着奖金回家,等来的却是新厂长的停职检查通知——那天正好是新厂长上任的重要大会,他这个技术骨干缺席,直接被当成了公然挑衅,饭碗说丢就丢了。
更倒霉的还在后头。李小珍在鼎庆楼做财务,人长得周正,性子又刚。新上任的总经理是个色眯眯的老油条,总想占她便宜。李小珍不从,还当众怼了他几句。没过几天,她就被人找了个“账目不清”的借口,直接排挤出了单位。
家里的两根经济支柱,一夜之间全塌了。
崔国明却没当回事,回家就琢磨着用那三万块奖金开个修理铺,接着折腾。李小珍当时正在厨房煮白菜汤,听见这话,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红着眼眶,指着崔国明的鼻子吼:“崔国明!你是不是疯了!老娘跟你过了十几年,跟着你吃了上顿没下顿!老人看病你没钱,孩子买本辅导书你都抠抠搜搜!现在咱俩都失业了,你还想着折腾!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那天,夫妻俩吵得惊天动地,邻居都来敲门劝。李小珍哭着拿出早就写好的离婚协议书,拍在桌子上:“我不怕穷,就怕没盼头!我要的是每天能准时端上桌的热汤,是孩子放学有人接、老人看病有人陪,不是你画的那些压根兑现不了的大饼!这日子,我过够了!”
崔国明当时只觉得委屈,他觉得自己明明是在为这个家拼命,妻子却偏偏不理解。两人大吵一架,李小珍抱着被子回了娘家,离婚的事就这么僵着。
这大半年里,崔国明还顾着一件大事——拉扯外甥霍晓阳。
他姐崔小红,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个抛夫弃子的狠人。十年前,她突然扔下十岁的儿子霍晓阳,远走海外,连个招呼都没打。没过多久,姐夫霍东风又因为卷入一桩伤人命案,蹲了监狱。崔国明这个当舅舅的,只能把霍晓阳接回家,既当爹又当妈,洗衣做饭辅导功课,硬生生把外甥拉扯到高中毕业。
街坊邻居的闲话没少听,有人说崔小红在国外享福,早忘了还有个儿子;有人说她肯定是跟别的男人跑了。崔国明嘴上骂着姐姐狠心,心里却总觉得,姐姐肯定有自己的难处。
半年后,霍晓阳处了个对象,俩人要结婚,崔国明想着把老房子收拾收拾,给外甥腾个婚房。他翻箱倒柜,在姐姐崔小红留下的那个旧铁皮盒里,翻出了一个用红绸布包着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汇款单,还有一封泛黄的遗书。
遗书的字迹已经有些褪色,纸边都磨毛了,可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狠狠扎在崔国明心上。
信里说,她当年远走他乡,根本不是为了享福。第一次从国外回来时,她就查出了癌症,医生说她没多少日子了。她怕霍东风的案子牵连到儿子,更想在最后那段日子里,多打几份工,多挣点钱,给儿子攒点买房钱、活命钱。“晓阳就交给你了,弟,别让他跟着我受颠沛流离的苦,也别告诉他我的事,免得他分心……”
遗书最后,还特意叮嘱崔国明:“好好过日子,别瞎折腾。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比啥都强。咱老百姓过日子,图的就是个安稳……”
崔国明捧着信纸,手止不住地发抖。他突然想起,姐姐最后一次跟他视频时,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却还笑着说国外的牛排多香、日子多好。那时候他还埋怨姐姐心狠,现在才知道,姐姐是在硬撑啊!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纸上,晕开了墨迹。那一刻,崔国明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瞬间就懂了李小珍为啥非要离婚。
姐姐的遗书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一直忽略的真相:李小珍要的从来不是大富大贵,就是一个安稳的家,是一盏每晚都能亮着的灯,是累了一天回家能喝上的一碗热汤,不是那种动不动就跳闸、让人提心吊胆的日子。
他总说自己是为了家,可实际上,他把家过成了一个乱糟糟的工地。朋友郭大炮因为听了他一句随口的建议,找人算命,结果卷进一桩命案蹲了监狱,他连句靠谱的安慰都给不了;家里的冰箱永远是空一阵满一阵,孩子放学没人接,只能自己背着书包,迎着风走回家;老母亲病犯了,他还在外头跑生意,全靠李小珍一个人背着老人往医院赶。李小珍想要的那个能遮风挡雨的“守门人”,他从来就没当好过。
崔国明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创业计划书全收起来,锁进了柜子最底层;把姐姐从国外寄回来的汇款单,一张张捋平,仔细收好。第二天一早,他揣着自己的技工证,去了家汽修厂,踏踏实实当起了修理工。
他每天准时上下班,再也不琢磨那些不着边际的发财梦。下班路上,他会拐进菜市场,买上二斤猪肉,再买把青菜;回家后,他系上围裙,洗菜做饭,给老母亲捶背按摩;放学的点,他会准时出现在校门口,等着接两个孩子回家。
饭桌上,终于又有了热乎的饭菜,有了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声音。
有天晚上,李小珍加班到深夜才回家,推开门,就看见崔国明正戴着老花镜,笨拙地给小儿子缝校服上掉了的扣子,桌上还温着一碗小米粥,冒着热气。
她看着看着,眼圈一下就红了。
那张皱巴巴的离婚协议书,还安安静静地躺在抽屉最底层。只是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提起过。
崔国明终于明白,婚姻里的安全感,从来不是靠瞎折腾挣来的。是靠着踏踏实实的陪伴,把日子过稳了,把人心焐热了,就像姐姐在海外默默守护儿子那样,用最朴素的方式,撑起一个家。
来源:欢快百香果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