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嘉庆十三年冬,淮安府山阳县的善缘庵里,刚过三十的新科进士李毓昌对着油灯枯坐。案几上摊着密密麻麻的查赈册页,每一笔都记着受灾农户的姓名、人口,也记着山阳知县王伸汉的贪腐铁证。
嘉庆十三年冬,淮安府山阳县的善缘庵里,刚过三十的新科进士李毓昌对着油灯枯坐。案几上摊着密密麻麻的查赈册页,每一笔都记着受灾农户的姓名、人口,也记着山阳知县王伸汉的贪腐铁证。
窗外寒风卷着雪粒打在窗纸上,他把最后一页册页叠好,塞进贴身衣袋,心里拿定主意:明日就回省,把这桩贪赈案如实上报。
他没料到,这一念,竟把自己送进了死局。
三天后,人们发现他悬在庵堂梁上,舌头外吐,面色青紫。官府一句话定案:“查赈压力过大,自缢身亡。”
直到半年后,他的灵柩运回山东即墨,妻子在整理遗物时,从他的棉袄夹层里摸出一张带血的残稿,上面写着 “山阳知县冒赈…… 毓昌不敢受,恐上负天子”。家人顿生疑窦,请人开棺验尸,果然发现骨殖发黑,这桩被掩盖的命案才终于撕开一道口子。
嘉庆十三年夏,淮安发大水,黄淮决堤,数万农户流离失所。朝廷下拨九万两(约合现在9000万元)赈银救急,可到了地方,却成了官员眼里的“肥肉”。
这山阳知县王伸汉是老江湖,在基层混了十几年,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过他也很懂规矩:银子先扣一部分给自己,再分些给上级同僚,剩下的随便填些假名字,报个“全发到位”的文书,事儿就了了。
赈灾自古就是捞油水的好时机,朝廷也懂这个门道,所以省里派了十个官员下来查赈。这是应有之事,王伸汉早有预料,一点都不慌。
他早早备好了“见面礼”,先好酒好肉接待,接着私下打点,每个查赈官都能分到几百两银子(约几十万元)。这可是一大笔钱——当时一个农户家庭年收入不到10两,这相当于他们几十年的收入。不出所料,九个官员都笑纳了,要么在客栈喝酒打牌,要么随便填几张表格应付差事。
唯独李毓昌,油盐不进。
李毓昌是山东即墨的穷书生,刚考中进士,以候补知县的身份派到江苏,正站在官场生涯的黄金起点,前途一片光明。
还没被官场浊气沾染的他,满脑子都是为民做主的理想。中进士前,他靠教孩子认字混饭吃,农家出身的他,对百姓的苦感同身受。在他的认知里,为官就该 “上不负天子,下不负百姓”,这都是打小在书里学的,不会有错。
别的查赈官待在县城客栈享清福,他直接扎进受灾最严重的乡村,住在善缘庵里,每天带着册页挨家挨户核对。哪家有几口人,是不是真受灾,领了多少银子,他都一笔一笔记清楚。
有农户偷偷拉着他的袖子说:“大人,县太爷只给我们发了一半赈银,剩下的都被他吞了。那些离得远的村子,一文都没领到。”
贪官只是贪,可不是傻。李毓昌在那搞实地调查,王伸汉很快也听到了动静,心里犯了嘀咕。他先派人去请李毓昌赴宴,被一句“查赈繁忙”拒绝。
接着,他亲自跑到善缘庵,揣着五百两银子(约50万元),满脸堆笑:“李大人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这点薄礼,是卑职的一点心意。”
这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可李毓昌居然当场翻脸,他把银子推了回去:“王知县,赈银是百姓的救命钱,岂能私吞?我已经查清了,你冒领赈银过万(后调查为二万三千两,约今2300万元),这事我必须如实上报。”
王伸汉碰了一鼻子灰,心里的杀意就起来了。他后来跟心腹仆役包祥说:“这李毓昌是个书呆子,不懂规矩。他要是真把这事捅上去,我脑袋不保,你们也没好果子吃。”
在基层混久了,王伸汉早就明白,对付这种认死理的人,讲道理没用,只能用最狠的手段 —— 让他永远闭嘴。
王伸汉的杀人计划很简单:买通李毓昌身边的人。
李毓昌带了三个仆人,李祥、顾祥、马连升。这三个人跟着清官主子,没油水可捞,还得天天跑乡下遭罪,吃不好睡不好,早就一肚子怨气。
王伸汉派包祥找到他们,开门见山:“把李毓昌办了,每人一百两银子,再给你们在县里安排差事。”
一百两银子,是他们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巨款。没等包祥多说,李祥就应了下来:“大老爷放心,这事包在我们身上。”
嘉庆十三年十一月初六夜,善缘庵里静得只剩下风声。李毓昌整理完查赈册页,已是深夜,正感疲惫。早已被买通的李祥端着一杯温好的酒走进房内,假意关切:“老爷,今日查赈辛苦,喝点酒解解乏、暖暖身子吧。” 实则已遵照王伸汉的吩咐,在酒中置了毒药。
李毓昌没多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没过多久,他腹中剧痛难忍,口鼻渗血,心知不妙。他挣扎着想要呼救,却被早已候在门外的顾祥、马连升和包祥一拥而上,死死按住他的胳膊和双腿。
“你们……好大的胆子!”李毓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
李祥冷笑一声:“老爷,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不懂规矩,断了大家的财路。”
见李毓昌毒发却没立刻断气,几人合力用绳索勒紧他的脖颈,直到他没了动静。随后,他们把尸身挂在梁上,布置成自缢的假现场,搜出查赈册页和带血残稿,交给了王伸汉。
王伸汉拿到册页,当场就烧了,只把残稿藏了起来。第二天,他上报淮安知府王毂,说李毓昌“查赈压力过大,自缢身亡”。
这王毂也是个官场老手,早就收了王伸汉数千两银子的贿赂,根本不管这理由有多离谱,更没去善缘庵验尸,大笔一挥批了“属实”,就此定案。
九个查赈官收了钱,集体沉默;知府收了钱,充当保护伞;身边仆役见钱眼开,成了索命刀。唯独李毓昌,这个坚守原则的书生,成了所有人利益交换的祭品。
叁王伸汉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他没料到,李毓昌的家人没放弃——李毓昌早就意识到自己有危险,提前在棉袄夹层里偷偷藏了一份残稿。
灵柩运回山东即墨后,妻子整理遗物时,摸出了那封带血的残稿。家人顿生疑窦,请人开棺验尸,果然发现颈有勒痕,骨殖发黑。
叔父李泰清是个血性汉子,他知道地方官府早已被打通,带着残稿和验尸报告,千里迢迢赶赴京城,直闯都察院鸣冤。
都察院官员见事关进士,又证据确凿,案情骇人,不敢耽搁,火速呈报御前。嘉庆帝览奏后,勃然大怒。
亲政后的嘉庆,最想整治的就是吏治,对这种吞赈银、害性命的恶行恨之入骨。他当即下严旨,命山东巡抚重审,将一干人犯押解进京,由刑部亲审。
铁证之下,案情很快水落石出。嘉庆的处置极为严厉,是“从重从快”:
王伸汉斩立决,家产抄没,儿子发配为奴;王毂绞立决;李祥、顾祥、马连升、包祥被押到李毓昌墓前,先受夹刑,再斩首摘心致祭;两江总督铁保、江苏巡抚汪日章因失察渎职,革职流放;其余九个收贿的查赈官,也全被革职严惩。
嘉庆还亲自为李毓昌题写碑文,追赠知府,让他的儿子继承官职。一桩沉冤,终于昭雪。
可风雷过后,嘉庆心里更多的是无奈。李毓昌案像一束强光,照出了基层吏治的溃烂:官员勾结胥吏,赈银成了私相授受的肥肉,监督机制形同虚设。
他砍了一串贪官的头颅,却动不了滋生腐败的根基。只要“潜规则”还在,银子还在暗中流转,李毓昌的悲剧,就难保不会重演。
肆两百多年过去,再回头看李毓昌案,依然让人唏嘘。
有人说他傻,不懂变通。要知道,在科举时代,三十岁中进士绝对算“年轻有为”,一条按部就班、光宗耀祖的仕途已铺在脚下。
他本可选择那条所有人都会走的、更“安全”的路 —— 要是当时收下银子,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仅能活命,或许还能凭着“人情”在官场步步高升。
可李毓昌没这么做。他初出茅庐,一腔热血,世界里只有是非对错,没有权势与金钱。就想凭着一己之力,在淤泥里植一株清莲。
此案昭雪后不过数年,地方官贪赈的案子又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嘉庆能杀远方的一大串贪官,却管不住近在咫尺的贪墨,自然也救不了大清朝的吏治滑坡,更拦不住王朝倾覆的脚步。
善缘庵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李毓昌的墓也历经风雨侵蚀。但那封从棉袄夹层里摸出的带血残稿,至今还留于青史之上,穿透了两百年的尘烟,依旧清晰:“山阳知县冒赈……毓昌不敢受,恐上负天子。”——那是一个书生在黑暗官场里,拼尽性命守住的最后底线。
史料来源:《清实录·仁宗实录》《清史稿·李毓昌传》
来源:六得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