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国家公祭日的荧屏证言:《反人类暴行》在江苏卫视播出的历史分量
在国家公祭日的肃穆钟声里,江苏卫视播出的《反人类暴行》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径重返历史现场。它没有仰拍大人物们的权谋决策,而是将镜头深深俯向泥土,对准了在1940年代东北冻土上挣扎求生的货郎、被卷入战争机器的绘图员、以及被命运摆布的“新娘”。它并非一部关于“他们如何施暴”的剧集,而是一部关于“我们如何承受”的平民史诗。在这部史诗里,历史的滔天巨浪被分解为浸透个人命运的刺骨冰水,宏大的叙事机器则在普通人血肉之躯上碾轧出具体而微的伤痕。
一、平民史诗的棱镜:被马肉、冻疮与手势舞定义的生命
真正的史诗,关乎一个群体如何理解世界、又如何在世界的崩塌中存活。《反人类暴行》的史诗性,正建立在佟长富、荒川良平、千代子们那套朴素生存逻辑的粉碎过程之上。
对于农民佟长富而言,世界运行的法则简明如土地:辛勤劳作,喂养马匹“二条”,换取生计。他的史诗始于这条基本法则的破产——马被夺走。他随之展开的,不是复仇,而是一个农民最本能的“寻回生产资料”行动。然而,他找到的是一块感染了鼠疫的马肉。当他与村民分食这“蛋白质”时,一套更黑暗、更现代的“生命政治”法则,彻底覆盖并毒害了古老的生存伦理。他的悲剧,是一个前现代的灵魂,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抛入一场由细菌战构成的现代性地狱。观众感慨 “命都不要了,还惦记马” ,这恰恰点明了他的史诗核心:当赖以认识世界的全部坐标系(马、村庄、邻里信任)被摧毁后,那匹马就成了他确认自己还是“佟长富”的唯一信物。
绘图师荒川良平,则代表了另一类平民的沦陷。他是拥有现代知识、试图以科学理解世界的“体面人”。然而,在731部队,科学变成了暴行的精致刻度。他能精准绘制冻伤的人体剖面,却无法阻止实验的发生;他能听懂所有语言,却发不出任何有效的抗议。他的颤抖与崩溃,是现代理性与专业伦理在绝对暴力前的溶解。他“多想帮忙但没有能力” 的绝望,揭示了在庞大的罪恶系统里,任何试图保持“正常”与“良知”的个体,终将被系统本身异化或吞噬。
而最惊心动魄的平民史诗,莫过于对“身体”的征用与毁灭。千代子作为 “满洲新娘” ,她的婚礼是一场 “做给天看” 的政治表演,她的身体是帝国宣传的活体展品。腿上的脓疱,则是被掩盖的真相对其政治包装的残酷撕裂。剧集将这种“身体政治”推向了令人窒息的顶峰:在“舞子”生命垂危之际,周围人仍在麻木或表演性地跳着整齐划一的手势舞。个体的濒死与集体的欢庆仪式并置,构成一幅“血海浮沉” 的骇人图景。这里,生命本身及其终结,都彻底沦为了宏大叙事最微不足道的背景音符与视觉点缀。这已不是“像大型除妖现场”,这就是一场在吞噬生命的血海之上,进行的冷漠而华丽的“除妖”完成式。
二、双线叙事:一场跨越时空的平民“寻证”
剧集采用1992年跨国调查与1940年代往事交织的双线结构,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具平民视角的设计。1992年的线,并非官方的盖棺定论,而更像一场由学者、家属等普通人发起的,为无名者“寻证”的艰辛跋涉。它模拟了后世所有试图理解那段历史的普通人的视角:我们如何从零星的碎片(一份档案、一个物证、一位幸存者的颤音)中,艰难地拼凑出真相的全貌?
这种结构制造了强大的叙事引力。当我们在1992年线里看到调查者为一块马骨、一个地名奔波时,1940年代线里佟长富牵着“二条”走过同一片土地的镜头,便拥有了穿透时空的刺痛感。双线并置告诉我们:历史从未过去,它只是沉入了地底,等待着被后来者打捞、辨认和诉说。平民的史诗,不仅发生在过去,也延续在每一个不肯遗忘的、为之求证的后人身上。
三、侧写的艺术:历史暴行的“感受性”复原
《反人类暴行》最杰出的成就之一,在于它用侧写与留白,完成了对历史暴行“感受性”而非“景观性”的复原。它深知,最大的恐怖不在于看见,而在于听见、闻见和感知到那种无处不在的威胁。
于是,暴行被转化为一系列可被平民感官接收的“结果”:马的奇异死亡、食用马肉后爆发的肺鼠疫(黑死病)、千代子腿上突然出现的脓疱。它也被转化为人物生理性的 “反应” :佟长富抚摸马尸时沉默的颤抖、荒川面对人体标本时无法抑制的呕吐、舞子弥留之际眼前扭曲晃动的手势舞光影。观众通过这些“结果”与“反应”,“隔着屏幕好像被感染了”,感到“鸡皮疙瘩起来了”,甚至“都快有精神问题了”。这种心理与生理的共颤,正是剧集所追求的——它不满足于让你“知道”暴行,它要让你从骨血里“感受”到那种寒冷、绝望与肮脏。
视听语言是这种感受的放大器。从温馨记忆到冰窟窿的血红,从市井八卦到暴力抓捕的凌厉转场,让观众和角色一起体验“分不清梦还是现实” 的错乱。声音则织就一张恐惧的网:无声的寂静、突然的咳嗽、远处模糊的哭喊,都比直接的枪声更令人不安。这一切,共同营造出那种“不能开倍速” 观看的沉重质感,因为倍速会消解这份精心构筑的、属于历史本身的呼吸与脉搏。
四、平台与时刻:平民史诗的当代回响
选择在12月13日国家公祭日于江苏卫视播出,为这部平民史诗赋予了庄严的当代仪式感。这不再是私人化的观剧行为,而是一次通过主流公共平台完成的、社会性的集体缅怀与历史重申。它让佟长富、千代子这些无名者的故事,通过电波传入千家万户,使“铭记”二字,从抽象的口号,变为与千万个当代平民家庭共度的具体时刻。这本身就是对剧中那句 “真相永不沉默” 最有力的当代践行——我们仍在聆听,我们仍在讲述。
《反人类暴行》最终告诉我们,所有值得铭记的史诗,本质都是关于生命的故事。它关于生命如何被滋养(如佟长富与他的马),如何被侮辱(如千代子的婚礼),如何被利用(如荒川的知识),以及如何被毁灭(如舞子最后的时刻)。它用最微观的视角,达成了最宏大的叩问:在历史的狂澜中,一个普通人的眼泪、一顿饭的温暖、一次颤抖的抉择,究竟有何分量?
这部剧集的答案是:它们就是历史本身。当无数这样的分量沉入血海,有的化为尘埃,有的则如剧中那只“都知道反抗” 的老鼠,以最微末的姿态,在历史的铁壁上,划下了一道永不磨灭的、关于生存与尊严的刻痕。这,正是这部平民史诗留给我们的,最沉重也最珍贵的遗产。
来源:荧屏咖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