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官道旁的一处破败茶寮,几名地痞无赖正围着一对爷孙般的行脚郎中,言语污秽,举止轻浮。
那一年,杏花春雨的时节,江湖道上,烟水弥漫。
官道旁的一处破败茶寮,几名地痞无赖正围着一对爷孙般的行脚郎中,言语污秽,举止轻浮。
那老师傅年事已高,身形佝偻,手中药箱早已被推搡在地,几株晒干的草药散落于泥水之中。
他颤巍巍地护着身后的少女,口中不住地哀求,却只换来更猖狂的哄笑。
被护在身后的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素色布裙洗得有些发白,眉眼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倔强。她紧抿着唇,一双清澈的眸子,此刻正燃着无声的怒火。可终究是弱质纤纤,力有不逮,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傅被一个恶徒蛮横地推倒在地。
就在这无助绝望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惊雷破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踏着飞溅的泥水,风驰电掣般奔来。
马上端坐着一位年轻公子,身着玄色劲装,身形高大挺拔,腰间悬着一对古朴的双刀,眉目间英气逼人,眼神锐利如鹰。
那公子勒马停驻,翻身下马的动作行云流水,未发一言,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入人群。
只听得几声闷哼与骨骼错位的脆响,不过三拳两脚的功夫,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地痞们已是东倒西歪,哀嚎着抱头鼠窜,转瞬间便消失在了烟雨之中。
尘埃落定,那年轻公子收回拳脚,目光落在倒地的老师傅身上,快步上前将其扶起,声音沉稳:“老人家,可有伤到?”
老师傅惊魂未定,连连摆手。那少女也赶忙上前,扶住师傅的另一只手臂,随即转向那年轻公子,盈盈一拜,声音轻柔却坚定:“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
公子摆了摆手,目光清朗,毫无居功之意:“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二位行走江湖,还需多加小心。”
少女抬起头,恰好对上他转过来的视线。
那一眼,仿佛春日惊蛰,万物复苏。她看见了他眼中的磊落与侠气,也看见了那份行走于天地间的潇洒与不羁。
她当然不会明白,这惊鸿一瞥,竟会成为此后漫长岁月中,午夜梦回时最清晰的烙印,一眼,便是一生。
后来交谈方知,这位公子自称梅石楠,乃是金陵城出来游历江湖的世家子弟。
老师傅漂泊半生,阅人无数,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藏着人世间的智慧。
他又岂会看不出自家这位徒儿,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刻正泛着从未有过的涟漪?
那是一种揉杂了倾慕、感激与一丝少女羞怯的复杂情愫。
他心知自己年迈体衰,早已无力再护她周全,而眼前这位梅公子,武艺高强,品行端正,无疑是最好的托付。
于是在一个星夜,老师傅寻了个由头,郑重地将少女托付给了梅石楠,只说是自己要去寻访一位故人,此去山高路远,不便带她同行。
梅石楠为人豁达,见少女医术尚可,为人又沉静懂事,便应承了下来,只将她当作一个需要照顾的妹妹看待。
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他心中所念,是家国天下,是江湖风雨,是那黎民百姓之多艰,却独独未曾留意过身边这道温柔而坚定的目光。
二人结伴而行,一路向东。
数月之后,行至琅琊山地界。
琅琊山下,二人正欲寻个地方歇脚,迎面却走来一个身着宽大儒袍的中年男子。
此人约莫三十许,面容俊朗,嘴角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却又深邃得仿佛能洞悉人心。他一上来便拦住去路,目光在少女身上打了个转,随即对梅石楠笑道:“这位兄台好福气,有如此佳人相伴,江湖路远,想必也不寂寞了。”
梅石楠生平最重礼数,性情又素来刚烈,闻此轻浮之言,眉头当即一皱,冷声道:“阁下言重了,还请让路。”
那中年男子却不以为意,反而摇着头啧啧赞道:“好俊的功夫,可惜是个榆木疙瘩,不懂风情。”
一言不合,气冲牛斗。
梅石楠的火气被彻底点燃,手中双刀应声出鞘,刀风凛冽,直逼对方门面。
那中年男子身形一晃,看似随意的躲闪,却总能于毫厘之间避开锋芒。
二人你来我往,从山脚下的青石板路,一直打到半山腰的松林之间,竟是酣战了三日三夜,兀自难分胜负。
刀光剑影,内力激荡,飞沙走石,落叶纷飞。
梅石楠愈打愈是心惊,对方的武功路数飘忽不定,看似破绽百出,实则暗藏杀机,仿佛浩瀚星海,深不可测。
而那中年男子心中,同样是惊涛骇浪。
他未曾想到,这江湖中竟有如此年轻的高手,刀法大开大合,气势磅礴,又兼具细致入微的变化,实乃将帅之才。
第三日黄昏,二人同时收手,相视而立,皆是气喘吁吁,衣衫凌乱,脸上却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惺惺相惜的笑容。
不打不相识,这或许便是男人之间最独特的结交方式。
交谈之后方知,这中年男子,竟是当今琅琊阁主,蔺相。
此后数月,梅石楠与少女便在琅琊阁盘桓下来。
蔺相与梅石楠一见如故,时常彻夜长谈,从武学心得聊到天下大势,引为毕生知己。
而蔺相也无意间发现,那位跟在梅石楠身边,总是沉默寡言的少女,在医道之上竟有着惊人的天赋,许多疑难杂症的方子,她只需看上一遍,便能举一反三,悟出其中精髓。
蔺相顿起爱才之心。
待到梅石楠决定继续江湖游历时,便主动提出,江湖险恶,孤男寡女多有不便,不若将她留在琅琊阁,自己也好有个传人。
梅石楠深以为然,便将少女留了下来。
自此,蔺相倾囊相授,并将琅琊阁中历代收藏的无数珍贵医书典籍,悉数对她开放。
少女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知识,医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她总会站在阁楼的窗前,望着山下那条蜿蜒的道路,心中思念着那个早已远去的玄色身影。
02梅石楠辞别琅琊阁,一路南下。
这两年的江湖游历,让他这位自出生便身处云端的林帅府世子,第一次真正看到了人间。
他看过饿殍遍野的惨状,见过苛政猛于虎的无奈,也见过百姓在重压之下,那如同蝼蚁般卑微而顽强的生命力。
这些景象,深深地刻进了他的骨子里,让他那颗原本只装着江湖侠义的心,开始承载起更为沉重的家国与苍生。
行走江湖,总能遇见志同道合之人。
在江左一带,他结交了各路英雄豪杰,众人感佩其为人,推举他为首领,创立了一个名为“江左盟”的江湖帮派,旨在行侠仗义,互为援引。
可他终究是林燮,是注定要搅弄金陵风云的大人物。
逍遥自在的江湖,终究不是他的归宿。
一日,一封来自金陵的密信,经由林府暗线十三叔之手,辗转送达。
信中只有寥寥数字,却字字千钧——父病危,速归。
他将江左盟的一半信物交给副手,郑重嘱托道:“此后若有人持另一半信物前来,见此物如见我本人,盟中上下,须得听其号令。”
说罢,他跨上那匹追风的乌骓马,星夜兼程,奔赴那座阔别已久的帝都——金陵。
然而,归途并不平静。
从江左至金陵,千里之遥,他竟接连遭遇了数次截杀。
刺客训练有素,招式狠辣,配合默契,显然并非寻常江湖草寇。
凭借着高超的武艺和丰富的江湖经验,林燮一次次化险为夷,但心中却已是疑云密布。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些截杀的背后,隐隐透着一股朝堂的血腥味。
这绝非江湖恩怨,而是太子势力在清除异己。
这一路的凶险,让他深刻地认识到,朝堂之上那不见刀光的厮杀,远比江湖中的刀光剑影更加致命。
这也愈发坚定了他要帮助挚友萧选,拨乱反正的决心。
当林燮风尘仆仆地踏入林帅府时,才真正看清了金陵城上空盘踞的阴云。
老梁王年迈昏庸,沉溺于享乐,早已不理朝政。他不顾祖制与众臣反对,竟立了最宠爱的妃子所生的小儿子为太子。
此举非嫡非长,只凭一时爱屋及乌,令朝野上下愤懑不已。
而三皇子萧选,在太子早夭、二皇子体弱多病的情形下,本是帝国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他素来礼贤下士,心系百姓,在朝中与民间都声名极高。
可偏偏,坐在那至尊之位上的父亲,不喜欢他。
林燮与萧选,自幼一同在宫中读书,情同手足。
如今挚友蒙冤受屈,国家前途未卜,他岂能坐视不理?
当晚,林帅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林燮与三皇子萧选、还有另一位风华正茂的挚友——言侯府的公子言阙,三人相对而坐。
“如今的朝局,已如一潭死水,再不搅动,只怕就要彻底腐烂了。”林燮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萧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又化为深深的忧虑:“父皇偏爱太子,朝中党羽众多,我……势单力薄。”
一旁的言阙,素来以才思敏捷著称,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缓缓开口:“非也。殿下所缺的,不是势,而是一个时机。如今林燮兄归来,便是最好的时机。”
三位年轻人,三个曾梦想着共创盛世的灵魂,在这一夜,达成了一个足以改天换日的共识。
03政变的过程,远比想象中更为惊心动魄,但结果,却如他们所愿。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老皇帝驾崩。
三皇子萧选有一红颜知己,是滑族的公主,在她的帮助下,滑族仅剩的一支军队挡住了五万禁军,而林燮,言阙等人带着五百死士,冲进东宫,杀掉了那位只知享乐的太子爷。
夏江拥护萧选顺利登上帝位,之后便是一场诺大的政治清算。
新帝登基,百废待兴,根基未稳。
大渝、北燕、东海三国竟趁此大梁内乱之际,组成联盟,提出所谓的“圆月弯刀”计划,陈兵边境,意图共同瓜分大梁的疆土。
国难当头,言阙临危受命,只身出使,以三寸不烂之舌,周旋于三国使臣之间。
他时而慷慨陈词,晓以利害;
时而旁征博引,分化瓦解。
最终,凭借其纵横捭阖之才,硬生生地瓦解了三国联盟,不费一兵一卒,便拯救了大梁边境的无数百姓。
此乃不世之功,其声望一时无两。
然而,当这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侯爷凯旋回城时,等待他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
他心中最挚爱的那位姑娘,林燮的亲妹妹,那位与他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的林家小妹林乐瑶,竟已被新帝一纸诏书,纳入后宫,册封为宸妃。
金陵城中,谁人不知言家公子与林家小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
可如今,这位刚刚登上皇位的陛下,却亲手将这对璧人活生生拆散。
他忌惮的,是将帅府与侯爵府的联姻所带来的巨大政治力量。
为了巩固他刚刚到手的皇权,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掉兄弟的情分。
那一日,言阙在宫门前站了整整一夜,晨露浸湿了他的衣袍,也冰封了他的心。
曾经的兄弟情谊,同窗之谊,共谋大事的生死之交,在皇权面前,终究脆弱得不堪一击。
剩下的,只有冰冷的“君”与“臣”二字。
从此,言阙心灰意冷,开始沉迷于求仙问道,再不问朝堂之事。
林燮同样对皇帝的猜忌之心感到彻骨的失望,可一边是君,一边是妹,为了大局,他只能选择隐忍。
两年后,宸妃林乐瑶诞下皇长子,取名景禹。
只是产后,她的身体一直孱弱,久病不愈。
林燮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忽然想起了那位留在琅琊山的少女,以及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
一封信函,快马加鞭,送往琅琊阁。
当静妃,也就是当年的那位少女,再次见到林燮时,已是数年之后。
他褪去了江湖的潇洒,换上了朝臣的官服,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与威严。
而她,也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一身医术,早已冠绝天下。
为了能离他近一些,哪怕只是能偶尔看到他的身影,她自愿以医女的身份,踏入了那座四四方方的宫墙。
金陵皇城,红墙琉璃瓦,困住了多少人的自由与梦想。
静妃的医术,确实远胜宫中太医。
在她的精心调理下,宸妃的身体竟奇迹般地日渐康复。
期间,宫中皇后言氏,嫉妒宸妃圣眷正浓,暗中用一株名为“乌骨草”的罕见毒草,混入宸妃的熏香之中,欲使其不孕。
此事做得极为隐秘,连太医都未能察觉。
然而,静妃凭借从琅琊阁学来的博物知识,一眼便识破了这阴谋。
她并未声张,而是巧妙地利用药理,寻来几味相生相克的草药,配入宸妃的汤剂之中。
非但化解了毒性,反而“以毒攻毒”,将宸妃产后虚寒的体质彻底调理过来。
随后,她又寻了个恰当的时机,不着痕迹地将此事透露给了皇帝,手段隐秘,既未伤及皇后根本,又让皇帝对宸妃心生愧疚,从此恩宠更甚,也为她自己,在危机四伏的后宫之中,立稳了脚跟。
此后数年,后宫之中,皇子渐多。
皇后言氏诞下次子景涟,越妃诞下景宣,惠妃诞下景亭。
不久后,金陵城突发瘟疫,景涟不幸病死。
皇帝感念静妃对宸妃的照拂之功,将其册封为“静嫔”。
又过了一年,皇帝从宫外带回一位女子,封为祥嫔,诞下皇五子景桓。
四年之后,已是静嫔的她,也终于诞下了自己的儿子,皇七子,萧景琰。
后宫的孩子越来越多,朝堂之上的风,也越来越大了。
曾经,林燮,言阙等人愚以为,三皇子贤德之君,他上位以后必定可以开创一个新的格局,可惜。
林燮手握重兵,功高盖主,虽深受皇帝信赖,可那份信任的背后,却是与日俱增的忌惮与猜疑。
君臣二字,终究是隔开了曾经的少年时光。
岁月如流,倏忽十数载。
当年襁褓中的婴孩,已然长成了挺拔的少年郎。
其中最为耀眼的,无疑是皇长子萧景禹。
他天资聪颖,宅心仁厚,自幼便深受其舅林燮的言传身教,胸中自有丘壑万千。
年仅十六,便被册封为祁王,建府开衙,参议朝政。
祁王府,一度成为金陵城中读书人最向往的地方。
那里没有森严的等级,没有虚伪的奉承,只有对国计民生的探讨,对清明吏治的追求。
祁王广纳贤才,虚心纳谏,他提出的许多政见,往往切中时弊,利国利民,其声望在朝野上下,竟隐隐有超越其父之势。
这份声望,于国于民,是幸事;于君,却是心头的一根刺。
御座之上的梁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与兄弟盟誓、意欲匡扶社稷的三皇子了。
权力的滋味,最能侵蚀人心。
他看着那个过于优秀的儿子,看到的不再是血脉的延续与帝国的希望,而是一种无形的挑战,是对他至高无上皇权的潜在威胁。
他开始不喜欢祁王府传出的那些赞誉,不喜欢朝臣们提及祁王时那发自内心的敬佩眼神。
他觉得,那座祁王府,已经变成了一股足以左右朝局的庞大势力,而这股势力,并不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与此同时,林帅府的声威,也达到了顶峰。
晋阳长公主为林燮诞下的独子林殊,更是集合了这世间所有的钟爱于一身。
他是在太皇太后的膝下长大的,是金陵城中最明亮的少年将军,十三岁上战场,奇兵绝谋,纵横往来有不败威名。
他与皇七子萧景琰,还有祁王萧景禹,三人情谊深厚,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像极了当年的林燮,言阙和曾经的三皇子。
而后,太皇太后一道懿旨,将云南穆王府的小郡主穆霓凰,指婚给了林殊。
这场赐婚,看似是亲上加亲的美事,落在那位多疑的帝王眼中,却变了味道。
林帅府,手握大梁最精锐的赤焰军;
云南穆府,镇守南境,是帝国不可或缺的藩王。
帅府与藩王的联姻,这背后所代表的军事力量,足以让任何一位帝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君心难测,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地生根发芽。
朝堂之上,气氛也日益诡异。
林燮为人耿直,忠君爱国之心从未改变,他总是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与梁帝因政见不合而争得面红耳赤。
他以为这还是当年的兄弟之争,是为国事,无分对错。
可他忘了,对方早已是君,是天子。
天子的威严,不容冒犯。
每当此时,满朝文武,皆噤若寒蝉。
那曾经坚不可摧的君臣情谊,就这样在一次次的朝堂争锋中,被消磨得越来越薄。
一场围绕漕运项目的争夺,成了这一切的预演。
而当时尚是燕王的景宣与誉王景桓,为争夺这条财源滚滚的运输线,在朝堂上互相攻讦,党羽们也纷纷下场,将一桩利国利民的工程,搅成了分赃的闹剧。
就在梁帝为此心烦不已时,祁王站了出来。
他条分缕析,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方案,既能保证漕运畅通,又能杜绝贪腐,更能为国库增收三成。
此方案一出,立刻得到了多数朝臣的赞同与支持。
事情看似圆满解决,却埋下了更深的祸根。
燕王与誉王同时将这位事事占理、处处优秀的皇长兄,视作了自己往前一步夺取权力路上的最大障碍。
而高坐龙椅的梁帝,则更加确信了心中的那个判断——祁王,已经拥有了足以左右朝局的力量。
他已经,不能再等了。
04祁王二十四岁那年,凛冬将至。
大渝皇属军倾国之兵,大举来犯,北境烽烟四起。
国难当头,林燮当仁不让,亲挂主帅印,率七万赤焰军主力,及刚刚十七岁的赤羽营主将林殊,奔赴北境战场。
与此同时,十九岁的皇七子萧景琰,也奉旨率领另一支军队,前往东海,清剿倭寇。
静嫔站在宫墙之内,遥望着两个孩子远去的方向,心中虽有担忧,却也为他们感到骄傲。
她以为,这只是一场寻常的边境战事,待到春暖花开,他们便会凯旋而归。
她却不知,这一场离别,竟是她与林燮大哥、与宸妃姐姐、与那个她看着长大的骄傲少年的永别。
一张精心编织的弥天大网,已在所有人都未曾察不觉间,悄然收紧。
悬镜司首尊夏江,尚是赤焰军中的低级军官谢玉,那个娶了一个和异国皇子有着惊天绯闻,在自己“姐夫”面前抬不起头、野心勃勃的驸马爷。
这两个早已被权力欲望吞噬了灵魂的人,联手策划了一场惊天构陷。
一封伪造的、模仿赤焰军前锋大将聂真笔迹的“逆信”,通过他们安插的渠道,以十万火急的军情之名,绕过兵部,直达御前。
信中字字泣血,声声诛心,诬告主帅林燮与祁王内外勾结,意图在得胜归来之后,逼宫谋反。
梁帝本就猜忌成性,此刻更是被这封信彻底点燃了心中积压已久的怒火与恐惧。
毕竟曾经的他,也是靠着政变上位的,可这些年他和林燮等人的分歧越来越大,林燮眼里的失望早已不加任何掩饰。
这个振臂一呼的赤焰军主帅,在萧选这里越来越失望,反而在祁王那里看到了海晏河清的未来,他会不会再来一次政变,让自己身首异处,早日拥护祁王上位?
林燮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
因此,梁帝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没有去想林燮与他数十年的情分,没有去想祁王是他最优秀的儿子。
盛怒之下,他完全丧失了理智,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铲除威胁。
他下令,命谢玉率十万大军,即刻赶赴梅岭,“就地清剿,格杀勿论”。
梅岭,大雪纷飞。
刚刚与大渝皇属军血战一场、歼敌数万的七万赤焰将士,还未及休整,便迎来了谢玉的“援军”。
他们没有等到犒赏的美酒,等到的,是自己人从背后射来的、淬着剧毒的冷箭。
大火燃起,浓烟滚滚,将梅岭的皑皑白雪,映成了诡异的血红色。
林燮力战至最后一刻,最终身中数箭,倒在了他守护了一生的疆土之上。
十七岁的林殊,身负重伤,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被烈火与浓烟吞噬,坠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七万忠魂,尽数埋骨他乡,甚至还背上了“叛军”的污名。
与此同时,血洗也正在金陵城中上演。
祁王府、林帅府被抄家灭门,凡有牵连者,或株连,或流放。
祁王被囚于天牢,面对一杯御赐的鸠酒,他没有申辩,只是仰天长笑,笑声悲怆,而后一饮而尽。
深宫之中,宸妃林乐瑶,在得知父兄与爱子皆亡的噩耗后,一袭白绫,自缢于寝宫之内。
京城内外,血流成河。
德高望重的文坛领袖黎崇老先生,只因替祁王鸣冤,便被削职贬黜,他愤然离开京城,言称此生再不踏入这污浊之地半步。
静嫔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她看着昔日言笑晏晏的宸妃姐姐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看着那些与林家交好的府邸一座座被贴上封条。
她的心,在那一刻,也死了。
她知道,任何言语都是无用的,任何辩解只会引火烧身。
为了保全远在东海、对此事一无所知的儿子景琰,她选择了最痛苦、也最艰难的一条路——忍。
她将所有的血泪、仇恨与真相,尽数吞进腹中,深埋于心底。
她收敛起所有的锋芒与智慧,变回了那个不起眼的、沉默寡言的静嫔,在这座冰冷的宫墙之内,默默地等待着,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时机。
05梅岭的断崖之下,寒风如刀。
坠崖的林殊,并没有死。
他被父亲的故交、琅琊阁主蔺相派来的人所救。
只是,他虽活了下来,却身中天下第一奇毒——火寒之毒。
寒毒入骨,火毒攻心,日夜交替,受尽折磨。
要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削皮挫骨,碎骨拔毒。
那是一场非人的折磨,是一场彻底的重生。
当他终于挺过来的时候,世上,再无林殊。
昔日那个银袍长枪、叱咤风云的少年将军,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病体孱弱的文弱书生。
他内息全摧,武功尽废,从此畏风畏寒,手足冰冷。
他为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梅长苏,字苏哲。
林殊已死,但仇恨未灭。
在琅琊阁的悉心调养与帮助下,他开始筹划未来。
一年后,他拖着病体,重返江左,拿出了父亲当年留下的另一半信物。
江左盟的旧部,虽感念林帅的恩情,但面对这个面目全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心中难免存疑。
江湖,终究是靠实力说话的地方。
然而,梅长苏很快便让他们见识到了比武功更可怕的力量。
他凭借着对时局的精准判断和超凡的智谋,不动声色地解决了盟内数个棘手的内乱,巧妙地化解了来自外部的纷争。
他废除了许多陈旧的江湖规矩,建立起以信息和智谋为核心的全新秩序。
短短数年,他便彻底收服了江左盟上下所有的人心,将这个原本松散的江湖帮派,打造成了一柄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利器。
十二年的时光,弹指而过。
江湖上开始流传起一个新的传说:“江左梅郎,麒麟之才,得之,可得天下。”
而在那座幽深的宫墙之内,静妃已成了静嫔。
她在这十二年的隐忍中,熬尽了青春,也磨砺出了如水般沉静、如铁般坚韧的心智。
她偶尔会从一些入宫请脉的江湖郎中口中,听到一些关于江左盟、关于那位神秘梅宗主的传闻。
江左盟……梅长苏……
莫不是?
一个微弱而又坚定的希望,在她沉寂了十二年的死灰般的心中,悄然升起。
她抬起头,望向庭院中那棵亲手种下的楠树,如今已是亭亭如盖。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过往。
她的眼中,既有挥之不去的悲痛,也悄然凝结起了一丝对未来的期盼。
金陵城的风,似乎要起了。
来源:秋名山杜小帅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