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街口新立了一块石头碑,刻着“老商业街”三个大字。青石板路重新铺过,两旁的店铺也都修葺一新,有的还装了玻璃橱窗。街上行人多了,自行车叮铃铃地响,偶尔还能看见几辆摩托车呼啸而过。
秋天刚刚到来,老街比三年前热闹了许多。
街口新立了一块石头碑,刻着“老商业街”三个大字。青石板路重新铺过,两旁的店铺也都修葺一新,有的还装了玻璃橱窗。街上行人多了,自行车叮铃铃地响,偶尔还能看见几辆摩托车呼啸而过。
变化最大的是西头的“雷子音像店”。
三年前那间空荡荡的小铺面,如今已经换了模样。门面拓宽了,装了大玻璃窗,窗上贴着当红歌星的海报刘德华、张学友、林忆莲,一个个笑得灿烂。招牌也换了新的,红底金字,“雷子音像”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店里,林雷子正坐在轮椅上招呼客人。
他比三年前胖了些,脸色红润了,眼睛也有神了。身上穿着件灰色的夹克,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老板,有《上海滩》的录像带吗?”一个年轻人问。
“有,昨天刚到的。”林雷子熟练地转动轮椅,从货架上取下一盘带子,“许文强和冯程程,经典。”
年轻人接过,看了看:“租一天多少钱?”
“一块,押金十五块。”林雷子说,“新客户要登记一下。”
年轻人登记完,交了钱,高兴地走了。
店里还有几个顾客在挑磁带。一个女孩拿起一盘《容易受伤的女人》,问:“老板,这歌好听吗?”
“好听。”林雷子笑,“这带子现在正火。你要是喜欢,我放给你听听?”
“好啊。”
林雷子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店里响起清澈的嗓音,“人渐醉了夜更深,在这一刻多么接近......”
女孩听着,眼睛亮了:“我要这盘!”
“正版带子六块钱。”林雷子说。
女孩爽快地付了钱,拿着磁带走了。
等店里暂时没人了,林雷子才松口气,转动轮椅到柜台后,翻开账本。账本记得整整齐齐,每天的流水、利润、库存,一目了然。
三年了。这家店开了三年了。
第一年最难。刚开始没人知道这家店,一天也卖不出十几盘磁带。他急得整夜睡不着,怕辜负了永和的信任,怕还不上那几百块钱。
是永和和秀萍一直鼓励他。永和说:“刚开始都这样,慢慢来。”
秀萍说:“我帮你宣传宣传。”
秀萍真的帮他宣传了。她在自己的裁缝店里,跟每个来做衣服的顾客说:“西头开了家音像店,老板人实在,货也全,如果需要就过去拿!”
红红也帮忙,五金店的老客户,她都会推荐:“要听歌看电影,去雷子音像。”
慢慢地,客人多了起来。年轻人来租录像带,中学生来买磁带,连附近工厂的工人下班后也常来逛逛。
第二年,生意就好了。他不仅还清了永和的几百块钱,还攒了点钱,把店面装修了一下,进了更多货。
第三年,也就是今年,生意更好了。他雇了个帮手——一个叫小梅的姑娘,十七八岁,手脚麻利,帮着他看店、上货、打扫卫生。他付她每月六十块钱工资,包吃住,小梅是镇上的,每天都是早来晚走,中午给雷子做饭,他还在隔壁租了一间小屋做仓库。
现在,他每个月能挣五六百块钱。虽然不算多,但养活自己绰绰有余,每次林冰回来都会给点生活费,现在林冰上高中了,学习紧张,差不多半个月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来店里转转,听听流行歌曲,就算这样雷子还能存下一些钱,说是给林冰上大学用。
家里的外账早就还清了,当然秀萍也帮着还了一部分,可是这些钱都是自己用双手挣来的,花着踏实,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林冰了,自己现在挣钱也是为了给他娶媳妇,买房子!
而最让他欣慰的是,他再也不用靠任何人了。
林雷子合上账本,脸上露出笑容。
与雷子音像店隔了半条街的永和木匠铺,变化更大。
原来的铺面拓宽了一倍,打通了隔壁的空屋。门口挂着新招牌:“永和家具行”。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定做各种家具,承接木工工程”。
铺子里摆满了样品——雕花大床、组合衣柜、八仙桌、太师椅,还有新式的沙发、茶几。墙上挂着锦旗和奖状,最显眼的是去年县里颁发的“先进个体户”奖状。
永和正在给一张新做的梳妆台剖光!他比三年前更沉稳了,眼角多了几道细纹,但眼神更亮,腰板更直。身上穿着工装,沾着木屑,可整个人透着一种自信。
“陈老板!”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我订的那套沙发好了吗?”
“张厂长,好了好了。”永和放下砂纸,擦了擦手,“昨天刚做完,您看看。”
他领着张厂长走到里间。那里摆着一套崭新的沙发一—真皮面料,实木框架,做工精细,款式新颖。
张厂长摸了摸,坐了坐,满意地点头:“好!真好!永和,你这手艺越来越好了。”
“您满意就好。”永和笑,“我帮您送家里去?”
“好,下午送吧。”张厂长爽快地付了尾款,“对了,下个月我儿子结婚,还要做一套卧室家具,你有空吗?”
“有空!”永和说,“您什么时候方便,咱们量尺寸,定样式。”
两人又聊了几句,张厂长走了。
永和回到工作台前,继续剖光。这时,秀萍牵着个小男孩走进来。
小男孩两岁多,白白胖胖,眼睛像秀萍,鼻子像永和,虎头虎脑的,可爱极了。
“爸爸!”小男孩扑过来。
永和连忙放下工具,抱起儿子:“浩浩,想爸爸了?”
“想!”浩浩搂着他的脖子,“爸爸,妈妈给我做了新衣服。”
秀萍走过来,笑:“显摆呢。永和,你看,合身吗?”
浩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小外套,胸前绣着只小鸭子,针脚细密,样式好看。
“真好看。”永和摸摸儿子的头,“秀萍,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秀萍的裁缝店开在老街中段,叫“秀萍裁缝铺”。店面不大,但生意很好。她手艺好,人又耐心,做的衣服合身又时髦,镇上很多女人都爱找她做衣服。去年,她还带了个学徒,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叫小芳,勤快又聪明,现在能帮她分担不少活儿。
“对了,”秀萍说,“刚才红红来说,晚上一起吃饭,她请客。还有明天林冰就回来了,我还要准备点好吃的,每天学习压力大,不补补怎么可以!”
“又请客?”永和笑,“红红今年都请多少次了,真的是挣了钱了!你应该多给林冰点钱,毕竟在家里也待不了几天,还是在学校吃好点,不是更好吗?”
“我给林冰钱,那个傻小子还不要,说是学校就那两样菜,你想买,人家也没有,这不我还是在家里多准备点好的吧,明天把雷子一起叫过来,他们也做不出什么好饭,每天都是凑活着过!”秀萍笑了笑,“不说这个了,咱们走吧,收拾收拾,咱们早点过去。一会儿红红又着急了!”
红红五金店还是老样子,但红红变了。
三年前那个总是一脸精明说话直来直去的老板娘,如今眉眼间多了几分柔和。她已经结婚了,老公在公社上班,吃国家饭,就是离过婚带两个孩子,父母年纪大了,红红就在村里租了房子,让老两口搬到村里住去了,店里自己跟老爹一起守着,晚上老公回来一起吃饭,老公的两个孩子都大了,上高中住校,平时很少回来。现在两口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前年也生了一个男孩,跟浩浩差不多,交给红红母亲看着,平时不在店里!
店里,红红正在算账。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又快又准!
“红红姨!”浩浩跑进来。
红红抬起头,看见浩浩,脸上笑开了花:“哟,浩浩来了了!快来让姨抱抱!”
她抱起浩浩,亲了一口:“又重了!秀萍,你给他吃什么了,长得这么快。”
“还能吃什么,家常便饭。”
秀萍笑,“红红,又让你破费了。”
“破费什么。”红红放下浩浩,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纸包,“给浩浩买的饼干,先吃着,吃完了再买!”
浩浩高兴地接过去:“谢谢红红姨!”
永和也走进来:“红红,今天又有什么喜事?”
“喜事多着呢。”红红眉开眼笑,“第一,我爹妈身体好,从我开店,父母就放心不下,怕我在外面受委屈,所以就一直帮我开店,现在他们身体健康这是大喜。第二,咱们老街越来越红火,也是喜。第三,”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赵瘸子判了!”
永和和秀萍都愣了一下:“判了?”
“嗯。”红红点头,“昨天刚判的。诈骗、放高利贷、胁迫他人,数罪并罚,判了八年。”
三年前,林雷子搬到镇上后,给了赵瘸子五百块钱,以后真的没有找过麻烦,后来不知道谁举报赵瘸子放高利贷、胁迫卖房。上面立案调查,查出了赵瘸子很多问题——不止林雷子这一桩,还有好几起类似的案子,调查拖了两年多,昨天终于宣判了。
“八年……”秀萍喃喃,“罪有应得。这也算是......了结了。”
红红点头,“各人有各人的路。她选错了路,就得承担后果。”
正说着,林雷子摇着轮椅来了。
“红红,永和,秀萍。”他打招呼,又摸摸浩浩的头,“浩浩,叫伯伯。”
“雷子伯伯!”浩浩甜甜地叫。
林雷子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给。”
浩浩接过糖,更高兴了。
“雷子,听说你店里又进新货了?”红红问。
“嗯,进了些新出的磁带。”
林雷子说,“现在流行‘四大天王’,刘德华、张学友、黎明、郭富城,卖得可好了。”
“行啊你,都成时尚达人了。”红红打趣。
林雷子不好意思地笑:“都是跟着潮流走。”
这几年,他确实变了。不再是那个困在床上的病人,不再是那个依赖姐姐的瘫子。他有了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收入,自己的朋友圈子。
最重要的是,他找回了尊严。
“走吧,吃饭去。”红红说,“我定了‘悦来饭馆’的包间。
悦来饭馆是老街最大的饭店,老板姓李,是红红的熟人。红红定的包间在二楼,临街,窗户开着,能看见老街的夜景。菜上齐了,很丰盛——红烧肉、清蒸鱼、炒时蔬、排骨汤,还有几样小菜。
红红举杯:“来,咱们碰个。为了咱们都好好的。”
永和、秀萍、林雷子都举起杯。浩浩也举着他的小杯子,里面是橘子水。
“干杯!”
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吃了一会儿,红红说:“永和,听说你接了个大工程?”
“嗯。”永和点头,“镇中学要换一批课桌椅,两百套,找了我。”
“两百套!”红红惊叹,“那得忙一阵子了。”
“是得忙一阵子。”永和说,“我准备再雇两个人。现在铺子大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是该雇人。”秀萍说,“你现在不光做家具,还接工程,一个人太累。”
“秀萍的裁缝铺也该雇人了。”红红说,“现在生意那么好,小芳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吧?”
“正准备再招一个。”秀萍笑,“有个姑娘来问过,看着挺踏实,我让她明天来试试。”
林雷子听着他们聊,心里暖暖的。
三年前,他们还是陌生人或者说,是仇人。他恨永和“抢”走了秀萍,永和也不待见他。
现在,他们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像朋友一样。
不,比朋友更亲。像......家人。
红红走到林雷子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雷子,谢谢你。谢谢你们姐俩当年救了我。”
林雷子愣住了:“红红,你……你说什么?”
“几年前,那是一个秋天,县城外的河边。”红红看着他的眼睛,“那天晚上,我跳河了。是你们姐俩把我们救上来的。”
林雷子的眼睛瞪大了:“那个……那个女人,是你?”
“是我。”红红的眼泪流了下来,“那时候,我和丈夫在县城做生意。他有了外心,逼我离婚。我想不开,就......”
她擦了擦眼泪:“那天晚上,我走到河边,跳了下去。河水很冷,我觉得自己要死了。可是有人跳下来,把我们救了上来。”
“那个人……是你?”林雷子喃喃道。
“是你。”红红点头,“你把我拖上岸,是金凤姐给我批上了她的的外套。你们还给了我二十块钱,金凤姐说:妹子,人活着就有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她哭出声来:“那二十块钱,还有那句话,让我活了下来。我离了婚,来到镇上,开了五金店。我一直想找那个救我的人,可那天晚上太黑,我没看清你们的脸。只记得……你说过叫林雷子,是陈家沟的!”
林雷子想起来了。
几年前,他还在用拖拉机跑运输。那天他拉着姐姐金凤去城里看病,耽误了点时间,回来了时候,天就黑了,好在车上有灯,,路过县城外的河,看见有人跳河。他想都没想就跳下去救人。
救上来的是个女人,浑身湿透,哭得厉害,姐姐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他把身上仅有的二十块钱给了她,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那时候,女人没看清他的脸,他也没看清女人的脸。
没想到,那个女人,就是红红!
“我来到镇上后,一直在找那两个救我的人。”红红继续说,“可一直没找到。我也不想到村里找,我也不知道人家家里的情况,贸然过去怕闹出不必要的误会,直到三年前,永和带秀萍来镇上,我认识了他们。后来,雷子你也来了......”
她看着林雷子:“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眼熟。可我不敢认。直到有一次,我看见你的侧脸……和当年救我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所以……”林雷子明白了,“所以你才那么帮我们?”
“是,也不是。”红红摇头,“我帮你,是因为你值得帮。但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们救过我。虽然金凤姐对你不好,可是她毕竟救过我,我也不能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来啊!所以我千方百计的撺掇永和救金凤,就是为了弥补我心里的亏欠!”
她握住林雷子的手:“雷子,谢谢你。不仅谢谢你现在帮我,更谢谢你当年救我。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
林雷子看着红红,看着这个帮了他那么多、给了他那么多温暖的女人,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原来,缘分早就种下了。
原来,他跟金凤无意中种下的善因,在几年后,结出了善果。
“红红,”他反握住她的手,“该说谢谢的,是我。没有你,没有永和,没有秀萍,我走不到今天。”
永和站起来,举起杯:“来,为缘分干杯!”
“为缘分干杯!”
永和看着众人,语重心长的说,“其实我也不完全是被红红撺掇的,是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我才懂得人落难真的有人帮一把,是多么的感恩!我爹妈死的早,跟奶奶相依为命,可是奶奶年纪大了,我们俩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挨饿就是家常便饭,有一次,我们娘俩饿了两天,躺炕上都不想动了,是邻居二奶奶给我们几个野菜团子救了我们,那时候,奶奶就告诉我,以后自己有能力了,遇到别人有困难,一定要伸出援手,说不定就是一块窝头,就能救一条命!我的命是二奶奶给救的,所以看到别人的落难,我也想伸一把手!”
“永和,我谢谢你,也代表我姐谢谢你!”雷子举起了酒杯!
月光洒在小院里,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温柔,明亮。
来源:庄子养生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