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房间里弥漫的消毒水气味,和澳门窗外那一串串灯火,仿佛提醒着何贤——此刻的他,已与昔日的繁华隔了一层看不破的雾。
房间里弥漫的消毒水气味,和澳门窗外那一串串灯火,仿佛提醒着何贤——此刻的他,已与昔日的繁华隔了一层看不破的雾。
躺在病床上的何贤,身体早已不听使唤,只剩一双无力的眼睛,在这间静谧的房里游移。
门外,几位太太和子女低声商量着未来,不时有只言片语飘进来,更多是关于财产和后路的算计。
曾经呼风唤雨的“澳门王”,到头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被家人用算盘一颗颗敲打着分割。
只有一人静静地坐在他床边,大太太郭绮文,手里拿着温热的毛巾,一遍遍地擦拭着他干瘦的手指。
她脸上没有悲伤,没有眼泪,甚至连情绪都看不出来,只是平静地反复做着手头的事。
何贤目光落在她身上,心头却翻涌起许多过往,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旧事,在这最后的时刻反倒清晰得如水晶般透亮。
记忆拉回到多年以前,何贤初见郭绮文时,还只是个年轻气盛、满脑子主意的小伙子。
郭绮文的娘家底子厚,嫁妆丰厚,成为他创业的第一桶金。
这段姻缘起初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互利互惠。
但让何贤真正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却是后来风雨飘摇的日子。
香港沦陷,银行挤兑,账房险些被围垮,他一度心慌意乱,盘算着带着细软跑路。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郭绮文却悄无声息地解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干脆利落地在当铺柜台上一砸。
她回头望着他,语气平静得像冬天的井水:“现在跑,这辈子就只是个卷款逃命的瘪三。”那一刻,何贤被她的坚决吓住了。
郭绮文不是在劝他,而是在逼他,把所有家当押上,破釜沉舟。
她的狠劲,反而成了他最后的底气。
靠着这份孤注一掷,银行挺了过来,名声也保住了。
从那一刻起,何贤明白,这个女人能陪他扛下风雨,撑起半边天。
粮荒的年月,米价翻着跟头往上窜。
郭绮文夜里独自下码头,和那些粗鲁的船工、苦力讨价还价。
何贤偷偷跟去,看着她在海风中站得笔直,目光一扫,便能让那帮大男人都噤若寒蝉。
她说话不高,却句句如铁,粮食一袋袋搬进了何家院子。
正房太太的分量,从那时起便再无人能动摇。
何贤后来又娶了好几房太太,谭家的、胡家的、黄家的、陈家的,一个个被迎进门。
郭绮文却始终不动声色,把家中账目、人情、根基都打理得妥妥当当。
她稳得像一块磐石,什么风浪都撼不动。
何贤有时敬重她,有时却又觉得她太冷静,冷静得让人难以靠近。
她像一座大山,永远在他背后,却又让他始终找不到真正的入口。
二太太谭佩珍,是家里专门娶来带孩子的。
她读书多,性情温柔,主张“精英教育”,把何家的孩子们教得规矩又懂事。
何贤偶尔路过书房,听见谭佩珍给子女讲述自己早年“英勇”事迹,比如如何冒死抢救账本。
孩子们听得两眼放光,满脸敬仰。
何贤在门外听着,心里却觉得那都是美化。
那时他顾不上什么担当,脑子里只有账本,那是钱,是命根子。
可他并不拆穿谭佩珍,因为她懂何家需要什么样的家族形象。
她的“有用”,比情情爱爱的甜言蜜语强得多。
外面的江湖,却需要刀锋来开路。
三太太胡燕娇,就是那把锋利的刀。
她容貌艳丽,性格泼辣,酒量惊人,在牌桌上能和总督夫人称姐妹,在酒局里敢跟江湖大佬拍桌子。
何贤许多不方便出面的麻烦,交给胡燕娇,总能被她摆平。
她喝得满脸通红,心里却清楚得很,能从酒桌上的闲话里抓到政策风向,第一时间带消息回来。
何贤有时想,这女人若是男人,何家怕早就换了天。
所幸,她是自家人,她的手段和胆识,都用在了何家的利益上,这让他心里踏实。
大家族里,最难的是安内。
四太太黄慧珍,性格闷,不爱说话,每天就在院子里转悠。
自打她手上管家,何家的宅院里从没乱过。
无论多晚,厨房总有热汤,屋里总有一盏灯。
佣人各司其职,家里安安稳稳。
何贤享受着这份安稳,却从没在意过黄慧珍的兴趣和喜好。
她像一面结实的盾牌,能挡风遮雨,至于盾牌上有没有花纹,他从不关心。
最让他觉得轻松的,是五太太陈琼。
她年轻,漂亮,读过学堂,会讲英文,谈吐得体。
跟她一起出席宴会,何家的面子撑得十足。
她看他的眼神总有几分崇拜和依赖,叫他“先生”时声音软糯。
何贤在她身边,能短暂忘掉外面的尔虞我诈,享受一点青春的虚荣。
他明白,这份宠爱多半是给外人看的戏,也是自家人各取所需的交易。
陈琼想要宠爱和名分,他要她的美貌做门面,彼此心照不宣。
何贤把每个太太安排在了他认为最合适的位置:郭绮文是压舱石,谭佩珍是“先生”,胡燕娇是先锋,黄慧珍是总管,陈琼是门面。
她们各显其能,为何家的大厦添砖加瓦,托起了“澳门王”的盛名。
他自信自己是棋手,掌控着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
旁人也都羡慕他坐拥齐人之福,生意风生水起,家庭如意。
直到病倒在床,力气一点点流失,何贤才看清了许多真相。
陈琼来看他,眼泪汪汪抱怨“名分”,担心自己失去庇护会尴尬。
谭佩珍来得勤,但常常是被子女叫走,忙着交接生意,打理关系。
她更关心何家的未来,至于病床上的老人想什么,似乎并不重要。
胡燕娇依旧鲜亮,跟他讲外面的风声,盘算着如何利用他的余威再搏一把。
黄慧珍照常收拾房间,换花瓶,坐一会儿就离开,做完分内的事便回自己小院。
只有郭绮文依然坐在床前,不多言语,只是日复一日地照顾他的起居。
偶尔用平淡的语气汇报外面事务:“银行那边一切正常。”“码头新货清关了。
”“孩子们安好。”不安慰,不怀旧,不索求。
她像管理一间生意,冷静地处理每一件事。
何贤看着她低垂的眼睑,心里突然明白,自己这一生,精于算计,自以为是棋手,到头来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郭绮文心里装的,或许从来不是何贤这个人,而是“何家”这个整体。
她早年逼他背水一战,是为家族的信誉;后来打理一切,是为家宅稳固;如今他将老去,她依然守着这个家,不动声色地维护着秩序。
她狠得可以摒弃个人情爱,把一生都投注在家族基业上。
何贤自诩布局天下,到头来才发现,真正掌控大局的,是一直坐在身边这个女人。
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
何贤望着天花板,只觉得无边的疲惫和孤独。
他曾经是澳门王,赢得了财富、地位、家业,成了外人眼里的人生赢家。
可在这最后的时光里,他才明白,人情冷暖不过是一阵风,繁华过后,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像老话说的:“人算不如天算,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来源:自在星辰VezxpY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