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苏晚揉了揉眉心。“让张律师按原计划进行,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出一点风声,就说苏晚手里有关于陆景琛某些‘旧事’的证据,虽然不涉及商业机密,但足够让陆家在海城老一辈圈子里‘名声’受损。”她顿了顿,补充道,“模糊一点,让他自己去猜。”
下篇
苏晚揉了揉眉心。“让张律师按原计划进行,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出一点风声,就说苏晚手里有关于陆景琛某些‘旧事’的证据,虽然不涉及商业机密,但足够让陆家在海城老一辈圈子里‘名声’受损。”她顿了顿,补充道,“模糊一点,让他自己去猜。”
有时候,似是而非的威胁,比直接的刀剑更让人坐立难安。陆景琛最在乎的,无非是陆家的脸面和他自己的掌控感。
周时予记录下要点,没有对“旧事证据”提出任何疑问。“还有一件事,”他调出平板上另一份资料,“你让我留意的,关于沈清漪父亲公司的资金链问题,最近有恶化趋势。他们可能在寻求陆氏注资,但陆景琛似乎没有立刻松口。”
沈家……苏晚目光微冷。前世,沈清漪没少借着陆景琛的势给她添堵,沈家也捞了不少好处。
“继续留意。必要的时候,可以‘帮’他们一把,让资金缺口看起来更大点。”苏晚淡淡道。狗咬狗的画面,她乐见其成。
“明白。”周时予点头,准备离开。
“周时予。”苏晚忽然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
苏晚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合约期间,我发生了意外,比如,因为某些人的刻意行为。你继承遗产后,‘终身不娶’的条款,你会遵守吗?”
这个问题很尖锐,甚至有些试探的意味。
周时予没有立刻回答。他站在门口的光影里,眼神依旧平静,但似乎比平时多了一分思索。
“会。”他回答,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异常清晰,“我签了字。承诺就是承诺。与对象是谁,合约是否‘划算’无关。”
苏晚望着他。他的眼神坦荡,没有任何闪烁或虚伪。一个将“履约”看得高于一切的人,或许,比那些满口感情却随时背弃的人,更值得信任——在特定的、冰冷的关系里。
“好。”苏晚点了点头,“谢谢。”
周时予微微颔首,带上门离开了。
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苏晚拉开抽屉,看着那本皮质日记。真相沉重而荒诞,但生活还要继续。她的时间不多了,没空沉溺在过去的恩怨纠葛里。
陆景琛,沈清漪,陆家,沈家……这些人和事,就像她生命终章前嘈杂的背景音。而她,已经为自己选好了落幕的方式,和最后的安息之地。
她不会用这个真相去报复,那太浪费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但她也不介意,在必要的时候,让这份“无知”成为悬在陆景琛头顶的、另一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就在她准备将日记重新锁好时,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是医院负责她病情的陈主任。
“苏小姐,您上次复查的一项血液指标有些异常,我们建议您尽快来医院一趟,需要做进一步的深入检查。”陈主任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严肃,“可能是……病情有了一些新的变化。”
苏晚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似乎比预想的更快。
陈主任的电话像一块冰,投入苏晚刚刚因发现真相而波澜翻涌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的寒意。
新的变化……胃癌这种病,所谓“新变化”,通常不是什么好事。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有些僵硬,指尖冰凉。“好的,陈主任。我安排时间尽快过去。”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稳。
挂断电话,书房里过分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还有胃部那持续不断、仿佛在提醒她生命倒计时的隐痛。她看了一眼锁着日记本的抽屉,那里藏着陆景琛扭曲执念的源头,一个荒谬绝伦的真相。但现在,这真相对她而言,重要性似乎骤然降低了。
在逼近的死亡面前,许多恩怨纠葛,都褪了色,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股冰冷的滞涩感强行压下去。还有事情要做,没时间沉溺在情绪里。
苏晚走出书房。周时予正坐在客厅靠窗的单人沙发上,膝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图表和数据。听到动静,他抬眼看来。
“医院来的电话?”他问。他的观察力一向敏锐。
“嗯。需要尽快去做进一步检查。”苏晚没有隐瞒,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可能情况有变。”
周时予合上电脑,身体微微前倾,是一个专注倾听的姿态。“时间?”
“明天上午。”苏晚揉了揉太阳穴,“另外,关于我刚才说的,给张律师那边放点风声的事情,暂时先搁置。”
周时予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疑问,但没问原因,只是点头:“明白。”
“还有,”苏晚看向他,目光平静却坚决,“帮我联系陈主任,如果……如果结果不理想,我需要知道最真实的情况,以及所有可能的选择,包括……”她顿了顿,“包括姑息治疗和临终关怀的选项。同时,帮我预约一位可靠的信托律师,我需要设立一个不可撤销的医疗信托和生前遗嘱,将慈善捐赠的最终执行流程彻底固化,确保无论我发生什么,甚至在你……‘履约’期间出现任何意外,这些安排都能不折不扣地完成。”
她的语速不快,条理清晰,像是在部署一项重要的商业计划,只是内容关乎她自己的死亡。
周时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怜悯,只有全然的职业性专注。他拿起手机,迅速记录要点。“医疗信托和生前遗嘱,张律师可以推荐人选。临终关怀机构,我需要时间筛选评估。”
“好。尽快。”苏晚顿了顿,补充道,“检查结果出来前,这些事先准备着。另外,公寓的安保不要放松。陆景琛最近没动静,不代表他放弃了。”
“明白。”周时予起身,“我去联系。”
他走到阳台去打电话,高大的背影融入窗外渐深的暮色里,显得冷静而可靠。苏晚靠在沙发里,闭上眼睛。疲惫感如同潮水,一阵阵涌上来。身体里的某个地方,那蛰伏的怪兽,似乎开始苏醒,磨牙吮血。
第二天上午,医院。
检查项目比以往更多,也更耗时。抽血、增强CT、胃镜取活检……一系列流程下来,苏晚脸色越发苍白。周时予全程陪同,沉默地帮她处理各种手续,抵挡不必要的关注。他存在感很低,却又无处不在,像一道沉默的屏障。
等待结果的时间格外漫长。苏晚坐在陈主任办公室外的走廊长椅上,目光落在对面雪白的墙壁上。周时予站在几步之外,背靠着墙,视线警惕地扫过偶尔经过的医护人员和病患家属。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开了,护士叫苏晚的名字。
陈主任的脸色比上次更加凝重。他示意苏晚坐下,将几张影像片子和报告单放在灯箱上。
“苏小姐,情况……不太乐观。”陈主任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沉重,但依旧尽量保持清晰,“从最新的CT和活检结果看,病灶的侵袭性比我们之前判断的要强,而且……出现了疑似肝部转移的微小迹象。虽然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但概率很大。”
肝转移。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这三个字砸下来的时候,苏晚还是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胃部猛地抽搐了一下,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衣。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所以……分期晚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是的,按照现有证据,临床分期至少是III期,不排除是IV期。”陈主任推了推眼镜,“这意味着,根治性手术的机会……已经非常渺茫。治疗重点需要转向全身性化疗、靶向治疗,以及支持性治疗,目标是尽可能控制病情,延长生存期,提高生活质量。”
延长生存期,提高生活质量。医生委婉的说法。翻译过来,就是时日无多,尽量少受点罪。
“还有多久?”苏晚直接问。
陈主任沉默了一下:“这个很难精确预测,取决于对治疗的反应和病情发展速度。积极治疗的话,可能……几个月到一年左右。如果不治疗,时间会更短。”
几个月到一年。
前世,从确诊到死亡,大概也就一年多的时间。这一世,她提前发现了,可结果似乎并没有太大不同。命运像一个恶劣的玩笑。
“我明白了。”苏晚点了点头,脸上竟然奇异地没有太多表情,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平静,“治疗方案,请尽快给我。另外,关于我上次咨询的姑息治疗和临终关怀,也请把相关资料给我。”
陈主任看着眼前这个过分年轻也过分冷静的女病人,心里叹了口气,点点头:“好,我会让团队尽快制定方案。苏小姐,请务必保持心态,现代医学还有很多手段……”
“谢谢您,陈主任。”苏晚站起身,微微颔首,打断了医生公式化的安慰。她不需要那些。
走出办公室,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周时予迎上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她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但眼神依旧清冽,没有泪光,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决然。
“回去吧。”苏晚说。
回程的车厢里,沉默几乎凝成实质。苏晚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高楼大厦,人流如织,阳光灿烂。这个世界依旧喧嚣忙碌,与她的崩塌毫无关系。
“情况不好。”她忽然开口,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晚期,转移。时间不多了。”
周时予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如磐石,只是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治疗计划?”
“等医院方案。”苏晚顿了顿,“我之前让你准备的那些事情,加快进度。尤其是医疗信托和遗嘱,必须在第一次治疗开始前落实。”
“明白。”周时予应道,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话语。过了一会儿,他补充了一句,“公寓附近新开了一家粥店,据说对肠胃温和。需要的话,可以试试。”
很平常的一句话,甚至算不上关心,却让苏晚一直紧绷的、冰冷的心弦,莫名松了一丝。在这种时刻,这种近乎笨拙的、务实的“建议”,比任何空洞的同情都更让她接受。
“好。”她低声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的生活被各种文件和医疗安排填满。信托协议、遗嘱附录、慈善捐赠执行细则……法律文件复杂而冰冷,一条条,一款款,将她身后事锁进坚不可摧的条款里。张律师和另一位专攻医疗信托的律师高效配合,周时予则负责与陈主任团队沟通,确认治疗细节,筛选合适的临终关怀机构。
陆景琛那边果然没有放弃。苏晚开始接受化疗后不久(副作用让她迅速消瘦、脱发),陆氏在商业上的一些小动作升级了,甚至试图通过施压慈善机构,干扰苏晚的捐赠计划。但苏晚早有防备,法律文件和周时予的严密防护让这些伎俩大多落空。
只有一次,苏晚在周时予的陪同下,从医院化疗结束回公寓,在地下停车场,再次被两个陌生面孔拦住。这一次,对方的目标似乎更明确,带着一股狠劲。
周时予的反应比上次更快、更凌厉。在对方亮出武器的瞬间,他已经将苏晚推向安全的立柱后方,自己迎了上去。动作干净利落,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杀伐果断,短短几个照面,便将两人制服,扭送给了闻讯赶来的保安。
这一次,苏晚清楚地看到,其中一个被周时予反扣住手臂按在地上的男人,耳后有一个不起眼的纹身——那是海城某个地下钱庄打手常用的标记。而那个钱庄,传闻与沈家有些不清不楚的联系。
沈清漪?还是沈家狗急跳墙,想用这种下三滥手段逼她就范,或者单纯泄愤?
苏晚没有声张,只是让周时予将线索匿名提供给了警方,并加强了身边的防护。她没精力去跟沈家纠缠,她的时间每一分都在倒数。
化疗的副作用比想象中更难熬。恶心、呕吐、剧烈的乏力、口腔溃疡……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她剪短了头发,后来干脆剃了光头,戴上了柔软的帽子。镜子里的女人,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苍白得像个纸片人,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黑得惊人,里面燃着一种冰冷的、不肯熄灭的火。
周时予的角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极其细微的变化。他依旧沉默,依旧保持距离,但会记得她化疗后只能吃下某种特定的清粥小菜,会提前准备好温度适宜的柠檬水缓解她的恶心,会在她因疼痛或虚弱无法入睡的深夜,安静地坐在客厅,留下一盏昏暗的壁灯。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却在这些冰冷的程序里,注入了一种近乎本能的、对“责任对象”的周全。
他们没有交谈病情,没有分享脆弱。只是在这种寂静的、与死亡并肩而行的日子里,形成了一种古怪的、相依为命般的默契。
一天下午,苏晚难得有了一点精神,靠在阳台的躺椅上晒太阳。秋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洒在她消瘦的身体上。周时予在客厅整理一些文件。
她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林薇发来的消息。一条八卦链接,附带林薇愤愤的语音:“晚晚你看!沈清漪这个白莲花!居然在接受采访时暗示你是因为得不到陆景琛因爱生恨、心理扭曲才匆忙嫁人又病倒的!我呸!要不要脸!”
苏晚点开链接。是一段财经频道的访谈片段,沈清漪作为沈家代表,谈及近期业界风波,话里话外将矛头引向苏晚,塑造自己无辜被牵连的形象,并委婉地表示对“某些人”健康状况的“惋惜”。
表演痕迹很重,但在不明真相的观众看来,或许足够楚楚可怜。
苏晚看着屏幕上沈清漪精心修饰的脸,忽然觉得有些无聊。这些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戏码,在她已然望见生命尽头的人眼里,幼稚得可笑。
她关掉链接,没有回复林薇。目光落在远处天空漂浮的云朵上,思绪有些放空。
“要回应吗?”周时予不知何时走到了阳台门边,手里拿着平板,显然也看到了那条新闻。
苏晚缓缓摇头。“不用。跳梁小丑而已。”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周时予,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这个问题很突兀。周时予显然没料到,他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不信。我只信眼前。”
苏晚轻轻笑了一下,笑容淡得像随时会消散。“我以前也不信。现在……有点希望有。”如果有,或许她还能有机会,过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周时予没有接话。阳台上一时安静,只有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苏晚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走了以后,你拿到那笔钱,解决了你的‘麻烦’,以后打算做什么?”
周时予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晚以为他不会回答。
“不知道。”他最终说,声音低沉,“或许,找个安静的地方,开个小店,或者什么都不做。”他的目光也投向远方,那里高楼林立,是繁华也是牢笼,“以前的日子,太吵了。”
太吵了。苏晚品味着这三个字。她想起他利落的身手,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神,干净得像被擦拭过的背景。他以前过的,大概是刀头舔血、不得安宁的日子吧。所以,才会对“终身不娶”这样的条款毫不在意,因为婚姻和感情,从来不在他人生嘈杂的选项里。
“听起来不错。”苏晚喃喃道,“安静……挺好的。”
又一阵疲惫袭来,她闭上眼睛。阳光照在脸上,暖意中透着生命的流逝感。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是个陌生号码,但归属地是海城。
苏晚皱了皱眉,不想接。但铃声执着地响着。
周时予看了一眼屏幕,眼神微凝:“是陆景琛的私人号码。”他调查得很彻底。
苏晚睁开眼,眼底一片冷然。他还有脸打来?
铃声断了。但几秒后,再次响起。
苏晚盯着那串数字,忽然改变了主意。她示意周时予将手机拿过来,按下了接听键,并打开了免提。
“苏晚。”陆景琛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比上次更加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我们谈谈。我必须见你一面。”
“陆总,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苏晚的声音因虚弱而略显轻飘,但语气里的疏离和拒绝清晰无比。
“有!关于……”陆景琛急促地打断她,却又像是难以启齿,顿了几秒,才压低声音,带着某种破釜沉舟般的意味,“关于你母亲!我查到一些事情……一些可能和我们都有关系的事情!苏晚,我可能……我可能一直弄错了一些事!”
他的声音里,竟然透出一种罕见的、近乎崩溃的混乱和急切。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他查到了?查到了多少?关于母亲救他的事?还是……仅仅是一些捕风捉影?
她握紧了手机,指甲掐进掌心。周时予站在一旁,眼神锐利如鹰,全身肌肉微微绷紧,处于警戒状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陆总。”苏晚强迫自己声音保持平稳,“我母亲已经过世很多年了。如果你是想用这种方式骚扰我,我想我们没必要再通话。”
“不是骚扰!”陆景琛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怒意,但更多的是某种急于证明什么的慌乱,“我找到了当年的一些记录,还有……还有那枚玉坠!苏晚,那枚玉坠是你母亲的对不对?当年在西山别墅附近救了我的人,是你母亲对不对?!”
他果然查到了!而且似乎确定了!
苏晚感觉一股冰冷的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更深的寒意和……一丝荒谬的解脱感。他终于知道了。这个偏执的、活在虚幻记忆里的男人,终于触碰到了真相的边缘。
但,那又怎么样?
“陆景琛,”苏晚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就算你查到了,那又怎么样?救你的是我母亲,不是我。虐待你、冷落你、把你当成替身工具一样对待了五年的人,是你自己。我们之间的债,早就两清了。不,是我欠你的,用五年的羞辱和一条命,早就还干净了。现在,请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你的感恩也好,愧疚也罢,我都不需要,也觉得恶心。”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陆景琛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苏晚不再给他任何机会,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并将这个号码拖入黑名单。
她将手机丢在一旁,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度反感和耗费力气。胃部传来尖锐的刺痛,让她忍不住蜷缩起来。
周时予迅速倒来温水,找出止痛药。等她服下药,疼痛稍缓,他才沉声问:“他知道了?关于你母亲?”
“嗯。”苏晚靠在躺椅上,脸色惨白,闭着眼睛,“知道了也好。让他自己折磨自己去吧。”
周时予看着她脆弱却倔强的侧脸,沉默了片刻。“他可能会用更极端的方式找你。”
“我知道。”苏晚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封的荒原,“所以,周时予,我们的‘合约’,可能真的持续不了多久了。在我……最后的时间里,我不想再见到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打扰。”
她的目光转向他,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决绝:“如果我失去意识,或者没有能力再做决定,由你全权负责。拒绝一切探视,尤其是陆景琛。我选择……安静的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将自己生命最后的防线,交到这个男人手上。
周时予凝视着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翻涌了一下,又迅速归于深潭。他没有问“为什么是我”,也没有说任何安慰或承诺的话。
他只是缓缓地、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从那天起,陆景琛似乎动用了一切力量寻找苏晚。电话、邮件、甚至试图通过律师和张律师施压。但苏晚这边如同铁桶一般。周时予将安保做到了极致,所有通讯过滤,医院那边也通过医疗信托和隐私条款进行了严格约束。陆景琛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冷的高墙。
偶尔,苏晚会从林薇那里听到一些风声,说陆景琛状态很不对劲,在公司和公开场合都显得有些心神恍惚,甚至当众驳了沈清漪的面子,导致沈陆两家的合作项目陷入僵局,沈家资金链危机加剧。还有传言,陆景琛私下在疯狂寻找二十多年前的旧人旧事,举止反常。
但这些,都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模糊噪音,再也无法触及苏晚分毫。
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化疗的效果有限,病情仍在进展。疼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需要更强效的止痛药。她大部分时间卧床,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周时予几乎寸步不离。他处理着一切琐事,与医生沟通,安排止痛方案,在她难得清醒时,喂她吃一点流食,读一些轻松的新闻或短文。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刻板的精确,但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偶尔会在她因疼痛蹙眉时,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凝滞。
那不像同情,更像是一种……对“任务目标”状态不佳的专业性评估和应对调整。
这样也好。苏晚想。她不需要柔软的共情,那会让她筑起的冰墙崩塌。她只需要一个冷静的执行者,护送她走完最后一程。
深秋的某一天,苏晚的精神忽然好了一些。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暖洋洋地洒在床上。她让周时予帮她坐起来,靠在床头。
“我想出去看看。”她说,声音虚弱但清晰,“就楼下花园,晒晒太阳。”
周时予检查了她的状态和医嘱,点了点头。他找来轮椅,用厚实的毯子将她裹好,推着她下了楼。
住院部后面的小花园,秋色正浓。银杏叶金黄金黄,枫叶火红,在阳光下绚烂夺目。空气清冷而干净。
周时予推着她,沿着安静的小径慢慢走。阳光照在脸上,苏晚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那份久违的、属于生命本身的暖意。
“周时予,”她忽然开口,“你说,人死了,会去哪里?”
推着轮椅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不知道。”他回答,依旧是那个答案。
“我希望,能去一个安静的地方。没有病痛,没有算计,没有……爱恨纠缠。”苏晚的声音很轻,像是随时会飘散在风里,“就像你说的,太吵了。”
周时予沉默着,没有回应。
苏晚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燃烧般的树叶,看着蓝天白云。真美啊。这个世界,其实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可惜,她看得太晚了。
回到病房后,那股短暂的精神迅速消退。极度的疲惫和疼痛再次席卷了她。止痛泵开着,但意识还是渐渐模糊。
昏沉中,她感觉到有人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她的额头和手心,动作很轻。有人调整了她枕头的位置,让她躺得更舒服些。有人在低声和医生交谈,语气冷静克制。
是周时予。
她想睁眼看看,但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也好,就这样吧。
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里,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母亲日记里的那句话:“希望这孩子以后一切都好。”
母亲希望陆景琛一切都好。
而她呢?她希望自己下辈子,能为自己活一次。哪怕平凡,哪怕普通,只要自由,只要真实。
还有……周时予。这个沉默的、像影子一样的男人。希望他拿到钱后,真能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摆脱过去的“嘈杂”,平静地过完余生。他不欠她什么,他们只是……各取所需。
这样,就很好了。
意识,终于沉入了无边无际的、温暖的黑暗。没有疼痛,没有牵挂,一片安宁。
病房里,监测仪发出规律而平稳的声响。窗外的阳光,正一点点西斜,将窗棂的影子拉长。
周时予站在床尾,看着病床上那个瘦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的身影。她睡着了,眉头舒展,苍白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和。
他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杆标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深不见底。
许久,他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想抬手做什么,最终却只是将滑落一角的毯子,轻轻往上拉了一点点,仔细掖好。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窗户,背对着病床。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冷硬如石刻的侧影。
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尊沉默的、永恒的哨兵。
守护着这一室寂静,和床上那人,终于得来的、无人打扰的安眠。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低沉的嗡鸣。阳光从西窗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不断拉长的、寂寥的光斑,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浮动。
周时予站了不知多久,久到那光斑几乎要爬上病床的床尾。他才像一尊解除了石化状态的雕塑,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苏晚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微弱却平稳,止痛药物和极度的衰竭让她陷入了深沉的昏睡。苍白瘦削的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曾经明亮的眼睛紧闭着,长而稀疏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青灰色的阴影。她看起来异常脆弱,像一件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薄胎瓷器,却又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重负后、近乎圣洁的安宁。
周时予走到床边,伸出手。他的手指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才轻轻落在苏晚露在毯子外的手腕上。指尖下,脉搏的跳动细弱而迟缓,但依旧顽强地存在着。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感受了几秒钟那微弱的生命律动,然后收回手,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没有叫医生,也没有进行任何额外的操作。只是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的阴影里坐下。背脊依旧挺直,目光落在苏晚脸上,但眼神却是空茫的,仿佛穿透了她的形骸,望向了某个遥远的、不为人知的地方。
床头柜上,除了药瓶和水杯,还放着一个浅灰色的文件夹。里面是苏晚亲笔签署、反复修订过无数次的法律文件副本,以及她留下的几封简短的信件——给林薇的,给慈善机构负责人的,还有……给他的。
他没打开过给他的那封。不是不好奇,而是觉得时候未到。合约精神,包括尊重委托人的隐私,在她“履约”期间。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金转红,再转为沉郁的靛蓝,最后彻底被夜幕笼罩。病房里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壁灯。
周时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几乎没动过。直到护士轻手轻脚地进来例行检查,记录数据,更换药袋。护士看了一眼仿佛凝固在椅子里的周时予,又看了看病床上安睡的苏晚,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悄然退了出去。
深夜,苏晚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了一些,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承受某种不适。监测仪的数值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周时予立刻起身,俯身靠近。他没有立刻按呼叫铃,而是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紧蹙的眉心,动作生涩得几乎不像他。
“没事。”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干涩,像是许久未曾开口,“……很快就不痛了。”
不知是他的话语起了作用,还是药物重新占据了上风,苏晚的呼吸又渐渐平缓下来,眉头舒展。
周时予退回阴影里,重新坐下。这一次,他没有再看苏晚,而是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有常年训练留下的薄茧,指关节处有几道淡化的旧疤。这双手,曾经握过枪,沾过血,处理过无数危险和混乱。如今,却在为一个注定要逝去的生命,做一些最微不足道、也最格格不入的琐事。
他闭上眼,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
第二天,苏晚醒过一阵。意识是模糊的,视线也涣散。她似乎认出了守在床边的周时予,嘴唇翕动了一下,没能发出声音,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确认,或者告别。
然后,她又沉沉睡去。
周时予将医生叫来。医生检查后,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护士调整了一下镇痛剂的剂量。
又过了一天。苏晚没有再醒来。
她的生命体征如同秋日里最后一点残烛的火苗,在越来越猛烈的寒风中,微弱地、持续地摇曳,却始终不肯彻底熄灭。
周时予寸步不离。他处理了最后几件法律文件的确认,回复了张律师和林薇谨慎的询问,谢绝了一切探视请求。公寓的安保系统依旧在远程运行,但他知道,那里已经不再需要严防死守了。陆景琛的人最后一次试图接触医院,被周时予提前安排的、更隐秘的防护挡了回去,此后,那边也再没了动静。或许终于死心,或许在酝酿别的什么,但都已无关紧要。
林薇在电话里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周时予只是沉默地听着,然后告诉她:“她希望安静。”
林薇抽噎着,最终只说:“……替我守着她。别让她……一个人。”
“嗯。”周时予应下。
第三天,黄昏。
病房里很安静。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挣扎着穿过厚重的云层,给房间镀上一层黯淡的金红色,很快又褪去,像是生命最后一丝华彩的谢幕。
监测仪上,那条代表心跳的曲线,忽然变得不规则起来,起伏越来越微弱,间隔越来越长。
周时予站了起来,走到床边。他没有看仪器,只是看着苏晚。
她的脸色在暮色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大半,只留下一个即将消散的空壳。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
周时予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瘦骨嶙峋的手。她的手冰凉,柔弱无骨。
“苏晚。”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平稳,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合约,我收到了。”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他停顿了几秒,继续说,语速很慢,像是在宣读一份重要的、不容更改的声明:
“我会遵守‘终身不娶’的条款。”
“你的资产,会按照你的遗嘱,一分不差地捐赠。”
“你会有一个安静的地方。”
每说一句,他就停顿一下,像是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确认,又像是在对自己做出不可违背的承诺。
说完这三句,他不再开口。只是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山,沉默地守望着一条即将干涸的河流。
心跳的曲线,在屏幕上挣扎着,画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起伏后,终于,拉成了一条冰冷平直的长线。
“嘀————”
长鸣声刺破了病房的寂静。
周时予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随即缓缓松开。他将苏晚的手轻轻放回毯子下,仔细地掖好被角,仿佛她只是睡着了。
然后,他直起身,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幽深,像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古井。
他按下了呼叫铃。
医生和护士很快涌入,进行着最后的、程式化的确认和操作。病房里一时间有些忙乱,但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听不真切。
周时予退到墙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这一切。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疏离感,与周围匆忙而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
当一切尘埃落定,白布轻轻覆盖。医生走到周时予面前,低声说了些什么。
周时予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那是苏晚生前签署的、指定他为唯一医疗决策人和身后事处理人的法律文件副本。
“后续事宜,按她的遗嘱和生前安排进行。”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不设灵堂,不接受吊唁,遗体火化后,骨灰由我处理。”
医生看了一眼他冰冷的脸色,没多说什么,点头应下。
周时予最后看了一眼那张被白布覆盖的床,转身,离开了病房。
走廊里的灯光苍白刺眼。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沉稳,规律,没有丝毫紊乱。
他先去了一趟医生办公室,签署了几份必要的文件,确认了死亡证明的出具流程。然后,他联系了张律师和事先约定的殡葬服务人员,用最简单直接的语言安排了所有后续。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那间已经空了的病房,拿走了那个浅灰色的文件夹,和苏晚留下的一顶柔软的针织帽——那是她化疗后常戴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气息。
他回到公寓。这里一切如常,安保系统绿灯闪烁,冰冷,有序,了无生气。
周时予径直走进书房,反锁了门。他在书桌前坐下,打开了那个文件夹。里面,除了厚厚的法律文书,就是那几封信。
他先处理了给慈善机构和林薇的信,按照苏晚的要求,在她身后由张律师转交。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后那封,信封上只写了“周时予 启”三个字的信上。
他拿起信,并没有立刻拆开。手指摩挲着粗糙的信封边缘,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城市灯火璀璨,是另一个喧嚣的世界,与他此刻所在的这片寂静,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许久,他才用裁纸刀,沿着封口,仔细地划开。
里面只有薄薄一页纸,是苏晚的字迹,因为虚弱而有些歪斜,但依旧能看出原有的清秀骨架。
周时予: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首先,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最后这段混乱不堪、狼狈至极的日子里,提供的‘服务’。你是我能找到的,最合格的‘合约履行者’。冷静,专业,且……守诺。这对我很重要。
我知道,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你用你的承诺和一段名义上的婚姻,换取一笔解决麻烦的资金。我用这笔‘聘金’和一段法律关系,为我身后在意的事情,上一个保险。我们互不相欠,也无需任何多余的情感牵扯。
所以,这封信,不是托付,也不是忏悔。只是一个即将消失的人,对这段特殊‘合作’的几点备注,或许能帮你更好地‘履约’,也让你以后的日子,少一些可能的疑问。
第一,关于陆景琛。无论他后来知道了什么,查到了什么,都与我无关了。我与他,恩怨两清,再无瓜葛。如果他因为任何原因找你麻烦,你可以利用我留下的所有法律文件反击,或者,直接用你认为合适的方式处理。我相信你的能力。
第二,关于那笔钱。按照协议,它现在是你的。怎么用,是你的自由。我只希望,它真能帮你解决你的‘麻烦’,让你得到你想要的‘安静’。开个小店,或者什么都不做,听起来都不错。
第三,关于‘终身不娶’。这个条款确实苛刻。当初提出它,一是为了筛选掉那些别有用心或犹豫不决的人,二是……或许是我一点自私的念头,不想我名义上的‘丈夫’,在我死后立刻另结新欢,哪怕只是名义上的。这很幼稚,我知道。所以,如果你将来遇到真正想共度一生的人,而那时我的影响早已烟消云散,你可以咨询律师,看看是否有合法规避或解除这一条款的可能。当然,这取决于你。我只是想说,我不想用一份死后的合约,真的绑架谁的一生。你给了我最后的安宁,我希望你也能拥有你自己的选择。
最后,再次感谢。谢谢你给的‘安静’。
祝好。
苏晚
信很短,语气平静理性,甚至带着她一贯的、冷淡的客气。只在最后提及“终身不娶”条款时,流露出一点点极淡的、近乎自嘲的歉意。
周时予逐字逐句地看完,然后将信纸轻轻放在桌面上。他维持着端坐的姿势,久久未动。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仿佛有某种极其坚固的东西,在无声地碎裂,又无声地重塑。
他想起她撕毁婚纱时的决绝,想起她平静安排身后事时的冷静,想起她疼得蜷缩起来时紧咬的唇,想起她最后看向他时,那抹几乎看不见的、弯起的嘴角。
互不相欠。
是的,白纸黑字,银货两讫。
他慢慢伸出手,将信纸重新折好,放回信封。然后,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那里除了文件,还有一个不起眼的黑色丝绒小袋。
他拿出小袋,解开系绳,从里面倒出一枚小小的、款式简单的银色素圈戒指。那是当初为了应付可能需要的“表面证据”,在签署婚前协议后,他们一起去买的。很便宜,一人一枚。苏晚的那枚,后来她瘦得戴不住,就收了起来。他的这枚,他也从未戴过,一直丢在抽屉深处。
周时予将那枚冰冷的戒指捏在指尖,看了片刻。然后,他拿起那个装着信的信封,将戒指小心地塞了进去,封好。
他起身,走到保险柜前,输入密码,打开。里面是苏晚最重要的遗嘱原件、产权文件,以及一些她母亲的遗物。
他将那个装着信和戒指的信封,放在了所有文件的最上方。
关好保险柜,他回到客厅。没有开灯,就坐在黑暗里,面对着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
不知过了多久,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而清晰,“‘麻烦’解决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恭敬的男声:“周先生,按照您的吩咐,最后一批证据已经递交,那边的人已经控制住了。您哥哥的案子,重审程序已经启动,律师说翻案的可能性很大。您父母那边,也安排了人暗中保护,确保不会再受到骚扰。”
“嗯。”周时予应了一声,“钱我会分批汇到指定账户。后续的手尾,处理干净。”
“明白。周先生,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周时予沉默了一下。
“找个安静的地方。”他说,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看不见的黑暗尽头,“开个小店。”
“……明白了。需要帮您物色地方吗?”
“不用。我自己找。”
挂断电话,世界重归寂静。
几天后,苏晚的遗体在极度私密的情况下火化。没有仪式,没有悼念,只有周时予一人到场。他接过那个小小的、沉甸甸的檀木盒子,指尖拂过光滑的表面,停顿了一瞬。
然后,他带着骨灰盒,独自驱车离开了海城。
他没有去苏晚母亲留下的西山别墅,也没有选择任何知名的墓园。车子沿着海岸线,开向更偏僻的、人迹罕至的东郊。那里有一片未开发的、礁石林立的海崖,风很大,海浪日夜不停地拍打着黑色的岩石,发出空旷而永恒的轰鸣。
周时予抱着骨灰盒,沿着陡峭的小径,走上最高的那片海崖。崖顶平坦,长着一些低矮顽强的野草,在强劲的海风中伏倒。
他站在崖边,眺望着远处海天一色的苍茫。风声呼啸,卷起他的衣角。
他打开骨灰盒。里面只有细细的、灰白色的骨灰。
没有撒向大海。他蹲下身,用随身带来的小铲,在背风处一块巨大的、温暖的岩石旁,挖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然后,他将骨灰小心翼翼地倾倒入坑中,覆上泥土,压实。
没有立碑,没有标记。只是从旁边移了几块同样被海风磨圆了的石头,垒在那片新土之上,形成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石堆。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海风猛烈,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石堆。
“这里够安静。”他对着风声和海浪声说,声音很快被吞没,“也没有人打扰。”
他在崖顶站了很久,直到夕阳再次西沉,将海面染成一片凄艳的金红。
然后,他转身,沿着来路,一步步走下海崖。背影在苍茫的暮色和海天之间,显得格外孤独,也格外决绝。
他没有回头。
一个月后,海城某高端商业酒会。
陆景琛的身影出现在会场,引起了小范围的侧目。他看起来瘦了很多,脸颊微微凹陷,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曾经那种掌控一切的凌厉气势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刻的、挥之不去的颓靡和阴郁。唯有眼神,偶尔扫过人群时,会流露出一种焦躁的、像是在搜寻什么又永远找不到的茫然。
沈清漪端着酒杯,精心打扮过,试图靠近他,声音娇柔:“景琛,你最近怎么……”
陆景琛像是没听见,甚至在她伸手想挽他胳膊时,猛地侧身避开,动作大得让沈清漪一个踉跄,酒液差点泼洒出来。他看也没看她一眼,目光死死盯着会场入口的方向,仿佛在期待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身影。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些。
沈清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和委屈让她几乎要哭出来。但她不敢发作,沈家的资金链已经濒临断裂,全指望陆氏最后一笔注资救命。
陆景琛最终什么也没等到。他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彻底熄灭了。他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掷在地上,昂贵的香槟和玻璃碎片四溅,引来一片惊呼。
“滚!”他低吼一声,不知是对沈清漪,还是对周围所有窥探的目光,然后推开人群,踉跄着冲出了会场。
留下满场愕然与更加热烈的议论。
“听说陆总一直在找前妻……”
“可不是,魔怔了似的。人都没了……”
“沈家这下惨了,看陆总这态度……”
“唉,早知今日……”
这些纷纷扰扰,再也传不到某个已经彻底安静下来的地方。
与此同时,在距离海城千里之外,西南边陲一个宁静的、游客罕至的古镇。
临河的老街尽头,新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店面不大,原木色的装修,门口挂着简单的招牌“静隅书店”。店里书不多,但选品别致,以旅行、摄影和冷门文学作品为主。靠窗的位置摆着几张桌椅,可以喝茶看书。
老板是个看起来很沉默的男人,三十岁上下,身材高大挺拔,眉眼深邃,但气质沉静,几乎不与客人多话。大部分时间,他要么在柜台后安静地看书,要么拿着工具慢慢修理店里的一些老旧物件,动作细致耐心。
镇上的人开始有些好奇这个外来的、独身的男人,但时间久了,也习惯了。只知道他姓周,书店生意清淡,他似乎也不在意,仿佛开店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或者……守着这一方寂静。
偶尔有熟客会发现,周老板看的书里,有时会夹着一枚很普通的银色素圈戒指,当做书签。他看向那枚戒指的眼神,很淡,没有什么情绪,就像看店里任何一件寻常的旧物。
书店里总是很安静,只有翻书声,和窗外潺潺的流水声。
风吹过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悠远的叮咚声,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仿佛所有的喧嚣、爱恨、纠葛与疼痛,都已留在了遥远的海城,留在了过去,再也与这里无关。
只有岁月,在这静静的角落里,无声流淌。
来源:雪月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