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满载家当的独轮车在冻土上碾出一道道深痕，这些背井离乡的关内人家，终于踏上了辽阔的黑土地。此刻，沉默前行、只为求得一线生机的他们或许不会想到，在未来的百年间，这片广袤的土地将因他们的到来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他们，也将在白山黑水间，谱写自己的人生新篇。

清光绪三十年（1904年）冬，山东龙口港海风凛冽。码头上人头攒动，成千上万的百姓裹紧衣衫，焦急等待着那艘开往东北的海船。

这一幕，是电视剧《闯关东》的开篇，也是历史上无数“闯关东”场景的真实缩影。

当满载家当的独轮车在冻土上碾出一道道深痕，这些背井离乡的关内人家，终于踏上了辽阔的黑土地。此刻，沉默前行、只为求得一线生机的他们或许不会想到，在未来的百年间，这片广袤的土地将因他们的到来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他们，也将在白山黑水间，谱写自己的人生新篇。

▲电视剧《闯关东》剧照。

（一）“边内”与“边外”：闯出来的生存空间

清朝初期视东北为“龙兴之地”，实施封禁政策。为明确界限，清廷在东北边缘挖掘壕沟，沿壕插柳、结绳为栅，形成一道独特的屏障，史称“柳条边”。

▲康熙年间柳条边示意图。（图片来源：中国吉林网）

▲柳条边遗址。（图片来源：凤凰网）

柳条边绵延两千余公里，范围涵盖辽河流域及吉林部分地区，旨在维系满族传统习俗，并垄断人参、东珠等东北特产的丰厚利益。

自乾隆初年清朝正式封禁东北，这一政策一直延续到咸丰朝后期。然而，这道“绿色篱笆”终究未能阻挡民众进入东北的脚步。

尤其清代中期以后，山东、河南等地人口膨胀、灾害频发，越来越多的人不顾禁令，或渡渤海，或越山海关，冒险前往东北偷采人参、垦荒谋生，使清廷的禁令逐渐形同虚设。

▲“闯关东”塑像。（图片来源：齐鲁网）

咸丰十年（1860年），在内外交困的压力下，清廷开始逐步弛禁放荒，以振兴关外经济。至光绪年间，更确立了“移民实边”的国策。

20世纪初，随着东北全面开禁，移民如潮水般涌入，由此出现了文章开头所描绘的场景。

据记载，到宣统三年（1911年），东北地区总人口已达1841万，其中来自关内的移民至少有1000万。

至此，“闯关东”已不仅是一段关内民众求生的历史，更代表着一种在他乡开拓新生、扎根繁衍的精神写照。

（二）融入与互动：闯关东家族的崛起

东北全面开禁后，关内移民逐渐由“春去秋回”的候鸟式迁徙转为长期定居。

电视剧《闯关东》中，山东汉子朱开山孤身勇闯关东，凭借过人胆识与智慧在黑土地站稳脚跟，继而接来老家妻儿，开启了家族在东北繁衍发展的新篇章。

朱家故事虽是艺术虚构，但却浓缩了历史上闯关东者的多种经历——淘金、垦荒、经商、抵御外侮……堪称历史上千万闯关东家族的奋斗写照。

▲朱开山家族。（图片来源：电视剧《闯关东》剧照）

与朱家经历颇为相似的，是东北有名的“韩边外”。这一称号指清代至民国时期活跃于吉林、以山东人韩宪宗为首的韩氏家族，因其久居“柳条边”外而得名。

清道光年间，韩宪宗随父亲由山东登州北上，在淘金热潮中于今吉林桦甸夹皮沟一带发现金矿。他为人豪爽重义，且智勇兼备，很快吸引了一众追随者，被推举为矿工首领。

除了开采金矿，韩氏家族还经营商号、创办实业，鼎盛时影响范围广及数县，人称“关东金王”。

1864年，韩宪宗协助清廷平定东北李维藩起义，获授六品军功并得赐荒地。其孙韩登举更在甲午战争中率众抗日，获赐四品顶戴；后又于1900年沙俄入侵时率乡勇阻击，并在1907年中日“间岛”争端期间护卫疆土，为巩固东北边疆、维护国家主权贡献了力量。

▲韩宪宗画像。（图片来源：吉林文脉）

在吉林榆树黑林镇太平川，于氏家族则是闯关东进程中“文耕并举”的典范。乾隆年间，山东潍县落第举人于居安携子于龙川闯关东至此，以行医济世，德泽乡里，对贫者施药舍诊，被尊为“于善人家”。

于氏家族真正兴起在于于龙川的三个儿子，他们从垦荒务农起步，经过数十年积累后转向科举，创下“叔侄五进士，兄弟二翰林”的关东佳话，他们家所在的太平川也因此成为闻名遐迩的“关东进士村”。家族成员于凌云曾捐田兴学，在地方筹建“种榆书院”，将土地垦殖转化为滋养东北文教的根基。

▲1895年，于凌云捐资修建魁星楼，取文运昌盛之意。图为重建后的榆树魁星楼。（图片来源：吉林文脉）

近代作家萧红的家族史，同样深深烙印着闯关东的印记。萧红本姓张，其先祖张岱夫妇从山东迁至辽宁，起初为旗人雇工，后辗转吉林、黑龙江开垦荒地，逐渐积累成为大地主。

至孙辈时，更拓展至手工业、商业及金融领域，声名远扬。这些家族记忆和黑土地上的生活细节，在萧红的《呼兰河传》中如河水般静静流淌。

▲位于哈尔滨市呼兰区的萧红故居厢房。（图片来源：哈尔滨文旅微信公众号）

千千万万个闯关东家族，正是在这般漫长的融合与拼搏中，逐步完成从漂泊求生到落地生根，再到认同为“东北人”的转变，共同塑造了这片土地多元而深厚的精神底色。

（三）认同与重塑：融汇今日东北底色

清初的东北仍呈现一派地广人稀的“北大荒”景象。据《柳边纪略》载，顺治年间宁古塔（今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内）一带汉人稀少，“富者缉麻为寒衣，捣麻为絮，贫者衣狍、鹿皮”，生产方式较为落后。

闯关东移民潮的涌入，基本重塑了东北的农业格局。来自山东、河北等地的汉族农民不仅带来了先进的耕作技术，还引入了小麦等品种及轮作制度。他们排沼泽、垦荒原，将昔日“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北大荒，开垦成“粒粒如金”的万顷良田。

至清末，东北已成为全国最重要的大豆生产和出口基地，粮食商品化程度显著提高。与此同时，手工业、商业也随之兴起，沈阳、哈尔滨等城市崛起，东北地区成为近代中国举足轻重的“粮仓”和经济区。

▲电视剧《闯关东》剧照。

与此同时，民族交融催生出独具特色的东北文化。诸如“欻（chuā）嘎拉哈”（满语，指猪羊膝盖骨）这类民间游戏，在满汉等民族的交流中玩法日趋多样，承载着一代代东北人的童年记忆。

起源于清嘉庆年间的东北二人转，旧称“蹦蹦”“双玩意儿”“春歌”等，在吸收萨满神调、东北大鼓、河北梆子、莲花落等多种艺术形式的基础上成型，深得东北百姓喜爱，素有“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之说。

▲欻嘎拉哈形象图。（图片来源：瑷珲历史陈列馆微信公众号）

▲二人转。（图片来源：悠游吉林微信公众号）

“满汉通婚”的普遍化则进一步推动了民族融合。1902年，清廷下令“今则风同道一，已历二百余年，自应俯顺人情，开除此禁”。禁令一开，满汉通婚者日多，上有袁世凯之子娶满洲旗人端方之女，下有民间百姓互通姻亲。

清代“闯关东”虽已过去百余年，但其沉淀的精神遗产却传承至今。其中所蕴含的“闯关东精神”——直面磨难、勇于拼搏的坚韧意志，热爱生活、团结互助的豁达温情，以及携手并进、舍身救国的家国情怀，早已融入东北人的血脉之中，也成为中华民族自强不息、开拓进取的生动写照。

【作者简介：王晓辉，大连民族大学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院副教授；马睿，大连民族大学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院硕士研究生。依托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规划基金一般项目（20YJA770012）、大连民族大学教改项目ZDN202507、大连民族大学研究生创新项目“清代闯关东家族与东北社会变迁研究”】

来源：道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