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白姑娘”,古平原的声音很稳,心却沉了下去。他看见她眼里烧着的东西,那不是怒火,是燃尽一切后的死灰,风一吹,就要把所有人都卷进去陪葬。
古平原见到白依梅时,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会笑会嗔的女子。她立在破败的山寺偏殿里,一身缟素。
她手中那柄刀就抵在古平原的颈边,再进半寸便要见血。
“白姑娘”,古平原的声音很稳,心却沉了下去。他看见她眼里烧着的东西,那不是怒火,是燃尽一切后的死灰,风一吹,就要把所有人都卷进去陪葬。
“古平原,”白依梅的嗓音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从磨盘底下挤出来的,“那杯茶,你若没有拦,太后死了,天下乱了,他是不是,就能活?”
她的刀尖在颤,不是为了杀人前的紧张,而是支撑这副躯壳的某种东西,正在从内部寸寸断裂。李成死后,她就已经跟着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全靠“恨”与“为什么”这两根细弦吊着,如今弦也快断了。
古平原没有躲开她的目光。“太后若崩于当场,在场之人,无论亲疏,立成齑粉。李兄或许能避过当日之劫,可他既擎起义旗,与朝廷之势便如冰炭。天下滔滔,何处能许他平安终老?”他顿了顿,话重得像石头,“他的路,从拿起刀那天起,尽头便不只是家了。”
白依梅眼里的火苗猛地一跳,她何尝不知?多少个夜里,她抚着李成甲胄上的刀痕,恐惧早已啃透了骨头。可她需要一个罪人,来承担这剥心剜肝的痛。古平原递过来的不是借口,是最后一点她不愿直面的真实。
“铛啷”一声,短刀落在地上,砸碎了满殿死寂。
她踉跄一步,不是向前,而是更深地退进了自己的影子里。她没有号啕,只是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耸动,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那身丧服裹着她,像裹着一具正在融化的雪人。
许久,或者只是一瞬,她抬起头,脸上泪已干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她转向殿角阴影里,那里有个小小的襁褓,被一个沉默的老仆抱着。
“来。”她伸出手,声音轻柔得像怕惊破一个梦。
孩子被递到她怀里。很小,很软,睡得正熟,对母亲身上浓重的悲伤与决绝一无所知。白依梅低下头,用嘴唇极轻、极久地贴了贴孩子的额头。再抬头时,她抱着孩子,走向常玉儿。
“妹妹,”她第一次这样称呼常玉儿,将襁褓稳稳送入对方怀中,“这孩子,姓李。从今往后,他叫古念成。”
常玉儿抱紧了孩子,仿佛接住的是一座山的分量。她看向古平原,古平原沉重地点了点头。
“白姑娘,你放心。”
“我放心的。”白依梅笑了笑,那笑容短暂得像雪地里的反光,瞬间便没了。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孩子沉睡的脸,那一眼,似乎想把一生的模样都刻进去。然后,她猛地转过身,再不回头。
“李成的兄弟们,”她背对着殿内的人,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砸在地上,能听见回响,“还在南边几个山头等着他们的首领。首领不在了,首领的未亡人还在。”
她抬手,解开了最外面那层麻布孝衣的系带。厚重的丧服滑落在地,露出里面一身玄青色的劲装,腰束得很紧,袖口扎着皮护腕。那身装束,与李成生前常穿的,竟有七八分相似。
“我这便去寻他们。”她说。
“白姑娘!”古平原上前一步,“朝廷大军新胜,锋芒正盛,此时汇集旧部,无异于……”
“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白一梅接过了他的话。她终于回过头,烛光在她眼中跳动,那里面没有了恨,也没有了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决意。
“古先生,你说得对,他的路,从开始就不是平安路。我的路,从他走的那天起,也到头了。只是死,也有不同的死法。”
她伸手,从地上捡起那柄先前落下的短刀,插回腰间。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抹了脖子,跟着他去,那是殉情。带着他剩下的旗,他剩下的人,再打一场他没能打完的仗,哪怕全军覆没,尸骨无存”
她顿了一下,目光越过古平原夫妇,投向殿外无边的黑暗,仿佛能看到那里有旌旗在望。
“那叫殉道。”
说完,她再无一言,一步跨出了门槛,身影迅速被浓墨般的夜色吞没。山风猛地灌进殿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终于,“噗”地一声,熄灭了。
最后一点光消失前,古平原看见,地上那团被遗落的、雪白的丧服,像一朵骤然凋零的巨大花朵。
殿外,只有越来越急的雨声,敲打着残破的屋檐,仿佛千军万马,正随着那个玄青色的身影,奔向一场早已写好的结局。
来源:鱼乐小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