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雪夜的疾行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疲惫的痕迹,但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眸深处,却沉淀着比夜色更浓的凝重。她像一片雪花般悄然飘过哨卡,守卫的士兵甚至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这是她在谍者生涯中锤炼出的本事,即便如今身为将领,也未曾生疏。
楚乔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回到了燕北军营。
雪夜的疾行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疲惫的痕迹,但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眸深处,却沉淀着比夜色更浓的凝重。她像一片雪花般悄然飘过哨卡,守卫的士兵甚至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这是她在谍者生涯中锤炼出的本事,即便如今身为将领,也未曾生疏。
军帐内,炭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余温。
她没有点灯,在黑暗中褪下沾满雪泥的外袍,换上干净的军装。手指触碰到怀中那枚温润的月卫令牌时,她的动作微微一顿。墨玉在指尖转动,那个古朴的“月”字仿佛带着某种温度,从指间一直熨帖到心底。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她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片刻的松弛,但随即又拉得更紧——活着,不代表安全。地窖中残留的血迹、匆忙转移的痕迹、还有那不知身份的追踪者……
帐外传来三长两短的轻微叩击声。
是杜平安。
楚乔迅速收起令牌,低声道:“进来。”
帐帘掀开一条缝隙,杜平安闪身而入,身上带着寒气。他的脸色在朦胧的晨光中显得格外严峻。
“大人,”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您离开这段时间,营中有异动。”
楚乔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说。”
“您走后不到两个时辰,大王的亲卫队长贺萧带人‘巡视’了咱们秀丽军的几个主要营区。”杜平安语速很快,“名义上是检查防务,但实际上……他们重点查看了兵械库和马厩,还‘随意’询问了几个百夫长,关于日常操练和粮草分配的情况。”
“问什么?”
“问得细。”杜平安的眉头拧成疙瘩,“比如各营实际在册人数与上报人数是否一致,近期有无异常人员流动,甚至……问到了兄弟们对‘某些将领擅自离营’的看法。”
楚乔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燕洵的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直接。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监视,而是明目张胆的试探和敲打了。
“咱们的人怎么回答的?”
“按您事先交代的,一律推说不清楚,或者往日常军务上引。”杜平安道,“但贺萧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咱们安排在王帐附近的两个暗哨,昨晚子时前后都失去了联系。我派人去查,发现他们被调去了最外围的夜巡队,理由是‘加强警戒’。接替他们位置的,是大王的亲卫。”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炭火的余烬最后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留下一缕青烟。天光正在帐外一点点挣破黑暗,但帐内却仿佛沉入了更深的阴影中。
“知道了。”楚乔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集结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分批走了三拨,都是借着巡边和采办的名义,一共二百七十人,此刻应该已经抵达落霞谷的第一处集结点。”杜平安汇报道,“剩下的兄弟也在做准备,但……现在营中盯得紧,大规模调动恐怕会被察觉。”
“不用大规模。”楚乔走到简陋的木案前,指尖在摊开的地图上划过,“告诉剩下的兄弟,化整为零,以什为单位,借各种由头陆续离营。时间拉长,动作放轻。落霞谷会有人接应。”
“是!”杜平安领命,却又忍不住抬头,“大人,咱们……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
他的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痛楚。这些兄弟,很多都是从长安就跟着楚乔,一路厮杀到燕北,以为终于找到了可以安身立命、践行理想的地方。如今却要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如同叛逃。
楚乔转过身,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窗外的晨光正好落在她半边脸上,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清晰而坚定。
“平安,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来燕北吗?”
“记得。”杜平安挺直脊背,“为了不再做任何人的奴隶,为了能让和我们一样的人,有尊严地活着。”
“那么你看现在的燕北,”楚乔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大王用恐惧统治,用鲜血立威,视人命如草芥。我们当初反抗大魏时所憎恶的一切,正在这里重演。如果我们留下来,是助纣为虐;如果我们沉默,是同流合污。”
她走到帐边,掀开一条缝隙,看向外面逐渐苏醒的军营。炊烟升起,士兵们开始晨练,号角声远远传来——一切都井然有序,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绷感。
“离开,不是背叛。”楚乔说,“而是为了不背叛我们最初的誓言。”
杜平安深深吸了口气,眼中的迷茫散去,重新变得坚定:“我明白了,大人。我这就去安排。”
“小心些。”楚乔嘱咐,“贺萧既然已经盯上咱们,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要格外谨慎。让兄弟们管住嘴,哪怕是最信任的同袍,在离开之前也不要透露半个字。”
“是!”
杜平安悄声退了出去。
楚乔独自站在帐中,晨光终于完全驱散了黑暗,将帐内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她走到铜盆前,掬起冰冷的清水洗了把脸,彻骨的凉意让她更加清醒。
地图在案上摊开,她的目光落在西北方向的落霞谷,然后向西,划过那片苍茫的雪山,最终定格在西南角一个几乎没有标注的山谷轮廓上——
忘川谷。
据说是柔然、西域和燕北三方势力都懒得染指的荒僻之地,地势险恶,环境恶劣,却也因此成了逃犯、隐士和一些不愿被世俗束缚之人的聚集地。
宇文玥会在那里吗?那个追踪者,又会是谁的人?
她正凝神思索,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帐门前。
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楚将军,大王有请,即刻前往王帐议事。”
是贺萧。
楚乔的眼神沉静如水。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将残虹剑佩在腰间,然后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帐外,贺萧带着四名全副武装的亲卫站在那里,见楚乔出来,他抱拳行礼,姿态恭敬,眼神却锐利如刀,不着痕迹地扫过楚乔的衣着和神色。
“贺队长。”楚乔点头回礼,面色平静,“不知大王清晨相召,所议何事?”
“末将不知,只是奉命来请将军。”贺萧侧身让开道路,“将军,请。”
楚乔迈步向前,贺萧和亲卫紧随其后。她能感觉到,这几个人站位的角度,恰好封锁了她所有可能的退路。
这不是邀请。
这是押送。
晨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军营中早起忙碌的士兵们纷纷侧目,看着这支奇怪的队伍走向王帐,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在营中蔓延开来。
楚乔昂首前行,脊背挺得笔直。
她知道,真正的风暴,就要来了。
王帐内的气氛比楚乔预想的更加肃杀。
没有往日的将领云集,只有燕洵高踞王座,左右立着贺萧与另外两名心腹将领。帐内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压迫感。
楚乔步入帐中,脚步沉稳。她先对燕洵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而后站定,目光平静地迎向王座上那人审视的眼神。
“阿楚来了。”燕洵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王座的扶手,“昨夜巡营,可还顺利?”
这话问得刁钻。楚乔心中雪亮,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大王,末将昨夜在营中处理军务,并未巡营。”
“哦?”燕洵眉梢微挑,“可有人禀报,昨夜见你出营往西去了。雪夜风寒,阿楚独自出营,所为何事?”
质问来了。
楚乔抬起眼,直视燕洵:“大王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末将确实出营了,去了西边的雪原。”
她答得坦荡,反倒让燕洵微微一怔。他本以为她会辩解、会掩饰,却没想到她如此直接地承认了。
“为何而去?”燕洵的声音沉了几分。
“寻人。”楚乔吐出两个字。
帐内安静了一瞬。贺萧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寻谁?”燕洵的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楚乔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寻一个或许还活着的故人。大王应当知道是谁。”
“宇文玥。”燕洵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刺骨的寒意,“阿楚,你到现在还忘不了他?还相信那个害死我父兄、害死我燕北无数将士的仇敌,还活着?”
“害死老燕王和世子的,是大魏皇室。”楚乔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宇文玥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你我心知肚明。至于他还活着……”她顿了顿,“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判断?”燕洵猛地站起身,玄色王袍在烛火下荡开凌厉的弧度,“你的判断,就是私自离营,去搜寻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敌人?你的判断,就是置军务于不顾,置整个燕北的安危于不顾?!”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乎是在低吼。积压多日的怒火、猜忌、还有那种被“背叛”的刺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楚乔站在原地,任由他的怒火倾泻,神色没有丝毫动摇。待燕洵喘息稍停,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那么敢问大王,你所谓的‘燕北安危’,就是坑杀三千俘虏,用鲜血来浇灌你的王座?就是监视军中将领,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给予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大王,你口口声声说要建立一个全新的燕北,可你看看现在的自己——多疑、暴戾、视人命如草芥。你和我们曾经誓死反抗的大魏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放肆!”贺萧厉声喝道,手按上了刀柄。
燕洵却抬手制止了他。他死死盯着楚乔,眼中的情绪剧烈翻涌——有愤怒,有痛楚,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他知道楚乔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正是这种事实,才更让他难以忍受。
因为他无法反驳。
良久,燕洵忽然笑了,那笑容冰冷而苦涩:“阿楚,你说得对。我们都变了。你不再是长安城里那个只想保护家人的小侍女,我也不再是九幽台上那个只想报仇的可怜虫。我们走到了今天,都回不去了。”
他走下王座,一步一步逼近楚乔,两人的距离近到可以看清彼此眼中倒映的烛火。
“但是阿楚,”他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这条路,是你陪我走过来的。现在你想半途而废?想去找那个宇文玥?我告诉你,不可能。”
他退后一步,恢复了王者的威严,声音响彻整个王帐:
“楚乔听令!”
楚乔单膝跪地。
“即日起,免去你前军主将之职。秀丽军全体将士,打散编入各营,由贺萧统一整编调度。”燕洵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你暂留中军,领参军事衔,协助处理军务,无令不得离营。”
这是明升暗降,更是软禁。
兵权被夺,部下被打散,自由被限制。燕洵用最直接的方式,斩断了她所有的羽翼。
楚乔跪在那里,低垂着头,无人能看见她此刻的表情。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的双手握得有多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但她抬起头时,脸上却是一片平静。她甚至对着燕洵,缓缓地、端正地行了一个完整的军礼:
“末将,领命。”
没有愤怒,没有争辩,没有不甘。仿佛她接下的不是夺权的羞辱,而只是一个普通的调令。
这种平静,反而让燕洵心中莫名一悸。他看着楚乔起身,看着她转身,看着她挺直的背影一步步走出王帐,走入外面刺眼的晨光中。
“大王……”贺萧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燕洵抬手打断他,目光依然盯着帐门的方向,声音疲惫:“派人盯紧她。还有,秀丽军整编要快,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是!”
帐外,楚乔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军帐。沿途遇到的士兵纷纷避让,看她的眼神复杂难言——有同情,有惋惜,也有冷漠。
她全都视而不见。
回到帐中,她平静地摘下腰间的将军令牌,放在案上。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几件换洗衣物,一些随身药物,还有那柄从不离身的残虹剑。
杜平安像一阵风般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和愤怒:“大人!他们怎么能……”
“平安。”楚乔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令给还没有离开的兄弟,整编令已下,让他们……顺势而为,听从调遣。”
“可是……”
“没有可是。”楚乔转过身,看着这个忠心耿耿的部下,“告诉他们,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分散到各营,未必是坏事。记住我们的暗号和联络方式,等待时机。”
杜平安的眼睛红了,他重重抱拳:“是!那大人您……”
“我自有安排。”楚乔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小心行事。”
杜平安咬牙退下。
楚乔独自站在帐中,目光落在案上的将军令牌上。那金属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象征着她这数月来在燕北的一切——血战、坚守、理想,还有……最终的幻灭。
她没有丝毫留恋。
因为她知道,真正重要的东西,从来不在这一方令牌之上。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墨玉的月卫令牌,指腹摩挲着那个“月”字。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仿佛带着那个人的温度。
帐外传来脚步声,是贺萧派来的“护卫”到了——四名精锐亲卫,名义上是保护,实则是监视。他们沉默地站在帐外,像四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楚乔将月卫令牌贴身收好,拿起残虹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住了许久的军帐。
然后,她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阳光正好,雪地反射着刺目的光。远处,秀丽军的营区已经开始骚动,贺萧的人正在执行整编令,呵斥声、争执声隐约传来。
楚乔面无表情地走向中军营区——那个更大、更华丽,却也更加不自由的牢笼。
她的脚步很稳,背脊挺得笔直。
因为心中那簇火焰,从未熄灭。
而在远方,在那片苍茫的雪山之后,还有一个人在等她。
这就够了。
中军的营区比楚乔原来所在的前军大营更加规整,也更加压抑。
分配给她的营帐位于整个营区的核心地带,四周都是燕洵直属精锐的营帐,日夜巡逻的士兵络绎不绝。帐内陈设远比从前豪华——柔软的兽皮垫子、精致的铜制炭炉、甚至还有一张摆着笔墨纸砚的书案。但这一切,都掩盖不了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囚笼。
帐外那四名亲卫,如同生了根般守在四个方位,目不斜视,但楚乔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哪怕只是掀开帐帘的弧度,都会在第一时间传到贺萧、乃至燕洵的耳中。
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白日里,她按时前往中军议事的偏帐,那里有处理不完的军务文书——粮草调度、边关哨报、新兵整训记录……都是些琐碎而重要,却又最不容易触及核心军机的事务。她处理得一丝不苟,字迹工整,意见中肯,仿佛真的安于这个“参军事”的闲职。
偶尔,她会在营区中“散步”,范围被严格限制在中军核心的这片区域。她会驻足观看士兵操练,会在伤兵营外停留片刻,会与偶遇的低级军官点头致意。她的表情始终平静,甚至带着几分被削权后的淡然与认命。
这一切,都被暗中监视的眼睛记录下来,汇总到燕洵面前。
“她今日看了三刻钟的步兵阵型操练,与伤兵营的医官交谈了几句,询问了止血草药储备情况。午后在帐中处理文书,未曾外出。晚膳只用了一半。”贺萧躬身汇报,声音平板无波。
王座上的燕洵翻看着手中的边关急报,头也不抬:“就这些?”
“是。楚……参军事行事很有分寸,不曾越界,也不曾与旧部私下接触。”
燕洵的笔尖顿了顿,在竹简上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
太规矩了。
这不像阿楚。以她的性子,即便被夺权软禁,也不该如此逆来顺受。她该愤怒,该挣扎,该想尽办法传递消息或者策划反击——就像从前在长安,在青山院,在任何绝境中一样。
可她现在,安静得像一潭深水。
这反而让燕洵更加不安。他了解楚乔,这种平静之下,往往藏着最汹涌的暗流。
“继续盯着。”他最终只是吐出这四个字,“任何异常,立刻来报。”
“是。”
贺萧退下后,燕洵放下笔,靠在王座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烛火在他脸上跳动,映出眼底深重的阴影。他想起白日里远远看见楚乔的场景——她站在校场边,看着那些操练的士兵,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疏离。
那一刻,他忽然有种错觉,仿佛她随时会化作一阵风,消失在这片她曾经誓死守护的土地上。
他猛地握紧拳头,骨节泛白。
不,他绝不允许。
与此同时,中军营帐内。
楚乔正在灯下“翻阅”一份关于边境贸易的冗长文书。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帐外巡逻士兵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又一队经过。
她的目光落在文书上,心思却在飞速运转。
三天了。
她被软禁在此已经三天。这三天里,她看似无所作为,实则已经将中军核心区域的布局、巡逻规律、哨卡位置摸得一清二楚。哪一队的队长爱偷懒,哪个时辰换防会有一炷香的间隙,哪条路线的守卫相对薄弱……这些细节,如同拼图般在她脑中逐渐成型。
她也“偶遇”过两次杜平安——他作为被整编的秀丽军军官之一,偶尔会来中军递交文书。两次相遇,都隔着数丈距离,周围耳目众多。他们甚至没有对视,只是擦肩而过。
但第一次,杜平安的左手按在了腰间的刀鞘上,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一切按计划进行,兄弟们正在分批渗透。
第二次,杜平安在经过时,左脚似乎绊了一下,身体微晃。那是第二个暗号:落霞谷已集结三百人,随时可以接应。
信息传递出去了,也接收到了。
现在,她需要的是时机,和一个能让她合理、不引人怀疑地离开中军核心区域的机会。
这个机会,在第四天清晨,意外地到来了。
一名传令兵急匆匆赶来,在帐外高声禀报:“参军事!大王有令,命您即刻前往伤兵营,协助处置紧急军务!”
楚乔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起身:“何事如此紧急?”
“是……是那些俘虏!”传令兵的声音带着慌乱,“昨夜突然爆发恶疾,上吐下泻,已死了数十人!医官说可能……可能是瘟疫!”
帐外的四名亲卫闻言,脸色都变了变。
瘟疫。在军营中,这是比敌军更加可怕的灾难。
楚乔立刻抓起一件外袍披上:“带路。”
她走出营帐,四名亲卫下意识要跟上,楚乔却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们也要去?若是染了疫病,带回中军核心,后果谁能承担?”
四人脚步一顿,面面相觑。
“在此等候。”楚乔丢下这句话,便跟着传令兵快步离去。
通往伤兵营的路,需要穿过小半个营区。一路上,气氛明显紧张了许多。士兵们面色惶惶,远远看到楚乔过来,都下意识避让。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息。
楚乔一边快步走着,一边飞速观察着周围。这是她被软禁以来,第一次能够相对自由地行走在这片区域。
机会。
伤兵营位于营区边缘,靠近马厩和杂物堆放处,环境本就杂乱。此刻更是人仰马翻,痛苦的呻吟、医官的呵斥、士兵们搬运染病者的脚步声混作一团。
楚乔刚踏进营区,一名满脸焦灼的医官就冲了过来:“参军事!您可来了!这、这病来得太凶,药材不够,人手也不够!已经隔离了三个营帐,但恐怕……”
“冷静。”楚乔打断他,声音沉稳,“带我看看病人,详细说说症状。”
她一边听医官汇报,一边快速扫视着周围。染病的俘虏被集中在最偏僻的几个帐篷里,周围有士兵持械把守,严禁任何人随意靠近或离开。更远处,是普通伤兵营和医官处理轻伤的区域。
她的目光,落在了伤兵营侧后方,那一排堆放草料和杂物的矮棚上。
那里,是营区栅栏的边缘。栅栏外,是一片积雪的荒地,再远处,是稀疏的林子。
而此刻,因为瘟疫的恐慌,那边的守卫明显松懈了。
“参军事?”医官见她出神,小心翼翼唤道。
楚乔收回目光,快速下令:“立刻将未染病者全部转移至下风处的新营帐,严格隔离。已染病者……集中救治,但若有人死亡,尸体必须立刻火化,不得延误。所需药材,我这就去协调。”
她语速极快,条理清晰,瞬间稳住了混乱的场面。
医官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应声去办。
楚乔转身,看似要返回中军协调物资,却在一个拐角处,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她的视线掠过那排矮棚,掠过栅栏外苍白的雪地。
体内的寒冰内力,忽然轻轻跃动了一下。
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光。
机会来了。
但不是现在。
她需要更周全的计划,更需要——一个能让她名正言顺、长时间离开所有人视线的理由。
她迈开脚步,朝着中军方向走去,背影在混乱的伤兵营中,显得格外挺拔而孤独。
远处,栅栏外的雪林中,似乎有影子微微晃动了一下,又迅速消失,快得像错觉。
只有风卷起雪沫,无声地掠过荒原。
伤兵营的混乱持续了大半日。
楚乔在中军与伤兵营之间往返了三次,协调药材、调度人手、安抚军心。每一次路过那排堆放草料的矮棚时,她的脚步都会微微放缓,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栅栏外的雪林。
第四次前往伤兵营时,她特意绕了些路,从马厩方向过去。负责看守马厩的老兵正躲在避风处打盹,几匹战马在槽边安静地嚼着草料。空气中弥漫着干草、马粪和冰雪混合的气味。
就在经过一堆新运来的草料时,楚乔的脚尖踢到了一个硬物。
那东西半埋在散落的干草里,并不起眼。她脚步不停,仿佛只是被绊了一下,俯身整理靴筒的瞬间,手指已将那物件捞起,迅速收入袖中。
触手冰凉,圆润,是个小瓷瓶。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毫无异样,继续朝伤兵营走去。
直到进入分配给医官们临时议事的帐篷,屏退左右,声称要独自清点急需的药材名录时,她才终于有机会拿出那个瓷瓶。
是个最普通的白瓷药瓶,没有任何标记,瓶口用软木塞封着。楚乔拔开塞子,一股清冽苦涩的药味立刻逸散出来——与她在地窖中闻到的、还有在宇文玥身上时常嗅到的那种冷冽药香,同出一源!
瓶中没有药丸或药液,只有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
楚乔将纸条抽出,展开。
上面只有四个极小的字,笔迹清瘦峭拔,她无比熟悉——
**“忘川,南谷,等。”**
是宇文玥的笔迹!他果然在忘川谷!而且,他不仅知道她在找他,甚至预料到她此刻的处境,用这种方式传递了信息!
南谷……是忘川谷的南部区域吗?
纸条末端,还有一个用炭灰勾勒的、极其简略的符号,像是一个指向东南的箭头,旁边点了三个小点。
楚乔盯着那符号,脑中飞速回想燕北与忘川谷之间的地形图。东南方向……如果从燕北大营出发,向东南,会经过一片被称为“鬼哭林”的险恶密林,然后是“断龙崖”,最后才能抵达忘川谷的边缘。
三个点,是指三天的路程?还是指三个必经的险要地点?
她将纸条凑近炭炉,火焰舔舐纸边,瞬间化为灰烬。瓷瓶也被她捏碎,碎片丢进炭火深处,与灰烬混在一起,再也看不出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静静坐在案前,听着帐外隐约传来的呻吟与嘈杂,心跳却如擂鼓。
宇文玥在等她。
他不是被动地躲藏,而是在主动引导她。这说明他的处境或许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至少,他还有能力布置这样的传递渠道。
那么,这个药瓶是谁放在草料堆的?是那个在地窖追踪她的人吗?还是宇文玥早先布下的、未被发现的暗桩?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明确的生路。
她必须离开。而且要快。
瘟疫的事件给了她暂时的活动自由,但燕洵的耐心是有限的。一旦他发现她没有任何“异动”,或许会放松监视,也或许……会采取更极端的手段。
她需要计划。一个周密的、能让她彻底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中的计划。
傍晚时分,楚乔返回中军营帐。
那四名亲卫依旧守在帐外,见她回来,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躬身道:“参军事,贺队长吩咐,您今日劳累,晚间不必再去伤兵营了。那边已安排妥当。”
这是在进一步限制她的活动范围了。
楚乔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径自进了帐。
帐内已经有人送来晚膳,比平日丰盛些,还有一壶温好的酒。她坐下,慢慢吃着,味同嚼蜡。
夜深了。
营区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的刁斗声规律地响起。楚乔和衣躺在榻上,闭着眼,呼吸均匀,仿佛已经入睡。
但她的耳朵,却捕捉着帐外的一切动静。
那四名亲卫换了一次岗。新来的两人脚步声更重些,其中一人似乎有些鼻塞,呼吸声粗重。
三更时分,远处传来一阵短暂的骚动,似乎是从马厩方向传来的,很快又平息了。有士兵低声呵斥和马蹄不安的踏地声。
楚乔睁开了眼睛。
机会,往往藏在混乱之中。
她悄然起身,没有点灯,借着帐外雪地反射的微光,走到书案旁。白日里她“处理”的那些文书还堆在那里。她快速翻检,从中抽出几份无关紧要的粮草记录和边哨报告,用炭笔在其中一份的边角空白处,以极其微小的字迹写下:
**“三日后,鬼哭林。”**
然后,她将这几份文书整理好,放在案头显眼的位置。这是她明日要“交还”给中军文书房的。
做完这些,她重新躺回榻上,心绪渐渐平静。
三日。
她还有三日时间,来完善她的计划,来等待那个最恰当的时机。
窗外的雪,又悄悄下了起来,细密的雪沫打在帐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而在营区之外,那片黑暗的雪林中,一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中军营区那顶特殊的营帐。
那眼睛的主人隐在一棵巨大的雪松之后,浑身包裹在白色的伪装中,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他已经在这里潜伏了整整一天,看着楚乔进出,看着守卫换岗,看着营区明灭的灯火。
他的目光锐利而专注,像鹰隼盯着猎物,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耐心。
他看到了楚乔踢到瓷瓶的动作,看到了她袖中那细微的收物痕迹,也看到了她深夜起身在案前书写的身影——虽然看不清具体内容,但那绝不是一个认命囚徒该有的举动。
他的嘴角,在阴影中微微勾起一个几不可查的弧度。
猎物,终于要动了。
他悄然后退,如同融化的雪水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雪地上两行极浅的、很快就被新雪覆盖的足迹,指向东南方向。
夜还长。
风暴正在无声地积聚。
来源:故里说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