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雪是从腊月初一开始下的,起初只是细碎的雪沫子,到后来就成了鹅毛大雪,铺天盖地,三天三夜没停。秦淮河冻住了,厚厚的冰层下,河水暗涌的声音都听不见。街市上的铺面早早关了门,只有卖炭的老汉还挑着担子,在深巷里一声声喊:“卖炭——卖炭嘞——”
文/鼎客儿
太初四年的冬天,金陵城冷得邪性。
雪是从腊月初一开始下的,起初只是细碎的雪沫子,到后来就成了鹅毛大雪,铺天盖地,三天三夜没停。秦淮河冻住了,厚厚的冰层下,河水暗涌的声音都听不见。街市上的铺面早早关了门,只有卖炭的老汉还挑着担子,在深巷里一声声喊:“卖炭——卖炭嘞——”
贤王府的炭火烧得旺,可景宣还是觉得冷。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任多少炭火都驱不散。他裹着狐裘坐在书案前,看着窗外白茫茫的天地,手中那份江南来的急报,已经捏得起了皱。
“苏州知府急报:暴雪压塌民房三千余间,冻死者已逾百人,灾民数万,亟待赈济。”
字字如刀。
景宣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江南的雪,比金陵更湿更冷,落在那些薄薄的茅草屋顶上,一点点压垮那些勉强支撑的家。能听见孩子的哭声,老人的咳嗽,还有风雪里绝望的呼喊。
“殿下。”沈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疲惫。
“进来。”
沈追推门而入,肩上还落着未化的雪。他老了,这几个月老得特别快,鬓角全白了,背也有些佝偻。
“户部能调的粮,都调了。”沈追递上清单,“三十万石,已是极限。可江南六州,杯水车薪。”
景宣接过清单,数字密密麻麻,像蚂蚁爬在心上。
“朝廷不是拨了八十万两赈灾银?”
“拨了,可层层下来,到灾民手里能有三十万两就不错了。”沈追苦笑,“殿下,您知道的,这‘损耗’……”
损耗。这两个字,从他在东宫时就听,听到现在,还是这个“损耗”。
景宣猛地站起:“夏冬呢?悬镜司不是在查贪腐吗?”
“查了,抓了七个知县,三个知府。”沈追压低声音,“可越查,窟窿越大。江南官场,从上到下……”
他没说完,但意思都懂。
景宣走到窗前,看着漫天飞雪。这雪,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埋了。
“梅长苏那边呢?”
“江左盟在全力赈灾,开了三十七个粥棚,可他们力量有限。”沈追顿了顿,“梅先生托人带话,说……请殿下务必稳住朝堂,江南的百姓,等不了了。”
等不了了。是啊,等不了那些无休止的扯皮,等不了那些冠冕堂皇的推诿。
“备轿,本宫进宫。”
“殿下,这个时辰……”
“就现在。”
轿子走在雪地里,吱呀吱呀,像垂死之人的呻吟。宫门早已下钥,但守门的侍卫认得贤王,验了腰牌便放行。文德殿的灯火还亮着,在雪夜里晕开一团暖黄。
景禹果然没睡。他坐在御案后,面前堆着比景宣那儿更多的奏折,脸色苍白得像纸,不时咳嗽两声,在寂静的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三弟怎么来了?”他抬眼,眼中血丝密布。
“为江南雪灾。”景宣跪下行礼,“陛下,灾情紧急,请陛下速下决断。”
“朕知道了。”景禹摆手让他起来,“户部不是调粮了吗?”
“三十万石不够。”
“那要多少?”
“至少八十万石,外加五十万两现银,即刻拨付。”景宣抬头,“陛下,不能再拖了。每拖一日,就多死百人。”
景禹沉默了。他看着御案上的奏折,看了很久,久到景宣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三弟,你知道八十万石粮,五十万两银,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国库要空一半。”
“意味着北境的军饷要拖欠,黄河的堤防要停工,官员的俸禄要减半。”景禹的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意味着……朝野震动,天下非议。”
“可江南的百姓在等死!”
“那就让他们等!”景禹猛地拍案,随即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去。高湛慌忙上前拍背,递上帕子。帕子拿开时,上面赫然一抹猩红。
景宣心头大震:“陛下……”
“朕没事。”景禹摆手,喘息着,“三弟,你以为朕不想救?可这江山,不是江南一隅。北境要防大渝,黄河要防洪汛,朝堂要稳,百官要养……朕得权衡,得取舍。”
又是权衡,又是取舍。景宣忽然觉得悲哀。这龙椅坐上去,人就变成了算盘,拨来拨去,算的都是得失,不是人命。
“所以陛下的取舍是……弃江南?”
“朕没说弃!”景禹厉声道,“三十万石粮,二十万两银,这是朕能给的极限。再多,这江山就要乱了。”
三十万石,二十万两。杯水车薪。
景宣看着兄长苍白的脸,看着那抹刺目的红,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想起很多年前,景禹还是祁王时,曾对他说:“为君者,当以民为本。”
如今民在水火中,君在权衡里。
“臣……明白了。”他叩首,“臣告退。”
走出文德殿时,雪更大了。风卷着雪片,打在脸上,像刀子。景宣没坐轿,一步一步走在雪地里,任由雪落满肩头。
高湛追出来,递过一把伞:“殿下,保重身子。”
景宣没接:“高公公,陛下他……”
“太医说,是积劳成疾,加上忧思过度。”高湛眼圈红了,“陛下这几个月,没睡过一个整觉。江南的事,北境的事,朝堂的事……桩桩件件,都压在心上。”
压在心上,压出了血。
景宣接过伞,撑开。油纸伞面在雪里发出簌簌的声响,像叹息。
回到王府时,天已蒙蒙亮。沈追还在等,见他回来,急切地问:“陛下如何说?”
景宣摇头,将御批的折子递给他。沈追看完,手都在抖:“这……这怎么够?”
“不够也得够。”景宣脱下湿透的狐裘,“沈大人,你即刻去江南,亲自督办赈灾。能救多少,救多少。”
“那朝中……”
“朝中有本宫。”景宣看着他,“记住,到了江南,找梅长苏。江左盟的人,能用。”
沈追深深一揖:“臣……遵命。”
送走沈追,景宣没休息,换了身衣裳,又去了悬镜司。
夏江在值房,炉火烧得正旺,他正在煮茶,茶香氤氲,与这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贤王殿下深夜造访,可是为江南的事?”
“是。”景宣坐下,“夏首尊手中,可有江南官员贪墨赈灾银的证据?”
“有。”夏江倒了杯茶给他,“但殿下要做什么?”
“杀人。”景宣接过茶杯,没喝,“杀一批,儆百。抄没的家产,充作赈灾银。”
夏江抬眼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殿下变了。”
“本宫没变,只是没时间了。”景宣放下茶杯,“夏首尊愿帮忙吗?”
“臣的职责,就是肃清朝纲。”夏江微笑,“殿下要杀谁,名单拿来,臣去办。”
“名单本宫来拟。”景宣起身,“三日之内,要见血。”
“好。”
从悬镜司出来,天已大亮。雪停了,但阴云未散,天色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景宣回到王府,关在书房里,摊开江南官员名册,一个一个地圈。
贪墨的,渎职的,欺上瞒下的。每圈一个名字,他的手就抖一下。这些名字背后,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有家室,有儿女,有他们的不得已。
可他没得选。江南的灾民,也没得选。
圈完最后一个名字,已是午后。他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红圈,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谢玉教他:“为君者,有时候要舍子,才能保帅。”
如今他舍的,是别人的命。
哑仆送来午饭,他一口没动。只让哑仆磨墨,铺纸,开始写奏折。参劾江南十三名官员,罪证确凿,请旨严办。
笔很重,每写一个字,都像在心头刻一刀。
奏折写完,已是黄昏。他让哑仆送去悬镜司,自己则去了祠堂——贤王府没有祠堂,他就在书房隔了个小间,供着谢绮的牌位。
牌位很简单,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爱妻谢氏之位”。没有封号,没有谥号,就像她这个人,简简单单地来,简简单单地去。
景宣点上香,跪下。
“绮儿,我又要做坏事了。”他轻声说,“杀很多人,抄很多家。你会不会怪我?”
牌位静默,只有香烟袅袅。
“可我没办法。”他低下头,“江南的雪那么大,那些百姓……他们也有妻子,也有儿女。我若不狠,他们就活不成了。”
眼泪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你在天上看着,若我做得不对,就托个梦告诉我。”他擦掉眼泪,“若对了……就保佑江南的百姓,少死几个。”
香燃尽了,灰落在香炉里。景宣起身,走出祠堂。
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交给天意。
三日后,悬镜司动手了。
十三名江南官员,七人在任上被锁拿,六人已逃,悬镜司发出海捕文书,全国通缉。抄没的家产陆续运抵金陵,清点下来,竟有二百余万两,远远超出预估。
景宣站在悬镜司的库房里,看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首饰,古玩字画,绫罗绸缎,只觉得讽刺。这些,都是民脂民膏,都是血泪。
“殿下,这些如何处置?”夏冬问。
“全部折现,连同抄没的田产铺面,一并运往江南。”景宣转身,“夏冬,你亲自押送。”
“是。”
“还有,”景宣看着他,“告诉沈追和梅长苏,这笔银子,要一笔一笔记清楚,用在刀刃上。若有谁敢伸手,本宫剁了他的手。”
“属下明白。”
银子运走那日,金陵城又下了雪。景宣站在城楼上,看着车队在雪中远去,像一条蜿蜒的白龙。
他不知道这笔银子能救多少人,但至少,他做了。
回到王府,宫里来了人,说陛下召见。
文德殿里,景禹的脸色更差了,但精神似乎好些。他看着景宣,看了很久,才说:“三弟,你这次……做得太绝了。”
“臣别无选择。”
“那十三个人里,有两个是言阙的门生。”景禹缓缓道,“言阙昨日递了折子,说要告老还乡。”
言阙。那个曾经权倾朝野的太师,终究还是退了。
“陛下准了?”
“准了。”景禹叹气,“三弟,你这一杀,江南官场要大地震了。”
“震过之后,才能重建。”景宣抬头,“陛下,江南的雪灾是祸,也是机会。借这个机会,把那些蠹虫清出去,换上能干实事的人。改革,才能真正推行。”
景禹沉默,良久才道:“你有人选?”
“有。”景宣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这些人,或出身寒门,或久在地方,都熟悉民情,有实干之才。虽无显赫家世,但能办事。”
景禹接过名单,一一看过:“梅长苏?”
“此人虽在江湖,但胸怀天下,才学过人。江左盟在江南赈灾,井然有序,可见其能。”景宣顿了顿,“陛下若用他,当破格提拔。”
“破格……”景禹沉吟,“三弟,你不怕养虎为患?”
“怕。”景宣坦然,“但江南需要猛虎,去撕开那些盘根错节的网。”
景禹又看了他很久,最后笑了:“三弟,你真的……长大了。”
长大了吗?景宣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名单朕留下了,会斟酌。”景禹摆摆手,“你去吧,朕累了。”
“陛下保重龙体。”
从宫里出来,雪又大了。景宣没坐轿,独自走在雪地里。路过言府时,他驻足片刻。府门紧闭,门楣上“太师府”的匾额还在,但已蒙了尘。
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终究退出了舞台。是明智,还是无奈?
景宣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能退,退了,江南的百姓怎么办?永宁的未来怎么办?
回到王府,哑仆递上一封信。蜀中来的,永宁的信。
小丫头的字工整多了,信也长了。说蜀中没下雪,但很冷,陈先生教她读《楚辞》,她最喜欢“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说织坊生意很好,张坊主又添了织机。最后问:“爹爹,江南的雪大吗?爹爹冷吗?宁儿给爹爹做了双手套,托商队带去了,爹爹记得戴。”
景宣看着信,眼泪又下来了。他走到书案前,提笔回信:“宁儿乖,爹爹不冷。江南的雪很大,但爹爹心里暖,因为宁儿惦记着爹爹。手套收到了,很暖和。等春天来了,爹爹接宁儿来江南看花。”
春天。还有春天吗?
腊月二十三,小年。金陵城有了点年味,家家户户开始扫尘、祭灶。贤王府也挂了红灯笼,贴了春联,可景宣没心情过年。
江南的消息陆续传来:沈追和梅长苏配合默契,赈灾有条不紊,灾情初步控制。但冻死的人,已逾三千。
三千条命。景宣看着那些数字,一夜无眠。
腊月二十八,夏冬从江南回来了,带回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赈灾银全部到位,灾民安置妥当,开春的种子也备齐了。坏消息是:梅长苏遇刺,重伤。
“谁干的?”景宣霍然站起。
“还在查,但应该是江南世家残余势力。”夏冬沉声道,“梅先生性命无碍,但需要静养。”
“备车,本宫去江南。”
“殿下不可!”夏冬急道,“江南局势未稳,殿下亲去,太危险。”
“梅长苏为江南百姓受伤,本宫不去看看,心里不安。”景宣看着窗外,“准备吧,轻车简从,秘密前往。”
“是。”
景宣进宫向景禹辞行。景禹没拦,只道:“带上悬镜司的人,保护好自己。”
“臣会的。”
出宫时,高湛追出来,塞给他一个小瓷瓶:“殿下,这是陛下让老奴给的,宫中秘制的金疮药,对外伤有奇效。”
景宣接过,心头一暖:“谢陛下,谢高公公。”
“殿下保重。”高湛眼圈又红了,“早点回来。”
景宣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金陵,一路向南。越往南,雪越小,到了长江边,已不见雪踪,只有阴冷的雨。渡江时,江风凛冽,景宣站在船头,看着滔滔江水,心中那点不安,越来越浓。
梅长苏,你千万不能有事。
【第二十三章完】【未完待续】
本文为《琅琊榜》同人衍生作品,人物设定取自原著,故事情节为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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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鼎客thin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