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来的是景禹身边的近侍,姓吴,面生得很,约莫三十出头,眉眼间透着精明。他没进北苑,只在门口递了个包袱,说是太子殿下给宣王和郡主的冬衣。
文/鼎客儿
信送出去第七日,才有回音。
来的是景禹身边的近侍,姓吴,面生得很,约莫三十出头,眉眼间透着精明。他没进北苑,只在门口递了个包袱,说是太子殿下给宣王和郡主的冬衣。
包袱很沉。景宣接过时,摸到夹层里有硬物。
回到房中打开,除了一沓厚实的棉衣,还有一封信,一方小小的印信,以及……一摞银票。
信是景禹亲笔,字迹潦草,像仓促间写的:
“三弟见字。信已收悉,心甚慰。朝中事杂,非一言可尽。印信乃东宫旧物,留予宁儿把玩。银票五千两,以备不时之需。兄禹手书。”
东宫旧物。景宣拿起那方印信,是块和田白玉,雕着蟠螭纹,触手温润——是他当年做太子时,景禹送的生辰礼。那时他说:“愿三弟如这白玉,温润通透,永葆本心。”
如今玉还在,心却不知丢哪儿了。
银票是通宝钱庄的票子,全国通兑,不记名。五千两,足够在北苑过上十年安稳日子。
可景禹给他这个,是什么意思?补偿?还是……买他闭嘴?
“爹爹,这是什么呀?”永宁凑过来,小手摸着白玉印信,“好漂亮。”
“这是……大伯给宁儿的礼物。”
“大伯真好。”永宁把印信捧在手里,“宁儿可以拿它画画吗?”
“可以。”景宣抱起女儿,“不过宁儿要记住,这东西很重要,不能弄丢。”
“嗯!宁儿会好好收着。”
孩子天真,不知这方小小印章背后的重量。景宣把它收进妆匣最底层,和谢绮留下的那几件首饰放在一处。那些曾属于东宫的辉煌,如今都锁在这暗格里,像锁住一段不愿触及的往事。
日子又平静下来。有了银票,景宣托老内侍悄悄置办了些东西:炭火、药材、书籍、笔墨,还给永宁买了几件新衣。北苑的日子依旧清苦,但至少不用挨冻受饿。
老内侍姓赵,五十多了,腿脚不便,但人老实。他原是御膳房的杂役,因得罪了总管被贬来北苑,来了五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
“宣王殿下,”一日送饭时,他压低声音说,“老奴听说……外头不太平。”
景宣正在教永宁写字,闻言抬头:“怎么不太平?”
“说是京郊的老兵又闹起来了,这回动静大,砸了兵部衙门的匾额。太子殿下派兵去压,伤了好些人。”赵内侍叹气,“那些老兵也是可怜,为国卖命一辈子,临了……”
他没说下去。景宣也没问。
但心里那块石头,又沉了几分。
夜里,他翻开景禹送来的那些书。都是些史书典籍,《资治通鉴》《贞观政要》《史记》,书页崭新,像是特意挑的。有一本《汉书》,里面夹了张纸条,蝇头小楷写着一行字:“宣帝故剑情深,终得天下。”
宣帝故剑。说的是汉宣帝刘询流落民间时,与许平君结发为夫妻,后来登基为帝,不忘旧情,立许氏为后。景禹这是……在提醒他什么?
不忘旧情。可这宫里,最容不下的就是旧情。
他把纸条在烛火上烧了。灰烬落在砚台里,混进墨中,再也分不清。
三月初三,上巳节。往年宫中要设曲水流觞宴,今年却悄无声息。北苑更是冷清,只有风吹过老槐树,新叶沙沙作响。
永宁在院子里踢毽子,小小的身影在春光里跳跃,像只活泼的雀儿。毽子是赵内侍用鸡毛做的,虽简陋,她却玩得开心。
“爹爹看!宁儿能踢十个了!”
“宁儿真厉害。”
景宣坐在台阶上看着她,心中那点暖意,像早春的阳光,稀薄却珍贵。
忽然院门响了。不是送饭的时辰,赵内侍去应门,片刻后回来,脸色古怪:“殿下,是……靖王殿下。”
景琰?他怎么又来了?
景宣起身,景琰已经大步进来。依旧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眼中布满血丝。
“三哥!”他单膝跪下,被景宣扶住。
“七弟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三哥,您得帮帮大哥。”景琰抓着他的手,指尖冰凉,“朝中……要出大事了。”
“慢慢说。”
两人进了屋,景琰灌下一杯凉茶,才缓过气:“那些老兵,不是自发闹事。有人……在背后煽动。”
“谁?”
“不知道。但手法很老道,专挑裁撤名单里那些有战功的、有同乡抱团的。一煽就着。”景琰握紧拳头,“大哥派我去安抚,我去了,可他们不听。说除非恢复军籍,否则没完。三哥,您知道这不可能——名单是父皇御批的,大哥刚立太子,不能朝令夕改。”
“所以你就来找本宫?”景宣看着他,“七弟,本宫现在只是个废太子,说话还没你有分量。”
“可您有旧部!”景琰急道,“那些老兵里,有好些是当年赤焰军的旧人。他们……他们念着祁王兄的好,也念着您的好。若是您出面……”
“出面说什么?说本宫支持裁撤他们?还是说本宫反对?”
景琰语塞。
“七弟,”景宣拍拍他的肩,“你回去告诉大哥,这件事,堵不如疏。那些老兵要的不是银子,是尊严。给他们一条活路,比给多少银子都管用。”
“什么活路?”
“屯田。”景宣走到窗边,看着院里那棵老槐树,“北境刚平,大片荒地无人耕种。让这些老兵去屯田,授田免赋,自给自足。既能安置他们,又能充实边防。一举两得。”
景琰眼睛一亮:“这主意好!可……大哥会同意吗?”
“你告诉他,这是本宫说的。他若觉得可行,就去做;若觉得不可行,就当本宫没说过。”
“三哥……”景琰眼圈又红了,“您不恨大哥吗?”
恨?景宣想了想,摇头:“不恨。各人有各人的路,各人有各人的难。本宫只是……累了。”
累于争斗,累于猜忌,累于这永无止境的权衡。
景琰走后,景宣在屋里坐了很久。永宁趴在他膝上睡着了,小脸睡得红扑扑的。他轻轻抚着女儿的头发,想起谢绮临终前的话:“殿下要好好的,为了宁儿。”
为了宁儿。是啊,为了这个孩子,他得活着,好好的活着。
哪怕这活着,像困兽,像囚鸟。
三月底,景禹推行屯田制的旨意下来了。以兵部名义发布,将三千老兵编为屯田营,发往北境三州,每人授田二十亩,免赋三年,另发安家银十两。
旨意一出,京郊的骚乱渐渐平息。老兵们领了银子,收拾行装,陆续北上。有不愿走的,朝廷也不强求,但不再闹事。
景宣在北苑听到消息时,正给永宁讲《诗经》。小丫头听不进去,只问:“爹爹,那些爷爷要去哪儿?”
“去很远的地方,种地。”
“种地好玩吗?”
“不知道。但至少……有饭吃,有地种。”
有饭吃,有地种。对有些人来说,这就是全部了。
四月,春雨绵绵。
北苑的屋子漏雨,滴滴答答,夜里吵得人睡不着。景宣拿盆接水,叮叮咚咚,像敲更。永宁缩在他怀里,小声说:“爹爹,房子哭了。”
“房子为什么哭?”
“因为它也冷。”
孩子的话,天真却锋利。景宣抱紧她:“等天晴了,爹爹修修它。”
可天迟迟不晴。雨下了整整十天,宫里传来消息,说梁帝旧疾复发,卧床不起。太子监国,朝政暂由景禹主持。
赵内侍说这些时,声音压得极低:“老奴听御药房的小太监说,陛下这回……凶险。”
凶险。这两个字像针,扎在景宣心上。
父皇老了。那个曾经如山一样的男人,终究抵不过岁月,抵不过病痛。
他想进宫看看,可没有旨意,连宫门都进不去。只能站在北苑最高的阁楼上,望着皇宫的方向,望到眼睛发酸。
四月中,雨停了,天却未放晴。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景琰又来了,这次脸色更差,眼中带着血丝,像几天没睡。
“三哥,父皇……怕是不好了。”
景宣手一抖,茶杯落地,碎成几片。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景琰哽咽,“油尽灯枯,就在这几日了。”
油尽灯枯。那个曾经挥斥方遒、执掌天下的君王,也要走到尽头了。
“大哥呢?”
“大哥日夜守在父皇榻前,已经三天没合眼了。”景琰擦泪,“三哥,您……要不要去见见父皇?”
见?以什么身份?废太子?还是罪子?
“没有旨意,本宫进不去。”
“我有办法。”景琰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这是父皇早年赐我的御令,可随时入宫。三哥,您换上我的侍卫服,我带你进去。”
这是大不韪。若被发现,两人都要受罚。
可景宣看着弟弟恳切的眼睛,点了点头。
换上侍卫服,戴上头盔,低着头跟在景琰身后。宫门的守卫认得靖王,验了令牌便放行。一路穿过熟悉的宫道,路过东宫时,景宣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宫门紧闭,匾额上的金字在阴天里黯淡无光。
那是他住了七年的地方,如今换了主人。
文德殿外跪满了人,太医、内侍、朝臣,个个面色凝重。景禹跪在最前面,背挺得笔直,可肩膀在微微发抖。
景琰上前低声说了几句,景禹回头,看见景宣,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他点点头,示意他们进去。
殿内药味浓重,混着龙涎香,有些呛人。梁帝躺在龙榻上,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哪还有往日的威严。
“父皇……”景宣跪下,声音哽咽。
梁帝缓缓睁开眼,看了他很久,才认出:“宣儿……你来了。”
“儿臣……来看您了。”
“好……好……”梁帝伸出手,景宣握住,那只曾经有力的手,如今枯瘦冰凉,“宣儿,你恨朕吗?”
“不恨。”
“真不恨?”
“真不恨。”景宣泪流满面,“父皇,儿臣只是……心疼您。”
梁帝笑了,笑容虚弱:“傻孩子……这宫里,谁不心疼谁呢?”他转头看向景禹,“禹儿……”
“儿臣在。”
“你们兄弟……要好好的。”梁帝握紧景宣的手,又握住景禹的手,把两只手叠在一起,“大梁的江山……靠你们了。”
两只手,一只冰凉,一只温热。景宣感觉到景禹的手在抖。
“父皇放心,儿臣……一定护着三弟。”景禹声音嘶哑。
“好……好……”梁帝闭上眼,呼吸渐渐微弱。
太医上前诊脉,摇头。
景宣跪在榻前,看着父亲安详的睡颜,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父皇教他骑马。那时他小,不敢上马,父皇把他抱上去,说:“别怕,父皇在。”
如今,父皇不在了。
丧钟响彻皇城。一声,两声,三声……整整二十七声。
大梁承平三十四年四月十七,梁帝萧选驾崩,享年五十九岁。
举国哀悼。
丧仪由太子景禹主持,礼部操办。按祖制,停灵二十七日,百官服丧,天下禁娱。
景宣以宣王身份参与守灵,跪在皇子列的最末位。前面是景禹,再前面是几位早已就藩的皇叔。他低着头,看着灵前那盏长明灯,火苗跳跃,像父皇未散的精魂。
跪了三天,膝盖肿得站不起来。赵内侍偷偷送来护膝,被他拒绝了——这是为人子该受的苦。
第四日夜,灵堂里只剩几个守夜的太监。景宣跪得头晕,恍惚间看见一个人影走进来。
是夏江。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紫官服,在灵前上了一炷香,然后走到景宣身边。
“宣王殿下节哀。”
“夏首尊有心了。”
“臣来,是有件事想告诉殿下。”夏江声音很低,“陛下临终前,留了一道密旨。”
密旨?景宣心头一紧。
“什么密旨?”
“关于……储君之位。”夏江看着他,“陛下说,若太子失德,可废之,另立……宣王。”
另立宣王。
这四个字像惊雷,在景宣脑中炸开。
“夏首尊……为何告诉本宫这个?”
“因为臣觉得,殿下应该知道。”夏江微笑,“当然,密旨现在在臣手里。要不要公布,何时公布,看殿下。”
看殿下。又是这句话。
“夏首尊想要什么?”
“臣说过,朝堂需要平衡。”夏江转身看着先帝灵位,“太子殿下如今权势太盛,若无人制衡,恐生变故。臣只是……尽臣子的本分。”
好一个尽本分。
景宣冷笑:“夏首尊就不怕,本宫把这番话告诉太子?”
“殿下不会。”夏江笃定,“因为殿下知道,告诉太子,对您没好处。反而……会让太子对您起杀心。”
他说对了。景宣确实不会。
“那夏首尊打算怎么做?”
“等。”夏江道,“等一个时机。等太子犯错,等朝堂生变,等殿下……愿意回来的时候。”
愿意回来?回哪里?东宫?还是这吃人的朝堂?
“本宫累了。”
“累,可以歇。但机会来了,得抓住。”夏江拱手,“殿下好好想想。臣……告退。”
他走了,留下景宣一个人跪在灵前,看着父皇的棺椁,心中一片冰凉。
密旨。另立。
原来父皇到死,都没真正放心过景禹。原来他这个废太子,在父皇心里,还有位置。
可这位置,是福是祸?
五月初,先帝入葬皇陵。景禹正式登基,改元太初,是为梁明帝。
登基大典那日,景宣站在百官队列中,看着景禹穿上龙袍,戴上冕旒,一步步走向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礼乐声中,他忽然想起自己册封太子那日,也是这样,万人朝拜,风光无限。
可风光背后,是什么?
大典后,新帝论功行赏。景琰晋为镇北亲王,加封兵马大元帅;言阙复起,授太师衔;夏江加封太子太保,仍掌悬镜司。
至于景宣……封了个“贤王”的虚号,赐府邸一座,金银若干,却未解除禁足。新帝的旨意说:“贤王身体欠安,宜在府中静养,不必上朝。”
静养。又是这两个字。
新赐的府邸在城西,比北苑大些,但也偏僻。景宣带着永宁搬过去时,正是榴花盛开的季节。院子里有棵老石榴树,花开得火红,像一树燃烧的霞。
永宁喜欢这里,因为院子大,可以跑可以跳。她追着蝴蝶,笑声清脆,暂时忘却了丧母之痛。
景宣站在廊下看着她,心中那点阴郁,被孩子的笑声驱散了些。
可平静总是短暂。
【第十六章完】【未完待续】
本文为《琅琊榜》同人衍生作品,人物设定取自原著,故事情节为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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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鼎客thin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