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永熙十九年的春来得迟。都三月中了,金陵城依然笼罩在料峭寒意里,秦淮河畔的垂柳才刚抽出些鹅黄的嫩芽,风一吹便瑟瑟地抖着,像怯生生的少女不敢舒展身姿。
文/鼎客儿
永熙十九年的春来得迟。都三月中了,金陵城依然笼罩在料峭寒意里,秦淮河畔的垂柳才刚抽出些鹅黄的嫩芽,风一吹便瑟瑟地抖着,像怯生生的少女不敢舒展身姿。
萧景睿坐在侯府书房的南窗前,手里握着一卷《春秋繁露》,目光却飘向了窗外。他十二岁了,身量拔高了许多,去年做的月白锦袍,袖口已短了一寸。夫子说他该束发了,可母亲莅阳总说还早,私心里大约是想留他孩童模样久一些。
“睿哥哥!”谢弼从门外探进头来,十岁的男孩虎头虎脑,手里攥着个精致的弹弓,“豫津来了,说西山桃林的花开了,问我们去不去。”
景睿放下书,温声道:“父亲说了,今日要考校《左传》。”
“就一会儿嘛。”谢弼跑进来拉他的袖子,“父亲进宫去了,晌午才回呢。”
正说着,言豫津已经蹦跳着进了院子。十一岁的少年穿着杏子红的春衫,眉眼灵动,像枝头初绽的杏花:“景睿景睿,快走!林殊哥哥昨日回京了,说今日要在西山设宴,请咱们去呢!”
听到林殊的名字,景睿眼中一亮。自去年北境战事吃紧,林殊已大半年未回金陵了。
“那……便去一个时辰。”景睿起身,顺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青色披风,“弼儿,把弹弓放下,父亲不让你玩这个。”
谢弼噘嘴,但还是乖乖把弹弓塞回袖中。三个少年从侧门溜出侯府,早有马车候着。驾车的是言家的老仆,笑呵呵地递上食盒:“公子们先用些点心,到西山还得半个时辰呢。”
马车驶过金陵街巷。景睿掀帘望去,市井繁华如旧,挑担卖花的、吆喝糖人的、茶馆里说书的声浪,混着初春微凉的风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比起侯府里那些经史子集,这鲜活的人间烟火更让他觉得真实。
西山的桃花确实开了。不是一树两树,而是满山遍野的绯色烟云,风吹过时落英如雨,地上已铺了层浅粉的毯子。林殊就在桃林深处设了席,一张青石案,几张蒲团,简朴得不像侯门公子的做派。
“可算来了!”林殊起身相迎。他今年十七,已完全褪去少年稚气,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带着沙场磨砺出的锐气,但笑起来时,眼角微弯的模样还是当年那个带着他们爬树的兄长。
“林殊哥哥!”言豫津第一个扑过去,“你在北境又打胜仗了是不是?快给我们讲讲!”
林殊笑着揉乱他的头发:“就你心急。”目光转向景睿时,却顿了顿,“景睿长高了不少。”
景睿执礼:“林殊哥哥辛苦了。”
四人落座。林殊带的酒是北境的烧刀子,烈得很,给三个少年却备了桃花酿。言豫津叽叽喳喳问个不停,谢弼则好奇地摆弄林殊放在案上的佩剑。景睿安静地听着,偶尔抬眼看向林殊——半年不见,林殊瘦了,也黑了,眼底有淡淡的青影。
“北境……很苦吧?”景睿轻声问。
林殊饮了口酒,望向北方的天空:“苦。但将士们更苦。今冬特别冷,冻死了不少马,军粮也运得艰难。”他顿了顿,看向景睿,“你去年送来的那批药材,派上大用场了,赤焰军的军医让我替他们谢谢你。”
景睿脸微红:“我不过是照着医书配了些防冻疮的药膏,不值什么。”
“值。”林殊认真道,“你配的药膏比太医院发的还管用。景睿,你若是将来不入朝堂,当个大夫也是极好的。”
这话让景睿心中一暖。在侯府,父亲谢玉总说“你是谢家长子,将来要承袭爵位光耀门楣”,从没人问过他想做什么。只有林殊,只有这个如兄长般的人,会看见他真正喜欢什么。
宴至中途,林殊说起北境见闻:牧民如何逐水草而居,胡笳声如何在旷野上回荡,冬至那天全军将士如何围着篝火唱家乡的歌。景睿听得入神,眼前仿佛展开一片苍茫天地,那是金陵高墙内永远看不到的辽阔。
“景睿,”林殊忽然道,“你该出去走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言豫津插嘴:“我也想!林殊哥哥,下次你去北境带上我们吧!”
林殊大笑:“你们还小。等你们再大些,若真想看这天下,我自会安排。”他说着看向景睿,眼神深邃,“这世界很大,金陵城很小。男儿志在四方,莫要被一城一府困住了。”
这话景睿记了很久。很多年后他才明白,林殊那时已预感到什么,那些话是嘱咐,也是警示。
从西山回府已近黄昏。景睿刚踏入侯府大门,便觉气氛不对——下人们低着头匆匆行走,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管家迎上来,低声道:“大公子,侯爷在书房等您。”
景睿心中一紧,看向身旁的谢弼。七岁的孩子也察觉异常,拽着他的衣角小声道:“哥哥,我害怕。”
“别怕。”景睿握了握他的手,“你先回母亲那儿。”
书房里,谢玉负手站在窗前。暮色透过窗纸,在他玄色的锦袍上镀了层暗金。听见脚步声,他未回头,只淡淡道:“去了西山?”
“是。”景睿垂首,“林殊哥哥回京,邀我们……”
“林殊。”谢玉打断他,缓缓转身。烛火尚未点上,书房里光线昏暗,谢玉的脸半明半暗,看不出表情,“你与林殊,走得很近。”
景睿心头一跳:“林殊哥哥待我们如弟,常教导我们……”
“教导?”谢玉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无半分暖意,“他教导你什么?是赤焰军的兵法,还是林家的为臣之道?”
这话太重了。景睿跪了下去:“父亲明鉴,儿子绝无……”
“起来。”谢玉走到书案后坐下,点了灯。昏黄的光晕开,他的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深沉,“景睿,你十二岁了,该懂事了。林殊是赤焰军少帅,林家手握重兵,在朝中树大招风。你与侯府,与谢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结交什么人,如何结交,都要仔细思量。”
景睿依旧跪着:“儿子明白了。”
“你不明白。”谢玉看着他,目光如实质般压下来,“你不是谢弼,你是萧景睿——两姓之子,陛下亲封。多少人看着你,多少人等着抓你的错处。一步行差踏错,毁的不只是你,还有谢卓两家。”
这话像冰水浇在心上。景睿抬起头,第一次在父亲眼中看到如此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警告,还有一种他读不懂的……忌惮?
“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谢玉看了他良久,终于摆摆手:“去吧。今日的《左传》不必考了,把《管子》的《牧民》篇抄十遍,明日交来。”
“是。”
退出书房时,景睿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廊下的风一吹,他打了个寒噤。抬头望天,暮云低垂,又要下雨了。
经过母亲院门时,他听见里面有说话声。是莅阳长公主的声音,温柔中带着哀伤:“……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另一个声音是谢玉的,冷硬如铁:“正因是孩子,才要及早教导。公主,你心太软了。”
景睿加快了脚步。那些话像针,细密地扎在心上。他忽然想起林殊说的“这金陵城看着繁华太平,底下的暗流……比战场更凶险”。
十二岁的少年第一次真切地触摸到,原来所谓的家,所谓的亲情,底下藏着如此多的暗流与算计。
那夜果然又下了雨。不是雷雨,是江南惯常的绵绵细雨,淅淅沥沥敲着屋瓦,像谁在低低地哭。
景睿在灯下抄《牧民》篇。烛火跳动,墨迹在宣纸上洇开。抄到“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时,他停下笔,怔怔出神。
什么是民心?他想起今日路过市集时,看见一个老妇跪在街边卖身葬夫,周围人匆匆走过,无人驻足。他让侍从给了些银钱,老妇磕头如捣蒜,额上都见了血。那一刻他心里难受——这天下,这金陵,有多少这样的苦难?而他,一个侯府公子,又能做什么?
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景睿警觉抬头:“谁?”
门被轻轻推开,莅阳长公主端着一盅汤进来。她穿着家常的藕荷色衫子,未施脂粉,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温柔:“睿儿,这么晚了还不睡?”
“母亲。”景睿忙起身,“儿子在抄书。”
莅阳将汤盅放在案上,看了眼摊开的纸笔,轻叹一声:“你父亲……是为你好。他肩上担子重,对你期望也高。”
景睿垂眸:“儿子明白。”
“你不明白。”莅阳在他身边坐下,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鬓发,“睿儿,母亲只愿你平安喜乐。什么爵位,什么荣光,都比不上你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做人。”
这话里藏着太多景睿听不懂的情绪。他抬起头,看见母亲眼中盈盈的水光:“母亲……”
莅阳别过脸,深吸了口气,再转回来时已换上笑容:“快把汤喝了,是桂圆莲子,安神的。抄完这篇就歇息吧,明日我去跟你父亲说。”
“父亲让抄十遍。”
“我说了算。”莅阳难得地强势,“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熬夜。”
景睿心中一暖,低头喝汤。甜暖的汤汁滑入喉间,驱散了春夜的寒意。他忽然问:“母亲,若儿子将来不想承袭爵位,不想入朝为官……您会失望吗?”
莅阳怔了怔,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轻叹:“傻孩子,母亲只要你做你想做的事。只是……”她顿了顿,“这世间事,往往身不由己。母亲只希望你无论做什么,都能守住本心,做个善良正直的人。”
“像林殊哥哥那样吗?”
莅阳的手微微一颤。良久,她才轻声道:“林殊……是很好。但睿儿,你要记住,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人也非善即恶。有时候,好人也会做错事,坏人……或许也有不得已。”
这话太深了。十二岁的景睿似懂非懂,只点了点头。
莅阳看着他乖巧的模样,心中酸楚难言。她伸手将儿子揽入怀中——就像他还是婴孩时那样。景睿身上有淡淡的墨香和皂角清气,是少年干净的味道。
“睿儿,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要记住母亲今日的话。”莅阳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不要轻易去恨。恨太苦,苦的是自己。也要学会原谅——原谅别人,也原谅自己。”
窗外雨声渐密。烛火跳跃,将母子相拥的身影投在墙上,温暖而孤独。
很多年后,当真相大白的那一夜,景睿才真正明白母亲这番话的重量。可那时,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永熙二十年,景睿十三岁。
这一年发生了两件事,像两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漾开的涟漪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
第一件事在春天。梁帝下旨,册立皇长子萧景禹为太子。这本是意料之中,却引发了朝堂暗涌——誉王萧景桓与太子素来不睦,而宁国侯谢玉,明面上是纯臣,暗地里却与誉王往来密切。
谢玉回府后,在书房待了一整夜。翌日,他把景睿叫到跟前,第一次与他深谈朝局。
“太子仁厚,但优柔寡断。誉王果决,却失之刻薄。”谢玉看着墙上的大梁舆图,声音平静,“为臣之道,在于平衡。景睿,你要记住,谢家能屹立不倒,不是因为攀附谁,而是因为对陛下有用。”
景睿垂首:“儿子愚钝。”
“你不愚钝,是太单纯。”谢玉转身,目光锐利,“你与靖王萧景琰走得近?”
景睿心中一惊。他与靖王不过是在皇家书阁偶遇过几次,聊过几句兵法,没想到父亲连这都知道。
“靖王殿下……为人正直,儿子敬佩。”
“正直。”谢玉咀嚼着这个词,似笑非笑,“朝堂之上,正直是最无用的东西。萧景琰为何不受陛下待见?就是因为他太正直,不懂变通。”他走到景睿面前,“你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人,要学的是如何在这朝堂中立足,而不是学那些无用的清高。”
景睿沉默。他想起靖王那双清澈坚定的眼睛,想起他说“为君者当以民为本”时的神情。那样的人,父亲却说“无用”。
“儿子……谨记。”最终,他只能这样说。
谢玉看了他良久,忽然道:“下月初三,你随我进宫。陛下要考校宗室子弟的功课,你准备一下。”
这是景睿第一次正式进宫面圣。莅阳长公主亲手为他准备了朝服——月白色锦袍,绣着暗银的云纹,玉冠束发,腰系青玉带。镜中的少年眉目清朗,气质温润,已初具世家公子的风仪。
“真像……”莅阳看着镜中的他,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
“像谁?”景睿转头。
莅阳慌乱地移开目光:“像……像你父亲年轻的时候。”
可景睿知道不是。他见过谢玉年轻时的画像,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与自己温润的眉眼截然不同。他心中那点疑惑又深了一分——自己到底像谁?
【第四章完】【未完待续】
本文为《琅琊榜》同人衍生作品,人物设定取自原著,故事情节为原创。
提醒:凡对本文标题、图片、内容,进行抄袭搬运洗稿者,一经发现,立即举报!
来源:鼎客thin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