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金陵的第七场冬雪,早已失了初落时的轻柔,成了压城的铅云,将天地都揉作一团湿冷的棉絮。苏宅那株百年老梅,终是承不住这连日的重负,在夜深人寂时,于枝干最虬结处,迸出一声沉闷的碎裂响。那声音不锐,却沉甸甸地砸在守夜人的心上。
《琅琊榜》后传之《琅琊遗珠·南境长歌》
文/鼎客儿
雪,是子时开始稠的。
金陵的第七场冬雪,早已失了初落时的轻柔,成了压城的铅云,将天地都揉作一团湿冷的棉絮。苏宅那株百年老梅,终是承不住这连日的重负,在夜深人寂时,于枝干最虬结处,迸出一声沉闷的碎裂响。那声音不锐,却沉甸甸地砸在守夜人的心上。
飞流蜷在最高的一处檐角,像一只融进夜色的墨蝶。他几乎成了这雪夜的一部分,眉睫上凝着霜,玄色衣袂被寒风灌满,却又诡异地纹丝不动,只有一双比星子还亮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株梅。看见那道新鲜的、木色森然的裂痕时,他身影微颤,下一瞬,人已如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飘坠而下,足尖点在积雪上,只留下极浅的印子。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极慢地,极轻地,去触碰那道伤。指尖传来的木屑刺痛与冰寒,让他猛地缩回手,胸腔里发出一声被极力压抑后的、幼兽般的哀鸣。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前悬挂的那枚犀角佩。玉佩还带着他微薄的体温,棱角硌着掌心,记忆却如暖流,试图抵御这彻骨的寒。
那是去年的上元夜。苏宅不挂彩灯,只在廊下悬了几盏素纱宫灯,光晕昏黄而温暖。梅长苏拥着厚厚的白狐裘,坐在烧得旺旺的炭盆边,握着他的手,一同摩挲着这枚未经雕琢的犀角。那人的指尖冰凉,语气却温润得能化开三冬的冻土:“小飞流要记得,犀角性烈,能辟南疆瘴疠之寒……往后若去那边,记得随身带着。”
彼时他不甚明了“往后”的含义,只贪恋那人手心的温度与低缓的语调,便用力点头,将犀角佩贴身藏了,仿佛藏起一个郑重的承诺。而今,承诺犹在,许诺的人……
一阵细碎而规律的踏雪声由远及近,打断了少年几乎要决堤的思绪。
月洞门下,蔺晨提着一盏精巧的琉璃灯走来,素日里不染尘埃的白衣外罩了件玄青大氅,领口一圈银狐毛,被口中呵出的白气染得湿漉漉的,平添了几分凄迷。他脸上仍努力维系着往日那般云淡风轻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就知道你在这儿。滇州八百里加急刚送来的陈年普洱,汤色红亮,配上宫里才得的紫笋,正好驱驱这……”
话语,突兀地断在空气里。
飞流倏然转身。
琉璃灯清澈的光晕,毫无遮拦地照见了他满脸的泪痕。那泪水不是滑落,而是纵横奔流,在那张犹带稚气的脸上冲刷出痛苦的沟壑。他一向清澈见底、只映得出梅长苏一人的眼瞳,此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翻滚着惊愕、恐惧、不信,以及一种即将崩塌的绝望。
蔺晨提着灯柄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泛出青白色。琉璃灯罩“磕嗒”一声,轻轻撞在身旁低垂的梅枝上,那精心烧制的琉璃,竟应声裂开几道细纹,光影随之摇曳破碎。
“他呢?”飞流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碾磨出来。
蔺晨静默了片刻,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他终于缓缓抬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以玄色绫绢密密封缄的信函。那玄色,是比夜色更沉、比墨更浓的死寂之色。
飞流一把夺过,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寒风。他撕开火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当展开信笺,目光触及“林殊”二字右下角那一点熟悉的、用朱砂勾勒出的微小梅萼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里。
那是梅长苏与他之间,关于死讯的,最后的、唯一的约定。
江左盟总舵深处,一间从不记录在图纸上的暗室。空气里弥漫着陈旧书卷、干涸墨迹与淡淡药香混合的气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四壁是冰冷的石墙,壁上凿槽,槽内长明灯跳跃着幽微的光焰,将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墙上,如同幢幢鬼影。
飞流跪坐在一座半人高的青铜药炉前,药炉下的炭火早已熄灭,只剩死灰。他却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浪,目光空洞地盯着炉内。蔺晨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沉默地看着少年单薄而僵直的背影。
良久,飞流伸出手,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封玄绫密函,缓缓投入冰冷的药炉。然后,他拿起火折子,轻轻一晃,橘红色的火苗蹿起,贪婪地舔舐上那承载着惊天噩耗的绢纸。
羊皮信笺在火焰中痛苦地卷曲、焦黑,边缘化作翻飞的灰蝶。就在绢纸即将彻底化为灰烬时,夹层在高温下绽开,露出一张折叠得极为工整的、质地迥异的纸张。飞流眼疾手快,用两根手指将其拈出,展开。
是一张南疆七十二部的精密地形图。山川河流,关隘部落,无不详尽。而在地图几处险要之地,赫然点缀着已然干涸发黑的、血一般的印记。
这时,蔺晨走上前,将一柄带鞘的匕首轻轻放在飞流身边的地面上。匕首造型古拙,乌木的鞘上没有任何纹饰,唯有柄端嵌着一小块温润的白玉。“这是用苗疆赤金,混以七种解毒药石,淬炼了七七四十九日而成。”蔺晨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带着空洞的回响,“霓凰郡主三日前在青冥关遇伏,对方用了西域奇毒‘相思引’……她身边,未必干净。”
飞流没有去看那匕首,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燃烧的灰烬上。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伸手在那尚有余温的纸灰中拨弄了几下,捡起一物。
是半枚烧焦的相思子。原本鲜红夺目的颜色已被烟火燎得漆黑,只有断裂处,还隐约透出一丝倔强的殷红。
这是去年郡主遣心腹快马送来的岁末节礼。彼时,梅长苏对着锦盒中这枚光润圆满的红豆,在灯下静坐了一整夜。晨光熹微时,他最终只是轻轻拈起它,放入飞流随身携带的荷包深处,语气带着一种飞流当时无法理解的、深重的疲惫与眷恋:“小飞流,替苏哥哥收着。此物……最是相思。”
“飞流去。”少年猛地抬起头,原本空洞的眼瞳里,像是被这半枚焦黑的相思子点燃,骤然烧起两簇幽暗却坚定的火焰。他望向蔺晨,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南边,守她。”
蔺晨复杂难言的目光越过少年肩头,投向暗室唯一一扇狭小的通气窗外。窗外,是金陵城沉沦在黎明前最深沉黑暗里的轮廓,千门万户,尽缟素。而遥远的南境,此刻是否已有春光?
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一个春日,阳光正好,梅长苏披着薄裘坐在苏宅的廊下烹茶。新雪初沸,茶香袅袅。那时年岁更小的飞流,正在庭院里追扑一只毛色斑斓、碧眼炯炯的狸奴,笑声清越如碎玉。石桌上,摊放着霓凰郡主托人新送来的、她亲自编撰的剑法心得,被调皮的和风一页页掀动,哗哗作响。
那时,梅长苏轻抚着茶盏浮沫,望着院中无忧无虑的少年,曾对他蔺晨说过这样一句话:“小飞流看着冷,心里却烧着一团不灭的火。这世道寒凉……若有一日我不在了,总要有人,去护着南疆那轮皎皎明月,莫让她再染风霜。”
言犹在耳,斯人已逝。
今夜,金陵千门缟素,雪满山河。而南境,不知春。
【第一章完】【未完待续】
本文为《琅琊榜》同人衍生作品,人物设定取自原著,故事情节为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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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鼎客thin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