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觉得古龙塑造反派人物的形象也很成功，像小李飞刀系列，每一部的反派大佬都不一样，各有各的特色，相比之下，主角的形象多多少少都有点相似，武功高强，智力超群，珍重友情和爱情，渴望真情，有正义感。

我觉得古龙塑造反派人物的形象也很成功，像小李飞刀系列，每一部的反派大佬都不一样，各有各的特色，相比之下，主角的形象多多少少都有点相似，武功高强，智力超群，珍重友情和爱情，渴望真情，有正义感。

燕南飞这个角色，在《天涯明月刀》里算是反派，假如没有最后那种反转，揭露他就是公子羽的替身，他在小说里就是一个正派的人物，一个标准的大侠。可是古龙最后来了那么一下，把这个人物的形象彻底颠覆了。

燕南飞在傅红雪面前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大侠的形象。从他们在凤凰集重逢时起，燕南飞就开始了他的表演。他用了一年的时间来计划如何对付傅红雪。从派手下假装卓玉贞，怀孕七个月这件事，就可以看出燕南飞思虑之深远，手段之高明。

在凤凰集这座废墟的一个小酒店里，燕南飞大张旗鼓地从江南跑来赴约，车马喧腾，歌舞升平，美人香草，美酒佳肴，享受一番之后，燕南飞舞了一会剑，然后将手中剑献给傅红雪，让傅红雪用这把蔷薇剑杀了他。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傅红雪的对手，只求速死。

这种做法实属无赖且狡猾。因为如此一来，傅红雪就不好意思下手杀他了。燕南飞是吃准了傅红雪不会杀一个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壮志未酬而又心有不甘的人的。

这就叫做以退为进。燕南飞并不想死，而且他早就设好了圈套，正等着傅红雪掉进去。

燕南飞是以一个受害者的形象在傅红雪面前出现的。“五行双杀”、鬼外婆等人的几次暗杀，这些故意在傅红雪眼前施行的表演，已经使傅红雪相信了燕南飞的为人和他对抗公子羽的决心。明月心替燕南飞打下手，通过揭露专门从事绑票、勒索和暗杀的黑帮组织“黑手”，以及挟持秋水清，为了得到孔雀翎一事，更是增强了他们誓死对抗公子羽的形象。不要说傅红雪对此深信不疑，就连孔雀山庄少庄主秋水清也被他们感化、说服，向他们说出了孔雀翎确实早已丢失的秘密。那可是事关整个孔雀山庄生死存亡的大秘密啊。

燕南飞一边在傅红雪身边扮演被公子羽迫害的大侠，一边安排手下攻击自己，并阴谋毁掉了孔雀山庄。最精妙的一招是想利用假的卓玉贞骗取傅红雪的信任，以得到“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和孔雀翎。燕南飞以为这两样东西都在傅红雪身上。在成功将卓玉贞送到傅红雪身边并且跟傅红雪绑缚在一起之后，燕南飞伪造了自己的死亡，以此脱身事外。燕南飞的假死除了使他自己可以脱身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使傅红雪因为他的死而心生愧疚，同时更加相信、仇恨公子羽的所作所为。

燕南飞毁掉孔雀山庄的目的也是这样，为了得到孔雀翎，以及使傅红雪因为害死朋友秋水清而产生负罪感，使得秋水清临终托孤，照顾卓玉贞和她的孩子这件事，傅红雪不得不接受。可怕的是傅红雪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带着燕南飞和明月心拜访孔雀山庄寻找孔雀翎，所以导致孔雀山庄被毁，秋水清因自责而自杀，其实毁掉孔雀山庄原本早就在燕南飞的计划之中了。燕南飞早就安排了公孙屠潜伏在孔雀山庄，七个月前也叫人怀孕，准备假扮卓玉贞了。燕南飞做这些事可谓是一举多得啊。

燕南飞做事的手段也真是毒辣，为了一己之私欲，不惜毁掉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地方。孔雀山庄被毁之后，燕南飞告诉傅红雪，这是第三个因为他而被毁的地方。

南飞远远地站着，神情竟似比秋水清更悲苦。

傅红雪已盯着他看了很久，冷冷道：“你在自责自疚，你认为这是你惹的祸？”

燕南飞慢慢地点了点头，几次想说话，又忍住，内心的矛盾挣扎，使得他更痛苦。

他终于不能忍受，忽然道：“这已是第三次了。”

傅红雪道：“第三次？”

燕南飞道：“第一次是凤凰集，第二次是倪家花园，这是第三次。”

燕南飞说因为他而导致别人的家园被毁，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他说的是实话。只不过，在傅红雪听来却是另外一种意思。燕南飞知道自己这么说会误导傅红雪以为毁掉凤凰集、倪家花园和孔雀山庄的人是公子羽，公子羽这么做的目的是阻止他燕南飞得到“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和孔雀翎。因为大悲赋是一部奇书，上面记载了七种世上最凶险恶毒的武功，无疑也是世上最厉害的武功，而孔雀翎是世上最厉害的暗器。但事实上是他燕南飞毁掉了这三个地方。他以公子羽的身份毁掉了这三个地方，他想找到大悲赋和孔雀翎，然后以燕南飞的身份击败傅红雪和真正的公子羽，因为他已经厌倦了当公子羽的替身。

燕南飞这个人有双重身份，也有双重目的，他向傅红雪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得到大悲赋和孔雀翎，是为了对抗公子羽。他确实是想对抗公子羽，但不是为了伸张正义或者什么其他高尚的东西，就像傅红雪误以为的那样，他想利用大悲赋和孔雀翎击败公子羽，是因为他不想再做公子羽的替身，他想取代公子羽，成为真正的武林第一高手。另一方面，在真正的公子羽面前，他的所作所为则是为了击败傅红雪。可以说燕南飞完美地把自己的多重目的融合在了一起。这样一来，燕南飞寻找大悲赋和孔雀翎，在傅红雪和真正的公子羽面前都变得合理而正当了。这就是他狡猾的地方。

其实我猜真正的公子羽早就看穿了燕南飞的小心思。燕南飞急于寻找那两样东西，一开始并不是为了对付傅红雪，因为燕南飞在遇到傅红雪之前，他就已经在寻找那两样东西了。他去凤凰集是因为听说大悲赋出现在那里。

一年前他到凤凰集去，就是为了找寻这本书，傅红雪恰巧也到了那里。

燕南飞道：“那时我认为你一定也是为了这本书去的，认为你很可能也已被公子羽收买，所以才会对你出手。”

可是他败了。

他虽想杀傅红雪，傅红雪却没有杀他，所以才会发生这些悲惨诡秘而凶险的故事。

燕南飞道：“我与你一战之后，心神交瘁，两个时辰后，才能重回凤凰集。”

那时凤凰集竟已赫然变成了个死镇，无疑已被公子羽的属下洗劫过！

燕南飞说是公子羽的属下洗劫了凤凰集。他没有说错，因为命令就是他下的，他就是公子羽。他毁掉凤凰集是因为他意外地被傅红雪打败了，还有就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因此迁怒于整座城镇。

燕南飞毁掉倪家花园和孔雀山庄的理由也是一样的。毁掉倪家花园仅仅是因为他的怀疑。因为他得知当天倪家七杰中的四杰匆匆出现在凤凰集，又匆匆离去，怀疑四人找到了大悲赋，所以他追到倪家，毁掉了人家惨淡经营了十三代的庭园。燕南飞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仿佛是另一个人做的一样，将自己置身事外。这种人真是阴险狡诈、用心险恶啊！

一边当婊子，一边还要立贞洁牌坊。无耻至极啊！

仅从这一点我们就可以看到，权势、地位、财富可以将人异化到何种程度！仅仅因为是公子羽的替身，燕南飞就掌握了生杀予夺的特权，只要他不高兴，就可以随随便便毁掉别人。这种心理，就是想当帝王的心态。我们现实生活中出现的有权有势有钱的人蛮横无理，肆意凌辱他人，在公开场合做出不尊重他人的言行，这样的人也是这种心态。

我在读小说的时候总是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曾经为文中所说的公子羽是燕南飞还是真正的公子羽而感到疑惑。这里面有些值得探讨的问题。

当然，如果没有最后揭露的燕南飞就是公子羽这件事，那么小说中公子羽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肯定是公子羽无疑。我第一次读到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认为的。现在，重头再读一遍的时候，我就不敢这么肯定了。因为说他是燕南飞或者真正的公子羽，都说得通。

当傅红雪得知卓玉贞也是公子羽的手下，假冒秋水清的女人骗取他的信任，以便得到他们以为傅红雪手里有的大悲赋和孔雀翎的时候，傅红雪深受打击，从此堕落放纵，整日买醉，杀人，流浪。公子羽手下的两位大将来向公子羽汇报傅红雪的情况。

他只翻了这几页，就没有再看下去。

站着的两人一个是青衣白袜的顾棋，另一人穿着件一尘不染的月白僧衣，却是天龙古刹中的疯和尚。现在他看来一点都不疯了。

他对他们的态度很温和，他们对他却很恭谨，就像是忠心的臣子对待君主。

他们虽然就站在他对面，中间却隔着很大很宽的一张桌子。无论在何时何地，他都永远和别人保持着一段适当的距离。

他的笑容虽可亲，却从来也没有人敢冒渎他；因为他就是当今武林中最富传奇的人物。

他就是公子羽。

屋子里精雅幽静，每一样东西都经过极仔细的选择，摆在最适当的地方。桌上的东西却不多，除了那叠卷宗外，就只有一柄用黄绫包着的长剑。窗外花影移动，听不见人声，屋里也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不说话的时候，他们连呼吸的声音都不敢太大，他们都知道公子喜欢安静。

卷宗合起。

公子羽终于叹了口气，道：“你们为什么总是要我看这些东西？”

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将卷宗推还给他们，仿佛生怕沾着了上面的血腥和杀气。

请原谅我引用了这么一长段文字，我认为这段文字非常有意思，因为它很好地体现了公子羽这个人的某些特征，尤其是内在的东西。

汇报工作的两个人是公子羽手下五大将中的顾棋和吴画，他们对公子羽十分恭敬，就像对待帝王一样。从这种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的态度中，我们可以想到，他们面对的应该是他们真正的主子，而不是主子的替身燕南飞。

在小说里，这个公子羽的态度非常冷淡，优雅，内敛，平静，就像一个不问世事，洁身自好，又有点装逼的方外之士一样。这不就是真正的公子羽吗？有了燕南飞这个替身，只要不是伤筋动骨、事关根本，诸般事宜让他去处理就好了，何必再来操心这些琐碎之事？但是傅红雪这个人非常特殊，因为他曾经击败过燕南飞，引起了公子羽的兴趣。很明显，傅红雪比燕南飞强，按照公子羽寻找替身的原则，傅红雪将是更合适的人选，是公子羽的下一个替身。

公子羽问两人，傅红雪这些天杀了多少人，顾棋说二十三人。十七天杀了二十三人。

公子羽道：“听说你的棋友杨无忌也被他砍断了一只手？”

顾棋说是的，还说杨无忌最后死在了傅红雪刀下。傅红雪砍断杨无忌的胳膊时，燕南飞也在场，之后他就假死了，他知道这件事，没有理由还会问顾棋这样的问题。可见发问的就是真正的公子羽。

但是，假如问话的是公子羽的替身燕南飞，是不是也可以说得通呢？假如燕南飞就是爱装傻，故意问顾棋关于杨无忌的事情，有没有可能呢？我觉得也有可能。

这里面就涉及几个很重要的问题：公子羽的手下知不知道燕南飞是公子羽的替身？如果知道，他们对燕南飞的态度又是怎样的呢？他们会不会听燕南飞的？

我认为，“黑手”组织的拇指和孔雀可能不知道燕南飞的真正身份，但“食指”赵平、公孙屠、杨无忌他们这些人应该是知道的，而且，他们也可能是燕南飞收服的。因为他们配合燕南飞演戏，设了那么大的一个局，他们应该知道这么样做是为了替燕南飞找到大悲赋和孔雀翎，同时也是为了击垮傅红雪。显然，他们都是听命于燕南飞的。

公子羽说他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燕南飞也没有杀过人。在紫阳观，燕南飞和傅红雪去找卓玉贞，他们搞这么一出，其实是为了把卓玉贞送到傅红雪身边。燕南飞用蔷薇剑制住了公孙屠，可是最后却放了公孙屠，并没有杀他。如果燕南飞真的悔恨自己将灾祸带给了孔雀山庄，他难道不该杀了公孙屠这个叛徒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吗？可是他却更爱惜自己的名声，以一句“一诺千金”、一言九鼎的侠义精神为借口，放过了公孙屠。

公子羽道：“我不喜欢杀人，我这一生中，从未亲手杀过人。”

顾棋并不惊奇。有些人杀人是用不着自己动手的。

公子羽道：“没有人能制得住他，我最多也只能杀了他。”

——因为他的人就像是一把刀，钢刀，你可以折断他，却绝不能使他弯曲。

公子羽道：“可是我现在还不想破例杀人。”

——因为他还有顾忌。他仁义无双的侠名，并不是容易得来的，所以他不能杀人，更不能杀傅红雪。因为傅红雪并不是个大家都认为该杀的人。

公子羽道：“所以我现在只有让他去杀人，杀得愈多愈好。”

——让他杀到何时为止？杀到大家都想杀他的时候为止，杀到他疯狂时为止。

公子羽道：“所以我们现在还可再给他点刺激，让他再多杀些人。”

他回过头，看着他们：“我们甚至还可以给些人让他杀。”

极度爱惜自己的名声，这本就是燕南飞的特点。他在世人面前做出仁义无双的样子，背地里却是个残忍，小气，容易动怒，一不高兴就要人死的这么一个恶魔。

在小说后面，傅红雪在一个铁柜里见到了燕南飞的蔷薇剑，和一本账簿，还有一个神秘老人，此人就是真正的公子羽。那本账簿和蔷薇剑一样，都是燕南飞的东西。那些东西放在那里是故意让傅红雪发现的，目的是让傅红雪以为燕南飞真的已经死了，以便使傅红雪心情激荡。那本账簿里记载了公子羽的事迹，傅红雪看到之后会更了解公子羽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心理上震慑傅红雪，好在决斗时占据一定的心理优势。

账簿已经很破旧，显然有人经常在翻阅，这么样一本破旧的账簿，为什么值得如此珍惜。他随便翻开一页，就找出了答案。这一页上面写着：

盛大镖局总镖头王风二月十八入见误时，奉献短缺，公子不欢。

二月十九日，王风死于马下。

南宫世家二公子南宫敖二月十九入见，礼貌疏慢，言语不敬。

二月十九夜，南宫敖酒后暴毙。

“五虎断门刀”传人彭贵二月二十一入见，办事不力，泄露机密。

二月二十二日，彭贵自刎。

只看了这几行，傅红雪的手已冰冷。

在公子羽面前，无论你犯了什么样的错误，结果都是一样的。

死!只有死，才能根本解决一件事。公子羽绝不让任何人还有再犯第二次错误的机会，更不容人报复。

这账簿象征着的，就是他的权力，一种生杀予夺，主宰一切的权力，这种权力当然远比珠宝和财富更能令人动心!

——只要你能战胜，一切都是你的，包括了所有的财富，荣耀和权力!

看了账簿里的文字，傅红雪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明白了公子羽是个什么样的人，心狠手辣，触怒他的结果只有死。这样的性格跟燕南飞是不是对得上？燕南飞毁掉凤凰集、倪家花园和孔雀山庄，不就是这个原因吗？他毁掉它们，只是因为他想毁掉它们，而且他有能力毁掉它们，他从这种毁灭中体会到一种爽快的心情。

燕南飞这种易怒的性格、残暴的手段和深沉的心机，了解他的人都会对他产生畏惧，他的手下在他面前如此战战兢兢，是有原因的。顾棋和吴画之所以那么小心说话，正是这个原因。即便他们知道燕南飞是公子羽的替身，也不敢怠慢，因为怠慢他的结果就是死。

这样来理解这段关于公子羽的描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假如古龙最后没有给燕南飞的身份来这么一次反转，而是纯粹把他当做一个大侠来描写，让他在苗天王、杨无忌、萧四无、郝厨子、鬼外婆和顾棋那些人的围攻中死去，这部小说就没那么多令人困惑的问题了。燕南飞是燕南飞，公子羽是公子羽，我认为这样写，这部作品也不失为一部精彩的武侠小说。可是古龙就是爱搞这些让人惊讶的东西，偏偏安排燕南飞当公子羽的替身。

燕南飞是个两面派，喜欢好名声，努力在世人面前塑造一种仁义无双的侠士形象。其实他也是一种很悲惨的人，因为他甘愿做别人的傀儡，他所拥有的东西都不是他自己的，随时都可能会被人夺去。正是因为害怕失去，内心有所残缺，所以他所练的心剑总是差一点，怎么都练不成功。他的内心不够坦荡。内心有所窒碍，势必会影响他出剑的速度，因此，最后他败了。

燕南飞还是个极其多疑的人。他对傅红雪设圈套，就是因为怀疑傅红雪拿到了大悲赋和孔雀翎。他毁掉倪家花园也是因为怀疑，怀疑倪家四杰得到了大悲赋。

燕南飞还是个输不起的人。被傅红雪打败之后，他知道自己完了，公子羽的替身做不成了，荣华富贵和权势跟他不再有缘，他失去了这些东西，觉得再也没有脸面活在世上，所以自杀了。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想明白什么才是人生的真谛。死了也活该。

来源：符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