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永和六年的雪来得格外早。霜降才过三日，琅琊山的千重翠色便叫素白吞没了。老阁主蔺苍握着一卷泛黄的医书立在窗前，看雪片子斜斜地打在湘妃竹上，忽然想起后山药圃里那株新移的雪见草——这般天气，怕是活不成了。
文/鼎客儿
永和六年的雪来得格外早。霜降才过三日，琅琊山的千重翠色便叫素白吞没了。老阁主蔺苍握着一卷泛黄的医书立在窗前，看雪片子斜斜地打在湘妃竹上，忽然想起后山药圃里那株新移的雪见草——这般天气，怕是活不成了。
药香从紫铜熏笼里丝丝缕缕地逸出来，与窗外寒意绞成一片奇异的暖。便在此时，他听见内室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阁主。”侍女的声音裹着风雪，“夫人醒了。”
蔺苍转身时带起一阵药风。内室里，年轻妇人靠在锦垫上，怀中抱着个襁褓。那孩子不哭不闹，只睁着双琉璃似的眼睛，望着梁上彩绘的云纹出神。
“这孩子……”蔺苍伸手欲接，妇人却微微侧身，将襁褓护得更紧些。她指尖掠过婴孩眉心的一点朱砂痣，那痣生得奇巧，恰似雪地里落了的红梅瓣。
“方才乳娘喂奶时，他盯着案上《黄帝内经》的篆字出神。”妇人声音轻得像雪沫，“才三个月大的孩子……”
蔺苍在榻边坐下。他行医三十年，见过胎里带毒的婴孩，见过百日能言的奇童，却从未见过这般情形。那孩子的目光太过澄澈，倒像藏着个古老的魂。
窗外忽有鹤唳破空。婴孩的眼珠终于转了转，望向雕花棂外那片白茫茫的天地。
便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怪事。
廊下挂着的那串银铃无风自响。那原是蔺苍悬来测风向的，此刻却叮叮咚咚响得纷乱。更奇的是，铃声起时，婴孩忽然笑了起来——不是寻常婴孩的咯咯声，而是极轻极淡的一声叹息，混在铃音里，几乎听不真切。
蔺苍猛地站起。他想起昨夜观星所见：紫微垣畔有客星犯境，其色如血，其形如剑。当时只道是边关又要起烽烟，此刻却莫名地与这孩子的笑联系在一处。
“取我的蓍草来。”老阁主沉声道。
占卜的结果令人心惊。卦象显示“潜龙在渊，星移斗转”，竟是数百年未现的“破军入命”。蔺苍盯着散落的蓍草，久久不语。这般命格，非王即寇，注定要搅动天下风云。
“阁主？”妇人不安地唤他。
蔺苍慢慢收起蓍草：“这孩子，便叫蔺晨吧。”
“哪个晨？”
“晨光的晨。”
他希望这个儿子能如晨光般，纵有破暗之能，终归是向着人间的。
春去秋来，琅琊山上的杜鹃谢了又开。蔺晨五岁这年，终于被允许随父亲出诊。
病人住在山下五十里的锦溪镇。马车行至半路，忽见前方烟尘滚滚，十余骑黑衣客拦住去路。为首的是个虬髯汉子，腰间别着对吴钩。
“蔺阁主。”汉子在马上抱拳，“我家主人旧伤复发，劳驾随我们走一趟。”
老阁主掀帘看了一眼：“修罗堂的吴钩？可惜诸位来迟了，老朽正要往锦溪救治垂危病患。”
话音未落，寒光已至。那汉子的吴钩快得惊人，直取车辕——竟是打算强掳。
便在此时，车里钻出个雪团似的小人。蔺晨手里还攥着半块茯苓饼，睁着双乌溜溜的眼睛打量黑衣人：“爹爹，这些叔叔的兵器生锈了。”
汉子一怔，随即大怒：“小娃儿胡说什……”
话噎在喉头。他低头看去，精钢所铸的吴钩上，不知何时竟真的爬满了红褐色的锈迹。不止是他，身后十余骑的兵刃俱是如此，仿佛在潮湿处搁了十年。
风里飘来淡淡的铁腥气。蔺晨歪着头，继续啃他的茯苓饼。
老阁主叹了口气，自怀中取出个瓷瓶：“此药可除锈迹。诸位请回吧。”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终是接过药瓶，打马而去。车帘落下时，蔺苍深深看了儿子一眼——这孩子三岁识百草，四岁通脉理，如今竟连“春风化雨”这般的内家功夫都无师自通了。
锦溪镇上的病患是个难产的妇人。蔺苍施针时，蔺晨安静地坐在门槛上，看蚂蚁搬家的行列。稳婆端出的血水一盆接一盆，他的小脸渐渐发白。
“爹爹，”他忽然问，“为什么生孩子会流血？”
老阁主银针不停：“因为新生命要挣开旧躯壳。”
妇人终于在午夜诞下女婴。当微弱的啼哭声响起时，蔺晨走到院中那株老槐树下，踮脚摘了片叶子。他将叶子贴在唇边，吹出支不成调的小曲。
说也奇怪，原本气息奄奄的妇人听见这曲子，竟缓缓睁开了眼睛。而那个猫儿似的女婴，忽然停止了哭泣。
返程时，蔺苍在车上久久沉默。直到看见琅琊山门，他才轻声问：“晨儿，今日你用了‘回春咒’？”
孩子揉着惺忪睡眼：“那个妹妹快要死了。”
“谁教你的咒语？”
“上个月来求医的白胡子老爷爷。”蔺晨比划着，“他睡在云彩里。”
蔺苍心头巨震。上月确实有位云游仙人来访，谈及失传已久的“回春咒”曾说：非至纯至善之心，不可驾驭。而这孩子……
马车忽然停住。窗外，一轮明月正挂在琅琊阁的飞檐上，清辉如水，照得山门前的石狮恍若活物。蔺晨跳出马车，张开手臂接了一怀月光。
“爹爹你看，”他回头笑，“月亮在给我挠痒痒。”
老阁主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月华流转，竟真如活物般缠绕在孩子指尖。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这个儿子，注定要看尽世人看不见的风景，也要背负世人背不动的因果。
七岁生辰这天，蔺晨第一次登上琅琊阁顶的观星台。
石台上刻着周天星斗，夜风过时，仿佛能听见星辰运转的微响。负责教授星象的莫先生指着北方：“那是紫微垣，帝星所居。”
蔺晨却望着西边一颗孤星：“那颗为什么在哭？”
莫先生一怔：“星辰如何会哭？”
“它的光很悲伤。”孩子固执地指着。
老人眯眼看去，那是颗极不起眼的小星，古书上命名为“孤鸾”。他正要解释，却见蔺晨已跑到栏杆边，踮脚去够飘过的流云。
次日清晨，蔺晨在藏书楼发现了那本《九州山海志》。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地图，墨迹勾勒出大梁、大渝、北燕诸国的疆界。他看得入神，连父亲走近都未察觉。
“想下山看看？”老阁主问。
孩子摇头：“书上说，天下很大。”
“是啊，很大。”
“可是，”蔺晨抬起清亮的眼睛，“再大的天下，不都在爹爹的医书里吗？您治过的病人，有皇亲国戚，也有乞丐流民。”
老阁主怔住了。他从未想过，五岁那年带儿子出诊的经历，会种下这般见识。
便在这年腊月，琅琊阁来了位特殊的客人。那人裹着玄色大氅，眉宇间锁着深愁。蔺晨奉茶时，听见他与父亲在密室里低语：
“北燕铁骑距雁门关只剩百里……”
“朝廷主和派占了上风……”
“赤焰军被调往东南……”
孩子蹲在廊下喂雀儿。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晶。当客人告辞时，大氅翻飞间露出腰间一枚赤色玉佩——那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佩戴的纹样。
当夜，蔺苍将儿子唤到药室。桌上摊着张边防舆图，上面插着几面小旗。
“晨儿，”老阁主神色凝重，“若你是边关守将，当如何布防？”
孩子踮脚看了半晌，伸手拔掉两面红旗，又将蓝旗往西挪了半寸：“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要死人。”
他指的三处，皆是兵家必争之地。老阁主倒吸一口凉气：“谁教你的？”
“前天来的那位将军叔叔，”蔺晨摆弄着小旗，“他身上有血的味道。”
蔺苍默然。那位客人确是戍边将领，昨日才到，身上旧伤崩裂，血腥气极淡，连他都需切脉方能察觉。
“还有，”孩子又补充，“将军袖口沾着孔雀蓝的颜料——只有宫里画师才用这种颜色。”
这一刻，老阁主终于确信：琅琊阁世代积累的智慧，在这个儿子身上，正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觉醒。他不仅是学得快，更是看得透，看得远。
永和十三年的上元节，蔺晨溜出了琅琊阁。
山下的灯市如昼。他蹲在糖画摊前，看老匠人以铜勺为笔，以糖浆为墨，顷刻间勾出腾飞的龙凤。街角处，杂耍艺人正表演喷火，火光映得他脸颊发烫。
便在此时，他听见了筝声。
那筝声从临河的茶楼飘来，清越孤高，与满街的喧闹格格不入。蔺晨循声望去，见二楼窗前坐着个素衣少年。月光照着他苍白的侧脸，指下流淌的是一曲《广陵散》。
孩子站在楼下听了许久。当最后一个音符散入夜风，他拾起片柳叶，凑到唇边。
叶笛声起，竟是刚才《广陵散》的调子，却比筝音多了三分潇洒，七分不羁。楼上的少年微微一震，扶栏下望。
两双眼睛在灯火阑珊处相遇。
素衣少年忽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蔺晨扔了柳叶，转身跑进隔壁药铺。不过片刻，他捧着个油纸包回来，踮脚抛上二楼。
“枇杷膏，”他喊，“我加了冬花和川贝！”
少年接过纸包，深潭似的眸子里泛起涟漪：“你懂医理？”
“我姓蔺。”孩子答得简单。
少年瞳孔微缩：“琅琊阁的蔺？”
蔺晨不答，只笑着指指天上明月：“它说你要往南边去。”
这句话让素衣少年彻底变了脸色。他确实奉命三日後前往江南，此事极其机密，连随行侍卫都不尽知晓。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探出半个身子。
“蔺晨——晨光的晨！”孩子挥挥手，身影没入熙攘人流。
茶楼上，少年握紧那包枇杷膏，许久，极轻地叹了口气。他名萧选，是大梁的七皇子，母亲早逝，在朝中无依无靠，此番南行实为避祸。却不想在这小镇上，被个孩子道破了天机。
蔺晨回到琅琊阁时，已是子夜。
父亲坐在堂前煮茶，并不责问他偷溜下山，只推过一只陶杯：“见到想见的人了？”
孩子盘腿坐下，眼眸亮得惊人：“是个很有意思的哥哥。”
“如何有意思？”
“他的筝声在说‘不甘心’。”蔺晨抿了口茶，“而且……他活不过二十五岁。”
老阁主执壶的手顿了顿：“你看得出？”
“病在肺腑，毒入膏肓。”孩子语气平静，“除非找到《神农医经》里记载的那味灵药。”
“若是找得到呢？”
“那就要看他愿不愿意用二十年阳寿，换一世传奇了。”
茶烟袅袅，模糊了蔺晨的神情。这一刻，他不像个七岁孩童，倒像是看尽红尘的世外之人。
窗外忽然飘起细雪。蔺晨放下茶杯，走到院中那株白梅树下。他伸手接住一瓣落梅，轻声哼起茶楼上听来的《广陵散》。
曲调依旧，意境却全变了。原本悲愤慷慨的旋律，在他唇齿间化作白云出岫般的洒脱。更奇的是，随着他的哼唱，树上的梅花竟逆着风雪，缓缓绽放出新蕾。
老阁主站在廊下，望着月下弄梅的儿子。他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想起那串无风自响的银铃，想起蓍草昭示的“破军入命”。
或许这孩子降生于世，本就是要让既定的命数，生出新的可能。
就像今夜，本该死的梅花，在他的歌声里重获新生。
【第一章完】
本文为《琅琊榜》同人衍生作品，人物设定取自原著，故事情节为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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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鼎客thin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