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白家这回怕是要完。” 北京前门外,挑水卖的瘸老三蹲在胡同口,把这句话嚼得像槟榔,越嚼越苦。 他早上刚给白家送过两桶玉泉山的水,门房没给赏钱,反倒听见账房里算盘珠子摔得噼啪响——那是二爷在算怎么把宫里欠的六万两药材钱再拖一季。
“老白家这回怕是要完。” 北京前门外,挑水卖的瘸老三蹲在胡同口,把这句话嚼得像槟榔,越嚼越苦。 他早上刚给白家送过两桶玉泉山的水,门房没给赏钱,反倒听见账房里算盘珠子摔得噼啪响——那是二爷在算怎么把宫里欠的六万两药材钱再拖一季。
水还没烧开,白萌堂就咽了气。 老爷子最后一句整话是:“别让老三管钱。” 声音不高,却像药碾子碾过全家人的脊梁。 可老太太当时正给三爷剥橘子,一瓣一瓣,指甲盖掐得仔细,好像那橘子皮是龙袍,得先伺候舒服了再谈江山。
白家发迹靠两味药:一味是“百寿丹”,一味是“胆子”。 百寿丹配方传了四代,胆子却只传到老太爷。 同治末年,宫里闹时疫,老太爷押着十二车药材闯东华门,硬是把“百寿丹”塞进垂帘听政那位的药罐子,换来御药房“专供”金匾。 从此白家宅门高三尺,连门槛都镶铜,怕的是御赐的福气往外溜。
铜门槛没拦住詹王府。 詹王爷的福晋吃了白家配的调经丸,血崩而亡。 王爷没哭,只派管家抬来一扇朱漆大门,比白家原来的高一寸,意思很体面:你白家要么换门,要么换人。 白萌堂选了第三条路——把自家闺女雅萍嫁过去当续弦。 出嫁那天,雅萍把陪嫁的鎏金痰盂砸了个坑,说宁可当寡妇也不给杀母仇人端尿盆。 三年后,她真守了寡,带着一脸寡妇笑回娘家住,顺手把詹王府的账本也揣回来——上面记着白家欠詹王府的八万两“药债”,利滚利,像裹脚布,越洗越长。
老太太管不了账,只管在佛前数豆。 大爷早年被老太爷一巴掌扇聋了左耳,从此只敢跟药锅子说话;二爷见算盘就手抖,抖得比抽鸦片的还规律;三爷倒是不抖,他直接把家里的秘方拓印成册,在后门外卖十两银子一本,买二送一,附赠春宫。 白家药铺的伙计私下给三位爷起外号:大爷是“聋灶”,二爷是“算鬼”,三爷是“白送”。
二奶奶那会儿还是二媳妇,刚生完七爷,蹲在厨房喝红糖小米粥。 听见账房轰然一声,她端着碗过去,看见二爷把算盘摔成两截,珠子滚了一地,像下了一场雪。 她弯腰捡了一颗,攥在手心,硌得生疼——那一刻她明白,男人靠不住,算盘珠子也靠不住,得自己长牙。 十年后,她带着七爷去天津卫开分号,把“百寿丹”改名叫“白氏益寿丸”,瓶底偷偷加了一味洋参须,广告词写得极狠:“吃了不咳不喘,死了不烂不臭。” 生意火爆到租界巡捕房都来收保护费。
可老宅这边,老太太还在剥橘子。 橘子越剥越小,最后连橘子皮都被三爷卷了烟抽。 库房里的药材招了虫,虫屎落在“御供”金匾上,像一行行蚂蚁爬过的判词。 宫里终于来人说以后不采买白家的药了,原因很客气:“味不对。” 三个字,把七十年的金字招牌掀翻,连钉子在木头里叹口气都听得见。
败落到这一步,反而没人哭了。 大爷把药锅子搬到自个儿小院的南墙根,天天煎药,药香飘不过二门;二爷把摔坏的算盘镶了金边,挂在中堂当祖传宝贝;三爷抽完最后一卷橘子皮烟,卷着铺盖去了奉天,听说后来给日本人当翻译,舌头一卷就能把人卷进宪兵队。 雅萍每天午后坐在绣楼,用詹王府的账本折纸船,顺着后海放,纸船沉了,她就笑,笑声像钝刀割肉,割得隔壁私塾的小学徒心里发毛。
二奶奶每年清明回来一次,坐福特小汽车,穿呢子大衣,鞋底不沾土。 她给老太太带天津起士林蛋糕,老太太咬一口就吐,说像肥皂。 二奶奶也不劝,只把蛋糕掰碎喂麻雀,喂完抬眼望宅门——当年那扇被詹王府比下去的老门早拆了,换成的铁栅栏门锈得发红,像一排排站岗的牙,咬不住任何东西。
有人说白家败在“富不过三代”,其实是败在“管事的人没长牙,长牙的人不管事”。 老太太把母爱熬成糖水,谁哭就给谁喝,喝惯了,再喝苦药就嫌辣嗓子。 二奶奶长了牙,却只剩她一个,咬得再狠,也啃不出一个新白家。
如今前门外改修步行街,白家老宅成了“中医药文化体验馆”,买票就能进。 展厅最显眼处挂着复制版的“百寿丹”配方,旁边配二维码,扫码听讲解,第一句是:“白氏家族历经百年风雨,见证了民族资本兴衰……” 游客听完点点头,转身去隔壁奶茶铺子买“百草益寿”特调,里面没药,只有糖浆和冰,喝完打个甜嗝,像把一段苦历史也消化了。
瘸老三早不挑水了,他支了个摊卖矿泉水,十块钱一瓶,贴着标签:“当年白家煎药专用泉”。 有人嫌贵,他就咧开缺牙的嘴:“贵?这水当年救过皇帝的咳,你喝了至少不失眠。” 买的人还是少,毕竟失眠的人不缺药,缺的是敢把苦药往肚里咽的那股狠劲儿。
白家最后一点狠劲儿,听说被七爷带去了海峡那边。 他走的时候带走了“百寿丹”原方,却把胆子留在老宅地砖缝里。 那胆子早风化成灰,一下雨就冒青烟,烟不呛,只苦,像有人在空气里低声说: “别怕苦,苦才长牙。”
来源:影视大哼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