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信使并非寻常兵卒,而是琅琊阁直属的、最精锐的“听风者”之一,名唤玄七。他一身尘霜,嘴唇干裂爆皮,眼底是尚未褪尽的猩红与难以承载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文/鼎客儿
北境的风,终究还是停了。
消息是随着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春雪消融的泥泞,一同抵达琅琊山的。
那信使并非寻常兵卒,而是琅琊阁直属的、最精锐的“听风者”之一,名唤玄七。他一身尘霜,嘴唇干裂爆皮,眼底是尚未褪尽的猩红与难以承载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未曾踏入阁内,只在蔺晨日常对弈的听雪轩外,隔着那道垂落的、以细竹和素纱制成的精致竹帘,用一种近乎虚脱的、却又异常清晰、不容错辨的声音禀报:
“阁主……北境……大渝败退,王师……奏凯。”
帘内,蔺晨执黑子的手稳如磐石,正对着棋盘上一条陷入重围、看似岌岌可危的大龙沉吟。
闻此捷报,他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并未抬头,目光依旧流连于纵横交错的棋枰之上,只淡淡道:“好事。将士们辛苦了,下去领赏吧,按最高规格抚恤。”
那听风者却如同脚下生根,并未依言退下。空气仿佛骤然凝固,连窗外新雪初霁、雪水从琉璃瓦檐角断续滴落、敲击下方青石板的“嘀嗒”声响,都变得格外惊心。
片刻的死寂后,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制、却依旧泄露了细微颤抖的悲音,一字一句,如同钝刀割肉:
“然……林帅……身先士卒,于决战时旧疾复发,力竭……已薨。”
“啪嗒。”
那枚温润的黑玉棋子,终究还是从蔺晨的指间滑落。
并非重重砸下,也非滚落棋盘,而是轻巧地、甚至带着一丝慵懒意味地,跌落在棋盘一角一个无关紧要、偏离了主战场的格位上。声音极轻,像一片雪花悄然触及平静的湖面,瞬间消融,未留下丝毫痕迹。
可就是这声微不足道的轻响,却仿佛一道无形却磅礴的冲击波,悍然荡开了蔺晨周身那层仿佛永远波澜不惊、玩世不恭的外壳。
他依旧保持着俯视棋盘的姿势,宽大的白色袖袍垂落,纹丝不动,如同老僧入定。只是那总是含着一抹似笑非笑弧度的唇角,一点点抿成了一条坚硬的、毫无情绪的直线。
窗外,融雪的寒气似乎寻到了缝隙,争先恐后地涌入这温暖的室内,浸透了他轻薄的衣衫,直直刺入骨髓深处,带来一种连内力都难以驱散的冰冷。
赢了。这盘他与自己下了三天三夜、穷尽变化的棋,他赢了。
可棋盘之外,那个与他下了十数年、纠缠了半生、亦敌亦友亦知音的棋局,却因为执棋者的永久缺席,而彻底崩塌,再无续局。
他没有问细节,没有流露悲戚,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目光空茫地投向窗外那一片被雪水洗过、湛蓝得有些刺眼、有些残忍的天空。
良久,久到玄七几乎以为阁主未曾听清,他才对着依旧跪在帘外、纹丝不动的身影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知道了。厚恤其家,三倍发放。凡北境此役阵亡将士名录、籍贯、家中情形,三日内,详册摆于我案头。”
“是。”玄七沉声应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退下,不留一丝声息,留下满室死寂,以及那盘刚刚分出胜负、却已无人关心的残棋。
为梅长苏,或者说,为林殊收拾遗物的过程,简单得令人心酸,甚至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干净。
北境军营之中,属于“林殊”的物品寥寥无几——一套磨损严重、带着刀劈箭痕的银色铠甲,静静地立在架子上,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一柄随身的、剑鞘上有着深深握痕、血迹已浸入木质纹理的长剑,横置于案;几件浆洗得发白的换洗衣衫,折叠得整整齐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属于“梅长苏”的痕迹,更是被刻意抹去,干净得仿佛那个人从未在那里存在过,仿佛那十三年的呕心沥血、那金陵城中的翻云覆雨,都只是一场幻梦。
然而,就在蔺晨亲手整理那几件素色旧衣,准备一并封存之时,一个被仔细包裹在层层柔软棉布中的、触手生温的物件,无声地滑落出来,“咚”一声轻响,落在铺着兽皮的地面上。
蔺晨弯腰拾起。入手是沉甸甸的紫檀木质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的冷梅幽香。他一层层解开棉布,一个紫檀木雕花的狭长木匣,完整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的目光在接触到木匣的瞬间,便定住了。
那木匣不过一尺见长,三寸余宽,紫檀木质地上乘,色泽沉郁近黑,边角处被经年累月的摩挲浸润出一种玉石般温润的光滑质感。
匣面上的雕花并非寻常的吉祥图案或繁复纹饰,而是虬劲如铁、嶙峋如骨的梅枝,与细密如絮、层层叠叠的雪花,交织缠绕,构图疏朗而意境清寒,透着一股孤高与决绝。
最奇特的是那锁扣,并非寻常的铜锁或玉扣,而是一种极其精巧的、由几根细如发丝、闪烁着冷光的银线按照某种玄奥规律缠绕构成的机括,结构繁复精密,透着一种冷静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机巧之美,绝非市面上可见的俗物。
以他与梅长苏十数年性命相交、几乎共享所有秘密、连对方身上几处旧伤疤都了然于胸的情谊,竟对此物毫无印象!
它就像一段被主人以绝大的意志力,从生命脉络中硬生生剜去、又深埋于心底最隐秘角落的岁月,此刻,带着冰凉的触感和那缕挥之不去的、清冽的冷梅幽香,突兀地、沉默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呈现在他面前,带着一种无声的质问。
蔺晨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拂过那光滑如镜的匣面,感受着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的、某个人在无数个深夜里无言的摩挲与凝视所留下的温度与痕迹。
他精通机关之术,天下奇巧,能难倒他的不多。这机括虽巧,构思奇特,却未必能真正阻拦他。
但他没有立刻动手,只是静静地望着它,指腹感受着那梅枝雪花凹凸的纹路,仿佛在透过这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木匣,与那个已然逝去的、复杂难言的灵魂,进行一场跨越了生死的、无声的对峙。
窗外,暮色四合,琅琊山笼罩在苍茫的雾霭之中,远处的峰峦渐渐模糊。
他终于抬手,指尖如蝶穿花,灵动而精准,在那细密如蛛网的银线机括上,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或轻或重、或急或缓地拨弄了几下。
指尖感受到细微的阻力与弹动,伴随着几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咔哒”轻响,仿佛几声幽微的、满足的叹息,那精巧的锁扣,应声弹开。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借此动作汲取某种力量,然后,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掀开了匣盖。
那股混合着冷梅与陈年书卷的独特气息,愈发清晰地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时光沉淀后的雍容与哀伤。匣内衬着深蓝色的软缎,岁月使其颜色略显沉旧,却更添庄重与神秘。
里面并无多少物品,甚至显得有些空旷:
一枚样式简单古朴、簪头是一朵单薄却形态逼真梅花的素银发簪,静静地躺在正中,簪身可见细微的划痕与磨损,银光黯淡,昭示着它曾被长久地、珍重地佩戴,浸透了主人的体温与气息;
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边角一丝不苟的素白丝帕,帕子的一角,以近乎同色的、极其细密的银线,绣着一丛极其精致、若不凝神细看便难以察觉的缠枝莲纹,优雅而低调;
还有,就是一封没有署名、只在素白信笺上以他熟悉的、却更为苍劲沉郁的笔触写着“吾友蔺晨 亲启”六个字的信。
信封上的字迹,是他熟悉的,属于梅长苏的笔触。只是,这上面的字,比他平日所见的任何书信、任何手稿、任何谋划清单,都显得更为用力,更为苍劲,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用尽了书写者最后的心力与意志,镌刻着无法言说的疲惫、决绝,以及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解脱。
蔺晨拈起那封信,冰凉的纸张触感让他指尖微颤。他并未立刻拆开,仿佛那薄薄的信封重逾千斤。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枚素银梅花簪上,烛火摇曳,昏黄的光线在簪身上流动,折射出一种内敛而执拗的、仿佛凝聚了所有过往的微光。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梅长苏尚在江左盟总舵养病,某个风雪肆虐、炭火噼啪作响的深夜,那人裹着厚厚的狐裘,望着窗外被狂风卷起的雪沫,曾偶然提及一句,语气飘忽如同梦呓:
“蔺晨,我总觉得……像是欠了一桩极大的债,很深,很重,却连债主在何方、究竟欠了什么,都仿佛忘却了,只在心底留下个空洞,时不时漏着冷风。”
当时他只当是病中神思恍惚的呓语,或是感慨赤焰旧案牵连太广、负累太多,未曾深究,只以玩笑话岔开。
如今,这枚发簪,这方丝帕,这封绝笔,静静地躺在这里,如同沉默的证人,无声却震耳欲聋地诉说着一个被主人以绝强意志彻底隐藏、直至生命终点才决定托出的故事。
那个算无遗策、智近乎妖的人,他最终选择奔赴北境战死,真的仅仅是为了回归林殊的身份、为了家国大义、为了个人的解脱与尊严吗?
还是说,这其中,也包含了……对这段尘封过往的、一种终极的、以生命为代价的交代与偿还?
夜渐深,烛泪堆叠,如同凝固的琥珀。
蔺晨终于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封信。梅长苏那熟悉而又因力竭而略显凌乱、仿佛带着血泪痕迹的字迹,带着药香与墨香,穿透了生死与时光的阻隔,清晰地、不容回避地,扑面而来。
一段被刻意遗忘的岁月,一个关于寂静守护、深沉愧疚与无望背负的故事,随着信笺的展开,缓缓地、沉重地,拉开了它尘封已久的序幕……
而寻找那位名为“苏清月”的女子,完成挚友这最后的、也是最私密的托付,便成了蔺晨肩上,一份沉重如山、却必须完成的使命。
【序章完】【未完待续】
本文为《琅琊榜》同人衍生作品,人物设定取自原著,故事情节为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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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鼎客thin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