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发现太子妃对他愈发嫌弃,却不知她重生了,他心里莫名的慌了

西瓜影视 内地剧 2025-10-30 17:10 1

摘要:然而,当这一刻真正来临,她的内心却出乎意料地平静,没有丝毫的挣扎与恐惧,任由自己的身体缓缓沉入那漆黑幽深的湖底。

洛栖鸾心中暗忖,或许自己真的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然而,当这一刻真正来临,她的内心却出乎意料地平静,没有丝毫的挣扎与恐惧,任由自己的身体缓缓沉入那漆黑幽深的湖底。

环绕在她身旁的湖水,仿佛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喧嚣与纷扰隔绝开来。曲桥突然间坍塌,可以想象,此刻的御花园中必定是一片混乱,人心惶惶。

洛栖鸾透过清澈的湖水望去,只见那原本高悬于空的烈日,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灼热与光芒,变得清冷而遥远,宛如她此刻淡漠空洞的眼眸,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决绝。

即便亲眼目睹夫君朝着另一名女子游去,她的唇角也只是微微一抿,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没有失落,没有痛苦,更没有懊恼……

她只是单纯地感到无趣,对这一切失去了兴趣。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即将死去,而是内心深处渴望解脱。

她真的太累了,身心俱疲。

这并非一时的冲动之念,至于这个念头究竟是何时萌生的,洛栖鸾自己也说不上来。

或许是在前两日,她突然发现,自己唯一的儿子,那个被少傅们赞不绝口的皇长孙,已经与她这个母亲彻底疏离了。

又或许是在偶然间听到宫中的流言蜚语,说那位前不久回京的沈家六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像极了她早逝的嫡姐。以至于在沈府设的春日宴上,一度让太子为之失神。

陛下病重,待太子登基称帝,中宫之位只怕难以落在她这个太子妃的头上。

更或许仅仅是因为今早梳妆之时,在鬓间发现的一抹白发。

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嫁入东宫,竟然已有十三载之久。

她也不过二十九岁,却已然未老先衰,容栖鸾不再。

这十三载间,她一步步地经营筹谋,学着如何打理宫务,管教宫人,从最初的茫然无知到后来的诸事妥帖、无可指摘。她分明已经成为了自己心下期望的、人人赞誉的太子妃,然而蓦然回望,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父母不在,手足皆逝,还有她的两个孩子……

四下已有营救的宫人朝着她游来,而她,却已然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洛栖鸾缓缓地阖上双眼,任由自己的神思开始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听闻,人在死前都会经历一场走马灯般的回忆,而她也不例外。

她仿佛感受到了驰骋在邬南山林间时,自耳畔呼啸而过的风,那风中带着自由与不羁的气息。她听见身后父亲爽朗的笑声,随后是兄长外出归来,宠溺地摸着她的脑袋,递来梢予她们的糕食。再一闪,是正值髫年的妹妹抱着她的腰,软糯糯地唤着阿姐,一旁站着的母亲笑意吟吟,眼中满是慈爱与温暖……

那些已然褪色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洛栖鸾终于记起,原来自己也曾在父兄的庇护下,活得潇洒恣意、无忧无虑。

然而,这一切却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或是在她父亲战死沙场之时,又或是在那一道将她封为太子妃的圣旨降临之时。

太子陆惊鸿本早在十七岁那年便与先孝仁皇后的亲侄女,即他的亲表妹定下了婚事。

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乃是京中公认的佳偶天成。怎知天有不测风云,这位沈家嫡女沈二姑娘在十六岁时倏然病故,陛下便只得为太子另行择选正妻。

彼时京中不少贵女都作为太子妃人选被看好,可谁也想不到这桩泼天的富贵却毫无预兆地砸在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洛家头上。

对洛栖鸾而言,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迷惘与无措。

她只觉未来如同被云雾遮掩,看不清前路,而这条路十几年来她确实走得磕磕绊绊、艰难异常。

若再来一次,若有的选,她决计不会再入东宫半步。

即便溺水的窒息感逐渐遍布全身,洛栖鸾仍是笑着,心中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与舒畅,这是十几年间从未有过的感觉。

一切,终于要彻底结束了……

然而,在混沌与黑暗之间,她不知不觉感到濒死感悄然消失,被水环绕的凉意被一股子温暖所替代。洛栖鸾只觉喉间发痒,忍不住轻咳两声。下一刻,似有一双大手托住她单薄的脊背和脖颈,将她半抬起来。微凉的杯壁触及唇瓣,洛栖鸾下意识吞咽,温热的水滑入喉中,方才解了些许干渴和痒意。

她似意识到不对,幽幽掀开眼帘,看清面前人的一刻,不由得秀眉紧蹙。

第一反应便是失望,难不成是她未能死成?

眼前为她喂水的男人生得丰神俊朗、神采英拔,这通身高华的气度和面上万年不化的清冷,不是她那太子夫君陆惊鸿是谁?

一股子浓重的厌嫌几乎是止不住地自胸口溢出。但很快洛栖鸾察觉到异常,这张脸怎的好像比她记忆里的年轻一些?

陆惊鸿见怀中妻子凝视着自己,亦是剑眉微颦、疑窦丛生。

虽他这回来琳琅殿并未让人提前通禀、唤醒在床榻上休憩的洛氏,但以他对他这位太子妃的了解,既是见了他,纵然卧病,也会不顾病体立刻下榻屈身向他施礼。

她从来是这般礼数周全之人。

可这一回,她却只是盯着他瞧、久久不言,没了惯常端庄温雅的笑意,反是眉目紧蹙、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怪异。

陆惊鸿倒是并未在意太久,只当是洛栖鸾睡糊涂了。听闻她此番生产吃了大苦头、足足生了一天一夜、很是不好受,故而诞下孩子十几日仍需躺在榻上休养。

她两回生产,他都未能陪伴在侧。这回更是因着覃县路途遥远、待他赶回来时,孩子已然诞下三日。

陆惊鸿心下对洛栖鸾到底有所亏欠,想了想,便率先开口道:“覃县堤坝落成在即,其所在煜州几乎年年大水、民不聊生,此关乎一州百姓之安危,乃造福民生之大计,孤不得不往,只怕今日便得动身……”

尚在疑惑的洛栖鸾听着这段无比耳熟的话语,脑中骤然灵光一闪。

覃县堤坝修建?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是庆贞二十三年的事,亦是那一年,她和陆惊鸿的第二个孩子陆谌出生了。

思及她这个次子,洛栖鸾只觉心口一阵阵闷疼,再看向眼前这个男人时,似是了悟了什么。

或是老天知她心中有怨,才让她在弥留之际一舒心中郁闷。

无论在旁人眼中陆惊鸿是多么光风霁月、君子无双,洛栖鸾这辈子却是厌极了她这个夫君。

她对他怨言颇多,可若要说最怨之事,大抵便是在六年前的这一日,他突然来了琳琅宫,告诉她他又要走了。

太子忙于政务,又常被当今天子派去各地视察民情。自洛栖鸾入东宫以来,与他聚少离多,早已习以为常。

她并不意外他的离开,只是这一次,她实在无法默默将此事咽下去。生谌儿时,她所受的苦比生璟儿多过百倍。谌儿胎位不正,她不但要强忍着剧痛任由稳婆矫正胎位,更是产后崩漏、血染红了半床褥子,险些没了性命。

她九死一生时,他不在身边;待他赶回来,也不过握着她的手道了几句“辛苦”,而后待了几日便又匆匆离去。

洛栖鸾知晓,他方才说的并非冠冕堂皇的借口,他的确心系天下百姓。但那番话的意思,就好像她应当贤惠大度,若她不接受,便是小家子气、不知轻重、不堪为储君之妻。

道理洛栖鸾都懂,为黎民百姓牺牲一个她,在所难免。她并非这点度量都没有,可她到底不是圣人,做不到在经历无数次后依然全无怨言。

同样也恨他总以那番话将她高高架起,不得丝毫推诿。

她总觉得,打入了东宫,自己好似囿于一个名为“得体”的牢笼里,被束缚着不得解脱。

陆惊鸿见洛栖鸾双唇抿了抿,却仍是缄默不言,不似从前那般接些识大体顾大局的话,就料想她应是不大高兴。

倒也无可厚非。

他便依着本就想好的话,稍稍放柔语气继续道:“听闻覃县生产极其独特的织锦,流光溢彩、很是适合做衣,待孤回来,便替你带回几匹,可好?”

又是一模一样的话。

若说前头那席话洛栖鸾确实反驳不了什么,可而今听了这句,却一下勾起洛栖鸾深藏了不知多少年的委屈。

她骤然直起身子,双眸凝视着男人,一声淡淡的哂笑在安静的内殿显得尤为清晰。

“殿下是真心送臣妾礼物,还是想以此草草打发臣妾,来减轻您心内的愧疚?”

第2章

乍然听得这话,内殿响起一阵不显的吸气声。太子身边伺候的常禄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这话竟是由素来言行合度的太子妃口中而出。

他心惊胆颤地朝坐在榻沿的主子看去,却只能瞧见陆惊鸿一如既往挺拔如松的背影。

常禄瞧不着,可与陆惊鸿四目相对的洛栖鸾却将男人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薄唇抿成一线,双眸微眯,锐利如刃的眸光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落在她身上。

若放在从前,瞧见他这般眼神,洛栖鸾定会斟酌着更加璟慎、小心翼翼唯恐触怒他。

而这一回,或是仗着这不过是死前老天给她的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她倒也不怵了,反是下颌微抬,语气里亦带着几分嘲弄。

“您是不是觉得,妻子不过是个装饰的物件,只消给您足够的体面,井井有条替您打理好一切,旁的什么也不打紧。既得那些所谓的礼物,到最后也不过是顺嘴吩咐底下人准备的,殿下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来问臣妾呢?”

听着这番满是指责的话语,常禄吓得一颗心险些跳出来。再看四下候着的几个琳琅殿的宫婢,更是面色惨白,担忧地瞥向自家主子,大气都不敢喘。

常禄也不知今日这太子妃是怎么了,想太子妃与太子殿下成婚七载,虽不能说如胶似漆,倒也算相敬如宾。太子妃性子温静娴雅,从不曾与他们太子殿下闹过脾气、耍过性子。

然今日这番话,可见平素对太子殿下的怨气有多深。

整个内殿鸦雀无声,片刻后,常禄生怕局势就这般僵在那儿,想了想,壮着胆子上前,低低道:“殿下,时辰不早,该动身了。”

陆惊鸿仿若未闻,他眉间沟壑愈深,随后,那低沉浑厚的嗓音在洛栖鸾耳畔响起。

“你这是怎么了?”

能怎么,她只是觉得够了,与他过够了。

她凝视着陆惊鸿的脸,见在听得她那番话后,他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似乎并未生出太大的波澜,洛栖鸾只觉自己可笑。

也是,若他是体贴入微之人,她也不至于成婚后早早对他心灰意冷。如今这般控诉于他而言,只怕就是她情绪失控下的无理取闹吧。

洛栖鸾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只觉分外无趣,再多说也不过浪费口舌。

再加上发泄罢,她忽觉出身子的疲软,略有些发晕支撑不住,就想着或是时辰已到,要过鬼门关去走那黄泉路了。

她便看着他道:“殿下走吧,往后要走便走,也不必知会臣妾,左右殿下并不关心臣妾的想法。”

这次,她语气分外平静,也没有抱怨的意思,就像是陈述一件事实。言罢,她背对他躺下身,兀自闭上了双眼。

过去的十三年,她几乎次次目送他而去,但这一回,既是梦,她也不必再遵循那些礼仪规矩,终是可以活得更顺心自在些。

陆惊鸿盯着妻子侧躺着的消瘦单薄的身形,未着一言,静坐了片刻,方才起身离开。

常禄和几个宫婢紧随其后,踏出殿门,就见陆惊鸿止步回身,问道:“太医每日可有来问诊,太子妃恢复得如何?”

书墨晓得这话定是在问她了,她是洛栖鸾带进东宫的人,是贴身伺候的,谁能比她更了解洛栖鸾的状况。

想起方才殿内那一幕,书墨思忖半晌,才道:“回殿下的话,太医每日都来请平安脉。娘娘此番死里逃生,身子亏虚得厉害,太医说,一时半会儿恐是难以恢复,只得慢慢调养。”

她顿了顿,又道:“可……可或是身子有恙,娘娘心下难免烦躁,甚至常是夜里难寐,就连小皇孙也是不大愿意叫乳娘抱来看的。”

常禄闻言深深看了书墨一眼。

这丫头倒是个聪慧的,句句为主子辩护,三言两语算是解释了太子妃今日格外反常的缘由。

陆惊鸿眼睫微垂,须臾,吩咐道:“教太医院务必用上最好的药,孤不在,若太子妃有何需求,只管去澄华殿寻盛喜便是。”

书墨屈身称是,又听头顶传来一句“好生照顾太子妃”。

陆惊鸿话毕,提步迈下丹墀,脑中不知为何,突然闪过适才那些话。

还有他那妻子看着他时冰冷嘲讽的眼神。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洛氏。

但也只沉吟片刻,陆惊鸿便眉目舒展,阔步朝殿外而去。

他了解洛氏,方才失控所言想也只是心情郁郁而致。她虽平素少言,但心地纯良、为人体贴,想来很快便能理解他的难处,自烦郁的心情中摆脱出来。

待他自覃县归来,她定已恢复如初,一如既往地笑着,提前等在宫门外迎他。

洛栖鸾甫一躺下,不一会儿便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是被一阵婴童的啼哭声吵醒的。

殿内已然暗了下来,仅床头燃着一盏小灯,烛光幽暗闪烁。或是闻见了动静,有人快步入内,凑近掀开了黛蓝床帐。

“娘娘,您醒了……”

洛栖鸾坐在榻上,外头的哭声已然停了。她懵怔着看着来人,久久打量着她的面容,似是难以置信。好半天才试探着开口:“书砚?”

眼前的人对洛栖鸾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在于,书砚和书墨一样,是打邬南起就在她身边伺候的丫头;陌生在于,洛栖鸾已许多年不曾见过她了。

因就在庆贞二十四年秋,即书砚书墨随她入宫的第八个年头,见两人皆已二十有一,她不好再耽误她们,便做主替她们许配人家。

书墨不愿嫁,留在了她身边;书砚则被她许给了京中一七品小官,不久那官员被外派,书砚也随之离京,之后她们便再未见过。

书砚面露纳罕,觉自家主子怎好像不认识自己一般。但她并未在意,只关切道:“娘娘身子可还好?打午时太子殿下离开后,您已经足足睡了三个时辰了。要不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

洛栖鸾正疑惑自己不是死了吗?缘何会见着书砚?然倏然听得那句“打午时殿下离开后”,不由得秀眉微蹙。

见她这般反应,书砚不禁想起午时发生之事,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劝道:“娘娘,奴婢也知您心里苦,可您今日……便不怕触怒了殿下吗?您一向能忍,今日这是怎么了?毕竟殿下是您的夫君,是您在宫中唯一的依靠,不论您心里如何想,表面都该顺着才是。”

洛栖鸾知晓她在说什么,大抵是她顶撞陆惊鸿一事。可那不是梦吗?她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脖颈,的确能切实感受到温热,顺势拧了一把,顿时疼得她皱了皱眉。

难不成,这不是梦!

洛栖鸾似还不敢相信,她抬首往内殿睃视一圈,目光陡然落在一处。下一刻,在书砚猝不及防间,已然飞快地趿鞋下了榻。

角落的黄花木螺钿妆台之上,搁着一枚牡丹雕花铜镜。而此时澄黄的镜面中映照出一张如芙蓉般清丽动人的容栖鸾。

肤白若雪,柳眉似黛非黛,朱唇不画而丹,水莹莹的一双杏眸若蕴着一汪泉眼,潋滟动人、顾盼生辉。

这是一张比她记忆里更年轻昳丽的脸,更重要的是,洛栖鸾抬手缓缓摸向鬓边,那里并未有一缕刺目的白。

洛栖鸾眼圈登时便红了。

书砚急急跟在后头,也不知她家主子突然这是怎么了。还未开口问询,就见那站在妆台前的人儿赫然转头看来,神色认真道:“而今可是庆贞二十三年十月初二?”

书砚懵了一瞬,这问哪一日也就罢了,怎的还确认起了是哪一年?她家娘娘已将日子过得这般糊涂了吗?

虽心下嘀咕,但书砚还是颔首道了声“是”。

话音才落,又一阵响亮的啼哭声自殿外传来,且哭声越来越高、越来越急。书砚显然有些慌了,她抿了抿唇,紧张道:“小皇孙近日有些闹觉,乳娘们总也哄不好。娘娘若觉得扰了休憩,要不……”

她后半句话还未出口,却见她家主子却在听见哭声后,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旋即也不顾仅着单薄的寝衣,下一刻,竟是小跑出了殿。

书砚知自家主子今日反常,却不想竟反常成这般,事事出乎她意料。

她顿时着急地喊道:“娘娘,您这是要去哪儿?您还未出月子,仔细受了寒。”

她赶忙扯了挂在椸架上的外袍,匆匆追了出去。

洛栖鸾顾及不得书砚,她眼中能看到的唯有去侧殿的那条路,耳中能听到的也只有孩子的哭声。

那是真真切切的哭声,来自她的谌儿,她尚且活生生的谌儿。

此时,侧殿当值的两个乳娘轮流哄着啼哭不止的小皇孙,时不时对视着面色难看。主殿那位本就不大喜这位小皇孙,若再叫他这般哭嚷下去,只怕惹了她休憩,届时恐是要降罪于她们。

两人只盼怀中的小祖宗赶快消停,提心吊胆间,隔扇门却倏然被推开。待看清来人,两人登时怔在原地,面露惊恐,活跟见了鬼似的。

好半日才想起行礼,“见过太子妃。”

沈乳娘怀抱着小皇孙,慌慌张张正欲告罪,却有一双手伸来,初时似有些急切,但触及孩子的一刻,双手微颤着却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沈乳娘懵怔间已然将孩子递了过去,她与孙乳娘对视一眼,两人面面相觑,看着眼前一幕,皆有些难以置信。

书砚赶来时,亦是愣在了门口。好一会儿,方才缓步上前将外袍披在了洛栖鸾身上,并未出声扰了母子亲近。

此时她家娘娘正怀抱着小皇孙,眸光温柔地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分明面上是喜色,可眼睫微颤,却有大颗晶莹的泪珠坠落而下。

她欲伸手触摸孩子的小脸,可或是怕自己手凉冻着他,伸到半空,又收了回来,反背手触了触自己的额,感受到热意,方才放心地垂首去贴孩子的额头。

襁褓中的小婴孩扯着嗓子已然哭花了脸,可在与母亲肌肤相触的一瞬,却是神奇地止了哭声,抽抽噎噎间竟伸手一把攥住母亲的衣襟。

书砚见此眼眶霎时便红了,捂唇险些哭出来。小皇孙不大愿意吃乳娘们的奶水,可似乎能感受到亲娘的气息,竟还蠕动着小嘴做出觅食的举止,当真应了那句母子连心。

她家娘娘生下小皇孙十几日,或是生产时吃了大苦头,始终郁郁寡欢,尤其是对小皇孙,每每乳娘带来,都会冷声让她们抱走,甚至不愿多看一眼。有一回,更是在听到外头小皇孙的哭声时,烦乱地砸了手边的茶盏。

书砚和书墨一样,本心下担忧,甚至方才她都想提议让乳娘带着小皇孙去旁的殿中,但如今见得这般,总算是安下心来。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作为母亲,哪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可书砚不知,这回洛栖鸾对陆谌的冷淡看似不过十余日,然在前世,她却足足厌了这个孩子近两年,直到他因病夭折,她似乎才意识过来,疯了一般抱着孩子的尸首不肯放开。

洛栖鸾哪里看不出孩子想要什么,索性抱着他入了内殿,在暖榻上坐下,扯开衣襟,让孩子伏在她胸口吃乳。

两个乳娘和书砚见状惧是一惊,毕竟这寻常大户也几乎没有让主母亲自哺乳的习俗,更遑论皇家了,就是大皇孙出生后,太子妃也从未喂过一次乳。

三人虽诧异,却并未出声阻拦,因她们这位太子妃此时正垂眸静静看着怀中的孩子,唇间笑意温柔,眸中慈和若水一般似能漾出来。

书砚都快不记得,上一回见到洛栖鸾这般神情,是在什么时候。

似打入了东宫,她家主子的笑意便越来越少了,愈发沉默寡言不说,神色也变得清冷淡漠。

洛栖鸾本也没多少乳水,毕竟产后那么多日,乳水也回得差不多了,可即便嘬不出什么,但与母亲肌肤相贴,体温相熨,小婴孩还是逐渐安静下来,不知不觉间便微张着小嘴睡熟了。

沈乳娘犹豫片刻,欲上前接过孩子,洛栖鸾却是低声道:“今夜我想留在这儿,陪着谌儿。”

谌儿?

书砚疑惑地蹙了蹙眉,按宫中规矩,皇子皇孙需待百晬方能被陛下赐名,小皇孙才十几日,难不成这是她家娘娘给取的乳名不成。

她也没多在意。

她家主子突然愿意和小皇孙亲近,她心下固然欢喜,但闻言仍是道:“娘娘,您身子未愈,这照顾小皇孙不易,夜间只怕难以好眠,不若待您恢复好了……”

“只一晚。”洛栖鸾收拢衣襟,蓦然抬首看向书砚,“我只陪一晚。”

听着自家主子坚决中带着几分央求的语气,书砚不知怎的,如鲠在喉,反对的话怎也说不出了,只得吩咐守夜的宫婢自主殿抱来衾被,伺候主子吃了些东西睡下,再吩咐两个乳娘歇在外殿,夜半随时听命伺候。

半个多时辰后,洛栖鸾躺在温暖的衾被中,转头看着身侧睡得香甜的孩子,不厌其烦地打量着他的小脸。十几天大的孩子尚未完全长开,还有些红通通皱巴巴的,前世直到谌儿夭折,她都未仔细观察过他的眉眼。

确如旁人说的那般,谌儿的眉眼更像她,而璟儿则生得更像他的父亲。

思及陆瑾,洛栖鸾神情恍惚了一瞬,顿又觉阵阵酸涩涌上鼻尖。

若她真回到了六年前,那是不是意味着,不止是她的谌儿,还有璟儿,甚至她的母亲,妹妹,兄长……她有太多的遗憾可以弥补,太多的错误可以挽回。

洛栖鸾自认前世为了所谓太子妃的体面,为了洛家的荣光做了诸般错事,伤害了很多人,她自私自利,是个十足的罪人,却不想老天仁德宽恕,给了她这样的机会。

这一回,她想换一种活法。

第3章

她想做回洛栖鸾,做她孩子的母亲,做洛家的女儿。

而不再是他陆惊鸿规行矩步,事事贤淑得体的太子妃!

这一宿,或是白日睡足了,夜间洛栖鸾反是不大想睡,亦不敢睡,她怕再醒来,这个梦便也醒了。最后实在坚持不住,才断断续续睡了片刻,翌日又因心里揣着事儿早早便睁开了眼。

彼时天还未亮,洛栖鸾看向睡在身侧的谌儿,一颗心前所未有的安定。好一会儿,蹑手蹑脚地披衣下了榻。

她没甚乳水,故而昨夜孩子几次饿醒时,喝的还是乳娘的奶。不过这回他倒也没抗拒,喝饱被拍出了嗝,重新躺回洛栖鸾身侧,不哭不闹,很快睡熟了。

守夜的书砚到四更时分回去歇息了,轮守的宫婢换了人,故而闻见动静,进来的是书墨。

书墨前来换班时,便从书砚口中听说了洛栖鸾留在侧殿和小皇孙一道睡的事,她亦欣喜难抑,高兴她家娘娘总算是缓过了劲儿来。

见洛栖鸾下了榻,书墨匆匆上前,还未开口,就听洛栖鸾低声问:“大皇孙可起了?”

书墨怔了怔,暗暗估摸了下时辰,“按理,应是起了。”

洛栖鸾颔首,“离去耕拙轩尚有些时候,你让大皇孙用完早膳过来一趟。”

闻得此言,书墨抿了抿唇,下意识以为她家娘娘又要训诫大皇孙什么,但还是领命,亲自去大皇孙的砚池殿走了一遭。

书墨走后,洛栖鸾回了正殿,又教人伺候着换了衣裳,才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就听得殿外响起一阵零碎急切的脚步声。一抬首便见陆璟小跑着往殿内而来。

然跨入门槛的一瞬,乍一见得她,他又慌忙缓下步子,略有些拘璟地扯了扯衣袍上的褶皱,有模有样地朝着她施了一礼,“儿子见过母妃。”

洛栖鸾打量着眼前尚且只有六岁的陆璟,不似她印象中那般拔长了个头,眼神依然天真灵动,模样稚嫩,不像十二岁的他眸光冰凉,身形气度已然有了少年姿态。

她静静打量他半晌,忽而弯下腰,朝他伸出手去。

却见陆璟双眸微张,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面上闪过一丝惊恐。

洛栖鸾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心下蓦然有些不是滋味。原来早在这个时候,他便已开始惧怕她这个母亲了。

她扯唇苦笑了一下,怨不得任何人,她自己种下的因,自得自己吞下这恶果。

她收回手,转而落在自己唇角,柔声道:“可是早膳吃得太急了些?”

陆璟疑惑地眨了眨眼,照着母亲的动作摸了摸,还真在自己嘴边摸着片糕点碎屑,一张小脸因着窘迫顿时涨得通红。

听说母妃召自己过来,他生怕耽搁太久惹母妃不虞,才匆忙往嘴里塞了一些杏仁酥,急急赶来。

窘迫罢,他忙又拱手道:“母妃召儿子前来,可是有要事叮嘱?”

分明还是个孩子,嗓音也稚嫩,可面对她这个母亲,言行却是如此规矩老成。洛栖鸾低叹口气,晓得这也是教她这个当娘的逼出来的。她抬手示意陆璟落座,方才开口道:“也没什么,只已有好几日不曾见你,便想着召你过来瞧瞧。”

洛栖鸾记得,前世她生完陆谌后,卧病了一段时日,分外郁郁,除了那日太子来告别,她温柔恭顺地给了几分好脸色外,始终闭门谢客,甚至两个孩子也是不愿见的。

陆璟闻言怔了一瞬,听这话,怎好似是他母妃想他了,他眸色亮了亮,但很快又黯淡下来。少顷,一字一句禀道:“母妃放心,这段时日,儿子的功课不曾落下,先生教授的文章儿子皆熟读可诵,深领其意,回回通过先生考校……且并未落二弟分毫。”

听儿子战战兢兢地同她汇报着学业功课,洛栖鸾心一凉。

璟儿口中的“二弟”是当今陛下的二皇子,即如今的裕王陆长垣膝下的二皇孙陆谦。

陆谦比她的璟儿还小上五个月,但因是同年而生,两人四岁时几乎是前后脚入耕拙轩蒙学的。

他虽比陆璟小,可无论是学步还是开口说话却都比陆璟早些。

洛栖鸾看着陆璟而今惧怕她的模样,不禁想起他两岁前,也曾黏在她这个母亲身侧,一步也不愿离开。

彼时洛栖鸾也的的确确娇宠着她这第一个孩子,直到有一回宫宴之上,忽有一家贵妇,蓦然笑着将这两个年岁相仿的皇孙放在一起比较,大抵道她太过溺爱,才至于璟儿到了近两岁仍走得有些跌跌撞撞,且看起来过于依赖母亲,总伸手想着要抱,不似陆谦那般走得稳稳当当,还知去寻旁人的孩童一道玩耍。

那贵妇名义上也算是长辈,且向来仗着年岁大说话不客气,加之她家是京中大族,瞧不上她洛栖鸾的家世出身,便以教训的口气明里暗里说了些“慈母多败儿”的话。

洛栖鸾被当众下了脸面,本就难堪,偶一抬眸,便见她那先皇后婆母端坐在那厢静静看着她,秀眉微蹙,一言不发。

她便有些心下发虚,既窘迫又害怕,那时的她原就因着旁人看低而处处束手束脚,唯恐生出什么纰漏,遭了笑话,甚至牵连到洛家的名声,故而宫宴散后,回去的路上,她便不顾璟儿的哭闹,执意让他自己走,也不许旁人抱他,誓必要改了他总黏着自己的毛病。

她也是初为人母,不知如何教养孩子,其实心下也怕了那句“爱母误子”,便也学着板起脸,肃色对待璟儿,从礼仪起居到学业功课,处处严苛,不教他落于人后,尤其是不落二皇孙陆谦之后。

她不想让她的孩子因着她无端受人数落,希望他出类拔萃,受尽赞许,其中或也有着她的几分不甘,亦存有想以此证明自己,扬眉吐气,不教任何人轻看的心思。

只后来,那般心思随着年月愈发膨胀扭曲,她对璟儿的严苛也渐渐变了味儿。

洛栖鸾强压下心底苦涩,笑着道:“我们璟儿向来聪慧,功课上自是不会差,可母妃并非想问这些,只想着你毕竟还小,而今正是爱睡的时候,先头要求你早起一炷香温习功课,似是有些过了,就想亲口告诉你,往后每日你可再多睡一炷香的工夫。”

到底是孩子,心思哪里藏得住,陆璟霎时喜形于色,但转瞬却又敛了笑,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信誓旦旦道:“母妃之前的决定甚好,所谓‘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儿子并不觉困累,是儿子自己想早起的。”

洛栖鸾看着他黑着眼圈,分明倦意丛生,还要应付她说这般子话,只想一巴掌呼在自己脸上。她当真是造孽,才会让璟儿压根不信她这个母亲真心实意的关怀,而误以为她是在试探于他。

她知她的璟儿恐一时间很难再信她,想了想,只得道:“母妃之所以让你多睡一会儿,便是听说你这个年岁,若睡不足,恐对身子不益,就怕届时累出病来,得不偿失;再者,夜间好眠,日间方可精力充沛,自也能更专注听先生授课不是。”

陆璟登时恍然大悟。果然,他母妃改变主意,只是为着他的学业罢了。

“母妃说的是。”他心下虽隐隐有丁点失落,但还是恭顺道,“儿子遵命。”

洛栖鸾含笑眨了眨眼,“时候不早,快些去耕拙轩吧。”

陆璟应声,临走前又偷着抬眸看了一眼,只觉母妃今日格外和栖鸾悦色。出琳琅殿时,他步子都轻快了几分,心下还想,要是他母妃每日都似今日这般温柔便好了。

此时,坐在殿中的洛栖鸾遥遥看着儿子逐渐消失的背影,笑意却是淡了。

看来,是她想得太简单了些。

毕竟时光匆匆,已然过去了好几个春秋,他们母子之间的嫌隙如同深不见底的沟壑,早已根深蒂固,绝非一朝一夕之间就能轻易修复如初的。

她不禁微微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满是无奈与惆怅。

罢了,来日方长啊,好在如今一切还都来得及,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弥补和挽回。

因着生产之时伤了身子,元气大损,再加上当时正值寒冬腊月,天气寒冷刺骨,尚在月子里的洛栖鸾根本出不得门,只能整日窝在她的琳琅殿中。每日里,她便逗逗谌儿,看着谌儿那粉嫩的小脸和天真无邪的笑容,心中的阴霾也能消散几分。同时,她又时常召陆璟来说话,试图拉近与儿子之间的距离。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熬着,总算是将这难捱的月子给熬过去了。

谌儿的满月宴如同前世那般,并未大张旗鼓地操办。只因北边雪害严重,百姓们生活困苦,民不聊生。故而她那身为皇帝的公爹也勒令宫中缩衣节食,不得铺张浪费。洛栖鸾便自请免了这满月礼,她心中有着自己的盘算。

和前世想法一样,一来,她身子还未好全,确实感到十分疲惫,操劳不动如此盛大的宴席。再加上如今这艰难的境况,恐怕也不能大操大办。索性她主动提起此事,还能顺势博了她那皇帝公爹对东宫的好感。

最重要的是,她知晓,此番虽没了这满月礼,但她那皇帝公爹会承诺,在谌儿百晬时弥补于他。

既如此,便也不算是亏了谌儿。

而一切,却也如前世那般发展,并未出现任何偏差。

满月礼虽没了,但宫里宫外各家送来的贺礼却纷至沓来,堆满了琳琅殿的一角。

其中,自也有洛家的贺礼。

前世洛栖鸾并未打开看过,但这一世她特意怀着好奇的心情打开瞧了瞧。洛家送来的有两份贺礼,一份是一把精致的长命锁和一对刻有如意云纹的小金镯,那长命锁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小金镯上的云纹栩栩如生。而另一份,则是一套孩子穿戴的衣裳,虎头帽,虎围嘴,虎面肚兜等一应俱全。那虎头帽上的老虎绣得活灵活现,仿佛随时都会跳出来一般。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虎头帽,轻轻摩挲着那细密的针脚,心中感慨万千,喉间不禁有些发哽。

书砚和书墨见洛栖鸾红了眼圈,便知她心中所想,两人对视一眼,紧接着,书墨笑道:“瞧这虎头帽做得可真精巧,也不知夫人这是请的哪家绣娘,手艺竟这般出众,上面的老虎绣得着实俏皮可爱得紧呢。”

洛栖鸾晓得她是明知故问,心中暗自好笑。

还能是谁,这般好的针线,定是她那母亲周氏了。

旁人不知,书墨书砚却是晓得的,她之所以郁郁,并非只是因着生产不顺,更是因怀胎四月归宁时跟家中生了龃龉。前世她赌气之下,甚至一年多都未回过洛家。

然重来一回,她而今最想的便是回家去,好生见见她的母亲和妹妹,弥补前世的遗憾。

书砚书墨见她家娘娘也不恼,便知有希望,本想趁机缓和娘娘和夫人的关系,还未开口,却听洛栖鸾转而问道:“贵妃娘娘的礼可也送来了?”

两人愣了一下,还是书砚先道:“送来了,今儿一早贵妃娘娘特意遣了方公公来送的,因来得格外早,听闻娘娘您还在睡,方公公便未进来同您请安,可要拿来与您瞧瞧?”

“不必了。”洛栖鸾起身道,声音干脆利落,“替我更衣吧,贵妃娘娘送来厚礼,我自是得去好生谢上一番才是。”

“是。”书砚书墨并未多问,只恭敬地应声,动作麻利地开始为她更衣。

四年前,先孝仁皇后薨逝,陛下并未再封后,而今中宫之位空悬,高贵妃代为打理后宫事务,形同副后,权势颇大。她家娘娘素来礼数周全,眼下出了月子,按理的确该去请安。

洛栖鸾换了身雀蓝的妆花对襟袄子,月白暗纹百褶裙,外披一狐裘大氅,那狐裘大氅毛色油亮,十分华贵。临行前书墨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手炉,这才扶着她上了小轿,前往高贵妃的永安宫。

临至永安宫殿门前,书墨抬手示落停轿,同门口的宫人告了一声,方才扶出洛栖鸾,在两个宫婢的引领下穿过院子,沿着廊庑一路往正殿而去。

还未入内,洛栖鸾便听盈盈谈笑声自里厢传来,那笑声清脆悦耳,仿佛银铃一般。

她步子微滞,心中暗自思索,通过音色隐隐辨出些人来,不禁感慨今日这永安宫倒是热闹非凡。

宫婢打起毡帘,洛栖鸾抬眸一扫,果真如她所料。

只见高贵妃坐于上首,雍容华贵,其下两侧共有三人,都是她识得的。

洛栖鸾上前施礼罢,亦有人起身同她见礼,高贵妃忙让她落座,关切地问起她的身子来,“太子妃才生罢小皇孙时,本宫去东宫瞧过一回,那时你产后崩漏,才堪堪缓过来,面色惨白可是吓人,而今可养好了?”

洛栖鸾笑道:“多谢贵妃娘娘关怀,太医院的御医妙手回春,又有各位娘娘送来那么多上好的药材,已好得差不多了。”

“我瞧着也是,太子妃这气色红润的模样,哪像是才生了大病的。”说话的坐在高贵妃左下首的淑妃,声音温柔婉转。

当今陛下膝下子嗣并不丰,除却那些尚未序齿便夭折的皇嗣,余下的唯有五子二女。

淑妃便是陛下最小的皇子,五皇子陆长庚的生母。

她言罢,还不忘看向身侧之人,问道:“你说是不是,眉儿?”

那被唤眉儿的女子与洛栖鸾年岁相仿,生得明眸皓齿,温婉端庄,闻言扯唇答:“淑妃娘娘说的是,教眉儿看,太子妃这养了一月,怎好似教生产前更昳丽动人了呢。”

“恢复得好自是好事,如此本宫便放心了。”高贵妃道,“待太子自覃县回来,看到太子妃身子痊愈,定也会高兴的。”

“说起来,此番去覃县,听闻裕王也跟着太子一道去了?”坐在洛栖鸾身侧的妇人顺势接过话茬看向柳眉儿。

因柳眉儿不是旁人,正是裕王之妻,二皇孙陆谦的母亲。

“是,父皇欲历练我家王爷,便趁此机会让王爷随太子殿下一道南下。”言至此,柳眉儿倏然有意无意瞥向洛栖鸾,少顷,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掩唇笑道,“父皇的旨意下得急,我家蓉姐儿听闻父亲要离开三个月,心下舍不得,一直扯着王爷的衣袂不肯放,王爷哄了好一会儿,答应会给蓉姐儿带礼物回来,蓉姐儿这才勉强撒开了手。”

蓉姐儿是裕王和柳眉儿的长女,而今也有四岁了,裕王对这个掌上明珠甚是宠爱,视为珍宝。

然听得“礼物”二字,洛栖鸾摩挲着手炉的手稍滞,唇角微抿,似笑非笑,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

便知柳眉儿哪是在讲家中趣事,分明是想不着痕迹地戳她心窝子呢。

要说她为何会知道她那太子夫君随意打发人给她准备礼物的事,还得拜这位裕王妃所赐。

那是她嫁进东宫的第二年,陛下也曾派裕王和太子一道离京办差,回来时,常禄捧着一锦盒来了趟琳琅宫,道是太子殿下自那厢买来特意赠予她的。

第4章

那时她尚且对太子存有几分希冀,自也欢喜夫君出门在外还惦记自己,还特意将锦盒中的那枚白玉镯戴上,赴了次日的宫宴。

她并未有炫耀的意思,谁知宴上却教那皓月公主一把扯住了她的腕子,对着众人嚷道:“我还想二哥原想买给二嫂的是什么模样的好镯子,原也不过这般寻常,倒不如二嫂如今这枚了,二哥也真是,若真想要,只管同三哥换便是,左右三哥送什么都无所谓,都是吩咐常禄去买,定然不会不肯。”

洛栖鸾不傻,虽只听得这只言片语,可再看周围人嘲弄讥讽的眼神,大抵猜到一些。

几日后,她有意在太子面前试探,言他买给她的金钗她很喜欢,太子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淡淡笑着道了句“你喜欢便好”。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坐实了洛栖鸾的猜想,也让她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仿佛掉入了无尽的深渊。

皓月公主说得不错,太子送什么都无所谓,就如同他对她这个太子妃全然无所谓一般。

然就算她这个太子妃再不受宠,也不代表人人可欺。

重来一回,她绝不会再忍气吞声,任人欺凌。

洛栖鸾坦然看了过去,似是随意般道:“煜州地大物博,裕王殿下难得出趟京城,想来定会给蓉姐儿搜罗好些小玩意儿回来。”

柳眉儿笑意一僵,心中暗自惊讶。

不曾想这一向逆来顺受的洛栖鸾竟也学会了话里藏刀,暗藏锋芒。

要说她柳眉儿这辈子最不甘的,便是被赐婚给了裕王。

不同于其他皇子,裕王生母出生卑微,乃她那皇帝公爹潜邸时的一个侍女,难产死后多年,庆贞帝登基,也仅将她追封为小小的昭仪,裕王又生性平庸懦弱,不堪大用,亦不被陛下所重视,极少派裕王出京办差。

可想她柳家亦是京中三大世家之一,她祖父是内阁大学士,父亲叔父们皆身居要职,位高权重。或也因着如此,她这个曾经最被看好的太子妃人选,才会对洛栖鸾这般不服气,才要处处与她争个高低。

证明自己并不矮她一头。

她悄然打量着坐在那厢的洛栖鸾,眉心微蹙,分明还是平日那般中规中矩的装束,衣裳的栖鸾色也端庄雅静,面上未施粉黛,只浅笑着坐在那厢,可不知为何,却比从前瞧着更明媚动人。

好似没什么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了。

她今儿不仅容光焕发,居然还敢暗暗讽刺她。

可生得再好又如何,自小长在邬南那般蛮荒之地,仍是那上不得台面的。

柳眉儿心下轻嗤一声,面上虽笑着答了洛栖鸾的话,然片刻后,她突又看向珍妃,“珍妃娘娘,今日蕊儿怎没一道来,莫不是又出宫去了?”

“倒真教你猜着了。”珍妃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孩子性子野,宫里压根待不住,说是去沈……”

珍妃话至半晌,陡然止了声儿,随即飞快地看了洛栖鸾一眼,干巴巴地笑了笑,才继续道:“说是去逛城西新开的一家胭脂铺子。”

洛栖鸾又不聋,那个“沈”字已然吐了出来。

她略有些想笑,这柳眉儿当真是不膈应她便觉心下不舒服。

宫中谁都知晓,十三岁的皓月公主陆姝蕊和十二岁的沈家六姑娘交好,而这位沈六姑娘和曾为准太子妃的沈二姑娘沈宁葭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

她特意提及沈六姑娘,不就是为了提醒她,她这太子妃不过是充数的,太子心心念念的始终是他那位红栖鸾薄命的表妹。

这事,洛栖鸾哪需她提醒。

前世死前,御花园曲桥断裂,太子几乎毫不犹豫向那沈六姑娘游去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仿佛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他爱沈宁葭至深,甚至移情于与沈宁葭长相肖似的沈宁朝。

她这个结发妻子从头到尾都只是个笑话,一个可悲的笑话。

但,洛栖鸾根本不在意太子心悦的是谁。

前世,洛栖鸾总期望被认可,大事小事力求尽善尽美,无可指摘,成为当之无愧的太子妃与皇后,那时的她心中充满了对权力和地位的渴望。

但而今,管他将来谁是皇后,又管旁人如何看待她,她只在乎她的家人,希望他们这一世平平安安,两个孩子也能欢喜顺遂地长大成人。

等太子登基,她便安安静静居于一隅,过她的太平日子,任凭太子与他的心上人双宿双栖,互不相扰。

洛栖鸾在心下计划得好,可她的沉默教柳眉儿看在眼里便成了难过不快。

她得意地暗自笑了笑,那笑容中满是嘲讽。

因着方才珍妃嘴快说出的话,殿内一时有些尴尬,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一片寂静之际,忽有宫人入内通禀,道诚王妃来了。

话音才落,一个娇俏的身影便裹着寒气迈进来。

棠红披风,领口滚着一圈雪白的兔毛,一张白皙圆润的小脸半埋在里头,露出的一双眼眸若缀着星子般亮莹莹的,仿佛藏着无尽的星辰。

新妇当真是不一样,自带着一身喜气,霎时扫去方才的尴尬,让整个永安宫似也亮堂了起来。

她上前,赧赧低身一一施礼罢,冲高贵妃告罪道:“母妃,儿媳来迟了,还请母妃责罚。”

一把嗓子娇娇柔柔似能掐出水,让人一听便心生保护之欲,怎还会舍得罚她的。

高贵妃喜笑栖鸾开,当即起身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高贵妃膝下只四皇子即诚王陆长秩一个儿子,如今儿子娶妻,娶的还是家中几代书香门第,样貌性情也分外讨喜的姑娘,高贵妃哪里会不满意。

她亲昵地拍了拍程思沅的手,柔声道:“迟些便迟些,本宫这儿并未有那么多规矩,说什么责罚。”

高贵妃拉着程思沅与自己同坐在小榻上,就听底下淑妃低笑了一声,挑眉问:“诚王妃可是今早起迟了,才至于误了进宫请安的时辰?”

程思沅闻言愣了愣,红晕登时染红了耳根,她朱唇微张,似是想辩解什么,最后却只是羞赧地垂下眼睫,并未答话。

众人便都了然,对看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诚王与诚王妃成亲不过两月,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如胶似漆一些也是寻常。

众人皆心领神会,唯角落里的洛栖鸾看着程思沅羞得不能自已的模样,再看看周遭人暧昧的眼神,却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与陆惊鸿大婚前,自也有嬷嬷教了她那些个规矩,那些规矩繁琐而又复杂。

然旁人不知道的是,前世十三年,即便她曾为陆惊鸿怀胎三次,也从未尝过嬷嬷口中所谓的夫妻之乐,鱼水之欢。

床笫之事,洛栖鸾不好为外人道,也只有她自己知晓,她是怕极了那事的,旁人家的妻子巴不得夫君夜夜留宿,她却不同,每每到了与陆惊鸿的合房日,她只希望他政务繁忙,遣常禄来传话,让她早些睡下。

与那人行敦伦之事,于洛栖鸾而言,无异于受酷刑,漫长而疼痛,仿佛置身于无尽的黑暗之中,故见了常禄,她非但没有丝毫失望,反有种逃过一劫的安心。

那厢的热闹从来与洛栖鸾无关,从前她插不上话,也怕说错话,后来便也不爱开口了。

又坐了小半个时辰,众人纷纷起身告辞,洛栖鸾却留在了最后头。

高贵妃似也看出她有话要说,主动问道:“太子妃今日来永安宫,可有要事?”

洛栖鸾先谢了高贵妃送来的满月礼,继而才道了此行的真实目的,她欲明日出宫回趟洛家。

这并非什么大事,高贵妃亦能体谅她念家的心情,当即便允了。

洛栖鸾低身谢过,出了永安宫,回东宫的步子都急切了几分,仿佛每一刻都在期待着与家人的重逢。

书砚书墨听得这个消息,心下激动一点不比洛栖鸾少,她家娘娘终是放下心中芥蒂,愿意回去了。

回了琳琅殿,洛栖鸾便着手安排起来,既是归宁,少不得要备些礼,她教书墨取来她私库的药材单子,粗粗翻了翻,微一蹙眉,“我记得库房内似有一株百年人参,去了何处?”

书墨闻言,面露诧异,提醒道:“娘娘忘了,先头老夫人身子抱恙,特意遣人来传话,向您讨走了那株百年人参,说是用来补气血……”

洛栖鸾攥着单子的手微滞,唇角不禁压了下来,心中涌起一股无奈。

她记起来了,确有这么一桩事,只她那祖母哪有什么大病,不过是听闻吃了那上好的人参能延年益寿,便毫无顾忌地派人来东宫同她讨要。

她既能厚着面皮开这个口,洛栖鸾就算是为了自个儿贤孝的声名也不得不予。

书墨似看出洛栖鸾心思,垂眸思忖半晌道:“娘娘若是要百年人参,奴婢记得,太子殿下那儿似还有一株,是从前皇后娘娘赏下的。”

所谓太子那儿的,便是东宫库房,陆惊鸿并未有什么所谓的私库,他是东宫之主,东宫库房便是他的库房,那些玉石珍宝,名作真迹,尽数都搁在那一处。

洛栖鸾向来将东宫库房与她的私库分得清楚,虽她掌管着东宫库房的钥匙,也常查看那些登记造册之物可有错漏,但除了日常人情走动从中支取外,她个人从不动用分毫。

她不敢动,也不想动。

但这人参,外头虽也能买着,可药性品相终究不如宫里的来得好。

书墨见洛栖鸾似有迟疑,少顷,又道:“娘娘,太子殿下临走前曾吩咐奴婢,说娘娘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让奴婢去寻盛喜公公,自有盛喜公公帮着想法子。殿下既这般说,取一株百年人参,便算不得什么大事,殿下定也不会介怀。”

盛喜是太子身边的大太监常禄的徒弟,在太子跟前伺候也有十余年了,因着做事机灵颇为得脸。

洛栖鸾未入东宫前,东宫库房便是盛喜在打理,后太子将库房交予洛栖鸾,洛栖鸾却并未尽数接过,表面上是她掌管,实则具体事宜仍是交给盛喜在负责。

太子既愿意让她动用他的心腹,自然不会在乎这么一株小小的人参。

书墨想告诉她的,无非是这些。

洛栖鸾闻言思虑片刻,垂眸,在手中名册上点了点,吩咐了两句,书墨微愣,旋即颔首退下。

小半个时辰后,书墨再回来,手中多了两个檀木匣。

洛栖鸾正坐在临窗的小榻上缝制香囊,抬眸却是疑惑地蹙了蹙眉,便听书墨禀道:“娘娘,人参取回来了,盛喜公公原不愿收了那灵芝,奴婢再三劝说,这才收下,可又从库房里取出一物来,道既是要换,那灵芝的价值远胜于人参,还得再添上此物才成,盛喜公公还说,这东西娘娘正好带回去给三姑娘佩戴。”

听得此言,洛栖鸾放下手中针黹,掀开上头那个雕花小木匣一瞧,里头躺着的是一对金累丝红宝石耳铛,那耳铛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洛栖鸾送去的灵芝是她那兄长洛栩安听闻她有孕,特意托人自邬南捎来给她补身安胎的,她素来不爱那些,便也没有用,灵芝价值比之这百年人参,不相上下,但盛喜却故意多给了她一对耳铛,事情办的可谓圆滑。

她也未推拒,以免让盛喜为难,不好交差,便盖上盒盖,淡淡道:“既得他这般说了,明日一道带回去吧。”

往后再有东西入公库,她再悄悄添补旁的便是。

那厢,书砚手脚极快,不消一个时辰,便将她明日归宁要用到的物什都悉数准备好了。其实也没多少,毕竟她也不留宿,稍晚些时候便回来。

是夜,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心下激动,洛栖鸾并未睡好,再加之璟儿夜醒得频,她零零总总加起来,恐也就睡了两个时辰。

可即便如此,她仍精神得很,才至卯时,便起了身,抱着自乳娘那儿喝完乳水又拍了嗝的璟儿,来回踱步,直至将他哄睡了交给乳娘,方才更衣梳妆。

及至申时前后,她坐上小轿,一路往宫门的方向而去。

天连着阴沉了几日,今儿却难得是个好天气,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穿过宫门时,洛栖鸾忍不住掀帘往外望,小轿穿过冗长门洞的一瞬,光自灰蒙蒙的云层中破开,透过轿窗洒落在她的手背和半张脸上。

她不由得眯起眼,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

前世十几年,洛栖鸾一年里也能因着各种事由出宫几回,故而倒也不至于因着离开这个偌大的牢笼而欣喜万分,毕竟她只是暂离,而并非解脱。

可这一回不同。

小轿在宫门外落停,书砚书墨将洛栖鸾扶下来,坐上回府的马车。

洛栖鸾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响,心若擂鼓,似乎随时会跳出来,不禁紧张地攥紧了搁在膝上的手炉。

心里只盼着快些,再快些,仿佛每一刻都在与时间赛跑。

然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外头的一声“吁”,马车逐渐慢了下来,洛栖鸾的心却随之停了一拍。

来源: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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