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美剧堕落更危险的,是我们的编剧也相信“人性屈从于欲望”

西瓜影视 内地剧 2025-10-07 14:41 1

摘要:当代中国的文化作品为何“对味”?人们津津乐道的“中国表达”,究竟有怎样的独特之处?本文作者对比了中美在影视剧、科幻文学、游戏领域的三组代表作,借由创造性的主观阐释,传达了他对中美文艺作品风格差异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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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嗣平

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导读】当代中国的文化作品为何“对味”?人们津津乐道的“中国表达”,究竟有怎样的独特之处?本文作者对比了中美在影视剧、科幻文学、游戏领域的三组代表作,借由创造性的主观阐释,传达了他对中美文艺作品风格差异的理解。

作者认为,中国当代文艺作品的独特内核,是敢于想象未来、抗争命运、改造社会的精神气质。与西方现实主义力求刻画社会阴暗面与绝望处境的“照相写实”不同,中国创作者笔下的主人公们,始终对明天“应该是什么样”,自己“应该做什么人”满怀憧憬。这种对未来的应然性想象,体现为《漫长的季节》中面对生活剧变时的“向前走,别回头”,体现为《三体》强大而残酷的宇宙法则下拒绝被他者奴役的船员的选择,更体现在《黑神话:悟空》中每一位“天命人”化身“大圣”的反抗之旅中。当代中国文艺所书写的故事,强调了人们拒绝以动物性的欲望应对绝望现实,始终保持绝对主体性,寻求能动地改造世界的革命情怀,也超越了个人英雄主义的塑造,歌颂普通人通过实践成为英雄的可能。

作者指出,三组对比中体现出的审美取向的分野,折射出21世纪中美两国对未来与现代性的想象差异。中国优秀文艺作品中的开拓精神,恰是中国社会主义现代性扎根现实、赞美人性的根本特征;对希望、未来以及人的主体性、能动性的赞美,也正是我国20世纪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历程的鲜活遗产。从中继承的革命气质,塑造了今日中国与西方迥然不同的乐观奋进的文艺取向,为当代全球普遍的精神危机和社会挑战,提供了具有建设性的参考答案。

本文原载于《文化纵横》2025年第4期,仅代表作者观点,欢迎读者讨论。

想象殊途:

21世纪文艺的中美差异

近年来,中国的文艺作品,在全球文艺整体碎片化、分众化、消极化的潮流中逆风而动,贡献出多部带有积极表达的破圈大作。当我们将这些作品与产生于美国文化的同母题文艺作品进行比较时,二者截然不同的精神气质及其背后所代表的不同现代性取向,则体现得更加明显。借由这些对比,我们可以看到社会主义现代性如何与中国20世纪以来的革命历史与现代化进程相结合,塑造了今日中国独特的精神共识与价值取向,以及这些思想资源如何转化为当代文艺作品的独特“中国”表达。

《漫长的季节》与《无耻之徒》:是否有未来

作为中美两国各自的现象级文艺作品,《漫长的季节》与美版《无耻之徒》中的主要角色都经历了生活与周遭秩序的轰然倒塌,然而,他们面对被摧毁的生活的态度却截然不同。《无耻之徒》中的主角加拉格家族的成员们以欲望、犯罪等方式表演着对生活的对抗;而《漫长的季节》中的主角,则在“向前看,别回头”的呐喊中,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困境。可见,相较于同期的美国社会,中国社会更敢于想象一个美好的未来。这种信念,由社会主义理想塑造,在中国革命与现代化进程中被印证与强化,并作为社会潜意识,为今天的中国文艺提供了思想养分。

最能体现这种精神特质的,无疑是王响在沉重的奔跑中听到的那句:“向前看,别回头。”为什么向前看?为什么别回头?因为未来似乎值得期待,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更美好的生活。因为有了这样的明天,所以在今天,高尚是具有价值的,尊严是需要守护的,正义是值得追求的——是未来为现在提供了一种应然性的意义。

这种基于未来的应然性想象,正是中国社会主义现代性的根本特征。社会主义必然是扎根现实、赞美人性、面向未来的意识形态,如果不相信人能够得到彻底的解放,人类可以通过自身的奋斗创造出更加平等与幸福的未来社会,则社会主义在逻辑上便没有存在的意义。与此同时,中国人又用百余年的革命与奋斗,在事实层面证明了我们有能力开创想象中的未来。正是在理念与经验双重促进下,“向前看”战胜了历史循环论,对美好未来的积极想象更是作为社会主义现代性的有机组成部分,被全面植入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之中。“明天”“未来”等词,因而高频出现在中国的文化作品及精神生活中。 [1]

这种对未来的憧憬,在剧中被具象为一种“应然性”的生活态度,不管是王响面对夕阳爱情时的克制,龚彪在离婚时的温柔,马队长对真相的执着,还是剧中“坏人”邢三对与王响和解的渴望,都在向我们展示善良、正义、有尊严的人“应该是什么样”。

反观《无耻之徒》中的加拉格一家,作为美国底层“无领阶级”的典型代表,他们不相信未来。因此,他们将“无耻合理 、道德无用”的“生存”哲学合理化,并将之升格为对抗无望生活的方法。本剧中几乎所有角色,都通过满足欲望化解自己的存在危机:性、酒精、毒品、犯罪 (暴力欲) ,成为他们对抗生活虚无和自我否定的惯常手段,不断向观众重申“欲望即是人性”,只有如此,生存才有意义。剧中的主人公以一种回归动物性的方式,应对自身所面对的绝望社会现实。这种通过自我“非人化”,从资本主义的异化中“金蝉脱壳”的策略,虽显残忍卑微,却又异常真实。

这样的表达,在宏大叙事日渐瓦解,存在主义危机越发严重的当今中国,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无数粉丝。《无耻之徒》十一季的豆瓣评分皆在9.4分以上,无数网友将加拉格一家称为自己“住在芝加哥的亲戚”。剧中的价值观,更是深深影响了其粉丝,甚至有人把剧中酗酒、吸毒、滥交的男主角弗兰克当成偶像,并得到大量认同。

然而,使《无耻之徒》大获成功的这种反映社会截面阴暗现状的“现实主义”手法,恰恰是《漫长的季节》导演辛爽所要避免的“照相写实”。苏联文艺理论家卢那察尔斯基曾总结道:

…这对于资产阶级现实主义者是一个大有收获的时刻。他要用静止的眼光“如实地”写出这一切。请想象一下,人们正在兴建一所房子,等它建好,将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可是房子还没有建成,您便照这个样子描写它,说道:“这就是你们的社会主义,——可是没有屋顶。”您当然是现实主义者,您说了真话;但是一眼可以看出来,这真话其实是谎言。只有了解正在兴建的是什么样的房子以及如何建造的人,只有了解这所房子一定会有屋顶的人,才能说出社会主义的真实。不了解发展过程的人永远看不到真实,因为真实并不像它的本身,它不是停在原地不动的,真实在飞跃,真实就是发展,真实就是冲突,真实就是斗争,真实就是明天,我们正是要这样看真实…[2]

恰恰因为《无耻之徒》不知道要“兴建的是什么样的房子”,所以它只能讨论“没有屋顶”的现实。一方面,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梦”逐渐解体,美国社会日渐撕裂,共识不复存在;另一方面,在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生成逻辑中,“未来”本就是服务于刺激当下消费的幻影。没有今日的消费,就没有繁荣的未来。而当“脱嵌”日渐显著,经济的增长加速背离了社会的发展时,“今天”的消费甚至可以取代“未来”的繁荣,以个体的欲望压制社会的可能,在拒绝根本性变革发生的同时,将人彻底异化成消费的终端,让资本在虚无主义的消费狂欢中加速自我繁殖。自诩反抗的《无耻之徒》,实际上是为这一体制保驾护航的文化产品。

值得庆幸的是,今天的中国仍有文艺创作者自觉或不自觉地继承了社会主义文艺对“真实”的能动性理解与对美好未来的期待与展望。所以我们才能够看到,满目疮痍的中国亦是点燃星火的《觉醒年代》;所以西海固的漫天风沙,终究遮不住脱贫攻坚的《山海情》;所以《流浪地球》2000余年后,鲜花会再一次绽放在地表之上。所以,《人间正道是沧桑》中,主角会向自称现实主义者的起义国民党军官解释:“吃饭穿衣还不是现实的本质,那么真正的现实是什么呢?是革命的理想主义者们,赢得了理想中的今天。”

《三体》与克苏鲁神话:人的定义

《三体》作为中国科幻史上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早已被国人熟知。克苏鲁神话则得名于洛夫克拉夫特1928年出版的短篇小说《克苏鲁的呼唤》,在洛氏1937年亡故后,奥古斯特·威廉·德雷斯等作家继续在其宇宙观下创作,有意识地形成了一套风格、主题相近的恐怖小说系统,在全球范围内产生了重大影响。

《三体》与克苏鲁神话的共同母题,是人类如何面对强大的他者——科技水平远超地球的三体星人及其他宇宙文明,与毫不在乎人类命运却掌握无比强大力量的古老生命。两组作品中折射出的不同态度,正是中美文艺差异的重要表征,蕴含着两个社会对现代性认识的根本差别。

克苏鲁神话的常见故事进展,是主人公偶然听说了或了解了与某些神秘的远古邪神有关的奇闻、传说、遗物或秘本,并在探寻真相时,由于无法理解其力量而陷入混乱,最终完全失去自我、陷入疯狂,或被异化为某种非人的服从性物种。这种由不可知论和“对未知的恐惧”杂糅而成的奇异氛围,常被描述为克苏鲁神话或洛夫克拉夫特式的“宇宙恐怖”风格。虽然学界曾提出,洛氏奇特的文风主要来自其不幸的家庭生活、糟糕的健康状况、恶化的财务情况及失败的求学经历等, [3] 但倘若进一步将其作品中的他者抽象为一种不在乎人类,但存在于世间的强大力量与秩序,我们或许可以大胆推测,“克苏鲁”所代表的强大但不可名状的恐惧,就是洛氏对资本主义的恐惧。

首先,洛氏的创作高峰恰在其糟糕的纽约生活 (1924~1926) 之后。作为一名生于新英格兰富裕家庭的乡村青年,他在纽约经历了感情失败、经济崩溃、社交困境等多重困局,其作品的风格也在这一时期转向晦暗。在他编织的恐怖故事中,主角无法摆脱那个外在的、不可捉摸的力量,越是挣扎,越是绝望;如同以他为代表的许多个体,面对柯立芝繁荣中资本高速运转的纽约,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巨大力量,但无论其如何努力,却无法真正融入,只能成为一个被人鄙夷、遍体鳞伤的“外乡人” (这也是他小说的题目) 。

然而,由于美国主流价值对社会主义的压制,以及洛氏本身的乡绅出身,面对这个抹杀人性的系统,他不可能选择革命。他的选择只能是逃避。但回到家乡之后,生活并没有更加顺遂,洛氏的经济情况越发恶化,发表也遭遇瓶颈,他这一时期的作品集中体现出的,对自身境遇的不可理解与对外界秩序的恐惧,也就有迹可循了。

更为重要的是,洛氏的作品中,“人”是被这种可怕的外界环境所定义的:除非臣服于作品中的他者,被异化为某种彻底失去自我的非人形态,否则必然会面临死亡或毁灭的命运,无法逃避、无法对抗、无法理解。甚至,尝试理解这种力量及秩序的行为,反而会招致更深刻的绝望,乃至被人认为是一种疯狂。如此一来,所有的情感与人性均变得毫无意义,唯有生存在不可知中的恐惧成为唯一的真实,而这何尝不是当时无数失意美国人,在“手停口停”的生活中,面对咆哮的现代资本主义时的图景呢?这种恐惧至今仍未消失,当下我国社会中弥漫的焦虑,乃至近来国产文艺作品中愈发常见的克苏鲁神话的影子,或许同样是一种时代回响。

然而,面对强大的他者,刘慈欣的选择却截然不同。在三体宇宙中,法则虽然残酷,人类虽然渺小,但这一切都是可以被理解的。克苏鲁神话是反现代的,它是无法理解与适应资本主义现代性,却又不敢反抗的美国古典乡绅的绝望哀号。但中国的现代性进程,与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密切结合。20世纪以来的中国革命与现代化建设,重构了中国社会的经济结构、社会关系与认知系统,使唯物主义的科学意识成为社会的底层共识。从中生长出来的《三体》,所构建的自然也是一个唯物的、科学的,因而可解的宇宙。

那么,在这个可解的宇宙中,渺小的人类又是什么呢?刘慈欣在小说的最后给出了答案:长存于星河的人类文明,是由章北海的“孩子”们,或“蓝色空间”号与“万有引力”号的后代们创造的。在宇宙的尽头,是那些从未屈服于强大的他者,宁愿做出巨大牺牲,也不愿被奴役的人代表了人类。这样的结局,正是刘慈欣给出的答案:人必须要对抗一切毁灭、奴役、异化自己的力量;人正是在对抗之中,获得了自己的定义。

这一定义,无疑与马克思主义中那个充满主观能动性的“人”高度相关。在马克思的理论中,只有不断与异化、匮乏、剥削、个体的原子化斗争,直至消灭资本主义这个“他者”,使劳动不再是谋生手段,使人获得对自身定义的绝对主体性,才能最终实现“人的解放”。中国20世纪以来的革命经验也证明了,正是那些“确信的”“战斗的”“奋进的”“民族的脊梁”,决定了什么是今天的中国;而那些“失掉了自信力”的,终究会被历史的尘沙掩埋,永不见天日。

《黑神话:悟空》与《赛博朋克2077》:抗争的价值与目的

2020年发布的《赛博朋克2077》与2024年发布的《黑神话:悟空》,均在上市之前便取得了破圈的影响力。 [4] “朋克”一词在中文互联网的大范围使用,以及近来的“黑神话”热潮,亦体现了这两款游戏对流行文化的强大影响。

除了巨大的社会关注与商业成功之外,这两款游戏均围绕“对体制的反抗”这一主题书写主线剧情。在《赛博朋克2077》的世界观中,美国已经分崩离析,游戏的舞台坐落于今日加州海边地区的自治城市——夜之城。在夜之城中,体制性力量的代表是来自日本的巨无霸集团“荒坂”。而在《黑神话:悟空》营造的后西游世界里,世界秩序仍然由满天神佛所掌握,天庭、灵山与各地妖王沆瀣一气,在榨取天地灵韵的同时,绞杀所有出现的反抗性力量。然而,故事中主角抗争的动机、结果及在“英雄旅途”上的不同选择,让两部作品体现出了截然不同的价值取向与审美趣味,并凸显了当下中国文艺作品对20世纪以来革命进程与价值的继承与诠释。

在《赛博朋克2077》中,主角V因为任务的意外,将已故的无政府主义摇滚明星强尼·银手的电子意识植入了自己的大脑之中;消除这个会占据他身体的电子意识,由此构成了V冒险的动机。可以说,V的故事是一场为自己的生存而战的绚丽冒险,穿插其中的丰富故事,则体现出创作者对资本主义、种族问题、性别认同、环境危机、虚拟世界、娱乐至死、政治腐败等热点议题的强烈关注。

《黑神话:悟空》的故事则简单许多:一只不知出身的小猴子,以“天命人”之名开启了重寻大圣根器的行程,并在旅途中战胜一个又一个妖王,尝试复活大圣。然而,这个相对简单的故事,却有一个极为值得玩味的前提——小猴子并非为了自身的困境而冒险,而是因为“复活大圣”这一信念才决定出发。

一为自己,一为信念,虽都是对抗体制,但两个故事从起点便有了截然不同的取向。若说V的旅程可以在“英雄旅程”的诸多模板中找到镜像,天命人的征途,则更像是在20世纪中国无数选择走上革命道路的个体之缩影。他们走向革命与斗争,未必与自身的困境相关,就像小猴子不冒险大抵也能在花果山度过优哉的一生,然而,他们却为了信仰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征途。这个信仰的具体内涵,或许就藏在真结局的主题曲《未竟》中。

在歌词中,齐天大圣没有因为“取了真经”“封了神佛”的个人成就而满足,反而当看到“大地凋零依然”时“天地不平心不甘”。可见,《未竟》中歌颂的信念,是超越个体、服务众人的信仰,是有大悲悯、大愿景的信仰,是要开辟一个平等、繁荣的世界的信仰,是革命者的信仰。所以,无怪乎在B站搜索《未竟》之时,会出现大量关于毛主席、“人民万岁”以及中国革命进程的自发二创作品。这一刻,黑神话里的大圣,再次成为中华民族不屈精神的象征,激活了以革命和斗争追求公平与正义的社会共识,以21世纪的数字媒体,完成了一场来自20世纪的政治动员。

在创作者眼中,真正的英雄绝不是仅仅集中了“爱”与“勇敢”等特质的个体,而是直面社会,能够“天地不平心不甘”的“有情有欲人”。英雄的战斗必须要以改造社会为动机,且能对社会产生影响——这也构成了《赛博朋克2077》与《黑神话:悟空》的第二组有趣对比:结局中的价值取向。

《赛博朋克2077》的故事设定了多个结局,然而,不管在哪个结局中,主角都既不能拯救自己,也不能改变被跨国资本控制、人如蝼蚁、罪孽横生的夜之城。他所能做的选择,无非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与什么人消耗掉自己所剩无多的生命而已。

更有趣的是,在游戏中,即使玩家完成了前置条件,开启了最为激烈的反抗之路,也不过是以个人之力,对荒坂总部展开的大肆破坏。甚至在游戏设定中最严重的恐怖事件——发生在故事开始44年前,由强尼·银手引爆市中心的核弹、摧毁荒坂集团在夜之城总部的袭击,都没有对夜之城的格局产生真正的影响,荒坂再度君临夜之城。这样的故事安排,恰恰说明了在没有社会主义指引的后资本主义想象中,最激烈的反抗也只能导向无政府主义的暴动。联想到近年来美国的多次骚乱及其走向,这样的安排可谓颇具现实预见性。

这种对斗争意义的彻底消解,与《无耻之徒》及克苏鲁神话实有异曲同工之处。对于未来的彻底绝望,以及对全面斗争的坚决排斥,使这样的反抗成为一场泄愤的表演,排除了生命的一切超越性选项,只留下麻木地“活在当下”这一条出路。这恰恰也是资本主义文化工业维护资本主义制度的手段与证明。

反观《黑神话:悟空》,如果玩家成功完成真结局,便会化身成为新的大圣;结局的走向,也暗示了主角将杀上天庭,彻底颠覆既有秩序。玩家走过的场景,亦会因此发生变化。这种对“革命成绩”和“斗争过程”的双重肯定,不能不说是一种“中国特色”。

在游戏中,“天命人”通过不断战斗化身“新大圣”,正式完成了由自我向超我的转化,成为新的斗争化身。与许多社会主义文艺作品一样,主角并不是命定的英雄,相反,普通人也可以在选择和实践中成为英雄。这种颇具历史主义的文艺路径,作为社会主义英雄谱系中常见的表现形式,正是上一节所讨论的马克思主义中“人”的定义的具体体现。

结语

综观上述三组作品的比较分析,不难发现,21世纪中西文艺作品,在面对现代性与未来想象时截然不同的路径选择与价值追求。西方文艺作品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种以个人生存焦虑为核心、逃避绝望现实的消极策略。这些作品从不同侧面折射出资本主义现代性逻辑下个体与社会关系的异化:面对强大的社会结构与不可名状的未来,人们只能选择犬儒式的消极自渎或自我毁灭。生存的意义退化为欲望的满足,斗争被消解为个人的挣扎甚至狂乱的反抗,这种表达既是资本主义社会日益分裂、精神危机不断加剧的文化体现,又是其为维护自身秩序,借由文化产业对社会进行的饮鸩止渴式的心理按摩。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的《漫长的季节》《三体》《黑神话:悟空》等作品,始终坚守对未来的希望与对人的尊严的认同。这些作品拒绝将人还原为纯粹的欲望动物,而是在困境中强调对人之社会性与主体性的自觉追求。面对被摧毁的生活,他们选择积极回应,以坚持尊严与良善的姿态迎接挑战;面对宇宙的浩瀚与强大的他者,他们勇于斗争,在抗争中定义人类的真正意义;面对压迫与不公,他们更强调出于信念与集体利益的反抗行动,将个人英雄主义提升为社会历史进程的一部分。

究其根本,这种差异正是源自社会主义现代性对中国人精神世界的深刻重塑。社会主义不仅为中国带来了经济和社会的全面现代化,更在精神层面建立起逻辑回环:个体通过斗争获得定义,群体借由个体的斗争获得解放,在这个发展的真实中,未来成为可能,继而反哺个体,规范其道德、指引其行动、完成革命者的再生产。中国20世纪以来的革命与建设历程,又在现实层面验证了上述逻辑的可能性与正确性,进一步强化了“斗争”“解放”“未来”等概念的力量与感召力,使之彻底融入中国人的精神构架,成为潜意识中“自在”的思想资源。

虽然在当下许多作品中,“个人”代替了“集体”,“努力”代替了“斗争”,“当下”代替了“未来”,“成功”代替了“解放”,但我们仍期待更多的中国文艺工作者能够“自觉”地继承并发扬面向未来、坚持尊严与良善的社会主义思想资源,以此作为“新大众文艺”的价值内核,将“个体通过努力取得当下成功”的片段,融入“集体通过斗争赢得未来解放”的叙事中。如此,中国文艺不仅能够接续“大众文艺”塑造社会、再造国族的道统使命,更能以中国方式为全世界注入勇气与力量,并为21世纪全球面临的种种精神危机与社会挑战,提供真正具有建设性的答案与启示,让深陷存在主义危机的不同个体意识到,我们每个人都是“天命人”,在日常中善良地生活、认真地工作、真诚地热爱、执着地抗争,从来都不仅仅是为自己取经,更是为苍生挥棒。

编辑 | RJX

注释(向上滑动查看):

[1] 以近三年的春晚为例,邻近零点的主题歌曲的主题句中,都有类似的表达:2023年《远征》“明天的奋起 用复兴去回答……明天的中华 用胜利去回答”;2024年《无我》“心在一起脚步永向前 铁肩担起强国复兴的心愿”;2025年《伟业》“长途跋涉 路伸向开阔 开创辉煌灿烂明天 气壮山河”。

[2] 卢那察尔斯基:《卢那察尔斯基论文学》,蒋路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50~51页。

[3] 张耀霖:《恐怖小说的科幻解读:洛夫克拉夫特作品浅析》,载《安徽文学》2011年第6期。

[4] 《赛博朋克2077》虽由波兰游戏公司CD Projekt开发,但其世界观源自美国桌面游戏《赛博朋克》,并未大范围挑战原作设定,故可视为广义“美国文化”谱系下的作品。

本文原载于《文化纵横》2025年第4期。仅代表作者观点,供读者参考辨析。

来源:文化纵横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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