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莲花楼》的火爆,开辟了一条新的武侠剧创演路径。《赴山海》便是在此路径之中,试图延续武侠剧成功的剧作。然而,其今日口碑之告急,恰好揭开《莲花楼》中潜藏的武侠小说新式改编的创演困境——经典武侠文学、网文式编剧与古偶式演绎之间的消长难调。
三亿投资,温瑞安原著改编,以及前作《莲花楼》的人气,武侠新剧《赴山海》终究还是“爆了”。不过,却是口碑爆裂,而非成为新“爆款”。
纵使有着千万粉丝托举,各大平台首页强推,《赴山海》如今已成为“吐槽”的标杆,热度也日趋下滑。
《莲花楼》的火爆,开辟了一条新的武侠剧创演路径。《赴山海》便是在此路径之中,试图延续武侠剧成功的剧作。然而,其今日口碑之告急,恰好揭开《莲花楼》中潜藏的武侠小说新式改编的创演困境——经典武侠文学、网文式编剧与古偶式演绎之间的消长难调。
格格不入:
“松弛”的主角们与残酷的江湖世界
《赴山海》的主角肖明明是一个被现实磨平棱角而又喜欢“爽文”的现代人。慵懒、有气无力、松弛、无责任感大都可以视为肖明明的特征标签。而他穿越进小说之后,却成为了视忠义如性命,且胸怀江湖大志的萧秋水。这种强烈的人物反差,本应该能够呈现一个现代人经验江湖、见证忠义、重拾责任的成长过程,然而,过分“松弛”的演出以及剧情,不但无法展现温瑞安笔下残酷的江湖世界,同样也无法有效呈现主角的成长过程。
《神州奇侠》系列之正传是《赴山海》改编的情节基础。温氏小说,文笔尤近古龙——既多“文青”式短句,强调氛围,又多大段独白,描摹内外心境;情节则似卧龙生——高手层出不穷,如下水饺,情节不至结局,则反转不停。《神州奇侠》更是典型,小说几乎是过五页必出新高手,过十页必死旧高手,阅前页刚为兄弟两肋插刀,翻后页兄弟间便已相互捅刀。这便呈现了温瑞安对江湖几近乎残酷的理解。江湖的底色是欺骗与背叛,是尔虞我诈与朝夕不保。因此,在这险恶江湖之中能够贯彻“侠”与“义”的人方显得崇高。也因为此,侠义之人,大都是宁折不屈,不为瓦全,已几近刻板之态,同时近乎处处碰壁,多遭暗算。小说中的萧秋水便是这样一个人物。
在如此残酷的、被动性的江湖世界里,肖明明的行动却是因为“系统”所迫而不断推进的。“系统”的使用固然使改编更符合现代网文读者的穿书爽文的心理期待,然而却割裂原本紧张的武侠江湖。来自系统的任务与现代人身处古代而独有的优势感,消解来自强压迫环境的被动性,用现场调制的无冰鸡尾酒征服了古代的酿酒大师,堪称这种现代人“松弛”感自我表达的极致场面,不但消解原著中严肃正经的萧秋水形象,更让“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严肃性在这种“迷之自信”中俨然成为一出笑话。
《赴山海》在其已播出的剧情之中,一边用着温瑞安笔下角色间时时刻刻相互背叛的剧情设计来凸显江湖残酷,侠义应显,另一边却又处处扬洒着这种几乎是现代轻喜剧式的“松弛”感,导致了角色与他们身处的世界底色变成格格不入。对观众们来说,角色是理解影视剧的重要切入。如今大多数观众都已经没有温氏小说阅读的基础,这样的改编不但未能建立起经典武侠世界与现代观众之间沟通桥梁,反而使观众无法理解角色在江湖中行为逻辑,导致既无法理解江湖之残酷,也无法共情这些角色,更遑论那些剧情演出中莫名自我感动的侠义之举了。
似侠非侠:
理不清的“大男主”与剪不断“古偶剧”
众所周知,在经典的武侠文学中,故事的核心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以男性为主,虽然不乏《荒江女侠》之类的女性主角作品,但无论在数量,还是在人物表现上,男性角色始终都是理所当然的中心。《赴山海》作为新式武侠剧,亦将“大男主”视为其宣发的重要内容之一,并以此使自身区别于当下颇流行的以女性观众为主的古偶剧。
然而,在见惯了大女主、古偶言情等剧集的当下,如何想象“大男主”反而成了一个困难的问题。《赴山海》亦同样有着这样的困难。在《神州奇侠》原作之中,大侠萧秋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形象,并且贯穿全书。萧秋水的成长更多依赖在江湖阅历的锻炼,其赤诚之志与刚毅之气是从未曾改变过的。相比之下,穿书而来的肖明明无论如何都无法称得上是侠。《赴山海》试图将肖明明描摹成一个最终成长为萧秋水一般的大侠的“大男主”,但是无论是在剧情设计层面,还是在主角的演出层面,都透露出全剧上下对“大男主”的陌生。
穿书后的肖明明身上淡粉色的纱制古装,配合着各类闪光装饰,再加上由母亲亲手为其编的细长发辫,配上演员堪称粉嫩的妆容,即便是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大概也不会有任何关于“大男主”的联想。配合着剧情中萧秋水母亲对萧秋水的过分溺爱——是的,在一个长幼有序、尊卑有位,同时又尔虞我诈的江湖之中,萧秋水的母亲对穿书而来的肖明明有着堪比现代人的溺爱,这种溺爱已经超脱了过去任何经典武侠文学中偏爱的程度。诸如,与兄长萧易人在公平比试内力之中,萧秋水直接作弊取得了优势,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批评,反而将其视为一种能力。这种剧情或许在当下的任何没有“武侠”“大男主”等噱头的剧集能够说得过去,但是在重情重义,忠义为先的温瑞安笔下的神州世界之中,这就不免让人感觉到江湖底色与人物之间的过分不协调。尽管编剧在剧本后期似乎意识到了问题并进行了补救,但收效甚微。
或许,可以以《神州奇侠》是上世纪60年代的小说,大家不熟悉为借口来开脱一下,然而细观《赴山海》的剧情,便知其是有意如此设计的。在理不清“大男主”为何物的背后,是整个剧组对于“古偶剧”获取流量与聚拢粉丝的高度依赖。最典型的就是在情节之中大量安排了萧秋水与柳随风之间,明显让人展开联想的台词。实际上,B站已经有了关于萧秋水与柳随风的“嗑CP”混剪视频了。这样,也就更容易理解,为什么《神州奇侠》小说中充满阳刚之气的“神州结义”到了《赴山海》之中,便成了围绕萧秋水的偶像天团了。青年侠客之间没有共同的江湖理想,亦没有对江湖侠义的担当,有的只是青年偶像之间的互撩与互戏的轻浮之感。
显然,在经典武侠文学的框架之下,“大男主”的孤绝与意气是无法兼顾作为流量密码的“古偶”设计的。不然,经典武侠剧也不会落得鲜有问津的地步。
不见江湖:
仙侠虚景的滥用与江湖实风的隐匿
与古偶式剧情设计一致的就是整部剧集中无处不在呈现的由特效制作的仙侠风格的景观。较高的色彩饱和度以及宏大错落的建筑场景,固然是流行的布景设计与滤清模式,但是却显然不适合《神州奇侠》这部小说的江湖基调。
经典武侠文学的江湖世界,虽不乏花天酒地,挥洒千金的豪情故事,但是大侠们的生活底色大都具有一种堪称“清教徒”的严苛性。尤其是在温瑞安小说中,父子亲人之间、叔侄姑嫂之间都有着近乎严苛道德责任与礼仪关系,与之相伴的便是更为简洁、便利的生活场景。这种几乎写实的江湖世界与浮华的仙侠景观之间有着很强的割裂。在浣花剑派被权力帮围剿的剧情之中,原著中浣花剑派是一个精巧设计,步步机关,易守难攻的门派庄园,而在《赴山海》之中,变成了只能在门口你来我往,诺大的一个剑派毫无御敌之力,彻底失去温氏煞费苦心所勾勒的出来江湖景致。
此外,《神州奇侠》本身有些公路小说意味。萧秋水的足迹遍及四川、两广、云贵、山陕等地。各地奇峰异景,往来车马、俚俗文化都有不少涉及,以此来呈现整个江湖的庞大与错综。虽说《赴山海》将整个世界架空,但是萧秋水依然还是经历广袤的江湖。可惜的是,从浣花剑派到剑王领地,再到浣花分派之间,地理空间的流转,并没有呈现武林江湖的恢弘与背后人物关系复杂,而是沦为了高饱和色调的复用。无论萧秋水身在何处,所有场景的设计都是为能够突出萧秋水,江湖失去了自己的厚重。自然,没有江湖依托的侠客们也成了无根之木,看起来也就变得不武不侠了。
新式武侠剧归根结底应当是“武侠”。
《赴山海》使用网文叙事的穿书、系统、游戏等要素重新改编经典武侠文学的做法本应是一次好的尝试。以新式叙事带旧时故事,由此产生的强烈的反差感正是改编的看点所在。然而,过分地去迎合古偶与仙侠的流量式制作,以及对成功路径高度依赖,不仅没能够将这种新旧反差呈现出来,反而变得不伦不类,既失掉了武侠的底色,也没能占到古偶的便宜,堪称赔了夫人又折兵。
《赴山海》目前的口碑下滑,并非是武侠文学不适应观众与市场——毕竟前有《莲花楼》成功的范例,而是由于无法理解在当下的影视剧审美环境如何有效地重现武侠叙事所导致的。当红明星的参演以及对流量的追求,或许是导致制作不得不遵循流行制作轨迹的原因。然而,事实再次告诉我们,影视剧的优劣始终都是以内容为王道,武侠剧无论被冠以什么样的名头,像一部武侠剧,有江湖的味道,才是理所当然的制作中心。
来源:文汇APP